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温,年年都是如此,暑假一开始就连续高温。
听说今年入夏开始,中国有好些城市便苦於洪水的肆虐。
这对於在这边的城市里悠闲度日的人们却完全无法想象。
狭小的冰饮店里这个时候已经座无虚席。
作为服务生站在一边,吊高眼睛看著人群的我,表情就像给这家店做著活广告,一个字,冷。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不同,但是却全部不约而同传递著一种微妙的共同信息──"能够躲开外面的毒阳,至少还是值得开心的"。
虽然并不知道究竟是解暑的饮料的缘故呢?或是店里打著足够的冷气的缘故。
不知道。但是至少我也同样因此庆幸著。虽然说我现在的表情看起来也许并不太像。
要问为什麽我要摆出这副表情?我也不知道。
勉强说起来的话,大概只是因为现在的生活太无聊了而已。
"哪,这种生活并不适合你哦!"
似乎就在前几天,就有个我忘记了脸(应该说是我原本就没有记住脸)的家夥扯住我的手臂,在离这间店没有过10分锺路程的另一间店里这麽对我说。
"啊,对不起,请问你是谁?我现在在上班,等一下再跟你说好吗?"
当时我这麽回答,也没有觉得焦急。
"喂,别装模做样的了,明明是靠身体吃饭的,站在这里会笑死人的。"
隐约记著的是那个大叔笑起来一口的黄牙,有种如果蟑螂有牙齿的话,就是这种样子的笃定席卷了我。
厌恶以前的自己,我究竟是被什麽东西糊了眼睛,才会这麽不挑客人!
"你不会觉得无聊吗?那麽淫荡的身体一定受不了这麽寂寞的生活,现在就在拼命地叫著想被喂饱吧?......"
我不知道他究竟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讲了些什麽。
总之,天气太热,在门口站的太久,"欢迎光临"说了太多次,中暑让我肚子里有种翻天覆地的不适感。
所以最後我照著他的脸颇有气势地吐过去。
满肚子的秽物被一股脑儿排出的畅快感觉让我忘记了去计较酸溜溜的喉头跟蟑螂大叔铁青的脸。
然後被同样铁青脸色的老板辞退。
不过我很快就又找到了另一份工作。
跟多年前的自己不一样,虽然是一间三流的学校,虽然是靠著奖学金过活,但是至少也已经是一个从头到脚从脚到头的大学生。对这样的我,找到一份还可以的工作并不是难事。
而且,青已经离开我了。我已经没有必要为了嫉妒或者是其他什麽自暴自弃的感情而作践自己了。
对了,青竟然已经离开我了。而且已经有两年了。
时间过的真快啊......
而我不离开这个城市,并不是因为在等她。
我叫虞菜,青其实是我的姐姐。
在父亲因为破产自杀,母亲转嫁他人之後,为了躲避债务,姐姐带著我从邻市搬到这里。那个时候我12岁,姐姐18岁.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还相依为命,做一些像乞丐一样的事情来维持生计。
但是,很快,事情便朝著越来越糟糕的方向发展。漂亮的姐姐开始选择了出卖身体这种方式赚钱。美其名曰是为了让弟弟过上好一点的日子,事实却完全不是如此。既然是他的亲弟弟,我自然也知道自小娇惯的姐姐根本不可能也不会做那些平常人干的体力活,而连高中也没有毕业的我们(我当时刚小学毕业而已)完全没有其他更轻松的选择。
说起来确实挺好笑的。去做让别人瞧不起的娼妓,并没有什麽血泪斑斑的理由。只是因为生性不能吃苦而已。
我并不觉得看不起姐姐,但是一开始却非常生气。我甚至选择了绝食去抗议,但那其实是因为我一直爱著青而已。
爱著自己的亲姐姐,一直承受著这种渴望乱伦的心情煎熬的我自己,也许是根本没有资格去看不起任何人的。
那个时候的我真的是这麽想的。所以在发现到了弱小的自己什麽也不能改变的时候便开始自暴自弃,做出了很多现在想来会自我厌恶的事情。
所以,才会有无聊的人在之前打工的餐厅对我纠缠。
"你不会觉得无聊吗?"
