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我点头,直觉他想用这句话缓和气氛。
"昨天你去看过他了是不是,情况如何。"
吴为涛点起一支烟来。他并不是个经常吸烟的人,基本上我们很少见他吸烟,除非是遇到大喜事或者值得紧张的状况时他才会这样做。
"不好。"我很简洁答他,"程亦冰没有合作的诚意。"
做律师的最怕就是当事人不合作,若他不把真实情况和盘托出,在法庭上被问出时我们便会真正手忙脚乱不知所以。不在计划内的变故,相信最好的律师也穷于应付。
吴为涛沉默一会儿,我毫不意外见他微微皱起眉头。
"胜诉的可能性有多少。"
"百分之二十。"我坦白答他,"根据现在我们手头上已有的资料,为程亦冰定罪是件很容易的事。人证物证都有了,最重要的......"我顿一顿,想想还是说出来比较好,"当事人对这个好象根本就不在乎。"
程亦冰,那个清俊的男人的确很不在乎,但是他的不在乎并不是因为他是容家人,他不在乎的是自己被定罪,甚至被枪决。这是我在刚才才得出的结论,昨天从雅心那里得知他的真正身份后我以为他不在乎是因为有自信能得救。现在想来根本不是这样,若他知道厉害关系就更应该积极配合我才对。
"我知道了。"
吴为涛坐进黑色真皮椅中,他的几乎没有被岁月磨过的英俊面孔似乎在短短几分钟中衰老了,就连一直都挺得笔直的背脊都开始变得弯曲。
"老板......"
我很迟疑,是不是该问他有关程亦冰的真实情况。他不告诉我自然有他的理由,而我想知道也是情理之中,对自己的当事人都知道得不清不楚,我怎么为他做辩护?卷宗上有关他的家庭情况几乎没提,开始我以为没这个必要,雅心一说才明白其中奥妙所在。
"怎么?"
吴为涛抬头看我。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关于程亦冰的案子。"
他似乎振作起来,"恩,你问吧。"
"第一,这应该是很重要的案件,您为什么不亲自上阵?第二,程亦冰的家庭情况,我想知道具体的;第三,案子的真实情况您知道多少。"
吴为涛看着我,眼睛一眨不眨看我,然后他笑。
"好小子,交给你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既然这样,就请老板你回答我的问题吧。"
他没立刻回答,却上下打量我一会儿。
"我说小丁,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东西?"
果然是老狐狸。
我不动声色,"是,所以才要向您求证。"
"好,我回答你提出的问题。第一,这的确是很重要的案子,至于我为什么不亲自上阵......小丁你难道忘记我曾经说过自己现在算半退休的人?人老了,在法庭上已经没有你们那份犀利。第二,程亦冰的父亲姓荣,他跟着他的母亲姓,所以是程亦冰不是荣亦冰。至于荣家的情况,其实在中国也不是太多的人知道,不过我相信你一定知道一些。"吴为涛淡淡一笑,"如果你还不清楚,我建议你去问问你未婚妻,这方面安小姐懂得很多。第三,真实情况?除了程亦冰,我想没人知道。"
问了基本上等于没问。回答了基本上等于没回答。
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很明显,老板他在隐瞒些东西,可是是什么呢,对这个案子关键不关键--我无从得知。
"怎么样,小丁你有没有信心胜诉?"
"我说过,胜诉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二十。而且这只是在看了您给我的材料后得出的结论,我现在还不清楚警方掌握的证据......"
"距离开庭还有一个礼拜......"吴为涛站起,"小丁,一切拜托你了。"
我打电话给雅心,电话那头声音很嘈杂。
"丁零你运气好,我刚好做完一个报告递上去,现在比较有空。说吧,你有什么事。"
用肩膀夹住话筒,我整理着放在桌上的资料。
"为什么说我有事?难道就不能认为我打电话给你只是因为想你?"
她笑。
"丁零你少跟我来这一套,该说情话的时候就说,该说正事就不要岔开话题。快说,要不等会儿我忙起来你可不要后悔。"
这女人,工作起来就没了浪漫。
"关于荣家的事,你知道多少。"
"和你差不多。"她沉吟一会儿,"我做记者那时候倒是查过有关的资料,不过不多。丁零你应该知道,真正有钱有势的家族并不会随这个社会的变迁而改变,除非是从内部开始衰败。荣家的家长向来是聪明人,他们看人的眼光很准,而且不喜涉足政治,你的老板承认程亦冰是荣家大少爷?"雅心忽然问我。
"是,间接承认。他说他是跟着他母亲姓。"
"恩,那就是了。那么,荣家应该有两个儿子。"
应该?
一个是程亦冰,还有一个是荣轩轾。
"你也不敢肯定?"
"有点。你也知道中国向来对传媒管得很严,不象其他国家。好象香港就是什么八卦都能往报纸杂志上登。"
不过知道荣家有几个孩子对这个案子好象没多大影响。于是这个话题我们就此打住。
"丁零,其实我蛮奇怪的。"
"奇怪什么?"
