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顾廷和。
小说中那个在顺昌与谢之容有一大战的顾廷和,顾将军。
合上奏折,无意识般地在掌心中敲了两下。
萧岭想过,如果顾廷和足够聪明,就不会在此刻与朝廷发生任何冲突,相反,他会向皇帝表忠,以示自己绝无二心,这样,对于朝廷,对于黎江,都是最佳的选择。
显然顾廷和之前觉得若朝廷军队虚弱无力,便保持现状,而今朝廷对地方的军事优势显露无疑,他顾廷和,立刻就是晋朝的忠贞臣下了。
顾廷和的忠诚,是对至高无上强权的忠诚。
还真是个半点亏都吃不得的老狐狸。萧岭心道。
皇帝垂眼,在奏折上批复了允准二字。
顾廷和既然要来京表忠,萧岭自然不会不允。
毕竟,顾廷和态度虽游离暧昧,但在他治下,黎江并无任何出格越法的地方。
之后,萧岭宣召了萧琨玉。
少年人虽还是冰霜般的样貌,气色却比
面对自己这个表弟,萧岭先是关切了几句,而后才问:“崔平之一脉已伏法,琨玉可愿意换回身份?”说着,还递来了一盏桃花羹。
萧琨玉接过这甜滋滋的点心,乖乖巧巧地捧着,闻言轻轻颔首,“陛下,臣不愿意。”
恢复身份之后还有诸多事端,他毕竟身上也留着崔平之的血,如果他恢复了身份,在朝中为官,难免会有风言风语,会,滋扰皇帝。
萧琨玉不愿意。
萧岭闻言也不勉强,只道:“那便继续养病吧。”他说的是崔寒这一身份,气氛轻松,萧岭面对表弟难免起了几分逗弄少年人的戏谑,“只是,若年岁再长长,不知要有多少人到公主府上提亲,这可如何是好?”
萧琨玉冰一般的脸上被萧岭逗得浮出了几分羞恼的薄红,或许是心情太好,以至于失了分错,张了张嘴,却说出一句,“那便说臣弟入了后宫,看谁还敢上门提亲?”
萧岭被少年这恼羞成怒的回答逗的要笑,笑到一半又忍住,忍笑点头道:“如此甚好。”
经萧琨玉提醒,萧岭忽地想到了什么。
之后也无事,萧琨玉又同皇帝汇报了几句近来审计司的事,便退下了。
因国有大胜,近来晚间常燃焰火。
倒似新年一般。
如是数十日,气氛稍淡。
就在这一日,萧岭收到了了一封遣词相当恭敬,请求入宫觐见的奏折。
来自,顾廷和。
萧岭应准。
领路的宫人们屏息凝神,几乎不敢直接去看顾廷和的脸,若是不慎对视,双颊立时红透。
待将顾廷和带到书房门前,明明是初春,却一额头的汗。
有宫人为顾廷和开门,请顾廷和进去。
门嘎吱一声响,打破了书房里的安静。
“陛下,”许玑道:“顾将军到了。”
萧岭抬头。
顾廷和快步上前,一撩衣袍,恭恭敬敬地跪下,拜道:“臣顾廷和,参见陛下。”
萧岭起身,仿佛同顾廷和关系非常亲近熟稔地虚扶了顾廷和一把,“顾卿请起。”
顾廷和起身,萧岭才彻底看清后者的脸。
不怪萧岭第一反应就是看顾廷和的脸,主要是顾廷和跪着,抬首起身的时候,萧岭第一个看见的,一定是顾廷和的脸。
况且,与这位顾将军相配的传言中,有七成都是在盛赞这位将军的容貌。
萧岭承认,他有点好奇。
视线落在顾廷和脸上,萧岭看清之后,心中顿起惊叹。
盛名之下,竟名副其实。
同样是世间罕有的姿容,谢之容与顾廷和可谓两个极端,前者是冰,是冷玉,后者则如花,如桃李,透着一种模糊了性别的美丽。
还有一点,萧岭几乎被震惊了,即便这个世界观里,男男女女都是长发,却没有一个人留得比顾廷和还长。
顾廷和身量高挑,他的头发居然在束起来的情况下,还能到小腿。
在萧岭看他时,顾廷和也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皇帝。
与想象中,相同,亦不同。
眉眼绮艳,然而可见深重积威,轮廓深邃,鼻骨高挺,一点不显柔软。
是一张,杀伐决断、雷厉风行的青年帝王的容颜。
萧岭放开手,示意顾廷和落座。
顾廷和先毕恭毕敬地同皇帝请罪,陈述自己为何三年来未曾来京述职一次,连百神难赎这词都用上了,表足了态度。
