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之容贴上来,沉而专注的目光令萧岭一瞬紧绷,“怎么?”伸手,轻轻推开谢之容的脸。
谢之容顺势抓住了萧岭的手指,送到唇边轻轻一吻,“那陛下,是更喜欢臣?还是更喜欢含章?”
这话把萧岭气得要笑,“什么话?”
便是三岁的孩子,也不会自己同自己找别扭。
谢之容不依不饶,“喜欢哪个?”
萧岭回答得滴水不漏道:“都喜欢。”程序中的谢之容日后也是有记忆的,若是进了程序,谢之容想起这件事,倒时候还要再费工夫心力去哄。
“臣问的是更喜欢。”
萧岭闭上眼,唇角翘起,想笑话谢之容此刻和个拽着大人袖子要糖的小孩也无甚区别,无理取闹得很,忍着笑,偏头在谢之容唇上轻轻一碰,“朕喜欢你,朕只喜欢你。”是之容,是含章,“之容,天不早了,朕倦了,同朕一道休息,好不好?”
见萧岭面上倦色流露,谢之容一吻落在萧岭眼睑上,低语应道:“好。”
一夜好眠。
翌日,两人都未起大早,虽是醒了,仍都不愿意起来,以萧岭对谢之容的了解,深觉谢之容此人克己节制,哪想每每萧岭要起来的时候,都是谢之容抱着萧岭的腰,喃语道:“陛下,再睡一会。”
如是几次,萧岭忍无可忍,“之容。”
谢之容掀开眼皮,裹着一层水汽的回眸流露出的情绪茫然至极,“陛下,怎么了?”
“既然早醒了便起来。”
“今日无事。”谢之容柔声道。
萧岭毫不客气,“莫要做梦,你我不可能有无事的时候,”方才拿到被子外的手发凉,他顺手往谢之容脖子上一贴,后者猝不及防,被冰得一下睁开了眼睛,“快起。”皇帝道。
谢之容无奈地坐起来,“是是是,臣明白了。”
萧岭亦做起来,戏谑道:“谢卿可是在想,旁人在三日不朝时都能好好歇息,与朕同床,却不得好眠?”
谢之容笑,“臣无此意。同陛下宿在一处,”他靠近,在皇帝耳畔低语,“日夜操劳,不得休憩,臣可求之不得,可惜陛下不愿成全。”
萧岭顺手他下颌处摸了一把,好像也很可惜似的,“朕体力不支,无法奉陪。”
自从与谢之容亲密无间之后,萧岭也能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的确羸弱,体质比旁人差,同谢之容这等能提剑上马征战沙场的将军更比不得,谢之容身上每一处肌肉都得到了极佳的锻炼,萧岭非常有自知之明,承认了不丢人,硬撑着不肯求饶哭得喘不上气才丢人。
谢之容有文书欲看,先去了御书房。
萧岫则惦念他的皇帝兄长,估摸着萧岭起来的时间,到了未央宫。
一路上,他也听说了皇帝将后宫诸人遣散的消息,一时心中震惊无可言说,又哽着什么一般,酸涩烦闷非常。
然而甫一入未央宫,不等许玑通报,少年人已一阵风似的进来了,见了个礼,笑容还是轻快明媚的,“皇兄。”
萧岭抬头,见到少年粲然的笑颜亦笑:“阿岫。”
萧岫极自然地坐到了萧岭旁边,“臣弟昨日也来了,只是听闻谢将军在未央宫,臣知道皇兄与谢将军定有大事要商议,故而不敢打扰。”
萧岭笑着问道:“阿岫还有不敢做的事情?”
黯色在少年清亮的眼眸中一闪而逝,萧岫偏身,从宫人正要放到案上的盘中取了块茶点送入口中,含糊地笑语:“臣弟啊,臣弟不敢做的事情可多着呢,譬如说,”戛然而止,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口中的糕点,凤眸弯着,看向萧岭,似乎在等萧岭问。
可萧岭没问。
等了半天,先沉不住气的反而是萧岫,“皇兄怎么不问?”他将茶点咽下去,闷声问道。
萧岭道:“朕以为你是怕呛到才没一边吃一边说。”
萧岫:“……”
萧岭看了少年一眼,见他眉眼都耷拉着,忍不住笑道:“那朕问,阿岫不敢做什么?”
拍了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碎渣,萧岫极有脾气,“臣不告诉陛下。”
萧岭一笑,一面看奏折,一面道:“阿岫近来能静下心来看书,朕心甚慰,”萧岫眼前一亮,双颊旁边的小酒窝立刻浮现出来,“学者必有师,以通其业,”萧岫神情一变,一眼不眨地看向萧岭的方向,警惕,无端地让萧岭想到了竖起耳朵的小狗,“你已经十六了,朕没有再给你找个先生的打算,只怕你看书时有些疑惑,想找个饱学之士为你解惑。”
萧岫先前几个先生的结果朝中皆知,哪个饱学鸿儒敢来教留王爷?怕是没教好不说,先把自己气死了。
萧岫满不在意,点点头,“皇帝是为臣弟好,那便劳烦皇兄找吧。”见萧岭的神情,他试探问道:“有了?”