"如果荣家真想保住程亦冰,他们大可在公安机关侦察完毕移送检察院时做手脚,因为是公诉案件,提不提出诉讼是检察院的事......"
这是我一早就想到的,又不是什么贪污案,如果报纸上电视上不说谁会知道?有必要让谁知道?我看过资料,死者似乎没什么亲人,好象连比较亲近的朋友上面都没提到过。
"现在说这些都晚了,法院已经发了传票,一个星期后开庭。"
"是......你等等。"
雅心好象在跟个日本人说话,我听到她那口又甜又温柔的日语。说实话。我认为她说日语比说普通话动听,当然这句话不能说出口,有不爱国的嫌疑。
"好了。刚才有同事来问我东西。"
"看你的样子在那边应该做得很好啊。"我笑她,"还想跳槽?"
她亦笑。
"再说吧。对了,丁零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再去调查一下有关这个案子的具体情况。现在我可真是云里雾里,明明只是个凶杀案,却因为当事人忽然变成一个大人物而弄得自己紧张兮兮,一些基本程序都快忘记光了。
"我想去见见警方的证人,据说是目睹了全过程的那个女孩子。"
我似乎听到电话里雅心的微笑。
"祝你好运。"
放下电话后我再翻开卷宗查了下控方证人的电话号码,是个手机号码,我不敢肯定对方是否开机。
摁下号码,只等待了几秒钟我便听到声音。
"喂?"
运气不错,是个好的开始。
"请问是不是胡婷婷胡小姐?"
"我是。你是谁?"有些咄咄逼人的感觉。
"我是律师。胡小姐,是这样的,我想和您见个面,谈谈有关那个案子的情况。"
我没说出具体是哪个案子,我想她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该说的我都和警察说了,你去问他们吧。"
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客气。
"难道胡小姐在法庭上也这么说?我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
她沉默。
打铁趁热,我尽量放缓语气,"胡小姐,请您和我见一面。"再说被告律师有权见控方证人。不过这句话就偷偷在心里说了,惹得这位胡小姐一不高兴可不是件好事。
"好吧。你说个地点,时间我来定。"
胡婷婷长出一口气。
我立刻说出早已想好的地址,接着她说了时间,是今天下午三点。
中午李鸣拖我下去吃饭。
"丁零,今天我们不吃盒饭,我请你吃西餐。"
旁边一干女同事呼呼笑。说是西餐,不过是大楼旁边一家叫做香格里拉牛排馆的店,店面不大价格倒很高,牛排不见卖,倒是有正宗韩国铁板烧,当然他们的炒饭做得也很好。
"中了五百万?"
我记得李鸣一直在买足彩,曾经豪言壮语说是如果中了特奖一定请我们海南双飞七日游。
"说起这个来可真是邪门,上个礼拜又是冷门迭出,可惜我没买,买了一定中。"
我笑。
反正没买,所以说大话也不算错。
等电梯的时候我告诉他说下午三点去见一下控方证人。李鸣是吴为涛安排给我的助手,平时说话大大咧咧,做起事来却细致得很。
"那个叫做胡婷婷的女孩?"
我点点头。
李鸣好象有些羡慕我,"丁零你说实话,这个案子一完你可以拿多少?"
拿多少?
说实话迄今为止我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虽然刑事案件一般就几万,不过依被告的背景来看,拿个几十万应该不成问题。当然前提是我打赢这场官司。
"等案子结了再告诉你。"
我打太极。
他也不继续问,只拍拍我的肩说,"反正够买一枚白金钻戒。"
钻戒?李鸣该不会指结婚的事吧。不知为什么,眼前忽然出现一幕这样的场景:我跪在地上,一只手拿着玫瑰,一只手举着红色丝绒盒子,盒子里有枚钻戒。站在我对面的人应该是雅心......咦,不对,那人不象雅心......
"丁零你发什么呆啊,我说着玩儿的,你该不会是真想告别快乐的单身时代走进婚姻的坟墓吧。"
李鸣把我拽进电梯。
吃过一顿并不是很丰盛但比盒饭不知好了多少倍的午饭后,我和李鸣回事务所休息了一会儿。第三杯咖啡刚泡好的时候李鸣说时间差不多了,我穿上外套抓起公文包,深吸一口气后说,"走吧。"
从事务所出来李鸣问我地点是哪里。
"竹屋。"
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啊,我听说过那个地方。我说丁零,老板答应替你买单?"
竹屋建在城郊,地方不大,基本功用和其他休闲娱乐场所没什么不同,也就是吃饭品茶下棋。不过那里不提供扑克,全国人民都在炒地皮时竹屋却不让客人玩儿扑克,还有麻将也基本不见踪影。可去的人一直很多,有时候还需要先预定才会有空的竹室。我去的次数不多,基本上都是别人请客,那个地方消费很高,小小一壶龙井要到一百以上。不过还是希望能常去,环境太好,幽雅而沉静,青青竹门一关便不会有人来打扰。热闹的城市中,有多少人期待的不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么?