啊,这麽一说,好像果然有些无聊呢!
似乎我真的并不适合这种正经吃苦的生活呢!不过已经有两年了,我也没有觉得非要改变不可。像其他人一样,做个普通的大学生对我来说其实也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我跟青并不一样。
所以我可以在前一刻还是冰雪寒冬,而下一秒就强迫自己跟不认识地客人装出暖阳夏日的笑容。
其实这跟卖春也没有什麽不同,如果姐姐会以为後者可以不必出力躺著就好那她就一定床上技巧差劲而没有被客人嫌弃的原因可疑。
当然我现在也没有资格说她什麽。不过难得已经不再缩在她的阴影下自卑度日的我,对可以这样对曾经在自己心目中是女神(刚开始)的存在的人品头论足,感到无比的畅快。
其实想要忘记曾经对一个人的痴恋,竟然只要两年就行了。
姐姐已经离开我整整两年了,而现在我的身边还留下谁呢?
我不知道,但这种生活很平静。
但是究竟我还想要什麽呢?
总感觉无法平静。
午後大约两点,因为下午有课,所以没有排班。
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其实一看到下雨,就没有了去上课的兴致,但既然没有事情要做,於是决定去逛一下街。
在门口随意拿了一把不知道哪个客人丢下的伞,已经换掉制服的我,堂而皇之地从大门口走了出去。
出了冷饮店,往左拐是一条缺少管制的海鲜集市。
一直摆到了路口的摊贩,大概因为没有事先收听天气预报的原因,现在正像无头苍蝇一般乱跑一气,而带著腥味的是没有能够坚强地活下去的死海货被腌腌臢臢丢弃一地,更可怜的是慌乱中被打翻在地没有来得及被主人带走的小鱼,正绝望地乱扭腰穷跳著,意图开尽生命中最後的一瞬间灿烂。
一边是被建得古色古香的社区免费公厕,现在则被当成躲雨的良处,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路边的垃圾炉里被浇得潮湿的垃圾,部分焚烧後现在正冒著的青烟,闻在鼻间隐隐有些作呕。
被母亲的洁癖所影响,我从小就讨厌肮脏的东西。但是因为有些宿命论的沈默所以很少刻意去表现自己的厌恶。我目不斜视地快速走过。
大约四年前,一文不名的姐姐带著我曾经住过比这条街道还要脏乱的地方,那个时候喜欢站在那幢破败楼层的顶楼。听著楼底下熙熙攘攘的人声与嘈杂的汽车尖啸声,张开双臂,就感觉自己可以摸到天空。
午後的闷热,丝毫没有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而减轻,愈见窒闷的空气让我感觉有些头重脚轻。轻轻吸了一下鼻子,被阻塞的空气在鼻端轻轻刮搔而产生的微痛,让我意识到自己也许有些感冒,不禁叹了一口气。常常在空调间进进出出,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不管用啊!
不过我却舍不得扔下这份工作。
虽然说并不是很困难才找到的,工资也不算是最高的,但是至少不是太霸道,老板也是一个眼神很温和的大叔。
性格也一如他的外表,就算我每天早上在开店门之前脸上挂著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悠悠闲闲地叼上早餐跟其他的服务生聊天,老板也会亲切地跟我点头。
甚至常常还会有配牛奶的早餐由店里提供。
虽然已经是过了长身体的年龄,但是我还是很喜欢在吃早餐的面包时加上牛奶。那曾经是我的最爱,但是却有好些年那成了奢侈品。
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跟青还住在一起,她总是喜欢跟我抬杠,笑我是个玻璃仔。
因为那个时候我有在学她的样子去卖春。有时候甚至完全赚不到钱的,比如说有小气的人只肯做一次出十块钱,而且加上润滑液由我提供的话,这样我就一毛钱也赚不到了啊(我在这方面总是不肯亏待自己,稍微好一点的润滑液一瓶都有超过十块钱的而且根本就用不了几次)。所以说男生总是比女生亏的,电视上都有常常这麽说的。
啊,问我为什麽没的赚还要去卖啊?苦笑,我说因为内心痛苦想发泄会不会被正义人士扁死。可是事实就是这样的啊。像个可怜虫一样喜欢著自己的姐姐,还非要每天同处一室,同处一室不算还要有时候忍著呕吐看著她就在眼前被不认识的男人操,虽然因为姐姐总是非常反对,而且刚开始也会不自在所以这种情况不多,但是只要有个一次两次就够我痛苦地想去跳太平洋,恨不得还有人把我的尸体拖上来猛鞭才会觉得爽利。
这种事情...这种事情对连九年义务教育都还没结束的我来说,实在实在是太残忍了。
所以变得总是看起来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即使对自己背德的想望看开了之後,也完全不想跟任何人坦白,却只想自暴自弃地摧残自己。那个时候也许想过死了会比较好这种事情吧?不过自杀这种事情太麻烦又太难看,我懒得去做。
话说回来,她是怎麽发现的呢?
