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现在典墨舒展地躺在滚开的温泉里,愉快地直哼哼。高温的泉水融开他身上的冰层,看得出他享受得很呢。
我心里有点不爽,不为别的,我身上粘的这些猩红药物粘呼呼的又不能跳下去洗,这里蒸汽缭绕,呼吸不畅实在是非常不舒服。看见典墨那么愉快,我就是不爽!
想着想着,那种头痛胸闷的感觉,又回来了,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我视线里,这里的石壁似乎都开始扭曲移动了。
"徒儿,师父可能不行了。"我走近温泉,沉痛地说。
典墨半眯着眼睛,仰起头来,"怎么啦?"
"我头痛难忍,上次我一个人在里面也发生过,你说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诅咒啊,毕竟是平心崖的第一代掌门发现的洞穴呢!"我左顾右盼,希望发现什么了不得的诅咒的迹象。
"诅咒的事情是很难说的呀,师父。所有法术里面就数诅咒最难发现,也最难开解!如果是第一代掌门奚刀下的诅咒,可能就更恐怖了。"
"怎么个说法?"
"据我个人的了解,诅咒分为明咒和暗咒两种。明咒就像是扎草人什么的,效果来得强烈,不过也很好解开。暗咒就很麻烦了,开始的时候,只是有一点点痛苦,后来就愈加严重,如果是针对人生命的暗咒,那才恐怖啊!"典墨游到池边,娓娓道来,"暗咒首先确保你的生命不会很快消失,目的就是要你尝尽死亡来临的痛苦。首先是你的皮肤,开始慢慢像树皮一样枯萎,卷曲,剥落,全身的皮肤就不说了,当指尖的皮肤要脱落的时候,最可怕,因为指甲本身长得很紧实,可是下面的皮肤却要爆出,可以说是你自己的皮肤活活把指甲给崩裂了,然后就是肌肉了..."
我脸色发白,"不会罢!这里的是什么诅咒?!不是你说的暗咒吧!"
典墨看看我的脸色,正色道,"会有这种效果的诅咒是很多的,不过暗咒的可能性更高,师父,我看你这种情况呢..."
我紧张地问,"是什么?"
"中暑。"
19
说得是啊,这里温度高,我又浑身粘呼呼的,想了想,我从一堆行李拿了个盆子,勺了点水,找了毛巾一条,衣服扒光冲起澡来。呼,热水淋过站在洞口吹吹风,舒服多了。
回过头来,看见典墨一眨不眨看着我。发现我看着他,典墨笑笑,"师父,我喜欢你的身体。看上去很不错嘛。"
这话听上去怎么这么奇怪,管他呢,"过奖过奖,你好好锻炼,也能有好身材的。"我铺开竹席躺上去,"嗯,舒服。"
典墨没再说什么,继续享受着他的滚水浴。
日子就这么不够快乐但是凑合地过了。
慢慢我发现,典墨泡澡时候脱落的红色药膏并没有消失,而是慢慢集中在一起,很快就成了一个不小的红色的球形。据典墨说,这是因为妖毒正在一层层被逼出来,全部汇集到那药膏里面去了。
慢慢地一个月就过去了,这是绝对没有具有纪念意义的一个月。本来于镜说要每天泡上五个时辰,不过典墨说他反正没事,就每天十二个时辰地泡,管他。
我闲得无聊,睡得也无聊了,于是每天郁闷地看着典墨快乐地泡澡,郁闷地等着那红色药膏球越变越大。
刚好一个月的那夜,是仲夏中最热的一天,我光着身体搭条毛巾睡在靠近洞口的地方,迷迷糊糊中突然感觉到极为强烈的气流在身边窜动,大惊之下坐起来,这才发现情况有点不对,洞穴里虽有夜明珠照明,却是黑雾缭绕,阴气大作。
我心惊,裹上外衣跑到池子边一看,哪儿还有典墨的影子!可是洞外的结界布得好好的,应该没有出去才对。洞内的黑雾愈加浓重,阴气也更重了!
