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一双无怨的眼————江洋

"嘿，那个大学没有，就看你花钱多少了。要不然他怎么连校都不住，自习也不上？咦，除了上课，他好象什么也不参加啊？那小子肯定有孤僻症！"
大学生不像中学生的学习那样紧张，校园里的各种团体多如牛毛，差不多每个人都会参加一两个团队，就连谢达也参加了校篮球队。
他1米92的大个子，光往那里一站就够唬人的了，何况他还非常灵活，在家乡时农场孩子们没有什么体育器材，只有一个破篮球可以在空地上哄抢着玩，久而久之，身手居然也练得不错，只不过他没经过正规训练，总是犯规，害得教练总得吹哨，一遍一遍地教给他规则。
林曦好象真的是什么团体也没有参加，他每天上课前十分钟准时到达，下课后准时回家，连一分钟都不多待，除了跟谢达说话，对其它的人好象都看不见似的，绝不搭理，就是别人主动跟他说话，有时他也不答。
总之他有点不对劲。谢达下了这个决断，决定以后不再去招惹他了，白吃的饭虽然省钱，可是赔上了自己的自由可就犯不上了。何况林曦可能是赞助生这个念头也让他不快，觉得有点看不起他。

*4*
谢达连着几天都在吃方便面、馒头和榨菜，来北京已经快一个月了，无论他怎么省，生活费还是超支了将近一倍，于是他决定吃几天简单的。
这天来到教室，难得地比平时早了几分钟，教授还没有来，谢达扫了一眼，看到林曦还是坐在头一排的角落里，不过他身边还坐了一个男生，长得挺高大的，穿着很讲究，正在跟林曦说话，林曦却只是低头不答。
谢达在离他们两排远的地方坐了下来，眼睛却不时地扫一下那一个角落。
不论那个男生说什么，林曦都毫无表示，既不说话，也不点头或摇头，只是好象非常紧张似地盯着桌面。看他那么紧张的样子，谢达觉得很不舒服，这个害羞的小男生，对别人也太紧张了吧。隐约能够听到他们说话的内容，那男生也不过是说些随随便便的校园话题，可林曦就是不答。
终于教授进来了，那男生停止了话题，身体却往林曦这边靠了靠。林曦就往边上靠靠，于是两人一个慢慢靠过来，一个慢慢向边躲，最后林曦已经要贴在墙上了，那男生还在微微地靠过来，谢达忍无可忍，扯下本子上的一张纸，团了个小团，嗖地一声扔过去，正打中那男生的后脑勺，他摸着头连忙回头一看，正见到谢达横眉立目的表情，吓了一跳，不明所以，谢达把手向旁边一摆，示意他坐过来一些，那男生好象有点恍然的样子，连忙坐直，自动离林曦远了足有二尺以上，目不斜视开始听讲。
林曦也吃了一惊，偷偷扭过头来看看，见到了谢达，脸上不由自主地浮上一抹笑容，又连忙转过头去了。
谢达见他向自己笑，心里也有点高兴，不管怎么说，被这么可爱的一个小男生喜欢并崇拜的感觉还是满不错的。况且自己见到他这样老实的孩子被人欺负，实在是不舒服。
课间休息，林曦连忙换过来坐在谢达旁边，也不说话，就那么低头看书，但感觉得出，他很平静，也就是说，他觉得在谢达身边很安全。
谢达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不由得重新考虑了一下自己对待他的方式，觉得其实他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如果他不是粘自己粘得那么紧的话，平时照看他一下也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换课堂时两人一言不发地一起走，中午也一言不发地一起吃饭，下午再一言不发地去上课，直到傍晚一言不发地在教室外面分手。
望着林曦骑车远去的小小身影，谢达觉得心里很轻松，嗯，这样也不错，这小家伙今天粘自己不是很紧了，而且绝不发出任何声音来打扰自己，只是那么若即若离地跟着。他看来很不爱说话的样子，倒也真能忍耐得住。其实原来他也不爱说话，都是自己在找他说话。