就能屈能伸方面来说,萧岭觉得顾廷和未免,太识时务了。
萧岭原本以为,如顾廷和这样的天子骄子,总会有点傲气在,譬如说像谢之容,在他们两个不相熟的时候,纵然谢之容面上恭谦,但萧岭仍能感受到他身上不可攀折的傲然。
但是,顾廷和全然没有。
新帝登基是这么个德信,谁恐怕都不会想来拜见。顾廷和力陈自己之过错,但是,“……还请陛下给臣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以观后效。”
他垂首,过分漂亮的脸上的神情相当真挚,又小心翼翼抬眼,眼中似有惶然与希冀。
这样的容貌,这样的神情,几乎叫人怜爱。
萧岭此人,实在非常喜欢反其道而行之,他开口,“不行。”顾廷和眼中动人的光泽似乎闪烁了下,萧岭就道:“顾卿在黎江,宵衣旰食,利国利民,何罪之有,又谈何戴罪立功,以观后效?”他顺手扶起又要俯身下拜的顾廷和。
两人坐的不远不近,但是萧岭总觉得这个距离,顾廷和很有可能把额头贴在他膝上。
不必,真的不必。
那太给了,他是个直……萧岭猛地反映过来,他不是。
顾廷和坐直。
萧岭松开手。
萧岭和顾廷和都保持着那种虚情假意的君臣情意。
毕竟,他们是第一次见面。
实在无法真情实感。
若是接受能力稍微弱些,此刻恐怕会非常尴尬。
萧岭道:“顾卿可是初次来京,可有安排府邸?”
顾廷和摇头,道:“臣谢陛下关怀,只是臣本是黎江人,只来过京城两次,故而未曾准备。”
“既如此,便令工部则为顾卿择好了住处,”萧岭露出一个笑来,“亦便于日后往日述职。”
皇帝一句话,便将日后他来京都安排好了。
顾廷和谢恩道:“陛下如天之恩,臣百死难报之万一。”
清风徐来,吹在人面上分外舒适。
顾廷和眼中的情绪一闪而逝,不过一息之间,又转变了成方才的感激恭顺。
心思莫名。
顾廷和入京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朝廷。
与顾廷和入京的事情一起传遍朝廷的,还有萧岭对顾廷和的恩赏。
翌日上朝时,顾廷和的容貌自然引起了一干未曾见过他的臣下的震惊,于是有些人莫名地觉得,他们好似知道,为何皇帝对于顾廷和非但不训斥,还恩赏有加的原因了,除却稳定黎江局势有百利而无一害外,还有一个肉眼可见的原因:顾廷和生得的确好看。
之后顾廷和亦时常上书请见皇帝,皇帝亦次次应允——顾廷和说起国事来言之有物,言词犀利,直指要害,有些事,让他同其他官员一起在书房听来,多有裨益,很有几分可取之处,且顾廷和上折子言黎江事务,复杂难明的,面谈更好说清。
萧岭是喜欢用聪明人的。
若非顾廷和留在黎江会对朝廷更有用,萧岭其实很愿意让顾廷和在中央为官。
萧岭居心磊落,至于旁人,则不好说。
有多思多心的官员觉得,萧岭让顾廷和回京且加以宠信,是为了制衡刚立了大功的谢之容,这是正经的,不正经的有关风月的猜想。
顾廷和本人则更不介意旁人认为他与皇帝有私,其心中所想,只有他自己知道。
顾廷和入京这件事不是秘密,所以,不论是谢之容,还是张景芝都收到了消息。
张景芝给谢之容去的信中还没怀什么好意地说了这件事,特意告诉谢之容:今上待顾廷和宠爱有加。
用的居然还是宠爱。
这封信谢之容回了,因为信上有正经事。
谢之容回了关于国事的那一部分,至于张景芝对顾廷和同萧岭关系绘声绘色的描述,谢之容似乎全然不在意。
只是看到最后一句话时,张景芝见谢之容写着:顾廷和此人心思莫测,巧言令色,越矩在先。
张景芝:“……”
他学生还清醒吗?
谢之容不仅是不清醒,而且疯了!这是兆安官员的想法。
谢之容处事能力之强,办事速度之快,对于各项事务标准之严苛,简直要逼疯了朝廷千挑万选的这些派往黎江的干吏。
在办事速度提升的情况下,要求质量不变,不得有任何敷衍怠懒蒙混过关,偏偏他们还不能上书叫苦,因为谢之容每日要干的比他们多上不知凡几!