"典墨!"我试探地喊了一声,虽然是看不太确切,但似乎看到随着我的一声喊,池子对面有个人影摇摇晃晃站起来了。
我顺着水池绕了过去,"典墨,你没事吧,这里怎么回事啊?"
走得很近了,突然发觉不对,那个人影,比典墨还要矮上一截啊!我停下脚步,试图看清楚,可是这里的蒸汽和黑雾,严重干扰了我的视线。
我思索的时候,那人影冲着我过来了,我手一扬,一颗嵌在墙上的夜明珠飞了下来 ,顺着我的眼光向前飞去。徒得看到了面前的那个人型,有着红色的肌肤,没有面孔,像是个面团和水捏成的玩偶,身上滴滴答答向下淌着黏液,走过来的时候,身后还留着一地猩红液体。
好恶心,这是什么玩意啊!
猩红色的面人...我突然反应过来,这该不是典墨褪下的药膏汇合而成的吧。
那东西,冲着我直直走了过来,不妙的感觉,我连退好几步,四处张望,典墨到哪里去了?
该死的,那东西越来越近了,速度也由开始的缓慢逐渐加快,最后竟然是滑行起来,害得我不得不罢碍事的外衣一扔,被它追得绕着水池飞奔。
妈呀,这是怎么回事啊!
换到以前,打死我也不相信我竟然会有熬夜裸奔的一天啊!
跑着跑着那夜明珠也不知掉到哪里去了,四周一片漆黑,我只知道卖命地绕着池子跑,尽量和身后那刺耳的声音拉开距离。正在这个时候,有什么东西突然从池子里伸出来,把我的脚一拽,我整个人立刻就翻了进去。
完了完了!
掉进开水锅了!
被这样的开水一煮,我还有活路么?!
还不如被面人咬两口呢!
不对啊,那面人只是追我而已,未见得有什么具体的伤害举动,搞不好只是要跟我问路而已,我干嘛跑成这样子!
而且就算是被面人咬死,好歹也可以让别人写点祭文什么的,表彰我除妖的决心啊,现在可好,成为平心崖上第一个失足被烫死的嫡传弟子,这下子连碑文都难写,更不知道要被谣言传成什么样子了。
当然,一头栽进水里只是很短的过程,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时间我一下子想了那么多。然后我听到水溅起的声音,我掉进去了。
奇怪的是,我身体感觉到的水温,其实不算太高,仅仅是非常热,热得我难受而已。
一双冰冷的非常舒服的手从背后抱住我,典墨的声音传来,"师父,别怕。"
典墨!原来他没事,我不再挣扎,安静下来,
有大片冰冷的东西贴上我的背,舒服多了。我想,那是典墨的胸膛罢,正好缓解我的热度,连忙尽可能靠上去。
感觉稍微好些了,我听着池边那面人滑行不休的声音,低声问,"那是怎么回事?"
典墨在我身后低低哼了一声,"我身上的妖毒是承受妖力的后果。于镜用未死的妖物身体炼就了药膏,涂在我身上,妖物为了恢复自身,自然一刻不停从我身上吸取妖毒。刚刚终于吸走了几乎全部的妖毒,那一直以来汇集妖毒的药膏就妖化了。"
天啊,我再怎么无知也知道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让妖物上身,稍有不慎,不是身体被夺取,就是生命被吸走!
"这么危险的事情,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答应于镜!"
