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晓齐云飞在宣武没什麽地位,但秦国对属国的王子仍是不敢怠慢,总的来说,齐云飞的物质条件仍可算是优厚的。六岁启蒙,便同其他王公贵族的子弟们一起跟随名满天下的大学士黄晓圣攻读四书五经。如果大人们的世界还存在假仁假义,那麽孩童们的世界则是弱肉强食、绝对残酷的。齐云飞的高傲、倔强与他质子的身份是如此地格格不入,让平日里欺压惯了下人的一干纨!子弟气不打一处来,将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只要稍有反抗,便对他拳打脚踢。齐虽天资聪慧,能与年长的孩子混读而毫不吃力,但打架时小胳膊小腿的毕竟没什麽力气,每天回家均是一身青紫。对於这些,原本对齐疼宠有加的黄晓圣却从来冷眼旁观。不是不心疼,而是这个有著虎狼之眼的小家夥根本不需要他帮。一年下来,虽然黑了瘦了,但那双眼睛却是越发光华四射。他仍旧会被众人按倒在地,却学会了进退之道,懂得什麽人可以利诱,什麽可以哄骗,什麽人只能靠拳头说话。甚至到後来,他成功笼络了地位低下的童仆,靠他们的通风报信,周旋於飞扬跋扈的贵族子弟不但毫发无伤,且游刃有余。黄晓圣感慨:此子鸾凤之姿,飞龙之魄,将来必能翻云覆雨,权倾天下。
寓言果然在不远的未来变成现实,只是黄晓圣永远都不会知道,促使齐云飞改变的契机并不是他,而是一个小乞丐──秦啸。
嘉化二十一年秋发生了史无前例的大旱灾,庄稼颗粒无收,加之入冬後又大雪压顶,许多灾民衣不蔽体,冻死在逃难的路上。秦啸虽家人逃到秦国南方,没想到这里同样是人间地域,易子而食者比比皆是。无法,家人将尚无劳动力的他卖给征兵的地头,这才换来保全姓命的口粮。
秦国已经在与北狄的连年战事中损兵折将,不少男子一去不回,若非如此,他们怎会病急乱投医,连十岁的娃娃的都不放过?只是秦啸从来没冤过父母。他知道自己不过是家里的负担,因此也就静心在军队里脚踏实地地干活。一日上山捡柴,在皑皑白雪之中,竟发现了个被冻得发紫的漂亮娃娃。至此,他们的命运有了交集。
对於齐云飞来说,秦啸是神赐给他最好的礼物。秦啸自从有了他这个小他四岁的弟弟,不但对其宠爱有加,还手把手的教他基础的格斗技巧。秦啸从小就是孩子王,对於如何在一群无法无天的野孩子树立威望,自然手到擒来。最难能可贵的是,目不识丁的他不耻下问,求教与齐云飞。每天放学,秦啸总是很温柔地替齐云飞上药後,便把他抱到膝盖上跟著他逐字逐句地念书。夕阳西下,两个小小的身影窝在高高的草垛上互相取暖,相同的机遇让彼此的灵魂深深吸引。
快乐的时光总是飞逝如梭,嘉化二十二年秋,宣武向北狄宣战,秦啸终究还是背起了行囊,踏上了未知的旅程。
20
虽然随军北上,但十三岁的孩子能干什麽。同很多未成年的孩童一样,秦啸被收编在羽凌军中,作为前线重要的後备力量接受严苛的训练。
这些准士兵们大多出身穷苦人家或孤儿、乞丐,在军队有口饱饭便已心满意足,没什麽大志向。何况战事凶险,随时是身首异处的下场,能活著便是万幸,那晋升做大官的梦是连想都不敢想的。在这群胸无点墨又毫无斗志的人当中,秦啸无疑是引人注目的。在练武场上,他表现出了一般孩子难以企及的自制力和吃苦精神。长时间单调的艰苦训练,他不但异常投入从不偷懒,而且在不断的胜利中培养出遇事镇定沈稳的气度和自信。很快,他赢得了夥伴的信任,身边开始聚集同样有抱负、不甘平凡的死党。这些人也在後来跟随著秦啸建立了不世功勋。教头们见他天赋极高,又会读书写字、语出不凡,对其著力栽培,提拔他为羽凌长,统辖500羽凌子弟。嘉佑二十四年,秦啸在短短一年内脱颖而出,为扭转命运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嘉佑二十五年,秦啸十五岁,却已然出落得俊逸挺拔,颇俱大将之风。秦啸原是江南出生,但连年洪灾致使一家数度北迁,几乎是在北风凛冽的塞外长大的。江南的飘逸和塞外的粗犷同时溶入了他的气质,使其外表兼俱北雄南秀。棱角分明的黝黑脸上斜飞的剑眉和挺拔的鼻梁挑起了男子汉的英风飒爽,让人惊叹的却是眉宇间那股端凝沈稳之气,深潭静水,潋滟袭人。
