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怕,怕自己与大师兄会因为这而变得疏离。
不过他想,我是不会当这庄主的,我才不会与大师兄争呢。
所以他又开始毫无顾忌的拉着云若静到处逛,要他给自己买桂花糕,陪他乘船,陪他骑马,陪他练剑,带他去看月亮,大师兄总是那么温柔的陪着他,那时他想,要是大师兄能这样一辈子陪着自己过,那该多好。
一辈子,对,一辈子,他兴冲冲的跑去告诉云若静。
云若静那时正在与沙若风切磋,沙若风一听他的胡话,脸色都变了,道,你这样的人,谁也不会陪你一辈子。
他哭了,拉着云若静的袖子,抽抽噎噎,哭泣道,二师兄每次都这样凶我。
于是,大师兄就会乖乖的哄他,最后答应他陪他一辈子,两人还用手指拉钩,沙若风看了,又是冷笑,道,一个没出息的孩子,都这么大了,还像一个孩童一般。
云潇然没理他。
云潇然觉得他又让人讨厌,又让人烦,自己才不会跟他在一起,自己以后只跟大师兄在一起。
以后,云若静就会经常牵着他的手说,大师兄带你去芸香楼。
然后云潇然一天的心情就会突然变得明朗起来。
变故发生在四年前。
四年前的春天,云潇然与两个师兄一起外出踏春,中途,突然有一群蒙面人出现,对着大师兄和二师兄就是一阵围攻,在关键时刻,两个师兄一直把他护卫在身后,云潇然忍不住了,便果断拔剑对敌,经验欠缺的他,一不小心中了对方剑上的岁岁寒。
一回到庄里,义父听闻此事之后,突然大发雷霆,狠狠的把两个师兄怒斥了一顿,还罚他二人在屋外跪了一天一夜。
之后,沙若风便越来越远离自己,一见面便是冷言嘲讽。
而云若静则未有改变,仍是对他一如昔往,甚至为他身上的岁岁寒忙得不可开交。
他到处打探天下是否有名医能解得此毒,在大师兄和义父的同心协力下,白月寒是来了,但也只是摊手,表示无奈,因为这种毒在江湖上绝迹多年,他只有试着慢慢解开。
在留香园修养的日子里,大师兄一有空就来陪着他解闷,而沙若风则再不见踪影。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明白,他们早在筹谋庄主之位一事,所以便暗杀了义父,然后兄弟俩对着自己使出了苦肉计,从他那里骗出了剑庐的处所,拿到了白云剑,然后名正言顺的登上流云庄庄主之位。
然后,然后,就是没有然后了。
云潇然的两眼湿湿的,眼泛水光。
他真的好恨他,可是为什么这样一个从小对他如此关爱的大师兄非要这样欺骗自己,难道他从来一直都在骗自己。
不,一想到欺骗这两个字,云潇然突然不由之主的抖起来。
不要,不要,如果那些年幼时的温柔都是你在欺骗我,那时的我那么小,难道你的心机已经深沉如许。
不要告诉我,你真的是从小到大都在欺骗我。
云潇然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声音哽咽在喉间,泪水却一阵阵簌簌滑落在胸前,湿了自己的紫色衣衫。
一阵凄凉的笛声突然在在林间飘荡。
是谁,是谁,在这孤苦的秋夜独自吹笛。
云潇然心中猛然一惊,笛音倏地一停,一阵平缓的脚步声从他背后传来。
不缓不徐,不快不慢,脚力恰到好处。
云潇然没有转身,甚至也没有刻意去提高自己的警戒。
因为他已猜想对方是特意来见自己的,并无恶意。
因为对方如果存心对他不良,没有必要吹笛,再给自己送来一阵一阵的脚步声提醒自己。
脚步声在他身后嘎然而至,一个嘶哑干涩的声音徐徐在他耳边响起,“既然放不下,何不趁早解决?”
☆、卷六17 祭师1
云潇然被他那声音惊醒,忍不住回头。
月光下,一个头戴斗笠的青衣男子正静静的立在自己身后,斗笠遮挡了他的面部,然而奇怪的是,自己心里竟然对此人并无恶感,尽管他的声音是多么的难听,让人禁不住起了疙瘩。
他不由自主道,“怎么解决?”