就在这样的高效下,原定于半年才能全部办完的善后事宜,谢之容只用了三个月。
谢之容做好这些事是要走的,被派来的官员们则不用,听到谢之容要回京的消息,众人恨不得热泪盈眶,恨不得抱头痛哭。
终于,把这位上司送走了!
今日,萧岭似乎心情非常好。
书房里被他留了数位亲近官员谈事,几人注意到萧岭在看完信后,唇角似乎一直向上扬,在萧岭注意到后,就被压下去,然后慢慢上扬。
“皇兄,”萧岫笑道:“近来可有什么喜事?”
萧岭偏头,忍不住笑了起来,回答:“有。”
萧岫凑近了些,道:“什么?”
有人心道王爷您何必问,答案显而易见。
果不其然,萧岭下一句是:“谢卿已在返京途中。”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
十几日转瞬即逝。
以萧岭对谢之容当日之约, 谢之容得胜还朝,他必亲自迎接。
帝王迎大军凯旋,此举无可厚非, 朝中自然不会有人上表反对。
天还未亮, 皇帝已睡不着, 与其在床上辗转反侧, 便直接起来梳洗更衣。
不知为何,萧岭从未如此紧张过, 束发时频频深吸了好几口气,看得许玑非常忧心,仿佛在下一刻只要皇帝流露出一丁点不对,就要立刻去宣太医来了。
因今日过于特殊, 便辍朝一日。
但即便没有上朝, 诸位宗亲与大臣也都不曾闲下来。
上午,皇帝祭告天地并列祖列宗, 朝臣宗亲要随其同往。
下午, 又要出城相迎。
以礼部来看, 此礼过重,皇帝若想表示对军队,以及军队最高指挥谢之容的重视, 完全可以出宫相迎,而非出城。
萧岭则以朕与谢卿相约, 君子一诺千金将礼部的奏请驳了回去。
听得众臣表情非常微妙,难得产生了一个共识:陛下, 可还未立后啊。
再仔细想想, 自从谢之容入宫之后, 皇帝再无遴选过一侍君, 莫非……?
但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压下去了,便是没有侍君,陛下那些近臣宠臣,又有哪个不是生得容色过人?
而更令礼部没想到的是,皇帝非但要出城迎接,还要出城数里之外迎接。
凤祈年听到这话时只觉得眼前发黑,低声同身边的刑部尚书道:“我只怕恃宠生骄。”
魏嗣只能道:“陛下和谢将军都是有分寸的人。”
看着神采奕奕的皇帝,凤祈年不确定地问了一遍,“有吗?”
魏嗣:“有。”
大约有。
至下午,帝王仪仗出城。
此时正值初春,天色如青似白,媚景秀色,与当日出征时的隆冬之时,万物凋敝肃杀截然不同。
为首十二面龙纹五色大旗由执金吾拖持而出,大旗之后,是名为引驾十二重的骑兵,骑兵持刀负箭,锋刃寒光必现,几与日光争辉,身上却着黑甲,宛如漆黑潮水,可吞噬万物,后有持旗者以千计数,旌旗蔽空,隐天遮日。
随行的大臣与宗亲车驾以官职爵位排列其中,间以禁军与照夜府卫忠的精锐,中间拱卫着的正是帝王玉辂,外又有层层包围,可谓密不通风。
萧岭撩开车帘看了一眼,素和舍安立刻驱马上前,道:“陛下,可有吩咐?”
萧岭摇头,道:“无事。”
素和舍安颔首,退后半米,给皇帝让出了极佳的视野。
萧岭看了一会,便放下扯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心中的紧张非但没有缓解,反而与日俱增。
他手指无意识地绕着腰间玉佩的络子,垂眼安静地思索着。
原本,若是车上有他人陪侍,大约萧岭不会这般难捱,奈何今日场面特殊,无人可以同乘陪侍。
不知过了多久,忽觉得车驾停止。
禁军统领危雪在外扬道:“请陛下移驾。”
有人为萧岭打开了车帘。
宫人高声道:“传——”
号令次第而出。
保卫着王驾的护卫自中间而开,让出一道二丈宽的路可供通行。
萧岭下车,行步向前。
凤祈年顿了下。
他是不是之前告诉过陛下,此刻,等着谢之容过来就可以?
四处噤若寒蝉,他自然也不会不开眼地提醒萧岭:陛下,您对谢之容施恩太过。
谢之容步伐极稳,却快。
一如谢之容的呼吸。
心跳愈发急促,竟第一次体会到了何为情怯的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