谢景庭的名字用岭南的语言来说便是啊难。
兰泽讲起来有些拗口,他嗓音细软,喊了两遍谢景庭的名字,发现谢景庭正看着他,他宛如咿咿呀呀学语的孩童。
“啊难……啊澜。”
兰泽有些分不清,他瞅见有厚厚一沓,脑袋跟着大起来,他平日里背书都记不住,这些对他来说有些难。
“督主,奴才记不住怎么办,奴才背书都记不住。”兰泽小声道,担心谢景庭责怪他。
“兰儿努力一些,一定可以。”谢景庭摸了摸他的脑袋,掌心放在他的头顶,兰泽感觉自己脸有些热,谢景庭相信他可以,说不定他真的行。
兰泽脸上红起来,他凑上去亲谢景庭,嘴唇碰到谢景庭的脸颊,又喊了一句“啊难”,引得谢景庭眉眼深邃了几分,扣住他的手腕吻了下去。
谢景庭只跟兰泽说了这些,剩余府邸里发生的事情没有说。比如有人一夜无眠,姬嫦昨天晚上夜会了骠骑将军,若他猜的没错,今日姬嫦会想办法收了他在京军权。
贺玉玄偏殿留宿,侍卫夜行,他一夜未曾合眼,待到天亮之时,结局似乎已经注定。
他的时间不够,抓不到谢景庭的把柄,只能眼睁睁地放人离去。
“昨日宴上排查的如何,所有宾客名单再仔细排查一遍,在周大人遇害之后有没有人出过府?”
“贺大人,这些已经确定了许多遍……未曾有人出府,没有人离开府邸,宾客名单也查过,没有任何问题。”
侍从苦不堪言,已经从头到尾都查了一遍,查不出来任何问题,贺玉玄一夜未眠,他们也都没有闲着,一直在府中再三核实。
一切都严丝合缝,未曾出任何差错,甚至每个人都互相有自己的不在场证明,证词都对的上,对不上的也有人作证。
“周大人是喝了酒中毒身亡,酒杯没有任何问题,至于酒……让大夫判断过,酒里无毒。”
贺玉玄眼中渗出红血丝,他突然回忆起来很久以前,在京街上,突然砍人的屠夫,那一日他受伤,险些丧命。
之后不了了之,屠夫是个死了妻子的疯子,邻里都这么说,只能算他不走运。
“继续查,若是今日查不出来,你们提头来见。”
贺玉玄下了死令,他在书案前坐着,宾客名单被他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上面有每个人入府以及近来出入做什么的时间。
忽然,他眼角一扫,扫到了什么,视线略微定住。
时十二月六日,乐府受邀,琴师、舞女,花女数名,其中一名病重,临时换了另一名。
午时过后,谢景庭已经处理好了一切,最后一封信件送到边关,剩余在京的亲兵,因为姬嫦所言,除了常卿和宋和,其他人全部留下来。
“如雪,你此行路途遥远又辛苦,带上他能做什么?”姬嫦的视线落在兰泽身上,兰泽已经背上了自己的小包子,在谢景庭身后躲着不敢出来。
谢景庭开口道:“留他在京中臣并不放心。多他一人并不多,还是皇上想让他也一并留下来。”
谢景庭视线黑漆,同姬嫦对视,里面无波无澜,姬嫦被谢景庭这么一看,剩余的话便说不出来了。
他可以说把兰泽留下来,留在宫中兰泽兴许会被折磨死,给贺玉玄兴许会被关起来,无论在哪里,都如同宫中认主的千金枝一般。
千金枝为嵇氏所养,后来宫中便少了许多,只有谢景庭府上还有残余。
“朕是担心他给如雪添乱。”姬嫦说。
谢景庭说了一句“无妨”,让兰泽上了马车。
“皇上,臣先行一步,来年再见。”谢景庭同姬嫦等人告别。
马车缓缓地行驶出了街道,兰泽掀开车帘远远地看了一眼,姬嫦与贺玉玄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几人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直到完全看不清。
他们出城门需要过层层审核,以及前往何处,下个地点去哪里,全部都要汇报清楚。
兰泽在里面听着常卿一一汇报,他们出了城门之后,走的却不是官道,而是连夜走了最快的水路。
坐了一夜的船,兰泽一直晕晕乎乎的,他问谢景庭道:“督主,为何我们要坐船?”