今天中午谢达又吃得很饱，所以晚上只去买了两个馒头啃了，就埋头读书。同寝室里的人都出去了，一个人非常安静。
九点多的时候李一凡才哼着歌儿回来了，一边换衣服拿脸盆准备去洗漱，一边向谢达说："喂，老大，听说你为了你小蜜跟人差点打起来啦？"
谢达一愣，把头从书本里抬起来，气呼呼地说："又胡说八道什么呢？什么我小蜜？！"
"嘿，那个小林曦，多漂亮的一个孩子，不少人惦记着他呢，让你拣个便宜，还矫情什么哪。"
"什么叫多少人惦记着他呢？"谢达真是觉得糊涂。
"那么漂亮的孩子，看着多养眼哪，别说那些个花痴女生们了，嘿嘿，连不少男生都冲他流口水呢。"李一凡背对着谢达，一边说，一边拿要用的东西扔在盆子里。
"啊？怎么可能？"谢达非常惊讶，在他们那里实在没听说过这些大城市里的奇怪事情，要说女生喜欢林曦还情有可原，男生喜欢林曦干什么？这小子除了长得好看一点，其它的也看不出什么好来。
"哟，那小子脸长得好，皮肤好，身材也好，嘿嘿，如果抱在手里头......啊！"李一凡的话还没说完，头上就着了一下子，一本厚厚的书准确地命中了他的后脑勺，打得他一个趔趄，趴在了床上，东西洒了一床。
他哼哼唧唧地爬起身来，气呼呼地回过身来问："老大，干嘛打我，我又没有横刀夺爱！"
"再胡说八道我打扁了你！"谢达皱着眉头，脸色严厉，看得李一凡瑟缩了一下，嘴里不服地唠叨了两句，拣起东西气哼哼地摔门出门去了。
谢达拣回书，坐在桌前，仔细想了一下，非常生气。他对同性恋有所耳闻，但从来漠不关心，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这样的事，想起今天坐在林曦旁边那个男生的行为，想想李一凡的话，觉得很不可思议，难道林曦真的像他们所说的那样？那么他接近自己是有目的的了？不过除了一起吃饭，一起上课，两人连一句话都没有多说过，平时虽然他总爱粘自己，也不过是跟在一尺以外的距离，绝对没有身体上的接触--林曦好象很不喜欢与人有身体上的接触，如果是不熟的人，总要相隔二尺以上的距离。
再想想他那清澈的眼神和纯洁的面貌，真不可想象他会是那种令人恶心的同性恋的家伙--在谢达的心里，同性恋是很丑恶的一件事，因为他对此所知不多，小地方风气闭塞，人们对这样的话题都持否定态度。
*5*
直到第二天见到林曦，谢达还在想这件事，不由得又认真打量了他几遍，什么也看不出来，心想，算了，反正我们两个也没什么，管那些闲话干什么！于是对他还像从前一样，也不故意不说话了，林曦当然也很高兴，谢达跟他说话的时候，他总是认真地回答，声音也不那么小了。
中午两人出走教室的时候，林曦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接听，脸上忽然浮起了笑容，那样甜蜜可爱的笑容，让谢达看着也不由得微笑起来，见他收了线，转过头来说："我爸爸来了，要跟我们一起吃饭，咱们快过去吧。"
"你爸爸？"谢达有点疑惑，不知他爸爸来学校干什么。又觉得林曦一口一个"爸爸"，叫得很是亲热，觉得他更像小孩子了，在他们农场里，从来都叫一个字"爸"或"妈"，两字连叫显得太娇气了。
到了农园楼前，远远的看见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人正站在台阶上，林曦就快步跑了过去，抓住他的手叫爸爸，样子非常亲密。
真是个小孩子，谢达有点看不惯这种样子，在他心里，男子汉之间即使是父子，也不必这样亲热，只有几岁大的小孩子才会这样跟父亲撒娇。
