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之容含糊道:“方才。”
谢之容先前宿在宫中时每日早上练剑, 比谢之容起得还早一些。
拿唇畔蹭了蹭萧岭的耳朵, 极亲昵乖顺, “陛下。”笑眯眯地叫了一声。
萧岭:“嗯。”
“陛下。”
萧岭掀开眼皮,与谢之容漂亮的眼睛对上,又把自己刚才想嗤笑的话咽了下去,“嗯。”
“陛下。”
萧岭用一种你是不是不大清醒的眼神看谢之容,谢之容非但不收敛,反而贴得更近,像是在故意粘牙,又似乎是为了确认萧岭在,一声一声唤他:“陛下。”
谢之容的声音好听,如潺潺冰泉,如羊脂玉碎,但,再怎么好听的声音反反复复在人耳边重复两个字也让人委实欣赏不来,“阿岭。”萧岭纠正。
谢之容声音一顿。
萧岭反而来了兴致,侧过身,直视谢之容,活像个调戏大家闺秀的登徒子,勾起唇,“唤一声听听?”
“陛下。”声音低了,好像底气不足。
垂着眼睛,眼尾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泛着浅淡的水红,仿佛被人欺负了,睫毛微微颤,眸光粼粼。
萧岭闭了下眼睛,而后才缓缓睁开。
明明知道谢之容故意为之,却还是为之战栗不已,好似此人当真如他表现出的那般羸弱纯善——是个惯会以退为进,得寸进……丈的。
旁人是进尺,独谢之容一人进丈。
谢之容非但不收敛,反而凑得更近,贴着萧岭的耳垂,“阿岭。”他唤道。
萧岭长长吸了一口气,下一刻,瞬间拉开了与谢之容的距离。
他躲得太快,以至于牵动了身上操劳太多的肌肉,酸疼得面颊一抽,“别,招,朕。”几乎是一个一个字吐出来的。
谢之容颇委屈,“明明臣也疼。”手指一点喉间,昨夜带上的束具仍在,洁白的皮肤上却多了不少红红紫紫的淤痕。
萧岭绝望地闭上眼睛,“你还没摘下来?”
谢之容刚向前一点,萧岭立刻就往后躲,疼得眉心直蹙,谢之容当即不敢动了,与萧岭保持了一个相当安全的距离,“臣得陛下应允,为何要摘下来?”
那可是他求来的恩典!
萧岭阖着眼,不去看谢之容,“含章,你我二人就不能好好说几句话?”
谢之容轻轻点了点头,眼中似有光泽流转,奈何萧岭闭着眼睛,根本没注意到他面前那装得可怜的谢之容在打什么主意,“好。”
“君子论交?”萧岭问。
谢之容无言片刻,道:“好。”
然后,萧岭便唤道:“许玑,许玑你过来。”
谢之容愕然,脸上流露出的情绪几乎可称惊骇,霍然地起身,放下床帐,将四处遮得严严实实,才回到床边,“陛下您做什么?”
许玑的脚步声已经传来。
萧岭道:“你我二人衣着整齐。”
谢之容俯身看他,却没说话,只抿了抿唇,片刻后才不情愿般地点头。
昏暗之下,谢之容下颌优美的轮廓仍旧清晰可见,昨夜种种,历历在目。
其中,就有这样的画面。
萧岭别过视线。
“陛下。”
萧岭道:“寻个枕头来。”
许玑领命下去了。
待枕头送来,是谢之容接的。
萧岭把枕头放在二人之间。
谢之容看后只觉委屈,“陛下既然说了是君子论交,何必再在陛下与臣之间添阻碍?”
萧岭拍了拍枕头,“一方枕头能拦得住谁?故而是只防君子,不防小人。”
谢之容哽了下,在萧岭的催促下又躺回了原位。
两个人白日里都甚少有这样清闲的时候,萧岭甚至还觉得颇为稀奇。
谢之容长发散在床铺上,有点搭在枕头上,萧岭便以手指勾住了,放在手中把玩。
谢之容似乎漫不经心地问了句,“陛下很喜欢长发?”
萧岭失笑,“卿且观之,朕身边有短发之人吗?”乌黑的长发绕在手指上,“只是觉得之容乌发如云,格外增添光华。”
话音刚落,便见谢之容一眼不眨地望着他,萧岭道:“怎么?”
谢之容想起姓顾名廷和的顾某狐狸精,他当然不会在这种时候提起顾廷和来败兴——主要是败自己的兴,轻轻摇头,“无事。”
萧岭躺在床上,忙惯了的人,忽然无所事事起来难免不适应,心中总想着自己是否还有哪桩要事未做,想起身,身上倦软得厉害,没有一处不酸疼,且舍不得此刻望着他看,眼中似有繁星点点笑意的美人,脑海里没挣扎有一息,就放弃了。
二人沐浴过,此刻谢之容发间不过一点皂荚清冽。
萧岭半阖着眼,低语道:“之容。”
谢之容轻轻嗯了一声。
指尖微微用了力,使谢之容愈往萧岭的方向靠,“我昨夜的话,说清楚了吗?”