然而出众的武艺和傲人的身姿都不足以让他一再受到上司的青睐,秦啸真正的过人之处在於为人处世的老练得体。不但办事雷厉风行,务实高效,对於处理纷争也能不偏不倚,赏罚分明。为人踏实严谨,言出必行,尤其是对於地位地下的人,更是和颜悦色,坦诚相见,让人颇有受宠若惊之感。又素来轻财好士,一有奖赏,总是均分给大家。若人有难,更是慷慨解囊,倾尽全力帮助,关怀备至。底下兄弟见他以身作则,与大家共患难同荣辱,均是铁了心的拥戴他。对於手握重权、又会影响前途的关键人物,秦啸不但能将事情办得称心如意,还每每不现山露水的赢得其好感。即使是军人最鄙视的太监监军,也能以礼相待。在还是羽凌统领时,他便一直充当上司和监军间的润滑剂而倍受推崇,踏上仕途之後,更因与监军和边防守将的良好关系,从没受过军需物资被无辜拖欠之苦。也正因为回京太监的多多美言,即使远在千里关外,事隔多年,齐云飞仍对他念念不忘。
嘉佑二十八年,秦啸终於得到了彻底颠覆命运的机会。
这年秦啸十八岁,已经脱离羽凌,正式加入青鳞将军曹爽盔下。一日曹爽例行公事带了五百人出去巡视边境,没想竟碰上北狄第一武将多莫河的三万人马。曹爽寡不敌众,被团团包围在一个小山丘上。在了望台上执勤的秦啸见状火速上报城主──边防大吏郭驰远。虽然正值冰冻三尺两军休战之际,多莫河此举虽不义,但能让宣武损失一员大将又是何等多划算。众人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这城门是万万开不得的,否则必定伤亡惨重。多莫河摸准了曹爽的执勤时间,必是有备而来,想要佑敌出城。郭驰远思来想去,最後一咬牙,不开!秦啸不甘,多次请命被拒後,一时冲动召集手下将士出城救人。曹爽对他恩重如山,他敬他若父,岂能甘心他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骑著汗血宝马,秦啸带著三百人马左突右冲,如入无人之境,简直把多莫河给搞懵了。三百对三万?若非送死来了,必定有诈!再看城楼上观战的郭驰远一派悠闲,又素来老奸巨猾,多莫河心里没底,下令不得追杀。就这样,待秦啸杀到目瞪口呆的曹爽身边再火烧火燎地杀回城时,竟一路畅通无阻。郭驰远亲自开城迎接,大笑之:"子不忧不富贵,吾即题请拜封!"
自此,秦啸官拜五品,封护国大将,离繁华锦绣的京城又近了一步。
即使如此,曹爽仍对其不考虑後果地任意妄为大为训斥,罚抄孙子兵法五百遍。秦啸亦自惭有勇无谋,认真受罚,并借此机会苦读兵法,但毕竟只跟著云飞读了两年书,很多深奥的道理还是琢磨不透。每当这时,秦啸都会想起那双盛满信赖的清澈眼眸,直到,他与凌霜相遇。
21
每当这时,秦啸都会想起那双盛满信赖的清澈眼眸,直到,他与凌霜相遇。
他几乎是在看到那双似层相识的灼然目光一刹那,便彻底沦陷了。秦啸恍然,原来自始自终,他不过是在凌霜身上找寻曾经的悸动而已。
重新对上齐云飞的双眼,秦啸释然,真的,他一点都没变。齐云飞从来都知道自己是最舍不得见他落泪,苦肉计几乎是被他用得炉火纯青,屡试不爽。即使明知上当,秦啸仍旧甘之如饴。
"......你还在怪我?"