男子道,“拿起刀,对着那人的心口一刀扎下去,就什么也没有了。”
云潇然睁大着双眼,神情恍惚,茫然重复道,“一刀扎下去,就是什么也没有了。”
那时,云若静就会死,他死了,自己的确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可是,他会开心吗,他自己一个孤零零的活在世上,难道只能靠着那些回忆打发以后的日子。
不,他不要,他还是那么自私,他只想要与大师兄一辈子,一辈子在一起。
上天为何总是这么残酷。
男子叹了一声,“你错了。”
“我错了,”云潇然猛然一惊,反问道,“哪里错了?”
男子声音毫无情感,“你恨云若静,你可以杀了他,但不能因为恨他,你就将流云庄陪葬。”
“流云庄不是云若静的,也不是属于明月教的,你为何这般糊涂。”
云潇然闻言,如梦初醒,冷汗涔涔而出,不由涩声道,“多谢前辈指点。”
斗笠人长叹一声,“都是一时鬼迷心窍而已,只是,看到流云庄现在被明月教所控制,你真的问心无愧,你真的忍心看着流云庄日渐败落。”
“我,我,”云潇然竟然一时无语。
斗笠人漫声道,“自己去想想吧,孩子。”
他轻飘飘丢下这句话,踏月而去。
云潇然怔怔的坐在石床上,突然间,他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人自己以前并没有遇见过他,他怎么知道自己与云若静的恩怨,如果知道,他为何又一直视若无睹,如果知道,他却对素雅的做法不加阻止,他究竟是什么人?他究竟是敌是友?
这人,竟然对自己,对云若静,甚至对流云庄都掌握的如此清楚,那实在是太可怕了。
云潇然立即起身,奔向流云庄。
夜色掩盖下的天下第一庄,静静的矗立在哪里。
月色之下,素雅的手下各个有序的佩剑守卫在关押流云庄的诸人房间之前,他也不由暗叹素雅训人果真是有手段。
一个声音传来,“请你找个人来看看我兄弟吧,他病的很重。”
“闹什么闹,给他多喝点水就行了。我们教主说了,任何人都不得离开这里一步。”
“你们这些畜生。”
“阶下囚还敢跟我顶嘴。”
随后传来鞭子抽在人肉体上发出的沉闷声。
“住手,”云潇然循声过去,在一间房门大开的大堂里,看到被囚禁在这里的十几个流云庄子弟。
那挥鞭子的人一见是他,忙丢掉鞭子,道,“肖公子,这些人不老实,属下正在教训他们。”
“肖然,”有人咬牙切齿的喊道。
云潇然一抬头,在人群之中看到了怒火满面的林布衣,“原来是你这个叛徒,给我们在饭菜中下了药,亏我以前一直把你当大哥一般相信。”
云潇然心中一跳,不敢再与他目光对视,忙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林布衣道,“我们有个兄弟生病了,需要大夫,我就问你一句,你带不带他去看大夫?”
云潇然将目光转向旁边的青衣护卫,道,“你为什么不派人带他去看大夫?”
青衣护卫忙道,“肖公子,教主吩咐过,为了谨慎起见,任何人都不得出庄一步。”
“生了病也不许。”
“不错,”护卫肯定道。
“这个素雅,我找他去。”肖然蹙起眉头,就要跨步出门。
“肖然”林布衣冲了出来,一下挡在他面前,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流云庄哪里对不起你?”
云潇然咬了咬唇,道,“流云庄的确没有对不起我,但是,三年前我就是明月教的人,所以我从不是什么流云庄的叛徒,也请你不要弄错。”
“你。你原来一直是明月教的人?”林布衣讶然的瞪大了双眼。
“不错,”云潇然静静的盯着他道,“我一直希望云若静与他的弟弟沙若风死在我的手下。”
林布衣摇摇头,“可是,我一直以为你是我们的兄弟,你记得当初吗,有人在八方楼诋毁云子仪的英名时,你是怎么做的呢,你是奋不顾身要教训那人,你的表情不像是装的。”
“戏如果演的不逼真,怎么能骗过你们和云若静兄弟呢?”
