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安与崔康兄弟关系本就势如水火,有了这世子之位,更要争斗不休,崔平之早有所料,故而早就与两个儿子言明,莫要兄弟相争,让皇帝坐收渔利。
也就是为这句话,崔康要在崔平之面前做个兄友弟恭的样子,所以才在生辰前就下帖子特意邀崔安来府上赴宴,又亲手斟酒,以显为弟对兄长的恭顺。
偏偏就是那杯他亲自送上去的酒有毒!
崔康眼中划过一丝阴狠。
就在崔安要喝的时候,忽有一崔康的近侍跳出来大呼,大公子,不能喝!
满堂震惊。
还没等他们做什么,那内侍嘴角涌血,向后一仰,竟没气息了。
很快,那杯酒就被证明有剧毒。
崔安被吓得面色苍白,直往城外去。
不到一个时辰,杨廷机就随着崔安一道回来。
两人在崔平之面前对峙,崔康自然满口叫屈,称那内侍被人收买,结果很快就查出,那内侍的妹妹遭越崔康霸占后跳井,内侍得知崔康要害崔安,基于忠义与妹妹受辱而死的愤懑才出来告诉崔安不可喝那酒。
崔安哭哭啼啼,甚至到了跪在崔平之面前,说这世子之位引得家中不和是他的罪过,不若要二弟当世子。
人证物证都在,无可抵赖,况且又在杨廷机面前,崔平之怒极,一耳光扇了过去,命人将崔康拖到祠堂跪着反省。
不止崔康自己,为给杨廷机与崔安一个交代,崔康身边的人俱被拷问了一轮,凡平时私下里对崔安稍有不满者,都被撵出了受恩王府,连带着冯氏都被斥责教子不严,被禁足三月。
铁证凿凿,便是崔康的外祖都说不出什么——他当时亦在场。
只能闷声咽了个这个亏,日后还报。
崔康恨恨道:“今日之耻辱,他日必还!”
冯氏又拿起方才的信件,思索着要如何给父亲回信,语气平淡地回答:“日后见到世子,你要更毫无怨言,更显恭敬。”
崔康不愿,“那不是显得我心虚?”
冯氏轻轻摇头,垂落下来的步摇珠翠相撞,响声清越动人,问崔康,“康儿当真以为,王爷不清楚此事与康儿无关?”
崔康一愣。
“杨廷机都亲自来了,”冯氏一直婉转柔美的嗓音微微转冷,“又铁证如山,你父王自然要给杨廷机一个交代。”
哪怕,崔平之比谁都清楚,崔康没有毒杀崔安。
哪怕,崔平之更清楚,此事或许正是崔安的手比。
但他必须要重罚崔康。
只是,这个重罚并没有到令崔安满意的、彻底废弃崔康的程度。
被冯氏一语点播,崔康豁然开朗,面上刚有点笑意,又立刻被深深的厌恨取代了,“崔安不是说是我给他下毒吗?待明日,我非要坐实,给他一杯毒酒,送他上路!”
……
不好,非常不好!
萧岭在程序中刚和谢之容从外到内地进行了一番深入浅出的友好亲切交流,这时候实在没法和谢之容拉近距离。
望着男主薄薄水雾中被微微濡湿而更显清绝的脸,萧岭当即恨不得将自己脑袋拧下来,断然拒绝,“这样的事情朕自……”想到自己在谢之容面前直接把腰带硬生生扯下来的曾经,萧岭深知皇帝四体不勤的形象有多深入人心,话到嘴边临时改口,“自命旁人来就好。”
听到旁人这两个字,被擦巾堪堪遮掩住的五指猛地收拢一瞬,但谢之容的神情竟还是柔顺无比的,就如同萧岭后宫中的侍君,恭顺、柔和、全然仰赖眼前帝王的恩宠而活。
沾上水汽的长睫轻颤,半遮着双光华流转的眼眸。
对于可能将要到来的危险的预知叫萧岭脊背暗暗发着凉。
先前在程序中被萧岭刻意压制忘却的记忆又一次恰到好处地涌入脑海。
谢之容,未免太会装得无辜可怜。
“朕叫许玑来。”萧岭偏头,尽量不让自己目光落在谢之容身上。
仿佛看一眼,就足以方寸大乱。
回应他的是一只如玉琢般洁白的手,“许玑方才受陛命,另有事务,陛下忘了吗?”这只手朝萧岭伸来,似乎想扶他起身。
萧岭:“……那旁人,”
谢之容唇角仍带着点再温软不过的笑意,但萧岭看不见他的眼神,因而很难判断,此刻谢之容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偏殿此刻无人。”
那岂不是被谢之容掐死也无人知晓?