萧岭嗯了声。
萧岫心说到底是哪个倒霉学士被他哥看上了,捏了一小块糕点放入口中,“是谁?”
萧岭道:“谢之容。”
萧岫差点没被自己呛死,一时间咳得惊天动地,眼泛泪花,看得萧岭大惊,忙倒了茶水,给他顺气。
萧岫捂着喉咙,双眼通红地看着萧岭,几乎要哭出来。
不说萧岫这一干名门子弟都是在谢之容木秀于林的阴影之下长大的,只论谢之容与萧岭的关系,萧岫看见谢之容都恨得牙痒,先生?解惑?他兄长这是想要了他的命!
但萧岫没有明着拒绝,他道:“臣弟愚钝,谢将军事务繁忙,臣弟不忍打扰,令谢将军再添烦心事。”
萧岭听后也不勉强,只笑着摇头,“这可不是真心话。”
萧岫立时道:“臣弟怕谢将军打臣弟。”
萧岭奇道:“他打你作甚?”继而安慰,“有朕在,他不会。”
得了萧岭这句保障,萧岫眸光一转,同萧岭讨价还价,“既然有兄长在,谢将军不会,那陛下在御书房时,臣也在御书房学习可好,只占一斗室,绝不打扰陛下。”
萧岭倒不在意,萧岫在御书房,谢之容也在,不仅能教萧岫,他们二人谈事也更方便,“可以。”他答应得极痛快。
“那今日?”萧岫反而跃跃欲试。
萧岭道:“近日都不行。”
萧岫立时又耷拉下去。
萧岭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萧岫眼中似有光泽涌动,但马上,就被一片明媚的笑意取代了。
萧岫恋恋不舍,但还要在萧岭面前装得读书样子,于是只留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回府去了。
萧岭将此事同谢之容说了,谢之容更无不可,“全凭陛下心意做主。”他道。
诚如萧岭所说,近来的确公务繁忙,萧岭与谢之容都忙碌非常,偶尔萧岭想起还非常无奈,只觉得让谢之容去给萧岫讲书的时日遥遥无期。
半月之后,张景芝的回信至,各地驿站已是用了最快的速度。
张景芝也给谢之容写了信,但并不与给皇帝的信在一处。
萧岭拆开信,即便张景芝言词精炼,这封信仍旧很长。
张景芝在信中分析了羌部如今的情况,与谢之容所说相差不多,其中对昆舆兰楼阙描述甚多,张景芝说昆舆兰楼阙性残忍,即便在羌部这样人伦礼法不算分明的地方,都足以令人骇然,其上位之后做的第一件时便是杀兄屠弟,将有望取他而代之的王室成员尽数杀了,但因昆舆兰楼阙能力的确过人,整合诸部,手段又极其狠绝,才使羌部眼下看起来并无反对之声。
但长久这样下去,羌部定会先从内部分崩离析,起萧墙之祸。
可等羌部内部崩解,又不可能。
羌部会随时骚扰攻击玉鸣关,并且会比从前更为紧迫,大战不可避免。
昆舆兰楼阙眼下需要的不是南下中原,而是攻破玉鸣,侵扰诸州,威慑帝都,再等着朝廷来同他谈条件。
或者,羌部根本不需要攻破玉鸣,只要玉鸣守军不应战,羌部士兵大可持续不断地骚扰,劫掠百姓,使边境不稳,最终朝廷无可奈何地让步,以求一时安稳。
所以,若是萧岭不想,不愿意让权求和,则必要做好会有大战的准备。
以张景芝所想,可趁羌部此时大多认为朝廷为休养生息不会贸然开战的功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长驱直入,直捣黄龙!
必要速战。
不必攻下羌部全境,但要等羌人来求和,来让步,占据主动。
此战若能告捷,则可威慑四方,保边境数十年太平。
萧岭放下信。
张景芝的意思已再明显不过。
这封信太长,萧岭看完之后惊讶地发现谢之容也在看信,不仅在看,唇角还流露出一丝笑意。
萧岭下意识道:“怎么这样高兴?”
谢之容垂首笑道:“臣失态。”他一抖手中信纸,“家师在信中提了几句边境的事,他猜到了陛下问臣羌部的状况。”
萧岭更疑惑:“那为何高兴?”总不能是在高兴张景芝猜得准吧?
