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l]唐恍完本[gl百合]—— by:江照

作者:江照  录入:12-02

黎明将至,郎怀和李进坐在已经熄火的含元殿外,望着远处无尽的黑暗,不知想些什么。
“那日递条子的,是六哥吧?”郎怀有些放松,又有些紧张。
李进“嗯”了一声,道:“是我。”
郎怀舒展眉头,道:“六哥,多谢!”此言由衷,若非李进,只怕她早已死去多时。
李进忽而道:“其实我也犹豫过。”他婆娑着手中的长剑,怔忡道:“刚回来的时候,真有些不知所措。”
“但我想着,自己真的对那些事情没兴趣。”李进觉得一身疲乏,甚至脱下靴子,让炙热的脚心贴在冰凉的台阶上,笑道:“郎怀,本王想做驰骋沙场的将军,还请你和七弟说道说道。”
是啊,太子李迅殉国,郎怀趁着明皇不知,藏起了李栋,储位自然只有嫡出的李遇有资格了。世人皆知沐公七王一起长大,交情深刻。
郎怀却回头看了看还未坍塌的大殿一角,神色间有些异样。

第117章 明宫徒留儿郎血(十一)
李进拍拍肩膀站起离开,天色渐渐亮堂。郎怀一动不动坐着,看着初生的朝阳,心绪慢慢宁静。她起身,瞅着路老三怀里鼓鼓的,如同做错事的半大少年一般,踌躇不前。
沥心被她丢给陶钧,郎怀道:“三哥,陪我去一趟吧。”
路老三红着脸应下,东宫毁于一旦是他的责任,然而郎怀一句责怪的话也没多说。毕竟谁能料到李迁能拿来火油?
两人带了一队侍卫纵马慢慢过去。火虽然灭了,但烟气缭绕,曾经秀美壮丽的东宫面目全非,再也看不到昔日的景象。
郎怀这时候才流露出难耐的哀思,面色愁闷。小辈里她和明达因着一些缘故,最是疼李棠那孩子。她知晓是自己大意,若还让明达来此,只怕她更是难过。因而这等收敛遗骨之事,郎怀责无旁贷。
路老三道:“出事的时候,小姐应该在后院。”他怀里的李栋酣睡着,完全不知他已经回到了自小长大的地方。
郎怀点点头,下马觅路寻去。这些年她也算得上东宫的常客,道路熟悉。穿过坍塌的宫室,池水干涸大半,还有死鱼漂浮,萧索得紧。
李棠居住的小院居然还能看到个形廓,然而大门也是倒下的。房梁似乎燃烧了一半,从屋内戳出,还在冒烟。郎怀站在门外,却不知该不该下令,打扰这处静谧。
路老三忽而跪了下来,铁塔般的汉子肩头不住颤抖,粗声道:“阿怀!三哥对不住你!对不住殿下!对不住!对不住啊!”
郎怀站得亦有些佝偻,良久没有吭声。侍卫们大气不敢出,只有路老三渐渐压抑不住的哀嚎,和李栋被吵醒后的哭声。
忽而郎怀喝道:“噤声!”
路老三一愣,郎怀耳朵动了动,面上带着不可思议,确认好方向狂奔而去。侍卫们面面相觑,也跟了上去。
绕过倾颓的宫室,本该是一处凉亭。柱子倒塌,其中一根砸在一人的肩背。那人早已只不过是个人形,是烧焦了的。
郎怀狂奔过去,也不顾旁的,将那焦人推开,露出一个洞来。她带着狂喜,颤声道:“棠儿?!”
“小姑父?”里面的童音稚嫩,却让赶来的侍卫沉默片刻,集体欢呼起来。
洞不深,只有成人脖颈那么高。郎怀跳进去,背负了她爬上来,只见她虽狼狈,面上污遭遭,但没有伤痕,不由大喜过望。“可有哪里不舒服?”郎怀小心翼翼问她。
“没有不舒服。”李棠转头四顾,忽而哭道:“嬷嬷呢?”
