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不需接触,自己的所作所为已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萧岭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惊涛骇浪,可惜,太可惜。
可惜两人上辈子不认识,可惜他的世界里先前没有谢之容,可惜他手底下没有一个能如谢之容一半的员工,不然他也不至于之前在晨会上生那多气!
萧岭目光黏在谢之容漂亮的脸上,险些扼腕叹惋。
“陛下?”谢之容被萧岭发亮的眼睛看得难免觉着古怪,蓦地察觉到自己说多了,或许,会引起萧岭的不满或忌惮。
萧岭的表现太过出乎他的意料,以至于谢之容待他,并不如寻常那般慎重。
对着可谓从前全无交集的帝王不小心揣摩,无疑危险至极,况且,是关于政事。
萧岭昨日就向他询问,今日亦然。
再一再二,可能还有三。
萧岭简直想抓着谢之容的手表达一下自己的激动之情,奈何不合适,他怕吓着谢之容,生生忍下,又喝了一口茶,茶水还没咽尽,含混道:“无事。”
放下茶杯,由衷感叹道:“之容博学,可称一句老师。”
谢之容愣了一下,不防萧岭突然说出这种话来,放下没看完的书立刻起身,恭谨道:“臣不敢。”
揣摩着皇帝意图,却见其眸光灼灼,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看,眼中全无恶意,反而,尽是惊喜。
被这种眼神看着,并不觉得厌烦,就是有点太过腻人了。
更何况,还被叫了老师。
这哪里是可以随便出口的称谓?也只有萧岭这样随意的性子不在意。
萧岭说出这两个字时尾音上扬,带着点笑意与调侃,语气轻软,小勾子似的钻入人耳朵里。
萧岭拍了拍谢之容刚才跪坐的地方,示意他坐下,自己也有些讪讪,摸了摸鼻子,“那朕以后不这么说了。”
天地君亲师,师长地位之高可见一斑,况且萧岭身份过于尊崇,这两个字是万万不能随便叫的。
谢之容垂眼,纤长的睫毛下压,“臣不可僭越。”
令君王许诺。
萧岭清楚他的意思,点了点眉心,无奈一笑,谢之容的有时候不守君臣之礼,有时候又太守君臣之礼,底线相当之灵活。
谢之容看书,他便继续低头看奏折。
他先前说了,政事不假手于人。
但历朝历代,无有一个皇帝会事必躬亲到连微末小事都要亲自处理的程度,有些奏折,根本不该呈到他面前。
将无用的奏折一甩,扔到了桌案边角。
谢之容余光看到了奏折被抛出去的弧线,一连十数本,桌角堆不住,掉落下去。
他便放下书,起身跪直,伸手将奏折拿起来,整理好,放到桌边。
他摞得整齐,萧岭不好再扔,只能慢吞吞摆上。
虽然他知道,如果他再扔过去,哪怕将摞好的奏折打散,谢之容也会重新收拾好。
“示威似的。”他二指夹起一本奏折,哼笑一声,又继续看另一本,批注数十言,再换其他。
天色渐昏暗,谢之容抬头,发觉萧岭仍在看,他看得太专注,不知看到了什么,皱着眉,目光冷而淡。
萧岭看的专注,过了片刻突觉纸上一亮,抬头才见案上多了一盏灯。
谢之容却不在。
大约是去书室拿书了。
萧岭按了按方才一直紧锁的眉心,他仿佛两辈子都逃脱不了繁忙的命运。
闭眼歇了一会,方察觉到饿,遂命传膳。
两人还是第一次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谢之容食不言,从拿起筷子之后便一直安静,萧岭则习惯了饭桌上谈工作,气氛悠闲,人也松懈,简直是谈条件的最好地点之一。
萧岭酝酿了一下,正要开口,便见谢之容放下筷子,漂亮的眼睛看向他。
萧岭夹菜的手一顿,“怎么了?”
谢之容柔声道:“陛下想问什么?”
萧岭将菜夹过来,却没有送到嘴里,弯着眼睛笑了,心里却惊,他方才是露出了什么若有所思的表情让谢之容看出来了吗?心思一转,不问吏治,反而道:“之容认识应独吗?”
谢之容答非所问,“陛下晚上的药还未用。”
萧岭:“……”
这法子你用上瘾了是吧!
偏偏放在萧岭身上屡试不爽!