谢之容道:“臣先告罪,”语气微微上扬,“家师说,臣在吹枕头风。”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正文是真的要完结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二十日后, 玉鸣。
张景芝等来了皇帝的回信。
萧岭的意思非常简单——打。他完全赞同张景芝的看法。
但若动兵,则必要胜,且要速胜。
朝廷业已在核算战事所需粮草辎重等物, 不日即有专员押送物资至玉鸣。
短短数百字, 看得张景芝愕然。
国之大事, 在戎与祀。
他以为, 皇帝会犹豫,会犹豫张景芝能否一战功成, 犹豫此役所耗费银钱粮草,更犹豫……张景芝对于昆舆兰楼阙将出兵观点是否可信。
毕竟,摆在眼前的状况是羌部对玉鸣的骚扰极大减少了,看起来非但不危险, 反而呈现出一种示弱平和之态, 在这种时候,张景芝对皇帝说, 昆舆兰楼阙可能出兵, 皇帝会如何想?
会不会以为, 张景芝这是在虚报军情,以图朝廷供给资源,若只是谈, 尚可令人放心,可若想借此壮大势力, 便是朝廷所不能容忍的了。
可皇帝却没有一丁点疑虑。
张景芝将信纸扣在案上,若有所思地望着信上笔体锋利无比的字迹。
皇帝显然不是个蠢人, 就先前其种种所为来看, 他非但不蠢, 还是个聪明人, 越是聪明的人该越多疑多思,况且,是萧岭这样尊崇无比的身份。
他该多疑。
可他没有。
张景芝脑中突然出现个荒谬的想法:难道他那个好学生的枕头风就这般有用不成?想到这,自己都觉得可笑,失笑摇头。
与之一道送来的还有谢之容的信,此举,不可谓不亲密,不纵容。
张景芝拆开谢之容的信,一行一行地看下去。
比起萧岭的简短,谢之容的信要长的多,他在可能将要到来的战事上没有表达任何想法,同张景芝说的只是朝廷诸多官员对于战事的反应,就大部分朝臣而言,势态绝没有紧急到有必要兵戎相见的程度,朝廷没有必要去为了昆舆兰楼阙可能出兵这个理由而率先出兵,况且,眼下朝廷刚刚打完一场仗不足四个月,正是需要休养生息,恢复元气的时候,贸然出兵,倘若不能速胜,于国力民生士气都是莫大打击。
有朝臣则认为,若昆舆兰楼阙真有动兵之念,不妨先派人去谈,倘不过分,不妨先答应,待四海升平,国库充裕,再做图谋。
这话看得张景芝冷嗤一声。
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止。
先向羌部低头,只能暴露出朝廷怯懦畏战,已无有一战之力,反而会令昆舆兰楼阙更加肆无忌惮。
再向下看,见这话遭了皇帝反驳,谢之容旁的都写得言简意赅,唯独在写萧岭说了什么时,是一个字都不愿意省略的,皇帝当廷驳斥,“谈?卿以为谈和是为休养生息再做图谋,焉知昆舆兰楼阙不是要鲸吞蚕食徐徐图之?”只有一人知道休养生息?直接与昆舆兰楼阙议和,反而更中其下怀,不费一兵一卒,便可获得朝廷莫大让步与好处,还摸透了朝廷的底牌,昆舆兰楼阙乐得朝廷派人来谈。
到那时增长了羌之国力,又助长了其气焰野心,想要动兵伐之,更难如登天。
可朝臣的担忧亦不无道理。
多年来,张景芝一直守在玉鸣,仅是镇守,而非出击,并无一场主动对外的胜仗。
况且,玉鸣踞险要之地,易守难攻,也有官员觉得,张景芝但凡不是个庸碌将领,都守得住玉鸣,对于张景芝的带兵之能很是担心。
这话也被萧岭驳了,大意是张将军是先帝一手栽培,卿是在质疑先帝看人的眼光?
张景芝继续向下看。
大部分反对,一部分不言,还有一部分同意出兵,但多是兵部的人,或者与兵部相关。让张景芝惊讶的是,户部居然没有作壁上观,也没有明确反对,已在接管户部事务,实际上位同户部尚书的萧琨玉就明确表示了支持。
张景芝挑眉,户部当真是转性了。
以往都是各部同户部哭穷,户部和皇帝哭穷,为了减少开支恨不得一个锱铢掰成两瓣花,每日都摆出副穷得要拿腰带在大殿上上吊的样子。
信全部看完,张景芝已知眼下官员对于出兵的看法。
张景芝觉得谢之容很有意思。
谢之容这封信固然有看在师徒之情上提醒张景芝京中局势的打算,但在信中流露出的群臣反对,帝王力排众议,则是想让张景芝看到萧岭为了他顶住了多大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