云潇然绕过他,径直出门而去。
是呀,这些年,他总是以为自己在演戏,到现在才发现,亦真亦幻,真真假假。
云潇然像个孤魂一样在庄里飘荡,庄里静悄悄的,不见任何人影。
不知不觉,他来到紫藤园前,见素雅正指挥着人在那三件平屋翻来翻去,不由道,“你们不要白费力气了,白云剑绝不会在这里。”
素雅哦了一声,才吩咐道,“那就算了。”
他走过来道,“你怎么处置云若静兄弟。”
云潇然静静道,“我要拿他们祭奠我的义父。”
素雅笑道,“那正好和我心意,此事不能再拖,要是江湖中人发现流云庄里的异样,我们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随后道,“云若静一死,我便要踏平这流云庄,让它成为灰烬。”
他眨了眨眼睛,不确定道,“你真的舍得让云若静去死,我怎么觉得你口是心非呢?”
云潇然凄然一笑,道,“我义父含冤地下多日,我岂能忘记,我与他之间的恩仇,是该让大家正视的时候了,我不会退却。”
“奥,对了,你怎么知道白云剑不会在这里?”
云潇然苦笑道,“因为,像他那样的人,绝不会把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放在那么显要的地方,让人来寻,所以,除了他自己,恐怕目前并没有人能知道宝剑的下落。”
素雅冷哼一声,“他还真是个硬骨头,居然一字不吭,不过,没关系,等你用他祭过你的义父之后,我自会有办法让他说话。”
他笑了笑,脸色极为暧昧,“潇然,等这事了结之后,你就随我重返明月教,实现当初你对我的承诺,如何?”
云潇然心中一寒,望着他那双略带诡异的眸子,不由的沉重的一点头。
真的要随他回关外吗,去那凄风苦雨的蛮荒之地,从此,中原的一切将成为梦中的烟雨。
寒气渗人,云潇然走着走着,竟不知不觉来到地牢的大门前。
他犹豫了一下,眼前闪过那人的影子,便不由之主的走进地牢。
里面有几盏油灯在飘飘摇摇,发出昏暗的光芒。
云潇然缓缓推开牢门,慢慢来到那伤痕累累的人面前,见他仍低垂着头,不由的心一痛,用手轻轻抚着他身上的每道伤口,越看越是触目惊心。
“对不起,大哥,为什么当年我要喜欢上你,为什么你当年要狠心杀了我义父?”
“你知道的,他对我如同亲生子,我是个孤儿,是义父收养了了我,他给了我所有的一切,对不起,大哥,为什么你们之间会有冲突,为什么你要这样对付义父,义父哪里对你不好。”
云潇然喃喃的自言自语。
“大哥,我真的好喜欢你,也好恨你,为什么,你就不记得你给我的承诺,为什么你要伤害我,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想看到你受伤害,如果你真的走了,我怎么办?”