常常被她嘲笑得理所当然的我自己似乎忘记了,我做那些坏事的时候就算天下大白也绝对会瞒著的人就是姐姐啊!连这样都还能知道的话......
也许看似漫不经心,其实青即使在那个时候,也一直有注意著我的啊!
想到这里不禁一阵感动,但是马上就又开始暗自咒骂自己。
都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而且现在我完全已经从那个时候的阴影中解脱了啊~
庆祝新生庆祝新生!过去的事情还想它干什麽?以往种种譬如昨日死。干净干净!
现在身边的一切都很干净。即使是拉著黑色血迹的杀猪客的刀尖,即使是菜农指甲缝里黑黑的泥,即使在冒著烟的垃圾堆,即使是臭熏熏的公共厕所,即使是路边吃著酒店客人呕吐物的杂种狗。统统都看起来干净又美好。
不过脑袋有些沈,即使是想死了要停留目光却觉得有些疲乏。
所以恨不得回家去睡觉。
所谓的家,也是在同一个社区的一栋公寓楼里。
自从被青抛弃之後,我就惨兮兮地逃出了我们当时住的那间漂亮的花园别墅(因为房租超贵而且我又把青留给我的钱在半个月里挥霍一空)。
引以为自豪的是我现在所住的楼是这个社区里最高的一栋楼,大约有13层,而且有两座升降机在上上下下。我住在顶楼。有带著蓄水池的阳台,冬暖夏凉。
一直以来都很喜欢高的地方。总是以为高的地方风会很大,我喜欢被风吹起头发的感觉,所以我留被好事者说成臭美的会盖到脖子根的头发只是因为这边可以吹到风而已。
电梯在升到二楼的时候,外面走进一个打扮暴露前卫的年轻女孩。大概就住在这一层,不期然地常常会碰到,不过不知道为什麽却几乎每次都看到她往上走。
如果不是曾经在街上看过她穿著某间酒店的制服在招摇过市的样子。也许我会怀疑她跟以前的青是一路货色。毕竟我不太相信现在未成年的女孩子确实有未成年的纯洁。
感觉这样想的自己真是恶毒,於是随後马上补偿地对她露出一张亲切大哥哥的笑脸。
她斜著眼睛有些疑惑地看我一眼,转头没有做声。
哎呀不得了被讨厌了,真是过份我们几乎每天都能打一次照面你还对我完全没有印象吗做人真是失败啊!我挑著眉毛自嘲地再笑。也没有觉得尴尬。反正我知道她很快就要出去。
然後剩下我一个人,升降机继续上升。
能住在顶楼另外觉得新鲜的一点就是不管什麽时候,自始至终总是只有一个人在升降机里的。中间的人进进出出的,但是似乎全与我不相干的感觉,寂寞之外还是寂寞(你不会觉得自由吗?菜:自由这种东西我太多了啊所以想说会寂寞谁有意见吗?)。所以常常有学校里的朋友抓住我的胳膊跟我讲"虞菜你这家夥还真是冷淡啊!",根本忘记昨天谁是请他去下馆子,谁跟他三不五时打牌泡吧的。冷淡?我怎麽可能冷淡?我想死了被人抱在胳膊肘弯弯里疼了可就是一有人听到这种发言就直接做晕倒状。大量黑线。
走出升降机能看到人的感觉真的跟看到鬼类似。
我住的这栋楼一层有并排的两间,顶层旁边一间还没有住进人。
"啊............"
