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林殊眯起一双眼睛,嘴角也慢慢勾起来似笑非笑的样子,豫津只觉得大限将至,偏偏此刻最能救他的靖王不在林殊身边,不由得后悔,明知今晚林殊哥哥会来自己为何不提早躲到景睿府上去。
“豫津,你下去。”言阙在屋内说,“既然是翻墙进来的,也不必什么礼数了,进来说话吧。”
林殊恭敬的答了一声是,才从豫津怀里抢了照殿红过来,进了屋子。
“我与你父亲情同手足,言谢之事你一字也不必说。”
“您救家父,是情是义是理,林殊拜谢,也是为了这三个字。”
言阙受了这一拜,让林殊在自己身边坐下,开门见山的问道,“你父亲的情势你也见到了,如今有什么打算?”
“林殊打算奏请陛下,将军中留守的赤焰军一部分编入纪城军,一部分编入禁军。”
“林燮手中只有不到一万兵士,你这样做,赤焰名存实亡。”
“纪城军战力颇强,禁军由蒙挚亲手操练,必然不会让他们的锋刃变钝,有朝一日国家需要时,他们仍然是以一当十的男儿。一个军队的名字,比不得他们的性命重要。”
林殊语出惊人,言阙却赞同的点点头,“不错,我虽潜心修道,朝中事也并非两耳不闻。众人皆道靖王殿下近年来变化巨大,可我看来,一别数年,林殊也今非昔比。”
提到靖王,林殊脸上的神色一下便黯淡下去,言阙看在眼里暗叹了口气,又问道,“你打算如何安置自己?没了赤羽营,你也不再是少帅了。”
“我会奏请去禁军当职。”
言阙略作沉吟之后神色一振,“此举大有深意……原来林大哥并未放弃祁王殿下。”
“我与父帅通过书信,他也赞成我这样做……父帅说,言叔叔也想看到一个清明的天下,所以在等。”
“不错,只是等得太久了。”言阙接过林殊奉上的茶,轻啜了一口,“既然有你在,以后宸妃和静妃回宫也让人放心了……还有靖王殿下。”
“我明白。”
“……你明白?若是以前的靖王殿下,只怕会不顾一切的为了你们请命,可而今的他,站在朝堂上,除了对增兵坚持以外,一言不发。为臣为友,你不心寒么?”
“请您出山的便是景琰吧。”林殊说,“我送祁王车队离京,昨日方归,听闻父帅之事连夜去找豫津,他却告诉我您早在路上了,我是第三个来请的人。”
“姑姑和静姨身在别院,消息难免不灵通,想必得到消息已经是两三日后了,那第一个送信的,除了景琰不作他想。”
言阙深深看他两眼,点点头,“不错,我本在访友的路上,是靖王殿下派人通知豫津之后找到我,才能让我及时赶回来救了老友一命。”
“你身在乱局之中却能保住清明,这很好。只是靖王,老夫在殿中遥遥几眼望去,却看不透了。”
林殊低着头,看着杯中散出袅袅淡香的清茶,“我也有许多事不明白。现今的金陵如同一个暗涌的漩涡,置身其中难免被眼前乱局迷住双目,可有一点我是清楚的,景琰不会害我,我也绝不会让人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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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之后,梁帝就准了林殊所奏之事,将他调任到禁军做副统领,而新编入禁军的赤焰军中有八千人仍由他管辖,地位非降反升,这让很多人始料未及。
“原本以为林家会因为林燮的事一蹶不振,没想到林殊这一招金蝉脱壳用得实在高明,若浮华外壳惹人注目妒忌,留着只能惹祸上身,不若忍痛褪去,保住自身再图以后。”誉王连连赞许,“如今林殊帮助父皇解决了心头一件大事,由他出面还免了许多朝野非议,难怪父皇重用信任此人。”
般若笑着为他褪去披风,“只是他对殿下仍然若即若离。”
“身为禁军将领,直接受命于天子,是要避忌与亲王大臣接触的,你看蒙挚便是了。”誉王说,“献王也几番派人去送礼,他可是干干脆脆的挡了回来,我上次送他的弓他还收了呢。”
“……那与靖王呢?”
“今日我还真见到了。下朝时我和景琰走着,刚好看到林殊,林殊只是规矩地行了礼,临走时还撞了景琰一下。”
“想不到那林殊和靖王竟然到了交恶的地步……”般若想到当时情形,忍不住勾起嘴角来。
“大概是怪景琰没有给祁王和林燮求情吧,虽然我也没有,可他们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林殊心里多少曾经对景琰抱有希冀吧……只是终归只是曾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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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殊算好快到下朝的时间,便带着一队人马从宫门口一路走过,果然看见景琰和誉王一前一后的走了过来。
不动声色的给两人行了礼,林殊抬眼看了景琰一眼。
那一眼实打实的带着怒意,林殊确实是生气的,如此重伤该在府中修养,日日上朝来伤什么时候能养好?