低垂着头的人缓缓睁开双眼,看着眼前的人。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彼此的眸子里都流淌着伤悲,和无奈。
良久,云潇然才怆然道,“我,明天会带你和沙若风到义父坟前祭奠他,我不会对你们手软的。”
他咬着唇道,“那年,我重新活过来之后,我就发过誓,我一定要为义父报仇。”
云若静闭上眼,平静道,“我明白。”
素雅让人给云若静洗了脸,敷上药,然后再给他换上一身新的质地极佳的衣裳,一边打量着他,一边啧啧赞叹,道,“果然不愧是云若静,虽然身上伤痕累累,可是一换上这件新衣裳,倒显得玉树临风,怪不得把肖然迷得神魂颠倒。”
云若静皱了皱眉,别过脸去,不理他。
身上虽然到处都是火辣辣的痛,但他宛似并未察觉。
素雅低下头,咬着他的耳朵,道,“看在咱俩当初春宵一度的份上,我会给你和你兄弟一个体面的死法,你说,我是不是对你比较贴心。”
云若静慢慢回过头来,淡然道,“其实,我与你之间根本没有什么,你和刘之心有一腿到是真的,不过,我也很好奇,白云剑到底藏着什么秘密,竟然令你不惜用这等下流手段想要得到它。”
素雅的脸一下子变色了,恨恨道,“云若静,你都落在我的手里了,还想再逞口舌之利,当心惹怒了我,一剑废了你。”
云若静不屑的看着他,道,“如果不是看在你当初救了我师弟和若风的面子上,现在你不可能站在我面前说话。”
素雅俏脸通红,道,“你现在是有时间说大话,等肖然拿着你活祭之后,到时我看你恐怕舌头在不在你身上都由不得你了。”
云若静忽然轻叹了一声,目光出神的望着远方。
素雅思绪万千,终于想出一个得意的方法。
“云若静,你别以为到时我整不了你,我要让你那狼狈不堪的样子被你自己的下属亲眼看见,让他们见识一下他们高高在上的庄主是如何的丑陋不堪。”
“日后,你的样子将永久留在他们的记忆里。”
“你觉得如何,”素雅用手抬起他的下巴,逼他将视线对着自己。
云若静悠然道,“随你便。”
一见他那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素雅心中就不由的腾起一股怒火,他终于明白了当初云潇然为何会突然疯狂的举起鞭子向他抽去。
击垮他,撕裂他,粉碎他,才能让自己保持住一点尊严。
素雅恨恨的回头,吩咐道,“带他到烈风院去。”
听到烈风院三个字,云若静的眼神闪了一下。
烈风院,那里埋葬着历代流云庄的庄主和历代流云庄的英魂。
师傅亦葬在哪里,如果说自己心硬,如同石头一般,那是不可能的。
至始至终,他都深深敬重着他的师傅云子昂。
☆、卷六18 祭师2
云若静被两个青衣人押着来到烈风院时,发现几个流云庄的弟子也被押了过来,他心中不由的一惊。
“走,”青衣人喝道,押着他左拐右拐,来到师傅的陵墓前。
沙若风被云潇然反扣着双手立在坟墓前一旁,他一见云若静,心中阵痛,情不自禁喊道,“大哥。”
一听他出声,云潇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沙若风只觉一股重力袭来,手腕剧痛犹如骨折一般,他不由的倒抽一口冷气。
云若静打量一番沙若风,见他除了相比之前略有憔悴,身上完好如初,知道云潇然并没有折磨他。
云潇然的所有怒气和仇恨都发泄到自己的身上,爱之深,恨之深,如此甚好。
云潇然默然的望着云若静,突然厉声道,“让他们跪下。”
两个青衣人便要按着云若静逼他下跪,云若静突然冷声道,“放开我,我自己会跪。”
他扑通一声跪在云子昂坟前,随后吩咐道,“若风,你也来跪。”
云潇然闻言,不由放开沙若风的双手,让沙若风自己离开,呆呆的望着这跪在坟前的兄弟俩。
后面的几个流云庄弟子一见,也不由的跟着跪在云子昂坟前。
他们本是被素雅押来看云若静的丑态的,但是一见云若静那郑重的表情,竟然不由之主的跟着跪在他身后。
因为,面前是老庄主的坟墓。
那墓碑上端端正正写着流云庄第六代庄主云子昂之墓。
墓碑上的每一个字,都让人心里油然而生敬意。
所以他们必须跪他们的庄主,这是发自内心的敬慕。
云潇然冷冷道,“云若静,沙若风,今天让你们跪在我义父坟前,你们服不服?”
云若静淡淡道,“我与若风既然是老庄主的弟子,弟子敬师傅,理所当然,不敢有什么服不服之想。”
“好一个理所当然,那么,暗杀我义父也是理所当然?”云潇然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云若?0 材晃抻铩?br /> 见他一副平静的样子,云潇然的心有如被刺深深扎了一下,为什么,为什么,到现在你还没有悔恨,原来你真的忘了义父对你的好,为什么你竟然没有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