最初的惊叫声音慢慢减弱。
看到那张脸的感觉并不自在。
"你怎麽会在这里?"
"我昨天也来过了,你没在。"
嘴角还带著瘀青的男子拿下之前叼在嘴角的烟在墙上摁灭。
我稍微皱了皱眉,打量了一下他。
那家夥,跟我刚认识他的时候已经完全不同了。
那个时候虽然有些傻里傻气看了就教人极为想开扁,但还不会让人觉得讨厌。
但是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那种忠犬的样子。
套著件恶心扒拉的粉红心心花衬衫,扣子全部大开,露出大片代表激素过剩的胸毛。下面是一条连要饭的都会嫌弃的透心凉牛仔五分裤。狼发。夹脚拖鞋。
如果流氓可以分等级的话,简直一个超特低级流氓的翻版。
"有事吗?关允新。"
我回答得有些不耐烦。头已经开始有些痛了。
"你不先请我进去坐吗?"
他故做天真地歪起头,语气却痞痞的。
我精神并不是很好,只想马上粘到被子上,所以也不想跟他废话,於是微一点头便让他跟进。
我把湿湿的还滴著水的雨伞斜放在玄关,马上,木板地上,便积了一大滩恐怖的水渍──这种天气!我皱起眉头低低地诅咒了一声,然後脱去鞋子,从衣架上抽了一条干净的毛巾,便很快闪进浴室。
"菜!"
突然被叫了名字,我这才想起身後有个大活人的事实。
於是回过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你在外面等一下,如果一定觉得没事干的话,帮我把地板上的水擦一下。"
其实现在这间屋子的房东就是我自己,所以即使说不收拾干净的话也并不会遭什麽人的抱怨。
但是一想到至少房子之前的主人是个非常爱干净的人,我就想要为那个人做些什麽。
但是为什麽要为那个人做些什麽呢?想到这里总会莫名其妙地觉得心痛起来,於是就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个人,毕竟已经死去有半年多了......
才半年多而已......
为什麽感觉已经很久了呢?烦躁顿时像龙卷风一样侵袭过来,我狠狠地甩头,将脑袋伸到水龙头底下。
才半年而已吗?但是我最近已经很少想起他了。
原来我是个这麽冷淡的人呀!
胡乱地扯开衬衫的领口,将上衣连同长裤都扔在了一边。原本以为放在後台的冷饮店的制服领带露出口袋,蓝色的斜纹常常让我觉得刺眼。
那个人,似乎总是喜欢戴那条花纹奇怪的领带呢......
* * *
......
"老师,你那条领带跟衬衫的颜色完全都不相配呢!"
新生开学的第一天,被分在一个班的学生们唧唧喳喳地发出嘈杂的声音。
原本应该陌生的同学,原本应该陌生的教授,似乎只需要花上几分锺就可以混得很熟,熟得当然也可以对师长的穿著打扮嚣张地品头论足。
"啊,可是,我只有这麽一条领带呢......"更恐怖的是,反而是大学里的老师看起来就像刚出社会的菜鸟一样,完全没有已经为人师表的自觉。
对学费昂贵的私立大学没有半点新鲜感觉(因为高中读的也是学费很贵的私立男校,而且反正钱不是自己付)的虞菜懒懒地趴在桌面上,睡得口水滴湿了一大片。最近似乎有些健忘,昨天晚上干了什麽到今天便已经完全忘记了。总之感觉到疲倦,怎麽睡也睡不够。
甚至还不会做梦,沈沈地睡著。对於旁人制造的噪音也完全没有反应。
一直到听到这个清润的声音,才微微嘲讽地扯了扯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