想起萧岭所说,谢之容心中仍阵阵鼓噪悸动,明明一字一句,连带着萧岭说这话时的神情都恨不得刻在骨头里,偏偏装得茫然,“陛下昨夜说得太多,是哪句?”
场面不同,谢之容垂首时是如此恭顺卑微,强撑着不让自己颤抖,怕极了皇帝不要他,不安到了极点,萧岭哪能狠得下心,明明词句出口都破碎,却还是在谢之容耳边,将谢之容想听的一句一句说与他听。
是动情时的爱语,更是帝王千金的允诺。
有些话,萧岭这样自觉脸皮厚得都耳垂滚烫,当时只顾着哄谢之容,是半点廉耻都不要了,萧岭闻言在心中大骂谢之容惯会得寸进尺,面上懒懒,“是朕说的,让你第二日就回驻地那句。”
谢之容贴近,不知何时已伏在了枕边,手肘抵着枕头,撑着下颌,目光灼灼望向萧岭含倦的面容,压低放柔了声音,极是示弱可怜,“陛下先前同臣说过,结阳台之好时,说出的话,皆做不得数,陛下。”他垂首,唇角蹭过萧岭把玩他长发的手指。
是……那次啊。
萧岭猛地有了印象。
当时含着欲气怒气,种种情绪交织,出口便是锥心之言,嗤笑谢之容的自欺欺人。
指尖触感温软。
萧岭轻叹一声,想要抽手,却被不可拒绝的力道紧紧握住,宛如一道禁锢。
谢之容唤他:“陛下。”
萧岭半眯起眼,亦微微倾身,几与谢之容贴上,待谢之容想抬头吻他,皇帝却毫不犹豫地抬起下颌,错过了谢之容的吻。
“之容,这不是求人的态度。”
今早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谢之容戏弄调戏,萧岭此人本来就非善类,哪里会乖乖受着?
谢之容垂眼,“那,臣求求陛下。”抓着萧岭的手,压在自己喉间的束具上,“陛下,想要臣怎么求陛下?”
萧岭俯首,唇就在谢之容额上,以手贴着谢之容最清绝不过的面容,他低语,却郑重,“朕说,所有的一切朕都不会收回,你的官位、你的王爵、你的兵权,朕给你的,就是你的。”
谢之容目不转睛地看着萧岭,“然后呢?”
“之容,朕不要卿被锢于后宫,卿非是朕的禁脔,也永远不会是。”下一句却道:“但你是我的。”手指滑下,抬起谢之容的下颌。
你不是我的所有物,你不是取悦我的一件用具,可你是属于我的。
下一句话险些湮灭在唇齿间。
我亦然。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猫猫快到家了,我要去等猫猫了,嘿嘿嘿。
第一百一十五章
沐浴是白沐浴了。
这是萧岭再次穿戴整齐之后唯一的想法。
尚是白日, 还算留了些分寸。
萧岭满身疲倦,思维却极清醒精神,甚至有几分亢奋。
他穿着一身雪白寝衣, 脚步似有些虚浮地走到案前, 拿起奉诏殿在他与谢之容去沐浴时送来的奏折, 垂眸粗粗看了两三行。
谢之容到了一杯茶送到萧岭面前, 萧岭抬头,不待皇帝接过, 谢之容便将茶杯往前送了送,茶杯边缘堪堪蹭到萧岭的唇角,后者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配合着喝了两口, 待茶水咽下, 才开玩笑道:“亲奉食饮,之容, 这可算佞臣之举?”
谢之容摇头, 轻笑道:“不算。”
萧岭似笑非笑地看着谢之容:“哦?”