"没办法,就算他不替我买单我也得去。"
选了其他地方不知道胡小姐会不会拒绝邀请。
第五个红灯后车子终于驶到环城公路上,李鸣在旁边松口气。
我笑他,"怎么,不相信我的技术?"
"那倒不是。我想说现在这年头有钱人还真不少,私家车一辆接一辆。"
"打算什么时候买车?"
"有钱的时候,我现在是穷光蛋。"
其实入世以来车子的价格降低不少,尤其是国产车。所以说入世也不是件坏事,不过话说回来,怎么这手机就是不实行单向收费呢?没有竞争,电讯市场的发展越来越畸形。有人钱袋子越来越鼓,只苦了百姓用户。
走了大约十分钟,我们到了。
身穿白色短杉的男孩子带我们进了一个独立的隔间,那真的是用竹子搭起的房间,一进门就闻到很清的竹香。
巧的是胡婷婷在同一时间也到了。我立刻对她生出几分好感来,这年头,不会迟到的女性似乎已经很少了。
她从出租车上下来,穿淡蓝色的长裙和银白色薄毛衣,很清秀,不过也很冷。
"胡小姐?"
先是李鸣向她打招呼,于是她转头向我们微微一笑。不是很美丽的女孩子,可给人的感觉很舒服。如果资料上说得没错,为她争风吃醋这个理由我可以接受。
坐定之后那男孩问我们要喝什么茶。
我把视线移向胡婷婷,自然是女士优先。
"玫瑰冰茶。"
她也不客气,立刻很熟练点了想要的。冰茶?女孩子的爱好果然奇怪......
"我是丁零,这位是李鸣。"我顿一顿,"我是程亦冰的律师。"
胡婷婷也不看我,她的手放在木桌上,纤长的指头绞在一起。
"你们要问什么。"
"据说胡小姐目睹了事情的整个过程?"
她没有说话。手指绞得通红。
我想我可以理解她,不论如何,亲眼看到一个人杀掉另一个人都不是件值得回忆的事。
有人轻轻敲门,这回是个穿旗袍的少女进来,她在我们面前放下三只白瓷杯和一壶茶,"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话请摁这个。"
李鸣很好奇的转头过去看那墨绿色的按纽。
女孩出去的时候关上了竹门,竹室中立刻一片安静。
我起身在胡婷婷面前的杯子中倒了半杯冰茶,玫瑰的甜香与竹的幽香混在一起,轻轻钻进鼻孔。
"是的,亦冰杀死林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胡婷婷的声音很沉,李鸣的身体忍不住向前倾了倾。
林,她说的林便是案子中的受害者。林峥,照资料上的说法是个无业者。
"程亦冰真的杀了林峥?"
李鸣忍不住插嘴。我没看他,只定定看着胡婷婷。
"是。"她抬起头来,"是他杀了他。"
"原因。"
看得出在那瞬间她迟疑一下,可还是很快回答,"亦冰喜欢我,但我答应和林峥结婚。"
她在说谎。
但我没有说破,继续问,"程亦冰真的杀了林峥?"
胡婷婷看我。
"你的意思是我说谎?"
如果程亦冰确是凶手,动机也绝对不是刚才她说那个。
我微笑,声音变得柔和。
"对不起,职业病。胡小姐,你和死者认识的时间比较长还是疑犯的长?"
"林峥。"
她答我。
"那时你们就已经决定要结婚了么?"
"......是。"
她再次迟疑。
"那你和程亦冰又是怎样认识的?"
"他是林的朋友。"这句不是谎话。
"他向你示爱,你拒绝了他?"
胡婷婷低下头去,她答我,"是。"
"所以程亦冰顿起杀心,刺死林峥?"
这次没有回答。
桌面上的茶一直就那样放着,幸亏是冰茶,无所谓凉不凉。李鸣全神贯注的听我们说话,我知道若是我有遗漏的细节,他一定会补充给我。胡婷婷继续低着头,她的手已经从桌面上放下去,我注意到她的肩膀在微微抽搐。
"胡小姐,胡小姐?"
"你们有完没完!他人都死了你们还想怎样!"
胡婷婷猛然抬起头来,双眼怒睁,面孔有几分狰狞。
"自古杀人偿命,这是铁律!"她猛然起身,"我失陪了。"
"怎么样?"
我和李鸣一边分享着价值八十元的玫瑰冰茶一边讨论刚才发生的事。
"你就没一点怜香惜玉?"
他笑。
我也笑,"怜香惜玉啊,这种事你去做好了。"
"我都忘记了你还有那么一位美貌的未婚妻!"他做哀怨状。
说笑归说笑,稍微缓和一下气氛后我们进入正题。
"胡婷婷说的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这个看样子要弄弄清楚。"李鸣喝了口茶,"不错,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