"......"齐云飞但笑不语,只是静静地注视著秦啸。及膝的枯草被风吹得如波浪起伏,轻柔地拍打著他的衣摆。从秦啸喊出"小齐"到从回忆中走出,齐云飞一直默默地站在一丈开外的地方观察著秦啸。没有放过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呵......走吧"与秦啸擦身而过,齐云飞肯定背後灼热的痛感再不会离开自己了。薄唇轻抿,齐云飞径自前行。
还差一步......离你完全属於我......
天黑时两人总算感到市集,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三王府。
"哎哎哎,干什麽的,知不知道这里是什麽地方?是你们这些小老百姓可以随便逛的吗?走开走开!"守卫一见俩人蓬头垢面,衣著无华,不耐烦地出来驱赶。
"哼,狗眼看人低。"齐云飞暗自运气,准备将他一掌击毙
"且慢。"秦啸挡住云飞向守卫行礼"这位兄弟,我们是奉命来找三王爷的,这是信物"见守卫仍旧半信半疑、犹豫不决,秦啸从怀中掏出将军令牌递上,软硬兼施"此事事关重大,若耽误了,你我可都是杀头的罪......"
"说哪里话,既然二位持将军令,小的自然不敢怠慢,我也是恪尽职守不是?"
守卫赔笑。
两人由老管家带领在雕廊画柱中来回穿梭,却始终没到达目的地。
"这王府还有我没去过的地方,秦啸,老管家莫不是怕我们会对墨然不利,故意带著我们绕圈子哩!"齐云飞指桑骂槐,也不等管家解释,抬脚就往书房方向走去。
"公......公子!那是主人书房,一般人去不得的!"
"那你倒说说,什麽人去得?"
"这......主人办公的地方,向来只有凌大人能进去。"管家为难地想拦住齐云飞,却无端端对他怕得很,连与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复,齐云飞略微点了点头,转身去看秦啸的表情。见他一脸无动於衷,心中暗喜
"三弟!三弟!"一脚揣开了门,便拽著秦啸闯了进去
哎呀呀,闯大祸了!管家吓得一身冷汗,全没了主意"快......快去把凌大人请来!"
书房里齐墨然正奋笔疾书,近日来他为了堆积的公务忙的焦头烂额,还要担心哥哥的安全,实在是心力憔悴。此时突然被人踹了房门,怒火攻心,看也不看便破口大骂
"滚──"
"哈哈哈──王爷好大的面子!"一吧扯了人皮面具,齐云飞给了齐墨然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喝!?皇兄?"齐云飞自出事便一直杳无音信,如今竟好端端地自己出现在面前,齐墨然一时得意忘形,对他又摸又打,只怕这一切都是梦。直到看到齐云飞身後的秦啸忍俊不禁的样子,方觉失态,赶紧端起王爷架子
"咳咳......臣弟见过吾皇,吾皇万岁......"
"诶,不必多礼。"扶起齐墨然,齐云飞一抖袍子,悠然地坐上太师椅,目光锐利
"事情查得怎麽样了?"
22
"启禀皇上,六王已经绳之以法,就等您颁下诏书公布天下後行刑。只是......"
顿了顿,齐墨然继续"皇上身边恐怕有内奸。"
"哦?"若有似无的笑容从唇边隐去,齐云飞放下茶杯,严肃异常"那你倒是说说,朕身边除了秦啸还有曹爽,就是平时一贯放心的侍卫和太监,到底谁会有此嫌疑?"
"皇上,知人知面不知心,皇兄切不可掉以轻心!"齐墨然目光如炬,见齐云飞虽把脸绷得紧紧的,但眼睛却是漫不经心地落在低眉顺目的秦啸身上,顿时放宽了心。看来大哥已经有所察觉,而且很可能已经知道谁是暗哨。齐云飞向来城府极深,轻易看不出心思,却偏偏在眼下事关性命的节骨眼上一片风淡云轻,齐墨然暗暗叹了口气:不知谁又不幸落如大哥的陷阱。且待他揭开谜底便是。
屋内立即陷入沈寂,摇曳地烛光在齐云飞俊美的脸上留下诡异的阴影,又转瞬即逝。片刻後,齐云飞打破沈默,转身面向秦啸
"秦将军,你说呢?"