林曦的爸爸很随和，看得出是一个事业有成的人，他说今天下午还要出去参加一个会，路过学校，顺便过来看看，一起吃顿便饭。
于是三人一起进了餐厅，别看林曦爸爸西装革履的，一点都不摆架子，像学生们一样自己端盘子点菜，一起坐在快餐桌边吃起来。
边吃边聊，林曦爸爸随口问了谢达一些问题，比如他家在那里，家里都有什么人，做什么工作等等，谢达一一回答，感觉到他身上无形中的威严，说话不免有点小心翼翼。
今天因为林曦的爸爸一起吃饭，所以谢达没好意思再吃林曦的饭菜，自己也买了一个整份的菜，要了8碗米饭。看着他托盘里整整齐齐的两排小碗，林曦的爸爸笑了起来，说B大的小碗真小，当年他在这里上学的时候还没有用这些餐具，大家都是自己拿饭盒，就不会这么吓人了。
谢达见他为人随和，心里一松，知道他也是在这里毕业的，更是肃然起敬，再答话就放松多了。
三人愉快地吃完了饭，在餐厅外面分了手，林曦爸爸摸摸他的头，叫他好好跟着谢达学，学习谢达的开朗、爽快，林曦连声答应，非常听话的样子。谢达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特别是想起自己刚才还在怀疑林曦是不是同性恋，心里更是愧疚，答应好好地照看林曦。
第二天没课，谢达正在宿舍里洗衣服，听说外面有人找他，觉得很奇怪，自己在北京一个熟人也没有，林曦不上课的时候也是绝不会到学校来的，会是谁找自己呢？ 自 由 自 在
出了宿舍楼的大门一看，对面树底下站着一个人，原来是林曦的爸爸。
走上前去问了好，林曦的爸爸问他有没有空出去坐一下，一起喝杯咖啡。
谢达有点奇怪，知道他肯定有话要说，就一口同意了，两人出了校门，上了一辆白色的宝马车去咖啡馆。
谢达昨天见了林曦的爸爸就觉得他可能事业有成，但现在看着他悠闲地开着宝马车，才更觉得他了不起，自己一身老土的穿着坐在宝马轿车里，不免有点自惭形秽。
进了一家格调很讲究的咖啡厅，两人坐下要了咖啡，谢达看见一杯小小的黑咖啡居然要80块人民币，吓了老大的一跳。
"今天林曦在家里复习，我正好没事，找你聊聊。"林曦的爸爸用小银匙转着咖啡，很悠闲地说。
"林先生......"
"我姓李，李奕。"
"嗯？"谢达摸不着头脑，他不是林曦的爸爸吗？怎么会姓李，难道林曦不是他亲生的？
"你别误会，林曦虽然叫我爸爸，其实我是他叔叔，他爸爸跟我是表兄弟。"
"哦。"谢达这才明白，不过心里还是觉得奇怪。
"林曦这孩子你也看出来了吧，有点害羞，一个男孩子这么害羞，可不是什么好事。"
"就是嘛。"谢达非常同意，看来林曦的叔叔对这点也早就了解了。
"他其实是个挺可怜的孩子，小的时候父母就不和，吵吵闹闹到了林曦七岁的时候离婚了，林曦跟母亲，后来他母亲要再婚，又把他送回了他父亲那里，可是他十岁的时候，我表弟出车祸去世了，林曦就又回到他母亲的身边，跟着他姥爷姥姥生活。老两口住在乡下，日子很平静，附近也没有什么差不多大的孩子一起玩，而且林曦从小就比较孤僻不合群，所以几年下来，越来越内向，见了人也不敢说话，害羞得很厉害。"
"啊？"谢达心想，原来这样啊，怪不得林曦长大了也这样，看来小时候不幸的孩子果然是挺可怜的。
"他在家里最爱看书，常常一看就是一整天，他姥爷原来是中学的老师，家里有不少藏书，都被他给看遍了，可这孩子越不爱跟人接触，就越孤僻，后来简直有点自闭症的样子了。"
"那可得赶紧治。"谢达觉得林曦更可怜了。
"嗯，所以那次我路过他那里，就顺便去看了看，发现他这个样子，觉得很对不起我表弟，想把他接出来治疗或者上学，跟同年龄的孩子们多接触，能够融入社会，就会慢慢好起来了。"
"那可真是一个好机会。"谢达有些羡慕，怎么自己就没有这么好的叔叔呢？
