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侧影————赝品

那語調，完全沒變。

「冠！你想起來了？」

「……想？想起什麼？」

才剛燃起的小小希望，又讓他迷茫的神情和話語澆熄。

原來他……不是憶起了過去才對我這麼說。

──很矛盾的，不是嗎？

父親說，冠並沒失憶，他也說了自己沒有忘記十五年前的往事，甚至，他清楚地記得小時候的我。

可是……他卻說，『小詞』不是我……那感覺，很弔詭。

但我可以感受到，冠沒有騙我，他沒有裝出什麼都不曉得的樣子。

一種想法在我腦海一閃而逝，我屏住氣，決心將一切弄個明白。

「冠，你……還記得十五年前的事嗎？」

「十五年前……」他想了一想，給了我肯定的答案。「我記得。」

「那，你還記得我嗎？」我又問。覺得心跳加快了幾分。

「你？」他露出一種莫名其妙的表情。「怎麼可能？那時我又不認識你。」

我像是被當頭澆了冰水，差一點就說不出話來。

「可……可是你不是沒有忘記以前的事嗎？」

我看見他皺眉，有點不太高興的樣子。「我本來就沒忘記。」

「但……」我看著他，試圖從一連串反覆的對話找出最關鍵的字眼來解答。「你……記得『小詞』？你還記得的，對不對？」

聽見『小詞』兩個字，冠的表情就突然柔和了，好像陷入回憶裡。而那世界，沒有現實的存在，也沒有我。

「小詞──」他輕輕念著，唇邊的弧度看起來彷彿在微笑。「我當然記得他啊……」然後，他看向我，彷彿現在才清醒。「你怎麼知道小詞？」

天……一瞬間，空氣好像都從我的世界被抽走一樣。

『小詞』，十五年前的我……現在還活在冠的心裡，在時間無情的流動裡，『小詞』沒有消失，依舊存在冠的世界，而且，沒有人可以取代。

十五年前的那段日子，在冠的心中，應是深刻地。就連殘酷的歲月，都無法抹滅。

就因為這樣，『小詞』單純地是『小詞』……『小詞』不像我，他從未離開冠。從未。

「……冠。」

可是……可是……

「我就是小詞啊……十五年前的那段日子，老是黏在你身邊的小詞啊……」

我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為什麼我不能保護你……為什麼那個時候我離開了你……」我難以克制地抱住他，深深地。「對不起，冠，你原諒我，原諒我好不好……想起我來，真切地把我想起來……」

再給我一次機會，填滿我們之間十五年的空白。所以，完整地把我想起來，好嗎……？

「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他沉啞的嗓音在我耳邊茫然地響起。

「──怎麼會不懂？冠……看著我，我就是小詞啊。已經十五年了，你知道嗎？我們都不再是以前的模樣……但我從未忘了你，我一直在想你，我好想待在你的身邊，你知道嗎？所以……不要想不起我，別這麼對我……別用這樣的方式懲罰我……」

望著冠的瞳眸，我已不想再掩飾自己的心。如果說，只要我找回過去的直率與勇氣就可以幫助冠，我很願意這麼做。我甘願付出任何代價。

所以，冠，別因為我以前的懦弱和過錯，這樣地懲罰我好嗎？

「你……」他的眼神霎時變得慌亂，手抵住我的臂膀。「怎麼可能呢……小詞不可能出現的……小詞不會出現在這裡的……不應該的……」

「──看著我！」我輕輕地捧著他的臉，「仔細地看著我，冠。」

我好希望，替你承受一切……可我錯失了機會，但是冠……只要再一次，只要你願意好好地用心感受我……

「好好地看著我，我只是長大了，可我……還是像十五年前一樣，在乎你，還是那麼喜歡你……這份心從來沒有變過，只有與日俱增……看著我，冠，不要逃避，我相信你可以看得到，看得到我真正的感情，我知道你可以的……」

──我相信你，冠……

一如從前。也更甚以往。

我緊緊盯著冠，不放過他一絲一毫細微的變化。

他像是在沉思，有些失神似地……

──突然，他眉頭重重一擰，手貼上了前額。

痛苦的神態瞬間落入我的眼底，撕劃我的心頭──

「冠，你怎麼了？！」

天空14
更新時間: 01/17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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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你可以和我，還有爸爸媽媽住在一起啊，為什麼你不要？』