谢景庭给兰泽找了一些山楂和酸果,对兰泽道:“以防万一,兴许明日我们会被通缉。”
尽管他们没有留下来证据,按照姬嫦的性子,不会让他们顺利到岭南。
“这般。”兰泽因为坐船没什么精神,他窝在谢景庭肩膀处,他们四人同行,几乎同吃同住,他不好意思赖谢景庭赖的太厉害。
他吃了两枚酸果,趴在谢景庭身上睡了过去。他们在天亮时到了颍州,走水路快了三日的路程,下船的时候各自换了一身衣裳。
兰泽跟随一并进城,因为他们四个人太过明显,所以两两分开,下个城才继续汇合。
他被谢景庭牵着,谢景庭脱下了朝服,换的是平常公子哥的衣裳,玄色衣衫没有图案,因为谢景庭容貌出众,还戴上了面具遮住脸。
至于兰泽,他穿的便华贵一些,是世家公子一般的打扮,谢景庭在他身后充当侍卫。
他们进城时已经开始严查,令牌与通关文牒都要有,兰泽在告示栏上瞅到了他和谢景庭的名字。
昨天晚上,贺玉玄发布了悬赏令,要活捉他与谢景庭,上面未说犯了什么事,只知是朝廷悬赏的逃犯。
若是他们走官道,兴许这一会已经被拦下来了。
“一主一仆,主子二十四,仆人十八,身高八尺有余……”
守城的士兵一边念着悬赏的条令,一边打量着兰泽与谢景庭,兰泽矮一些,自然没有身高八尺。
再加上他模样生的好,水灵灵的看起来便像是富贵人家的孩子,没有半分仆人的拘谨模样,看着士兵也未曾闪躲,甚至带了些好奇。
于是士兵扫了两眼便让他们过去了。
兰泽说了句“谢谢士兵大哥”,他牵着谢景庭进了城门,他掌心里出了一层汗,进城之后才稍稍放下心。
“三哥哥,今日我们要在城里过夜吗?”
谢景庭应一声,他们两人要了一间房,兰泽赶了一整日的路,他得以稍稍放下心,可以休息一番了。
如今入冬天气愈发寒冷,兰泽走在前面踏上楼,脖子上挂着的银锁贴着他的脖颈,在脖颈边缘缠成一条细细的线。他手指被冻的冰凉,进到屋子里才好些,方才在外面呼出去的气都能看见。
没有常卿和宋和跟着,加上他们身份敏感,谢景庭在房间里生了炉火,给兰泽找了话本和小被子,汤婆子放进兰泽怀里,对兰泽道:“兰儿在此处待着,我需要进城一趟,若是有人敲门不要开门。”
兰泽刚坐下来歇着,他脑袋还晕晕乎乎的,接着汤婆子,放在手心暖融融的,他忍不住问道:“督主要去哪里?”
“何时回来……奴才不想一个人。”
“朝廷已经下了通缉令,兴许晚些城门会封锁,我要和常卿他们联系,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要处理。”
谢景庭一个一个回答他的问题,对他道:“一会便回来,兰儿不要害怕。”
兰泽瞅着谢景庭,知晓谢景庭的难处,他点点头,抓着谢景庭的衣角松开。
“那督主早些回来。”
谢景庭略微垂着眼,此时没有戴面具,明艳的面容实在是让人难以移开视线,兰泽被看的脸红,他瞅着谢景庭不明所以,又有些明白谢景庭的意思。
兰泽凑上去轻轻地碰在谢景庭的嘴唇上,嘴唇碰到之后一触即分,脸上涨红,“督主路上小心一些。”
好像是已经过门的妻子在给丈夫送行。
兰泽抛开脑海里的胡思乱想,谢景庭走之后,房间里只剩下一个人,他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平日里常卿做的事情,现在谢景庭都帮他做好了。
他旁边的书桌放的有话本和小人儿书,还有点心茶水,炉子里烧着热水,兴许担心烫到他,谢景庭把火压的很低。
他一个人看了好一会的小人儿书,看到感人的地方,兰泽聚精会神,突然外面传来敲门声时,兰泽才猛的回过神来。
谢景庭说了不让他开门,敲门声太过急促,有种对方下一秒就会破门而入的错觉。
他们二人只有兰泽背了小包子,谢景庭什么都没有带,兰泽坐在地毯上左顾右看,他看到了角落里藏人的地方,抱着自己的小包子过去。
方才炉子熄了,兰泽没有管,他起身的时候没有忘记把窗户打开,然后便抱着小包子蹲到了屏风后的桌子下面。
这里刚好能把兰泽挡住,兰泽方藏好,外面的士兵破门而入,他听见了冰冷剑鞘碰撞在一起的声音,轻盔簌簌作响。
“人呢?”其中一名士兵道。
“确实是今日刚入城的客人,东西都不在……兴许已经走了。”
士兵巡视了一番殿中,只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发现窗户在开着之后便停了下来。
“去追人,凡是今日入城的一个都不能放过。”
兰泽躲在书桌下面,他抱着自己的小包子,呼吸都放轻了许多,听着士兵脚步声在耳边放大,那脚步声又越来越远,兰泽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在耳边不断放大。
直到人走了,兰泽还有些后怕,房间门被关上,周围变得静悄悄的,他不敢出去,只好一直在角角待着,变成了房间里的一颗石头。
兰泽不敢乱动,直到房间门再次被打开,兰泽听到了极其细微的动静,他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和进门的谢景庭对上了视线。
谢景庭也看见了他,发现兰泽躲在桌子下面,视线略微顿了顿。
面前多了一双黑靴,兰泽被谢景庭牵着出来,谢景庭问道:“方才有人过来了?”