郎怀这才明白过来,只怕那个焦人便是服侍李棠的喜氏。也不知她是如何带着李棠逃到这里,在大火和穷凶极恶的追兵中保住了李棠的性命。
李迅一生仁义,颇多善举。当日救下文永妻子一命,才有此善报,留下一双儿女性命,算是苍天开眼。
她忽而想起李迅临终前的话,看着李棠的小脸,咬咬牙道:“你们带着他们速回沐公府,告诉尚姐姐,把他们藏起来。”
郎怀不再解释,这些侍卫都是她的心腹,是她千挑万选的虎贲军,见她坚定,都默默行礼。其中一个校尉韦斯和路老三一人怀里抱着一个,趁着宫中大乱,悄悄离开。
开扬三十四年九月初四,明皇于宣政殿朝会下旨缉拿李迁余党,着人收敛前太子李迅遗骨,和妻儿共葬一处。命沐公郎怀为平西大将军,挑选兵将,抽御林军半数兵力,于初六开拔安西。
朝臣这才明白过来,安西恐已生变。
明皇继而下旨,博山郡王李遇救驾及时,立储君。明皇感于年迈,命礼部择日举行禅位大殿,传位于太子李遇。
此次死于乱军中的臣子许多,幸有谢璧主持大局,在魏灵芝唐飞彦谢珏等一干能臣配合之下,迅速稳定乱局。御林军叛军皆按律问罪,阵前倒戈既往不咎,分入平西军中,一切井井有条。而隐藏最深的塔坨荼则在那夜被愤愤不平的路老三一刀砍死,因而他为何投靠李迁,也就无从得知了。
郎怀已经一日没见到明达了,她彻夜未眠,身上有伤,陶钧面带忧色,却也知道劝不得。
好容易到了晚膳时分,陶钧方才拿了些食物,等回到这日临时驻扎的宣政殿偏殿,才发觉自家爷又没了踪迹。
拓拔接过他手里的馒头笑道:“别哭丧脸,是后宫着人请进去,该是夫人。”
陶钧这才算松口气。
麟德殿是完好无缺的,明皇朝会之后把自己关在侧殿,身边只有明达陪着。
卢有邻的尸身找到之时,明皇老泪纵横,身子骨一下就跨了。明达安慰良久,才哄得他睡下。好在大乱方定,她便遣了兰君回未央居,拿着行玺带江良入宫。
江良知道卢有邻过世,亦洒了热泪。这时候见明达出来,道:“姑娘歇着去,老奴看着。”
平日里总是神采飞扬的明达目光呆滞,低声道:“有劳您了。”
才走到平日里居住的侧殿,明达便看到郎怀正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她没戴头盔,发髻有些散开,几缕发丝飘零,难得添上几许柔弱。
听得明达的脚步,郎怀豁然站起来,冲她扯了扯唇角。“我请人送热水来了的,我身上太脏,待会儿总算能得空洗个干净了。”郎怀牵过明达,等二人进了室内,她确定周围再无外人,才低声在她耳边道:“兕子,棠儿活着。”
心知明达定是难过,郎怀不敢耽误一刻,迅速告知她。明达惊呼一声,揪住郎怀的手,颤声道:“当真?”
“我已命心腹送她和栋儿都回府了。”二人走到塌边,郎怀轻轻拥住她,叹道:“殿下临去前,让我带栋儿离开。虽说得不清楚,但我明白他的意思,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再坠入皇权争夺。再说,七哥登基,栋儿留在宫中着实尴尬。”
“七哥不是那种人!”明达忽而焦躁道,郎怀伸出手指按在她唇上,凝视着她的眸子,沉声道:“兕子,七哥本性良善。但皇权如此,坐到那个位子上的人又怎可不变?这么多年,你我虽在宫外,这宫墙内的龌龊,又真的未曾沾脚么?”
“阿怀,爹爹定是疯了,居然会起意要我做太子。”明达眼神带着迷惘和嘲弄,细细跟她讲述这一日的琐事。
大事既定,明皇病倒前下旨,将梁贵妃锁入梨园,变相打入了冷宫。而后谢璧谏言立储,明皇张口便道明达聪慧,将那一众臣子惊吓得跪倒连连叩头。
“朕的祖母坐得龙椅,朕的女儿凭甚坐不得!”明皇发了怒,甚至指着仓皇的李遇道:“你觉得你够资格么?”
李遇煞白了脸,跪下道:“儿臣是最没资格的,妹妹若坐龙椅,儿臣甘为妹妹擦一辈子龙椅上的灰!”