下一刻, 便被吻住了微微翘起的唇瓣。
萧岭忙伸手抵住了谢之容的额头,“你是当真一点也不累。”半是无奈半是好笑,还有点微不可查的羡慕。
这个体力还有……透过单薄的寝衣可见谢之容极其优美的肌肉线条, 往上,束具犹在喉间, 将喉结盖住,只余一截雪色玉质的肌肤。
乌黑与洁白。
锁链已被拆下, 此刻仅剩束具在, 遭铁器磨过的肌肤边缘微微泛着红, 像是一道伤痕。
极致的示弱与谦卑, 仿佛的确是个被送来讨帝王欢心的礼物玩具。
然而萧岭却知道,若是轻易相信了谢之容所表露出的可欺,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谢之容舌尖掠过唇角的濡湿,勾唇笑道:“这才叫佞臣。”侍奉食饮算什么,以身讨帝王欢悦才是佞臣。
萧岭喉结滚动了下,然后在谢之容含笑的注视下,顺手将看过的奏折往谢之容脸上一遮,免得叫自己看了愈发意乱,“之容,国事为重。”他劝道。
谢之容闷闷嗯了一声,权作回答,被遮住的眼睛波光流转,明丽动人,二指夹住了萧岭手中的奏折,仿佛很听话地跪坐下了,可拿下奏折,漂亮的眼睛仍旧往萧岭的方向笑眯眯地看,叫人脊骨都发着麻。
萧岭亦跪坐下,尽量让自己忽视谢之容炽热的眼神。
虽是初春,但皇帝体质羸弱,寝殿内地龙仍然熊熊烧着,穿着单薄的寝衣一点冷意也无。
萧岭一面看户部报上来的账,一面道:“之容,朕有些事想同你说。”
谢之容颔首,“陛下请讲。”
萧岭道:“是张将军昨日送来的信,在信中,张将军告诉朕,羌部近来对玉鸣的骚扰渐少,朕以为,可能是因为受恩王一系陨灭,朝廷再无内忧,他们不敢造次。”说着,看向谢之容。
这是萧岭从来的习惯,在公事上向来只说一半,等待着旁人接口,听听能说出什么,是否和自己心意一致,以得到更多不同的想法。
谢之容略思量一息,沉吟回答:“也或许羌部欲备战,昆舆兰楼阙亦知晓内战刚过,朝廷需要休养生息,极可能不会大举对外动兵,况且朝廷将银钱辎重军需都用在了兆安,对于玉鸣,势必会有所收紧,眼下举国因大胜狂喜,说不定玉鸣的警惕也会放松,他们便干脆减少骚扰,以图之后。”
萧岭颔首,夸了谢之容一句,“知我者无过之容。”
谢之容颔首一笑,恭敬道:“陛下谬赞。”
全然知之皇帝心意却还不满足,还想以自己替代了皇帝身边那些心思暧昧不明的臣下,要皇帝心中眼中唯他一人才好。
“朕亦以为是如你所想那种,”萧岭按了按眉心,“朕相信以张将军用兵之能,定不至于破关失地,只是,”顿了顿,“只是朕实在厌烦了,经年累月被羌部骚扰。”
凤锦百姓早不堪其扰,却又无可奈何。
玉鸣关外,几乎便是禁地,倘不慎踏入,不论是商人百姓,多会被劫掠一空,而后送到羌部为奴为婢。
若玉鸣关破,整个西北羌部可长驱直入,南下,直逼中州帝都所在。
“陛下是在犹豫,是否要发兵?”谢之容问。
萧岭轻轻点头,低语一句,“夷狄,畏威而不怀德。”
一味怀柔,昆舆兰楼阙可不会觉得新帝仁德,只会觉得朝廷软弱。
国力强盛帝国的仁慈才是仁慈,若不然,则不过是逃避战端的可笑手段。
谢之容深以为然,“以陛下看来,此刻可是发兵的时机?”
萧岭则道:“能打,”他猛地坐直了,眸色发暗,“但必须速战。”他手指点了点桌案,“连年征战,穷兵黩武,耗费国库太过,横征暴敛,必使民怨沸腾,国库眼下不缺银两,”
受恩王府多年积累尽数入公库,数量委实令人震惊,除却银钱,还有兵器甲胄等,萧岭看到清点完的数字一时感叹,比起在抄大臣家时那些可称天文的数字,受恩王府与晋朝同寿的累及,更是令人眼晕。
“但兆安受战火侵扰各地都要朝廷拨款,要免去税银,朝廷还有各项开支,凡大军出战,一日动辄千金,朝廷还有各项开支,朕不会为了打一场仗,就让朝廷难以为继,百姓食不果腹,所以若打,必须要速战,不需攻下羌部全境,那样补给线便太长了,最次之,以战威慑羌部,使之纳贡称臣。”
古代打仗,最为考验的就是补给。
大军数万人数十万,补给所动用的人力物力是难以想象的,而若是粮草无法满足军队需要,哗变近在眼前。
兆安在晋境内,临州都可调配补给,而羌部则太远,补给困难,故而,若打,绝不能久耗。
“臣以为,昆舆兰楼阙与陛下想的相同。”谢之容道。
萧岭抬眼看他,示意谢之容说下去。
“冬日西北最为艰难,尤其是对于羌部而言,只能依靠抢掠为生,上个冬日,于最为富庶的我朝羌无可奈何,只能劫掠周边其他部族小国,此时方初春,羌军军需想来不会充裕,但昆舆兰楼阙刚上位不足两年,对我朝,他也需要一场能证明自己的大胜,臣以为,昆舆兰楼阙亦没有长期作战的准备,最好,便是能屡胜我军,等待我朝议和,供以岁币。”顿了顿,“但一切只是臣的猜测,实际情况臣亦不知晓。”他说的非常委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