外面已经接近天黑,兰泽在桌子下面蹲了将近一个时辰,他腿脚已经完全没知觉了,先把小包子递给谢景庭,还没站起来便软倒在谢景庭怀里。
“方才有士兵过来了,说要抓今日入城的人,”兰泽点点脑袋,他又闻见了谢景庭身上有血腥气,不知谢景庭一下午去了哪里。
“督主受伤了吗?”兰泽忍不住问,凑上去闻闻谢景庭,说,“督主身上好臭。”
“一会我换身衣裳便是。”谢景庭低头看了一眼袖子,对兰泽道:“我没有受伤,兰泽今日有没有事?”
兰泽摇摇头,他害怕是真的,因为腿麻了没有知觉,被谢景庭抱起来,谢景庭对他道:“我们晚些兴许要动身,这座城里已经不能留了。”
兰泽不懂这些,他点点头,谢景庭换了一身衣裳,晚些他被谢景庭牵着出去,他们随着抬捡尸体的粗使工人一并出去。
原本兰泽见过的谢景庭,总是在明台之上,宛如檐上雪,风月不沾,烟火不食。
如今谢景庭与他一并坐在拉着尸体的马车中央,谢景庭怀里揣了路上给他买的肉饼,兰泽觉得味道有些难闻,他甚至不敢去看那些死人的脸。
谢景庭神态没有什么变化,丝毫不受影响,兰泽找了手帕捂住口鼻,忍不住看向谢景庭,谢景庭还有空为他整理小包子,防止他的东西掉下来。
晚上城中灯火通明,因为朝廷下的命令,出城都要经过一层又一层的筛查。万幸这支粗使工人似乎是接了某位大人的特令,出城的时候没有受到太多排查,他和谢景庭顺利地出了城门。
出去已经是深夜,兰泽昏昏欲睡,他趴在谢景庭的胸口睡了过去,醒来是谢景庭把他叫醒的。
“兰儿,醒醒。”谢景庭在城外已经准备了马车,他们要去和常卿宋和汇合。
兰泽连续赶路,加上路上精神紧张,这一会醒来没有什么精神,整个人都有些蔫,肉饼没啃几口,剩余的全被谢景庭吃了。
他一向不能吃苦,谢景庭生了火,摸了摸他的额头,问道:“兰泽可有哪里不舒服。”
兰泽摇摇头,他窝在谢景庭怀里,慢吞吞回复道:“奴才只是有些累,督主,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岭南?”
这不过刚刚开始,兰泽便有些受不住了。
“还需一些时日,接下来和常卿他们碰面,兴许会好一些,兰儿再忍忍便是。”
谢景庭对他这么说,兰泽想到接下来一路都要东躲西藏,他只是藏藏,谢景庭面对的肯定要比他艰难的多。
“奴才知晓,督主不必担心奴才。”兰泽小声说,“奴才只是未曾出过远门有些不适应,接下来我会努力适应,不给督主添麻烦。”
“我……我只是担心督主。”兰泽忍不住说,他虽然不知道谢景庭到底要做什么,现在他们都被通缉了,想也知道谢景庭做的不是什么好事。
若是哪天谢景庭被抓住了怎么办,现在他们和逃犯差不多。
“若是督主被抓了……奴才怎么办?”兰泽并不担心自己被抓,他顶多挨顿板子,毕竟他没有做什么大的坏事,不至于被赶尽杀绝。
“我与督主还没有成亲,若是督主被抓走了,奴才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兰泽有些脸红,他是最没本事的一个,什么都不会,没有过人的学识与本领,想不出来厉害的法子。
他已经在思考了,若是谢景庭被抓了,他兴许只能去求人,那些喜欢谢景庭的,不知有没有愿意救人的。
兴许救了之后便让谢景庭以身相许,到时候他和谢景庭便是被拆散的鸳鸯。
谢景庭不知兰泽这一会在想什么,只是小脸看上去模样认真,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