明达站在明皇身边,只觉得看了出荒诞的闹剧。她趴到明皇腿边,道:“爹爹,明达愿做一生自由的云雀,但不想?3 г诠小:慰雒鞔锊欢喂溃睦锔液团巯啾龋俊?br /> 当此时刻,谁也料不到,王朝远忽而道:“陛下若立姑娘,臣请先罢沐公。否则外戚专权,国将不国。”
这位大理寺少卿的直言,才终于让明皇冷静下来。西域已乱,此时罢免郎怀,则无人可平战乱。明皇自知时日无多,终于放弃了不切实际的想法,改口立李遇为储君,才有了前面的旨意。
“陛下半生雄主,若说心下最惦记的,恐怕还是你的母亲。”热水已经送进来,竹君守在门外,她二人终于能好好歇口气。
“娘亲过世多年,若还在世,只怕这几年也会对爹有微词。”郎怀身上一股血腥气儿,明达正拿着胰子替她擦洗。她的身上多添了许多细小的伤口,已经粘连到一处,等热气熏蒸好了,才能拿巾子洗净。
说着说着,明达忽而伏在郎怀的后背上,喃喃道:“阿怀,你要好好的。”
郎怀眼睛一酸,薄唇抖了几抖,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就要再次出征了。此次局势比起开扬二十六年,可谓艰难。郎士新出征安西,准备足有一年,而留给郎怀的却只有区区几日功夫。
何况从苍澜湖定然暗度陈仓,如今人在西域。安西四镇留存有几于大唐都是未知数,郎怀可用的兵力不足五万。
郎怀削薄的肩骨亦颤抖起来,她转过身,把明达搂在怀里,道:“兕子,今生能有你倾心以待,我真不知自己是多么幸运。过尽千帆,我也想和你终老江湖,从此不理俗世。但安西战死的是我们大唐的兵,死的是我们大唐的子民!我既为将,又怎能在此刻做逃兵!”
容纳她二人的水渐渐温凉,然而胸口坠落的泪却滚烫。郎怀捧着明达的脸蛋儿,眼前的人儿梨花带雨,真让她想就此逃离,双宿双飞。
“兕子啊,”郎怀吻着那些热泪,道:“长安离不开你,七哥毕竟不通政务,没你在暗中辅佐,我又靠什么平定安西?”
“阿怀,待长安稳定些,我便去安西寻你!”明达虽是委屈,却也明白,郎怀句句实话,为她,她也必须为七哥稳固长安。
“这……”郎怀正要拒绝,忽而想起之前二人的承诺,便改了口,斩钉截铁道:“好。等你来时,怀哥哥打下疏勒城,带你去那里的酒肆乐坊。我们便再也不分离了。”
“嗯。”明达重新靠进她怀里,听着那有力的心跳,闭上了眼睛。
水愈发冷了。郎怀不敢耽搁,抱着明达跨出,随意拿巾子擦干身体。明达疲惫不堪,她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上的伤也顾不得。锦被一抖,罩在两人身上。
心事尽去,不多时便睡下了。
开扬三十四年九月初七,平西军拔营出发。
沐公郎怀挂帅,以路老三林达为左右将军,以李进为前锋,抽调御林军各卫一万余人,向敦煌前进。之前募兵的三万余人亦将归于平西军中。同时,李遇下令,急调各路边军,一则充盈长安,一则补充平西军军力不足。抽调各州府军,各自由其副将统帅,直接赶赴敦煌。
大军开拔五日后,安西的军报终于传回长安。从苍澜湖已夺于阗、疏勒、碎叶三城,安西都护府都督薛华和四镇主要将领尽接被刺身亡。龟兹本已落入敌手,幸北庭都护府都督韦谦易率军强攻,夺回龟兹,才守住安西通往长安的要塞,保住身后的敦煌高昌。
一时间长安哗然,想着那日领军出征的年轻将领,她不过弱冠年纪,能否力挽狂澜?

第四卷 契阔篇
第118章 悠悠行万里(一)
抵达敦煌是在冬月中旬的夜晚。
星辰黯淡,映着随风乱舞的鹅毛大雪,平白生出股前路不明之感。
前军一万早已在林达的率领下赶到。今夜抵达的是郎怀账下的中军和李进所统御的前锋营。前去城门验符的是李进,郎怀并未现身。
敦煌城虽高,但并非长安那等巨城。能在城中扎营的士兵不过几千人,其余大都在早已划分好的城外营地安营扎寨。
待河州节度使杨季盛将郎怀的车驾迎入府中,才恍然大悟为何验符的会是李进——感情这位大将军病得几乎下不了地了!