于是萧岭笑得愈发开怀,“太医令的医术上佳,药朕用了几次,便觉得身体大好,”他眼见谢之容微皱了下眉,似乎觉得他下一句话是不吃药了,“朕想太医令以后在开几副养神的补药,这段时间之容劳心费神,不若一道喝吧。”
谢之容眼中讶然一闪而逝,道:“臣谢陛下关怀。”倒没拒绝。
毕竟是萧岭自己也要喝,于此刻谢之容而言,萧岭自然是身体越好他越觉开怀——毕竟,人只有身体好,才不会被繁重的国事累垮。
“朕喝,朕用过饭就喝。”萧岭乖乖道,下一刻话锋一转,“那之容认识吗?”
原书中应防心与谢之容关系极好,应防心二十岁入仕,在户部当了足足七年的郎官,上书请求外放然而无人理会,想去治水修堰,只因人微言轻,理论又惊世骇俗,更无官员用他,认识他的都觉得应防心不务正业,还有点疯疯癫癫。
回忆起起书中描述的二十七岁就鬓角霜白,满心宏愿又无计可施、无可奈何的应防心,再想想早朝时那青稚大胆甚至还有些天真的青年人,很难让人觉得,他们是同一人。
踌躇岁月经年,一朝改换天子,却得新帝重用信任,应防心自不会辜负新帝的赏识,除却君臣之谊,还有掺杂了无数的感激。
“应独,”谢之容思索须臾,“不认识。”
萧岭差点没被自己刚喝下去的汤呛死。
“你……”不认识你还敢让朕吃药!朕还以为你对应防心也了如指掌呢!
谢之容眨了下眼,为萧岭倒了杯茶,送到皇帝手边。
又仔细回忆一番,确实不记得应独此人。
不是朝中重臣,却被萧岭突然提起,新……宠臣?
萧岭喘了半天气,眼睛都红了,喝下茶顺顺气,哑声道:“应独此人朕很欣赏,为官稍显稚嫩,但若圆融太过,他便不会敢为旁人不敢为之事了。”
萧岭对应防心评价颇高。
谢之容点头。
“说不定你们日后能见上面,”萧岭放下茶杯,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角露出一抹笑来,“朕觉得,你们会很合得来。”
谢之容轻笑,拿起萧岭的茶杯,又给他倒了一杯,“臣确实很想见见应大人。”
想知道,一个能得皇帝如此青睐的官员,到底是什么人。
至于能否合得来,萧岭的断言,还为时过早。
作者有话要说:
谢之容:合不来!
第二十三章
用过饭后,萧岭在谢之容的注视下把药喝了,因为什么都没问,萧岭还留了个底,叫谢之容注意到了,似笑非笑地看了萧岭一眼。
萧岭当即将剩下的药喝了。
咬着玉匙心中抱怨自己身体如此羸弱,倘若他身体健壮武功高强,也不用怕谢之容捏着他脸给他灌药,不甘一小会,便吩咐人传太医令过来开药。
太医令效率奇高,不等萧岭看完剩下的奏折,许玑已带太医令过来。
若非珉毓宫离的太远,太医还能再快点。
“陛下。”太医令见礼,“谢公子。”
萧岭放下奏折,抬头看过去。
太医令望之仿佛只二十许人,容貌极姣好,鼻骨秀直,双眼下各一颗红痣,仿佛刻意画上去的似的,五官文秀,却不艳丽,透出一种令人觉得萧索的淡。
萧岭回忆了下,这位太医令好像叫王恬阔,应是某位名医之后,年纪轻轻,医术了得,萧岭死了之后他请辞出宫,得谢之容允准。
在谢之容登基的道路上,王太医令也是出过一份力的,因为若无这位医术高超的太医令在宫中,谢之容大约已经死了好多回。
王恬阔医者仁心,次次都能把半死的谢之容救了回来。
当然要是救不回来,暴君也不会让王恬阔活着,虽然始作俑者是他,若追责起来,最该死的就是皇帝。
因为暴君在书里威胁过王恬阔太多次,萧岭深觉御医这个职业高危。
去请太医令的宫人已把是事情和太医令交代清楚,所以也无太多废话,便先给皇帝请脉。
皇帝手腕上冰冰凉凉的触感让王恬阔眉头一跳,不动声色地看了皇帝一眼。
大约王太医令也不太清楚为什么有人会这样喜欢作死。
“陛下易用温补的药材。”王恬阔慢慢道,以前请皇帝注意修养,莫要纵欲的话他也委婉说过,萧岭倒没生气,却也没听,以这位陛下的行事,王恬阔有理由认为皇帝不杀他不是因为皇帝惜才,而是他长得还行。
萧岭以为王恬阔还要多说几句,不想王恬阔利落地收回手。
皮肤虽然冰凉,但是萧岭养尊处优过了二十几年,皮肤很细,蹭过去像是碰到了冷冰冰的丝绸。
王恬阔看向皇帝,犹豫半晌,就在萧岭以为他要说出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的时候,他询问道:“陛下这可有丝帕?”
