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任吗?
难以说清。
究其根本,就在于谢之容有足以改朝换代的能力。
这种能力,以萧岭之惜才,不用实在是暴殄天物。
可也正因为谢之容的才能、谢之容表现的种种、无论是程序里还是程序外,都足以让萧岭对待他慎之又慎。
但若其无之能,萧岭并不格外多看谢之容一眼。
对于萧岭来说,谢之容或许只是一个长得好看的男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简直是无解的局面。
谢之容闻言,只静静地埋着。
萧岭为人,总能透出一种不符合身份的体贴与分寸,即便在这种时候,他居然对谢之容还能出口安慰。
温和。
却叫人发颤。
但纵然出口安慰,他也没有对谢之容执着的疑问给出一个确切地回答。
掩藏在帝王脉脉温情下的,是清醒到了极点的凉薄。
于私情,于公事,萧岭竟能分得如此清楚。
纵然明知谢之容日后或有可能谋逆,萧岭还是毫不犹豫地将中州军交给了谢之容,因为他明白,除了谢之容之外,无人能做的更好。
他并不因这个可能而弃用谢之容,却也不会,因为他与谢之容间暧昧不明的感情,而全然相信,谢之容对他绝对忠诚。
这种对话根本不该出现在程序中的两人之间。
萧岭深吸一口气,试探道:“之容?”
不是含章,是之容。
手背青筋道道隆起,几乎到了狰狞的地步。
谢之容的声音还是温和平静极了,“含章。”他纠正。
“含章。”萧岭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座过多的纠缠。
他思索着,要如何哄一哄只安静伏着的谢之容。
然而还没等萧岭开口,变故陡生!
一切都在瞬息之间,根本来不及防备,萧岭想不到,方才还安静顺从的谢之容会突然发难。
萧岭大惊,“谢含章你……!”
所有的反抗都被轻易镇压。
谢之容的一举一动都非常平稳自若,透着一种家教森严的优雅好看。
无论,是做任何事情。
……
……
谢之容伏下身,询问道:“陛下,您信任臣吗?”
含着水雾的眼睛霍地睁大了。
萧岭喘了口气,强撑着露出个笑,“含章,你知不知道,这样问出来的话,很难作数?”
是挑衅。
谢之容也回应了萧岭的挑衅。
从谢之容的眼中,倒映着萧岭的模样。
“陛下,”谢之容问;“您信任臣吗?”
萧岭闭上眼,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之容?”
谢之容没有应答。
谢之容只是在逼他,一点一点地将他逼到绝境,明明谢之容控制着一切,又仿佛一切的主动权都在萧岭手中。
萧岭从前认为的、那个最傲然霜洁不过的男主诱哄着、祈求着:“陛下,您回答信任,臣就让您顺意,好不好?”
未免,自欺欺人。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一百章
濒死又生。
谢之容爱怜地吻去了萧岭眼角的泪, 声音轻极了,嘶声唤他,“阿岭。”
……
萧岭只能说, 幸好过年连朝廷都要放假, 不然今日上朝, 他可能真的起不来了。
倦, 刻入骨子里的酸软与乏力,况且这还是只是精神上的, 若是在现实中遭受了这样的对待,萧岭觉得谢之容完全可以把他身上各个部位都拆开重新再组装一次。
因无早朝,许玑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叫萧岭起床。
萧岭疲倦地睁开眼。
眼睛很酸,触碰了下, 却无任何红肿异样。
许玑听到里面传来的响动, 试探地轻轻唤了声,“陛下?”
萧岭嗯了声。
声音哑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许玑也听出了萧岭声音中的异样, 询问道:“陛下, 可要臣传太医来?”
萧岭闭了闭眼, “不必。”
“是。陛下现在,可要起来了?”
萧岭想到许玑要为他更衣,立时拒绝, “不必,准备热水, 朕要沐浴。”
萧岭就算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在这种情况下还若无其事地让许玑给他更衣。
许玑已然习惯了皇帝偶尔早上起来就要沐浴的习惯, 答了声是, 退下吩咐人去准备。
待萧岭浸入热水中, 纷乱的思绪稍稍得以缓解。
程序中谢之容的反应实在奇怪, 但又不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一切反应似乎只是从心的本能。
是潜意识的影响吗?
为什么谢之容会这样不安?