相識後的第二天晚上，你窩在床上，這麼問我。

『……你還太小。』

所以，你不懂。而我，也並沒打算讓你懂。

也許，當五年十年過後，我們都會忘了彼此。

所以你，不要懂。

『嗯……』

你困惑，但突然，你露出一臉欣悅。

『那，冠，是不是等我長大，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

我看著你益發興奮的臉，一時間，我不曉得自己該怎麼回答。

趁著我沉默的空檔，你爬來床沿，我的身邊。

『是吧，冠？』

你拉著我的手，給了我一個純真燦爛的笑容。

『你等我，我一定會趕快長大，這樣子我們就可以一直像現在這樣了，好不好？』

我忘記我是什麼表情了。不過，我卻還記得，那份蕩漾在心頭及靈魂深處的波動。

是不是，就叫做幸福……？ 即使這麼輕，這麼淡……

我不確定。可是我好珍惜。

……我像在作夢，夢裡出現的是我熟悉的情景……或者，該說是我的過去。

但是，額際傳來尖銳的疼痛卻告訴我，我清醒著。清醒著承受這份痛。

「冠……」

臉頰，額頭，肩膀，陸續傳來另一個人的手溫。

那喚著我的聲音，跟夢裡一樣，語調總是帶點不仔細聽就聽不出的依賴，不深深體會就玩味不出的佔有……只是，這聲音，變得更低，更沉，比之夢境，更有難以言喻的男人味。

而且，益發挑動心弦了……是因為，這呼喚中，這嗓音裡，多添了一抹戀意……是不是？

所以，聽起來，格外動人……

頭還是疼，但，因為他輕柔的撫觸，溫緩的拂拭，竟奇妙地，稍稍減輕了我的痛。

「你還好嗎？」

擔憂的眼神落入我的眼底，我看見……他豪不隱藏的在乎。無庸置疑，他在乎我。

我想開口，這才發現，我的呼吸是這麼地不順暢。說話，變成了一件困難的事。

「我……」

他沒說話，安靜地等我。指尖擦過我的臉頰。

我稍稍伸直手臂，撐開他和我之間過近的距離。

「反正死不了……」

聞言，他淺淺地皺了一下眉，可是沒一會兒，唇際輕泛的笑意卻化開了他眉宇之間的陰影。

那弧度，帶著釋然，也有些苦澀。

「你總是這樣……」

他像是嘆息一樣地說著。

「不管什麼都一個人扛。我就在這兒啊，就在你的眼前，可是，你依舊選擇拒絕我的關心。」

他淺淺地側頭，手掌又溫柔地碰觸著我的臉。

「剛剛是不是很疼？現在呢？還好嗎？要不要去看看醫生比較好？」

他緩慢地問著，可是語調裡，我可以感受他隱藏的熱烈關切。

怔忡了會兒，我搖搖頭。「我沒事。」

「真的嗎？」他又問。「可是我看你很難受的樣子……」

「沒事的。」我望進他的黑眼睛裡，「這是老毛病，過會兒就不要緊了。」

對，這是我不曉得從什麼時候有的怪毛病，有時想想事情就會突然發疼，我早已習慣突如其來的偏頭痛。只是，今晚這一次發作地特別嚴重罷了。

他的表情沒太大的變化，可是看在我的眼裡，卻覺得他好像跟剛才一樣，像是快要哭了似的。

「你又怎麼了？」

我不想，再看到他這種表情。一點都不想。

「沒有……」他淡淡地說。「很晚了，我們睡吧，好嗎？」

對於他的提議，我完全沒有意見。

我突然覺得好累好累，好想趕快躺著睡著，什麼也別再想。

我們倆一起躺下。

在我正打算閉上眼的時候，我聽見他的聲音。

「冠。」

他很小聲地喚著我，可是靜謐的房間裡，他低啞的聲線仍顯得清晰。

我偏過頭。

「……什麼事？」

現在這種感覺……又是一種難以形容的熟悉。

「可以……」

他頓了頓，然後，輕輕地探出自己的手，覆上我的。

「握著你的手睡嗎？」

他說得好輕。他的動作，也跟他的聲音一樣輕。

我──

我……也不曉得自己是怎麼了……眼眶突然覺得刺疼……

本來應該訕笑拒絕的，可是我沒有。

我搞不懂。但，也不想搞懂了。

我側過身子，面對著他。

交握的雙手，躺在我們中間。

「跟個長不大的小孩一樣。」

我好像笑了。

然後看著他在昏暗中，像是會發出淡淡微光的笑容。

將那份蘊瑩留在眼底，一起帶入夢中……

側影14
更新時間: 01/17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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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緊張，冠臉上突然佈滿的痛楚感覺很不尋常。