"可他姥姥舍不得，说等到上大学了再出去吧。我只好劝他好好学习，将来考上了大学，我就接他来北京。林曦很高兴，他从小就很喜欢我，因为我也有一个儿子，只比他大一岁，两个孩子小时候感情很好，总在一起玩儿，直到七岁才分开。他爸爸死了以后，林曦就很依恋我，看样子他是把我当他爸爸的替代品了。"说到这里，李奕微微笑了起来，用很疼爱的口吻说："我也很喜欢他，把他当儿子一样看，我自己那个儿子，从小就皮得很，哪有林曦这么乖巧听话。"
怪不得林曦管他叫爸爸，原来是这么回事。见他很疼爱林曦的样子，谢达也替林曦感到高兴，忽然想起一件事，就问："那林曦是考上B大的了？"
"当然，怎么了？"李奕觉得奇怪，说："他从小就很聪明，成绩比录取线高了4分呢，要不是他理科不太好，拉了分，成绩还能高。"
"哦。"谢达松了一口气，原来林曦不是赞助生，是跟自己一样考进来的，原来那一点点介蒂立即消失了，对林曦重新喜欢起来。见李奕问起，就说了说别的同学的猜测和自己的误会，挺不好意思地说："他是跟大家太不一样了，也不住校，也不上自习，连体育课也不上，独来独往的，太不合群了。"他还没敢说有人怀疑林曦是同性恋呢。

*6*
"这个也是有原因的。"李奕说着，脸色有点沉了下来，用手拿着咖啡杯缓缓地转着，隔了一会儿才说："林曦有先天性心脏病，虽然不太严重，但是也不宜剧烈运动，所以我们从医院开了证明，让他可以不上体育课，为了照顾他，我在学校附近买了房子，搬来这里住，这样他上学只要十来分钟就可以了，住在家里，什么都方便一点。"
"啊，心脏病？严重吗？"
"先天性二尖瓣狭窄，瓣膜闭合不全，但不是很严重，如果情绪稳定的话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以前会诊过几次，专家说做还不到非做手术不可的地步，手术反而会比较危险，如果保持良好的生活习惯，还是以药物控制比较好。所以我们采取保守疗法，只是要求他不要激烈运动，不要大喜大悲，生活严格保持规律。"
"哦。"谢达想到林曦始终不能像普通青少年那样正常地生活，不禁有些心疼起他来，这个清水一样的小男生，怪不得他会这样，原来他一直都生活在过度地保护之下，与同龄的孩子们完全隔绝了。
"那您今天找我来......"谢达忽然想到林曦的叔叔找自己出来，又说了这么一大通话，当然不会是真的没事找自己闲聊了。
"林曦从小朋友就很少，而且一段时间里只交一个朋友，跟其他的同学也好、小朋友也好，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样的性格，实在是有点太古怪了。他一个人在这里上学，说实话我是很不放心的，特别是他的情况又跟别人不一样。虽然他一直很听话，按时吃药，按时上下学，但如果同学里面有一个能照顾他的人，就会稳妥一些。林曦这些天总跟我说起你，看得出他很喜欢你。"说到这里李奕微笑着打量了一下谢达，说："林曦这孩子很单纯，可是他的直觉也很准，谁对他好不好，他一下子就能感觉得出来，有时候我真觉得他像条小狗似的，乖巧灵敏得很。"
谢达也笑了起来，想起自己的感觉，正好与此相同。
"他很害羞，不爱跟人亲近，但是如果碰到他喜欢的人，就会很依恋--希望你不要觉得太麻烦才好。"
"不麻烦，不麻烦。"明白了林曦的情况，谢达觉得自己有责任照顾他，谁让自己是他在学校里第一个喜欢的人呢，能让这么内向的小孩喜欢，就像林曦叔叔说的，证明自己是个好人，嘿嘿，谢达有点得意地笑了。
"那就要请你多费心了，林曦在学校的一切事情，都请你照看一下。如果你有时间，可以带他多参加一些学校里的各种活动，只要不是太激烈的，都可以看一看、参加一下，这么大的男孩子了，总像个小姑娘似的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