萧岭脑中蓦地出现了这个荒谬的想法。
沉默片刻,握住了谢之容递来的手。
谢之容的手摸起来其实远远没有看起来那样像玉,常年握剑执笔的人指腹虎口都有茧,仔细触碰,也能摸到不显眼的伤痕。
握紧了,方觉极坚硬,与温香软玉这四个字一点关系也无。
谢之容这个人,也本该与脔宠佞幸这样的词半点关系都无。
萧岭皱了皱眉。
被他扶起来,从水中出倒无十分尴尬。
虽无擦巾,但寝袍尚在。
萧岭胡乱地披上,随意地给衣带打个结固定住。
“朕自己……”
伸出手去拿擦巾,却扑了个空。
萧岭手停在半空,放不是,不放也不是,顿了一息,转而收手摸了摸鼻子上的水珠,无奈地唤了声:“之容。”
谢之容轻声道:“陛下,臣说了,臣想服侍陛下。”
“之容,”萧岭沉默须臾,道:“朕与你有话要说。”
谢之容绕到他身后,不出意外地看到萧岭骤然绷紧的脊背。
如云的乱发贴在脖颈上,愈发显得黑处愈黑,白处愈白。
萧岭能清晰地感受到,谢之容几附着在骨节上的视线。
进退两难。
擦巾轻柔地覆上萧岭的后颈,谢之容方觉呼吸稍缓,像方才那样,温和地回答:“陛下现在就可以同臣说了。”
至于穿着衣服能不能擦身,还需不需要擦身,两个人此刻都没在意。
或者说,萧岭没在意。
萧岭喉结滚动了下,近乎绝望地闭了闭眼睛。
他觉得他现在需要的是和谢之容推心置腹地好好谈谈。
但谢之容的一举一动,显然都在表明抗拒与他谈。
“之容,朕……”
谢之容手里这块擦巾的大小在萧岭看来其实和浴巾差不多,但是……这玩意不可能只有一块吧!
如果有俩谢之容能不能给他一个,他想早点结束这个场面,正襟危坐和谢之容好好谈话。
“陛下要说什么?”
萧岭道:“我想说,你非要在后面和我说话吗?”难道真的不能面对面,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吗?
已是骑虎之势。
谢之容嗯了一声,还没等萧岭说话,谢之容已转了过来。
面面相觑。
萧岭此刻的心情只有他妈的更尴尬了这七个字可以表达。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尴尬早了。
因为,谢之容为了方便动作,是,半跪下的。
从萧岭的角度,能看见谢之容线条笔挺好看的鼻梁,而后,是微微抿着的唇瓣。
萧岭倒吸一口冷气,这时候顾不得面子不面子,往后退了数步,“朕自己来!”这句话说得独断,下一句却骤然软了下去,萧岭一手掩了眼睛,不知是不愿意让谢之容看自己的神情,还是不愿意看谢之容,“之容,我不愿意折辱你。”
“折辱?”谢之容似是疑惑地反问。
擦巾在手中,被擦巾掩盖住指骨泛着白。
“自有宫人侍奉君主起居,你是朝廷的臣子,”萧岭试图拿礼法和谢之容讲道理,“做这种事自然是折辱。”
方才沾到手背上的水被谢之容以手指推开,“臣亦属内闱,如此,不算折辱。”
萧岭哽了下,只能说:“之容,水冷了,朕怕再跳进去会着凉。”
皇帝琉璃似得易碎柔软的体质他们两个都非常清楚,这办法果然立刻奏效,谢之容再无欲进的打算,双手奉上擦巾,神情似有几分妥协的无奈。
萧岭看得心中一软。
手伸过去,刚搭上擦巾便被谢之容握住。
“陛下。”
滚烫的体温通过皮肤相接处传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二更写的很卡,明天一起补上,明天更9.5k.
第一百零二章
未等萧岭有所反应, 谢之容已松开了擦巾。
猝不及防地,落下。
“脏了。”萧岭干涩道。
手指擦过手背,热源顷刻间消失, 微微发冷的皮肤索瑟了下, 一瞬间竟生出了些隐秘的渴求, 谢之容向后退了一步, “臣去为陛下换一条干净的。”
……
萧岭膝上放着一锡奴,外面套着喜气洋洋的石榴红缎面套子, 边缘一圈雪白狐狸毛,与萧岭一身的深色对比鲜明,他左手搭在上面,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右手执笔, 写着什么。
萧岫坐在萧岭旁边。
他从来时就看见了那石榴红套子,这个颜色的缎面, 除了萧琨玉, 萧岫想不到还有谁会用。
大约是萧琨玉送的年礼之一, 因为颜色太喜庆,所以此时就被主衣司的宫人做成了锡奴套子送来。
书室内有地龙,又燃了碳炉, 整个侧殿有如春日一般,先前送来的金桔树金灿灿地立在不远处, 殿中除却熏香,还弥漫着淡淡的桔子清甜味道。
伏在案头, 口中含着金桔, 只拿舌头在口中碰撞着玩, 却不咬下去。
“兄长这是在想什么?”萧岫含糊地问:“长吁短叹的。”
萧岭疑惑道:“有吗?”