「冠……」

伸出雙手，我的指尖撫過他的前額，眼角，臉頰，希望這麼做可以帶走他突如其來的疼痛。

一手扶住他的肩膀，感受到他比平常劇烈的呼吸起伏。

我攢起眉，一種無力感自心頭竄上，幾乎要吞噬我呼吸的能力。

「你還好嗎？」

我稍稍低下頭，在他臉龐邊低問。

多希望可以分擔現在加諸在他身上的折磨。

看著他一個人承受，這種焦躁讓人覺得分外難耐。

冠終於緩緩地抬起眼，他看著我，慢慢地張唇。

「我……」

好像很困難地發出一個單音，他緊鎖的眉頭仍沒有鬆開。

我停留在他頰側的手輕輕拭過，替他拂去淺淺的一層薄汗。

冠將手稍微抬了起來，跟著伸直了些許，我們之間的距離因他舉動被分了開。

他突然變得有些沙啞的聲音說道。

「反正死不了……」

這話聽了很讓人覺得不悅。

可是，一見到他的眼神，就提醒了我，冠一向的不老實。

在別人的面前，他老是要讓自己永遠都打不倒。

「你總是這樣……」

我有點無奈，但目前，也只能接受這樣的事實。

「不管什麼都一個人扛。我就在這兒啊，就在你的眼前，可是，你依舊選擇拒絕我的關心。」

何時，我才能又成為在冠的眼裡，不需要偽裝的存在？

……算了。

現在要緊的是，冠。

我伸手摸著他的臉，繼續問。

「剛剛是不是很疼？現在呢？還好嗎？要不要去看看醫生比較好？」

看他突然痛成那樣，我不懂是怎麼回事，所以一瞬間，我覺得很害怕。

害怕猛然之間，我就會失去冠一樣。

他緩緩地搖搖頭。「我沒事。」

「真的嗎？」想起方才的情況，我很難真正放心。「可是我看你很難受的樣子……」

「沒事的。」

冠看向我，神色似乎沒有剛剛的難過了。

「這是老毛病，過會兒就不要緊了。」

……老毛病？

我怎麼從來不曉得……？

是──因為十五年前的遭遇嗎？

才一思及，心臟就猛然揪疼了下，胸口頓地緊縮。

好心疼……真的。

「你又怎麼了？」

冠似乎敏銳地察覺我的沉默裡，隱藏的悲哀。

他這麼問。猛然有種不耐的味道，可是仔細聽，冠的聲音，淡淡的，卻帶抹溫柔的氣息。

我只感受到他的關心。

「沒有……」我淺淺地答道。「很晚了，我們睡吧，好嗎？」

此刻，我只想讓他好好休息。我自己也一樣。

總覺得今晚好長，過得比平時，都還要來得累。

冠默默首肯。我們一塊兒躺好，就在闔眼的那一刻，我突然有股衝動。

「冠。」

我細細地喚了他一聲，他轉過頭。

「……什麼事？」

「可以……」

我有些窘困，頓了頓，還是掏出所有的勇氣，伸出左手輕輕地覆上他放在胸前的手。

「握著你的手睡嗎？」

小時後，我都這樣膩著他睡的。

他彷彿怔了一下。然後翻過身，面對我，慢慢握住我的手。「跟個長不大的小孩一樣。」

冠淺淺地笑了。對我這麼說。

我也笑了。閉上眼。

遙遠卻熟悉的情景讓我回想到我第一次和冠一起睡的時候。

那是我們認識後的第二天晚上。

『冠，你可以和我，還有爸爸媽媽住在一起啊，為什麼你不要？』那麼大的房子，只有你一個人在打理，父親曾問過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住，可是你婉拒了。

小時後的我什麼都不懂。所以，直率地問了。

你看著我，只是輕輕說。『……你還太小。』

『嗯……』我聽得有些傻楞，不懂這和我的年紀有什麼關係。我只是換了個方向想，很天真的。『那，冠，是不是等我長大，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

當時，我的思考邏輯只有十歲年紀的單純。

『是吧，冠？』我高興地說道，就見你聽了，沒有說話。我繼續道，很開心的。『你等我，我一定會趕快長大，這樣子我們就可以一直像現在這樣了，好不好？』

我這麼期盼，希冀著。

回憶裡，我清楚地記得，你慢慢地，漾出一抹微笑。

好輕，好淡，好恬靜。

那真的是我覺得，好美，好幸福的一個微笑……

你還記得嗎……？

天空15
更新時間: 01/18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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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隱隱約約傳來熟悉的鬧鈴聲，我習慣性地探出手先按下了開關，停了它清脆的聲響。

被每天早上固定七點的起床時間制約的身體即使再疲累，還是緩緩醒了神智，睜開眼。

我側過頭，看著沒被吵醒的席詞儼。大概是因為受了傷又吃了藥的關係，他睡的滿沉。

我想起身，看到了我們兩個人沒有分開的雙手。

望著這情景，我像是嘆息似地笑了。

看著他沉睡中可唇際邊淺淺旋繞的笑意，我想，是不是就因為這樣，所以昨晚我也睡的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