萧岭将整张脸都埋入热水中,困惑地皱眉。
“陛下。”系统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萧岭差点被热水呛了个满口,立刻把脸从水中抬起,“作甚?”
经过与萧岭近一年的朝夕相处,系统比他们两个第一次见面时要像人得多,至少在语气上能让萧岭分辨出系统到底想表达何种情绪,他笑了一下,让萧岭不知为何觉得非常不怀好意,“陛下,剧情有变化,请周知。”
萧岭嗤笑一声,现在系统提醒他剧情变了是不是为时晚矣?他忍不住反问道:“哪种变化?”
指谢之容从想要弄死他到想“弄死”他的变化吗?
那不必告诉了,萧岭已然身体力行地领教过了。
“张景芝没死。”系统言简意赅。
虽然萧岭先前的种种行径严重偏离剧情发展,系统对萧岭相当不满,但系统也承认,和萧岭这种人说话不需废口舌,一点即通。
“我知道张景芝没死。”这话在唇舌间滚了一圈,水汽扑在面颊上,水珠滚落,萧岭微微皱眉,“张景芝没死,玉鸣关未破,这意味着……”
这意味着谢之容几乎没有在玉鸣领兵的机会,更遑论带兵入京?
然而,然而玉鸣不必谢之容,兆安的局面却非谢之容不可收拾!
萧岭倏地明白了系统的意思,“书中的剧情点提前了?”
系统回答:“是。”
水珠滚入眼中,萧岭完完全全地闭上眼睛。
他不会选择其他人。
谢之容会是毫无置喙的、出兵兆安的主帅。
一切军务,都会交给谢之容全权负责。
程序中,谢之容近似祈求的逼问再一次萦绕在萧岭耳边。
“陛下。”
幻想成现实了。
萧岭懒散地想。
浸泡在热水中难得放松,脑子却在想无数复杂的情况,以至于萧岭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陛下。”见他不应,那声音又唤了一声。
萧岭猛地意识到,这不是幻觉,而是附近。
霍然睁开眼,目光下意识落到屏风后面,“之容?”
谢之容回答:“是臣。”
一如既往的温和,仿佛全然不知情。
只是看起来无比柔顺平静的外表下,掩藏着的是滔天的不安与惶然。
萧岭不自觉地想,若真是程序外谢之容的情绪影响了程序内的谢之容,那么此刻的谢之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像与素日一般地同他说话的?
萧岭现在听到谢之容的声音,只想把自己浸到水里闷死。
“怎么了?”
“张将军送来急报,”谢之容道:“军务紧急,臣不得已打扰陛下,请陛下恕罪。”
似乎,比往常客气了一些。
萧岭阖上眼,“你念吧。”
“是。”
张景芝的信素来非常简洁明了,即羌部动兵频繁,蠢蠢欲动,兆安与羌部联系频繁密切,互为呼应。
萧岭按了按眉心。
也就是说,出兵兆安已经迫在眉睫。
他决计不能让晋朝腹背受敌。
“之容怎么看?”
谢之容顿了下,才回答说:“臣以为,兆安之事已不能再拖,再推迟下去,易生变故。”
萧岭点头。
两人一时都沉默了。
谢之容较之萧岭,心绪更如乱麻,烦躁郁结非常,种种情绪只被生生压下,在萧岭面前表现得似无破绽罢了。
“朝廷对地方,不动兵则已,若动兵,必然胜得毫无悬念,”萧岭斟酌着词句,他不愿意为他和谢之容本就微妙无比的关系上再添霜,“朕想你去。”
谢之容启唇,却没有第一时间出声应答。
从前他自负自己能看穿萧岭心中所想,几日前才知自己的想法何其可笑。
想要萧岭倚重他,想要自己无可替代。
又恐萧岭猜忌,恐他不信自己。
“臣,”谢之容应答:“愿意。”
只有谢之容自己知道,方才那一瞬间,多少想法在他脑海中流转纠缠。
萧岭蓦地松了口气,又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卿忠体国。”
谢之容注视着屏风,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既是陛下所愿,为臣者自当九死不悔。”
萧岭只觉心中仿佛被人掐了下的酸软滞涩,差点想冲出去抱住谢之容,但想想自己此刻的样子实在算不得雅观,“朕会倾举国之力,凡之容所需,朕定不吝啬,但朕,只能给你半年。”
必须速战速决。
让羌部无有可乘之机,也要表现出,朝廷对地方的绝对压制。
“足以。”这是谢之容的回应。
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萧岭只会认为此人狂傲自大得令他发笑,可若是谢之容,那萧岭则笃信之,连庆功时封侯的诏书都想好小半了。
这自然是玩笑。
之后的细节还需要一一敲定。
萧岭不知道自己在水中泡了多久,谢之容在回答之后也无声响。
萧岭又按了按无比酸胀的太阳穴,他以为谢之容已经离开了,从水中起身,正要寻一条擦巾时,忽听谢之容道:“陛下洗好了?”