他绝对不曾长吁短叹。
萧岫从案上爬起, 点点头道:“倒无叹息,只是眉宇一直紧锁。”
“朕为国事忧烦。”萧岭放下笔,朝萧岫笑道。
从在浴室中暧昧至极的对谈之后,谢之容当真只给他送了擦巾与衣物,却没有再多言。
萧岭出来时,谢之容已去偏殿筹备军务了。
谢之容显然是有意避开。
况且,两人实在都忙。
此刻的谢之容,要安排的事情比萧岭还要多得多,因此这半日以来,再未碰过面。
萧岫已坐在这一下午,将萧岭还没来得及命人送到留王府的年礼能吃的都尝了个遍,再无论如何都吃不下了之后才安安静静地趴在桌上看萧岭处理国事。
萧岫点点头,长长地哦了声。
方才他还不确定皇帝到底为何心情微妙,听到萧岭说是为国事,他才笃定,一定不是因为国事。
若为国事,萧岭已经召相关的大臣开会了,哪里会在这里皱眉。
萧岫像是想到了什么,漂亮的凤眼一弯,又趴下了,只是偏头去看皇帝,乖乖巧巧道:“若为国事,臣弟无以分忧,若为私事,皇兄或可与臣弟说上一二句。”
少年人机敏,“若有谁惹了皇兄生气,臣弟也可去整治他一顿出气,皇兄,同臣弟说说嘛。”
听他如此理直气壮,萧岭哭笑不得,“什么话。”
萧岫搭在脸旁边,小声嘀咕道:“是真心得不能再真心的肺腑之言,”鬓发贴在脸边,萧岫吹了下头发,姿态天真亲密,“不过啊,如皇兄这般日理万机,夙兴夜寐,若是谁再让陛下为私事烦心,可当真太不懂事了,不若臣弟,”
话还没说完脑壳就被人弹了下。
萧岫立时捂住额头,委屈地看着萧岭,“皇兄?”
萧岫刚才那一番话的意图落在萧岭眼中简直呼之欲出。
萧岭放下手,笑眯眯道:“手痒了,朕懂事听话善解人意的王弟,能理解的吧?”
萧岫哼了一声,嘴里的金桔用力嚼了嚼,被他咽了下去,“能,谁叫臣弟懂事。”闷闷回答萧岭。
果然和谢之容有关!
如萧岫所想,像谢之容这样的人,不论是为臣,还是在后宫,都危险至极,竟如枕未收鞘的锋刃入眠无甚区别,上上之策便是不管其有无大用,不去冒被利剑反噬之险,杀了最为妥当,偏偏他皇兄甘之如饴,活像被狐狸精蛊惑了心志。
萧岭心情不佳。
他心情算太好的时候便喜欢让旁人也跟着心情一同不好。
手边放着崔平之与崔安用词诚惶诚恐的谢恩折子,萧岭挥笔,令世子入京,在大长公主身边侍疾尽孝,且崔安自小长在兆安,与皇帝不得见,借着此次入京,正好也让萧岭见见崔安为人。
写好的诏令将被急发兆安。
若受恩王允,杨廷机亦不会同意,以杨廷机为首的武将必然与崔平之、崔康更生嫌隙,若是不允,便是为皇帝寻好了出兵的理由。
名正则言顺,言顺则事成。
萧岭垂眼。
手指无意识地勾着锡奴上毛茸茸白生生的狐狸毛玩。
眼下,最最要紧的事情都有了章程,只需要按部就班地去执行。
不对,不对。
最最要紧的事,还没有头绪。
出兵之前,主帅与帝王心存龃龉,实是大忌。
“皇兄。”萧岫唤他。
萧岫的声音将萧岭拉回现实,“怎么?”
“皇兄又在皱眉。”萧岫笑眯眯道:“还为国事?”
萧岭亦笑道:“为千金易得,一将难求。”
少年人一派天真似的,“我朝似乎并不缺名将。”眸光流转,登时明了,“缺得却是陛下信赖。”
萧岭摇头,只笑不语。
萧岫起身,去摘那盆万里迢迢送来的金桔树上的小金桔,小桔子在手中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