杨季盛不敢多耽误,亲自引路将人送入一处僻静的小院,正开口说延请名医,却被郎怀身边的内侍打断。
“杨大人不必客气,小的通晓医理,爷的病痛一直都是小的照看。这次看着来势汹汹,不过是路上缺医少药,又颠簸所致。您这儿只要药材齐全,定是无碍的。”陶钧态度谦卑,简单说了几句,又道:“爷吩咐了,她病中的消息还是不要外泄,以免军心不稳。”
沐公郎怀少年得志,身边有一青年宦官,是打小跟着她的亲随心腹,此事官面上的人尽知。杨季盛安了心,躬身道:“既如此,还请您务必费心。沐公康健与否着实关乎国运,半点马虎不得。”
陶钧道:“小的自然尽心。”
送走杨季盛,陶钧撩开门挂进去。郎怀此次却是高烧不退,都已经烧了十余日了。这两日尤其严重,人很少是清醒的。
果然进了屋,竹君正坐在床前给郎怀换额上的帕子。她扭头瞧着陶钧道:“这都半个月了,可如何是好啊?”
陶钧上前把脉,也摇着头道:“那日宫中血战爷到底还是伤了肺经,这一路又多颠簸。军机要务哪个不得爷上心?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啊!”
竹君摸了摸郎怀依旧滚烫的脖颈,啐道:“别扯嘴皮子!我只问你,什么时候能给爷退烧?”
“如今药材齐全,再两三日吧。”陶钧又给郎怀把把脉,暗自庆幸亏的这一年调理得不错,内里亏空慢慢是补上了。但他又想起如今西域的乱像,知道自家主子是劳碌命,只能默默打算,得备好药材早作打算。将来行军才好跟着她,随时照看着,才让人放心。
平西军来得寂静无声,直到两日后,才有传令官晓谕三军各级将领,齐聚节度使府。
郎怀病容稍退,一身紫袍端坐在上首。待所有人都齐了,才放下暖手的手炉,轻咳两声道:“行军多日,辛苦大家了。”
在座的都没吭声,等着这位年轻将领的后文。郎怀临危受命,但长安传回的消息,明皇已然下旨传位博山郡王李遇。主将俱幼,都让心下没底。少年将领不胜枚举,真正彪炳史册的却当真无多。不知郎怀可会在列。
不知不觉间已经将近腊月,登基大典早已举行,待过了下月,就是至诚年间了。
“本将既然得了圣令,自然会平定安西,死而后已。”郎怀神色淡淡,又忍不住喘了口气,才续道:“如今隆冬时节,请各营约束官兵,加紧操练。若有违抗军纪者,杀无赦。”
她这话说来平淡,但最后的杀无赦三字还是让人觉察到丝丝杀气。那些本来还有些轻慢的下级校官也正了神色。又听郎怀说了些令行禁止的话,单独留下正五品上的将官,其余的则各回驻地。
很快便只剩下三四十个人。
郎怀心下略微估算,此次平西,军制完全按着当年郎士新的各军布置,但仓促之间难免有所欠缺。这一路郎怀已经尽力调整,如今勉强看得过去。
“诸位也都是老将,小半也是随着家父征战过的。”郎怀拱拱手,顿了顿才道:“此次局势,大伙也都明白,着实艰难。”
“前锋营建制最全,六王虽新为将,但本将信任六王。”郎怀头一次说到这等敏感的话题,毫不避讳:“本将将虎贲全部交给你,三日后,前锋营兵发龟兹。”
李进半跪着接下虎符,大声道:“得令!定护卫龟兹安宁!”
“此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郎怀严肃着脸道:“本将会派二十队斥候,跟着你的兵一同出发,以求掩人耳目。”
“前后左右各路军完善军制,好生操练。”郎怀看了眼跃跃欲试的路老三,笑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粮草虽说不甚匮乏,但咱们两眼一抹黑,打无准备的仗?这可不成。”
“大将军,二十路斥候恐怕不够吧。”林达忧心忡忡,道:“薛帅他们……丛苍澜瑚狼子野心,只怕等着咱们列兵,好一网打尽。”
郎怀点头,道:“诸位放心,本将已派遣钉子,联络不良人安西总吏土蕃总吏,想来过些时日应有消息。但如今却不是咱们该着急的时候,请诸位稍安勿躁。”
她只觉得头痛欲裂,勉力支撑着,道:“杨大人也说了,淇公亲自坐镇龟兹,大约等六位抵达,亦会返回。”
“是,淇公前日已经送信,言道西域诸国不得已几乎尽皆臣服于丛苍澜瑚。这几月来丛苍澜瑚大肆掠夺,民怨沸腾。是近些时日才略有收敛,正在调兵遣将,意欲重新染指龟兹。”杨季盛掐着自己的三丛胡子,续道:“淇公不过两万兵力,当初能偷袭保住龟兹已属不易,正迫切待援。如今得六王殿下援助,应当可解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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