"回皇上,没有证据,臣不敢枉下判断。"拱手作揖,秦啸继续"但若能找出通风报信的内贼,自然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幕後主使。依臣看来,此事最为蹊跷之处在於敌人对皇上的行踪几乎是了如指掌,连近卫队都与皇上失去联络,刺客却能在最有利於自身的情况下出现并狙击我们。除非我与曹大人之中有谁一路留下记号,还有就是......"秦啸犹豫,低头不语
"诶,朕若不相信你与曹爽又怎会选择你们护架?爱卿但说无妨!"
"臣征战北狄时曾见夷族会训练一种药人,他们都是武功高强的活死人,完全没有意志,全凭药师用药物操控,所以对气味都极其敏感。其中一种暗杀术便是在人身上种下药引,一旦药人被察觉,他们便会死死纠缠,直到把人生吞活剥方才罢休!"
"这世上竟还有此等歹毒的杀招?"齐墨然回想起来,不禁冷汗涔涔。
"你是说......朕被下了药引?"
"臣只是怀疑。一切都太过吻合。回想起来,当日的刺客各个目光呆滞,只知进攻,不但完全不进行防卫,简直就像没有痛觉。而且即使死伤惨重仍毫无惧意,彼此间也完全没有默契。"
"言之有理。"齐云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话已至此,三人彼此心照不宣:除了打点狩猎行装的贴身太监,不做第二人选。沈默间,谁都没注意掩在阴影中的噬血微笑。
揉著太阳穴,齐云飞叙述"朕记得......那天是王公公给朕换的衣裳,可这些向来都是小安子打理上熏香的......"
"熏香!?"秦啸大惊"这正是种下药引的方法之一!"
"原来是他?" 齐墨然唰地站起,脸上一片惨白
"臣弟这就将其打入死牢!"转身就要跨出门口
"慢著!"齐云飞缓缓地走到齐墨然面前,亲昵地将他拉进自己怀里"墨然......恐怕你这一去,小安子就见不到明早的太阳了吧?难过麽?心痛麽?可怜的墨然......"托著弟弟的两腮,齐云飞疼惜的抚摩
"皇兄......"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齐墨然五内俱焚。这怎麽可能......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皇兄,我求你......"
叹了口气,齐云飞摇头
"来人,摆架回宫!"
临走前,齐云飞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黯然神伤的齐墨然。不要怪朕,墨然,行刺天子是什麽样的罪?你纵有三头六臂也护他不全。朕容不下他!一切,只看他的造化了......
23
齐云飞走後,齐墨然跌跌撞撞地走到书桌前,一手将上面所有的东西扫落在地。浓黑的墨汁在地面留下班驳的泪渍,而青玉制成的砚台早已粉身碎骨。
咚咚......管家敲门"王爷,客人走了吗?我把凌大人请来了......"
"让他滚!我不想看见他!"又是一阵器皿摔碎的乒乓声,老管家瑟缩地後退了几步,为难地看制凌霜"凌大人,对不住了,你看我匆匆忙忙把你请来......"
"我来吧。"劝走了管家,凌霜推门而入,从後面轻轻抱住了齐墨然
"怎麽了?有什麽烦心事儿是不能对我说的?"
"霜儿,当初我强迫於你,你还恨我麽?"握住凌霜的手让俩人十指交缠,齐墨然的心理五味陈杂。与凌霜对视,温润的眼神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光华。一瞬间,凌霜打了冷颤:果然是血脉相连,这眼神简直与气云飞如出一辙!
"这......怎麽可能......"定了定神,勉强压下心底的慌乱,凌霜暗地使劲,想要挣开齐墨然的大手。哪知他仍旧不依不饶地抓著自己,眼睛越发让人琢磨不透
"墨然,你到底是怎麽了?发生了什麽事?你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凌霜觉得不对劲,平时只有碰上齐云飞出事他才会一反常态,莫非......心跳骤然加速,凌霜死死地钳著齐墨然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