萧岭愣了下,“嗯。”
等会为何擦巾没在这?
不会是宫人连这个都忘记了吧!
萧岭人麻了一半,方才淤塞的沉重心事顿时烟消云散,此刻只能丢人无比的无奈。
“之容,你能不能……”
让人给朕找条擦巾来?
这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丢人现眼!
就在萧岭思索着如何开口时,便听到谢之容动了。
“你别走!”萧岭立刻什么都顾不得了,急切唤道。
谢之容脚步一停,听到萧岭难得慌张失措的声音不自觉摇头,露出了个无奈的笑来。
“臣不走。”
不是向外走,而是向内走。
谢之容臂间搭着的,正是萧岭心心念念的擦巾。
谢之容垂首,姿态恭顺无比,“臣服侍陛下,可好吗?”
然而恍惚间,萧岭却好像看见了,狼口中森白的獠牙。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一百零一章
葱根一般细白的手指蘸着药, 小心翼翼地往崔康脸上探去。
崔平之这一巴掌可半点没留情面,即便已跪了一夜因昏过去被人从祠堂抬出来,崔康仍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舔舔牙床, 也尝得满口血气, 唇角因崔平之打得太让崔康毫无防备, 以至于自己狠狠地咬了一口,唇角血肉模糊一片。
“嘶……”崔康疼得眼角一抽, 抬手就是一耳光,那给他上药的侍女一巴掌扇倒在地。
“二公子饶命!二公子饶命!”侍女跪倒在地,顾不得被打得眼冒金星,只拼命磕头告饶。
在一旁看信的冯氏扫了一眼那侍女, 道:“这没你的事了, 下去罢。”
侍女千恩万谢地含泪出去了。
冯氏本深深皱眉,看见崔康红肿非常的半张脸, 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声叹, “你过来。”
崔康挪着到冯氏身边。
冯氏取了药, 捏着崔康还完好的下颌,往崔康伤得厉害的脸上涂。
药是冰凉的,涂上去非但没有好受, 反而又添说不出的酸痒疼痛。
崔康五官都要扭曲了,口中呼道:“娘, 轻点——”
“已经很轻了,”冯氏不为所动, 极快地给崔康上了药, “早些上完, 更早好受些。”
崔康疼得眼冒泪花, 颤着声音恨恨道:“若非崔安,儿也不用受今日之罪!”
冯氏放下药,“好了。”话锋一转,“棋差一着,你怪得了谁?”
自从崔康装昏被抬过来后,从崔安到其祖父杨廷机乃至死了多年的杨氏都骂了个遍,冯氏起先还能压着性子安慰儿子几句,奈何杨氏性格极坚又狠极,从来只看输赢,不问道义不问缘由的,听崔康哭嚎半日已是看在是亲儿子又无端受伤的份上了,崔康一句一句没完没了,磨得冯氏此刻也没了好言辞。
崔康听到这话立时从床边窜起来,气得恨不得离地三尺,咬牙道:“难道娘也信是儿子给崔安下得毒?便是下毒,我也不能挑我过生辰,他来我府上的时候下,这岂非和全天下说下毒的是我?况且崔安没死,我这举动,落入父王眼中便是既狠绝不念兄弟情分,又蠢得无可救药,不是叫父王对我失望,反而使崔安的世子之位无可撼动?我是崔安的弟弟,不是他爹,做不来这样为他好的打算!”
冯氏转着手指上石榴红色宝石的戒指,问:“那又如何?”
原本跳着脚的崔康如同被从头浇了一桶冷水。
是啊,那又如何?
崔安是邀来的,酒也是崔康自己亲手给崔安倒的,阖府宾客皆见,万万抵赖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