要丝帕做什么这句话还没说出口,萧岭骤然理解了王恬阔的意思。
谢之容的身份在这,哪怕他是个男人,王恬阔也要避嫌。
萧岭无语片刻,道:“不必。”
与谢之容对视,见到其眼中并无恼怒,却含着点觉得稀奇的笑意。
被太医令避嫌,这件事发生在同为男子的谢之容身上,在谢之容看来,是从前根本不会想到的事情。
但既来之则安之,萧岭又非无可救药,他不在意这点小事,反而觉得很稀罕有趣。
皇帝都说不必,王恬阔便道了声失礼,去给谢之容把脉。
时间比萧岭短多了,倒不是王恬阔有意敷衍,而是谢之容脉搏稳健有力,显然身体非常好,遂给谢之容开了个吃与不吃都无碍的药方。
可能是谢之容想在萧岭喝药的时候有点参与感,王恬阔觉得这是皇帝和谢之容间的小情趣,他不理解,但是绝不废话。
皇帝身体一贯欠安,难得最近想开要调理身体,王恬阔几乎拿出了毕生所学来开方子,他那认真劲儿看得萧岭眼前发黑,顿觉后悔。
谢之容笑眯眯地观察着皇帝脸上的每一种神情。
好玩极了。
这种后悔在萧岭受寒完全好了,开始喝这副药的时候达到了巅峰,尤其是,他发现,谢之容的药居然是甜的!
甜水似的,再多加点佐料与御膳房制的糖水也无甚区别了。
萧岭简直幽怨,实在不愿意看谢之容那慢条斯理的喝药姿态,摆驾御书房,数十日以来第一次没在珉毓宫办公,看那些太平无事的奏折看到一半,忽然想起应独,就宣应独过来伴驾。
应独被宣召后整个人都惊住了,他实在想不出他这京城中一板砖下去能砸到十几个的微末小官如何就入得陛下青眼,竟能入宫伴驾。
蓦地想起那日陛下可能看上他的猜测,深吸一口气,惴惴不安换了官服。
一边换新官服还一边想要是皇帝真看上他,他到底从不从。
从的话,说不定还能看到皇家所珍藏的,有关水利的珍本孤本。
琢磨半天,已经开始想那些书到自己手里该怎么看了,最终抬头,啪地给自己一巴掌。
脸火辣辣的疼,脑子却瞬间静下来。
萧岭原本在看奏折,应防心和他见礼,他便让应防心先坐下,不必拘束。
应防心乖乖坐下,他觉得自己不能满屋子乱看,就只能看皇帝。
皇帝眼睛微微垂着,苍白的皮肤宛如堆雪一般,人显得极冷,极高不可攀。
应防心忽地觉得自己刚才那想法龌龊,猛地低头,不敢再看皇帝。
看过这这本抬头,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应防心脸上红彤彤的巴掌印,“应卿这是?”
便命人去拿药。
应防心还是要面子的,就算他不要脸,也有些脑子,说不出臣觉得您看上臣了想纳臣入宫臣想冷静一下就扇了自己一耳光的话,支支吾吾道:“古人用功时头悬梁锥刺股,臣近来也在看书,便想……效仿古人。”
萧岭一眼就看出应防心没说实话,但朝中皆知皇帝待应防心恩重,不可能会冒着皇帝不悦的风险对应防心如何,况且还是扇耳光这种对人造不成实质上损伤还能叫皇帝一眼看出来的事。
萧岭相信,朝中众臣未必都是光明磊落的君子,但一定不是能干出这种事的傻子。
应防心说这话时表情只有尴尬,却无愤怒,他从不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萧岭确定他在不是被朝臣排挤针对了之后便不再问。
应防心不想说,他只是表达对应防心的关切,不必非要刨根问底。
药送来,应防心先谢了恩,才擦药。
清清凉凉的,像萧岭看人的眼神。
清亮,冷淡。
应防心不突然意识到自己又拿陛下做比喻,冷不防药上脸,打了个哆嗦,反应过来很想再给自己一个耳光,抬手的欲望被生生压下。
萧岭一面看奏折,一面问:“在工部如何?”
提起工部,那点事瞬间被应防心抛之脑后,眼睛瞬间亮了,“臣觉得工部一切都好,可为六部之最!”说完骤然反应过来自己得罪了人,懊恼地加重了上药的力道。
萧岭很少能看到这样情绪外露的臣下,觉得很有意思,忍不住翘唇一笑。“应卿之去过户部工部,怎知工部是六部之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