"我自然有我的打算。"典墨含糊其词,在我身后紧紧抱着我,"师父你忍耐一下,现在我的身体正在驱散最后的寒毒,不能离开这池子。而师父你虽有功力,但什么法术也不会,很危险。那妖物现在极度饥饿,不过眼不能视耳不能听,只能依靠人的热度来寻找。这温泉的热度高于人体,只要在里面他就发现不了我们,而我身上最后的寒毒正好令这水池的温度人体也可以忍受了,你放轻松。"
"可是我好热啊!"我被煮得脸色通红,热得太难受。
典墨的双手轻轻抚摸着我的皮肤,所到之处带来阵阵凉意,稍微缓解我的酷热。
慢慢地,我也开始略微习惯着水温,倾耳听去,那妖物似乎比我们紧张多了,在洞穴里上上下下滑行,发出尖锐刺耳的嚣叫声。
典墨轻声在我耳边笑着,"看到没,那妖物饿得要发疯了。"
"你看得到?"我疑惑地问了一声,话音刚落,那声音突然直向洞口冲去,立刻激发门口的结界反应,这下火光四溅,连我都看到了那软绵绵的身体,正和门口贴的道符抗争中。
严格说来,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道符的厉害。
那面人刚刚踏到了洞外一步,无数张贴在门口的道符突然飞起,在夜间画出个个漂亮的菱形。面人被层层套住,完全动弹不得。同时,数道彩色的光芒冲天而起,很快平心崖那边就传来动静,想必值班的弟子已经发现这边的异样了。
我正瞪大眼睛看着,那个面人和道符陷入僵持中,火花不断!
突然身体的异样让我的注意力移到了自己身上,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轻轻抵在我的背脊上,裸露在外的皮肤敏感地察觉到呼气的感觉,是典墨的呼吸?他的鼻尖轻轻向上滑过我颈项,慢慢侧向一边,碰到我的耳垂!典墨...他他他竟然咬我!
我捂着耳朵回头怒视,但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但就这么一回头的瞬间,洞口传来剧烈的炸响,等我再回过头去,门口什么都没有了!道符所布下的阵势被破了,而面人更是不知去向。
我发着愣,典墨轻轻说,"师父,你要不要先上去?"
"嗯?"我对这一连串事情有点消化不良。
"我身上寒毒已经快褪尽了,你早点上去,免得被煮熟。"典墨放开我,"师父,是时候上岸了。"
你不早说!我在黑暗中一阵乱扒,好不容易才到了岸边,湿漉漉滑溜溜的岸边好不容易才爬上去。
我虽然头脑里有点混乱,但对刚才的情况还是很清楚,本来那面人和道符势均力敌,照理应该是出不去的。是我回头的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那面人,去哪儿了?"我摸索着找到了自己的衣服,套上。
典墨轻松的,甚至有些愉快的声音传来,"还能去哪儿,肯定是冲着法力最高强的人去了。有人要倒霉了。"
......潘孔!
20
"你乖乖驱毒,我去去就回!"我扔下一句话,匆匆跑了出去。
典墨似乎在身后喊我,但是我管不上他了。不论怎么说,潘孔也是我的师兄啊!
一出洞口,夜风拂面,吹得我浑身的臭汗都褪了,好舒服啊。我不禁迟疑了,为什么我要管潘孔的死活呢?在这么凉爽的空气里找个平坦的地方睡个懒觉不是更好么!
可是,跑去看害我在闷热洞窟里呆了一个月的潘孔的倒霉样,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候大吼一声,"该出手时就出手!" 也是有益身心啊。
而且,救下潘孔后观赏他郁闷的样子......我嘿嘿地傻笑起来。
对了,毕竟我现在是被关押的弟子啊,突然跑了出来,潘孔难免又要罗嗦几句,我一边跑,一边打着腹稿,考虑着万一碰上跑过来的弟子,该怎么解释才好。
出乎我意料的是,这一路上都很平静,别说人了,连平心崖盛产的多嘴麻雀也一只不见,都跑哪儿去了?(李梳同学从没在晚上起过床,因此不知道绝大多数鸟都是夜盲症,晚间不会活动。)
等跑到平心崖议事厅的时候,我才觉得似乎是太平静了。虽然说我并没有在夜里到过议事厅,但我还在洞里面的时候,明明看到这边有动静,可是现在,竟是一丝人气都没有。
平心崖的议事厅就在山腰的中部,也就是最初于镜推我掉入的那里。不过现在当然不必再用老法子进入。直接绕到大厅正面,找了好一阵,奇怪,门到哪里去了呢?