之后离开的时候还撞了景琰一下,当然没有用力,也避开了伤口所在的一边,却也让景琰成功的注意到他腰间的刀。
刀是普通的刀,刀上还挂了一个长长的枪缨,显得有些华丽得过了头。
那枪缨随着林殊走路时一摇一摆,摇得似春天新抽出来的嫩柳条一样。
誉王见两人生疏至此,忍不住笑意上前与林殊说话,“林副统领刀上的配饰好生别致。”
林殊看着景琰眼底的惊讶,得意的一笑。
当然别致。
这可是景琰送他的东西。
[琅琊榜]一世真【三十】(殊琰)
林殊带着编入禁军的赤焰军进入这座皇城时,梁帝的心中在最初曾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他不知这丝不安来自于什么,也许是他从没有过全心信过一个人,也许是因为那个一直出现在他梦里的苏哲,冥冥之中他总觉得,不管这个苏哲是谁,他离自己越发的近了。
但他经过几次试探之后,渐渐放下了心,而林殊也确实不负他所望,自从这批训练有素的禁军驻扎之后,皇城内外分外的风平浪静,连以前时不时会出现的一些鸡鸣狗盗之事都少了起来。
梁帝省了这些细碎的操心,精神也好了一点。
林殊向梁帝请了旨意,可以空闲的时候去见太皇太后,陪她聊天。
老人家最近糊涂得厉害了,认不清楚人,拉着林殊小殊景琰景禹的乱叫,林殊也笑着一一应下来。
这一日梁帝也在,太皇太后拉着林殊的手,说景禹你还记得吗,景琰出世的时候你去抱他,抱住就舍不得撒手,结果把景琰抱得直哭。
又说,景琰你记得吗,以前你和小殊吵架,跑到我跟前来说再也不理他了。结果小殊给了你一块榛子酥,转眼你们就和好了。
小殊你记得吗,当年各府趁着过年把自己家的女娃娃带进宫来,一屋子七八岁的小美人儿,问你觉得哪个最好看,你就指着景琰说谁都不如他好看,气得满屋子的小姑娘追着你打,景琰好几天不理你。
一旁坐着的梁帝也听着这些往事,神色也跟着柔和起来,直到太皇太后又提起来,“可我记得,小殊你定亲了呀……应该是和……”
“太奶奶,您不怕和我定亲的姑娘追着打我么。”林殊挤挤眼睛,拍拍太皇太后的手,“因为我现在也觉得景琰好看啊。”
太皇太后被逗得大笑。
梁帝本以为林殊会借机提到霓凰,却见他话里话外的避开了这个话题,似乎真的不想太皇太后想起来,心里半悬着的石头落了地,“婚事虽然不急,但是府邸可以好好选选了,早些开个府,有点大人的样子。”
“可是母亲不知答不答应。”
“她那里自然有你太奶奶去说。”梁帝说。
林殊偏着头想了想,“启禀陛下,地方能我自己挑么?”
梁帝笑骂道,你那点心思当朕不知道么,不就想要个热闹地段的房子么!罢了,这金陵房子你看上哪个随意挑吧,就当犒赏你这些日子陪太皇太后解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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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要建府了?”蒙挚听到这个消息时吃了一惊,一进来门来就拉着林殊问道。
林殊点点头,摊开面前一沓子房契,“是啊。”
蒙挚伸长脖子看了一眼,“我都听说了,这一早誉王和献王就派人来过了吧,问你打算选哪里的房子,两人各挑了三四处宅子,每一处都是奢华宽敞。”
“而且都离他们的府邸近。”林殊每张都随手翻翻,“可惜地方我都挑好了。”
“挑好了?选的哪个?”
林殊轻挑着嘴角一笑,把一张纸推到蒙挚面前,“这个房子都是现成的,只需要清理一下几日后就能搬进去了。”
蒙挚拿着那张房契眨巴眨巴眼睛,愣在了原地,“……”
“这是我之前翻墙的时候发现的,它和靖王府就隔着一条暗渠,但府门口开在两条街上,一般人察觉不到。”
“……哦,哦。”蒙挚有点跟不上的点点头,“你要挖地道吗。”
“挖地道做什么?”林殊奇怪的问,“有事翻墙就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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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之后,林殊就住进了自己新的府邸里。
当天晚上,林殊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阵,忽然响起承庭在滁水边分别时说的话。
纠结再三,林副统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了下来,捡了一个甜瓜塞在怀里就翻墙直接到了靖王府的的围墙上。
靖王府院子里大半种的是梅花,只有一两株桃花。
景琰如今就在桃树下站着,与一个人说话。那个人背对着他,身形大半被树干遮住了。
一开始两人都神态严肃像是在说公事,说到后来,那人不知道说了什么,景琰愣了半响之后忽然笑了。
虽然只是浅浅的一笑,却让那一树被月色镀上银白的桃花都失了光华。
林殊趴在围墙上看着景琰,然后发现不远处,飞流趴在他身边看着他。
“你的任务是不让其他人进这院子吧。”
飞流点头。
“我没进哦,而且我也不是其他人,你知道我的名字的。”
“……苏哥哥。”
“真乖,”林殊把怀里的甜瓜掏出来扔给他,飞流高兴地接住吃了起来。
那个人是每天都来吗?林殊指了指。
飞流摇摇头,又点点头。
你说他不是每天来,但是也几天来一次?
飞流用力的点头。
林殊忍不住伸长脖子去看。
谁知这个动作动到了一片瓦,只这一个微小的响动,那人就立刻注意到了,大喊了一声,谁?
虽然只是一声喝,但林殊一下就认出了是蒙挚的声音,一愣之后顿时了然,对飞流摆了摆手离开了。
蒙挚翻到围墙上,只看到已经吃完甜瓜的飞流坐在围墙上眨着一双好看的黑眼睛看着他。
蒙挚便乐了,“小飞流啊,我说呢。来正好正事说完了,我陪你练两招!”
“不是,飞流!”
“……你那个名字我真叫不出口,饶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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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想着反正宅子闲置在那里好些年了,买下来反而平白惹人注目……谁知道,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