过了好一会,我才想起来,于镜似乎有说过,晚间的议事厅会关闭,要开门必须说出正确的口令。既然门还封闭着,那么面人可能并没有来这边罢。我正转身打算离开,却听到模糊的一声惊呼,好像是,好像是潘孔的惨叫!
天啊,它进去了!
它是怎么进去的?
我要怎么才能进去啊?
那口令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对了,据于镜说,他设下的这个口令对平心崖上的人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而且还有题字提示。我在墙上摸索了半天,找到了那个提示题字,月光下我看到了那几个大字,"报上你的姓名。等待提示。"
"李梳。"
墙上刚才那行字隐去,出现一行新的字,"弟子李梳听着,口令就是你心里对平心崖现任掌门于镜的真实想法,限四个字。"
激气!
都什么时候了,还玩成语接龙!
冷静冷静!我想了想,
"法力无边?"
沉寂......
"才貌双全?"
沉寂......
"德高望众?"我鄙视我自己!
沉寂......
我自我鼓励,再接再厉!
"天妒英才?"
...............
...............
...............
半个时辰以后,我已经说光了我知道的所有成语,那该死的门还是没有出现。
"狗急跳墙?"
沉寂......
"奸夫淫妇?"
沉寂......
"伟大光荣正确?"我已经自暴自弃。
话音刚落,我敏锐地感觉到有法术被触动了!果不其然,墙上原本题字的地方,缓缓发出亮光,最初的那行字迹正在逐渐褪去!
哈,原来被我误打误撞说中了!!!!!!!
我激动地凑上去,看新的字迹慢慢凸现出来,墙上写着这么一行小楷, "伟大光荣正确是四个字么?!建议弟子李梳重学算数。"
............
惊怒羞愤!
欺人太甚!
我飞起一脚,直踢墙壁,大骂一声,"去你妈的!"
这墙真不是一般的硬,这一踢害我的脚几乎要骨折了,一声惨叫还未发出,就见墙上红光一闪,双扇雕花大门立刻浮现在墙上,庄严肃穆。伴随着叮叮当当的背景音乐,一个声音在说"恭喜你,终于有机会说出了你心里最想对现任掌门于镜说的一句话。现在听好,这句话及上面数句话都已经被录制下来,将于明日早上直接呈给掌门,你说的每一句表彰掌门的话,都将被播放给平心崖所有弟子听,至于你最后说的这句话,掌门将在合适的时间找你单独谈话,寻求最佳不流血的解决方式。现在,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说的每句话,都会被当作呈堂证供......"
我想如果不赶快踏进门内,我一定会发疯的......
用力一推那双扇雕花大门,润滑良好的门轴无声滑动,大门敞开,我一脚踏入大厅。
脚尖触地的那一刻,浑身一个激灵!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真是好古怪的感觉。那一瞬间,好像我的前半身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仔细想了想,我脱下鞋,卡在门上,免得它关严实了。万一发生什么事情,这样才能逃得出去。然后我光脚站在大厅里,仔细听,四周非常黑暗安静,只有大厅正中央挂着一盏长明灯,锈迹斑斑的灯索无风而动,发出吱吱的摩擦声。它投下的昏暗灯光,把我的人影拉得长长的,错乱的黑色人影在四面墙上晃悠,我一个冷战,竟有落荒而逃的冲动。
除却刚才的惨叫,这里毫无人声。潘孔不是和他弟子住在这里的么?我试探着小声喊道,"五师兄?师侄?"没有半点回应。
我向内里走去,越是走越是寒意重重,似乎有种阴冷的气息,正贴着地表蔓延开来。越是深入,阴寒之气越是纠结,甚至感觉有什么东西开始顺着我的赤脚向上,低头看,又是什么都没有!我不甚自然地跺跺脚,回头看那扇留有一丝缝隙的大门,看着看着,那门在我视线里竟然扭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