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然倾身向前,伸手环住秦以萧的脖子,在她耳边立下誓言,“大木头,我愿嫁。”
不自觉的抬起手拥住身前的人,温热的触感,对方的心跳,以及还在耳畔的誓言,让秦以萧这个一点也不聪慧的人,好像也捕捉到了一丝……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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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羽然姑娘双亲是否在世?”
当黎叔这样问的时候,羽然说,“世间除了秦以萧这个表哥以外,并没有别的亲人了。”
按照胤朝的规矩,成婚当日新娘子从女方家里嫁至男方家里,拜过天地,再拜过各自的父母,最后夫妻对拜才算婚事最终完成。若是父母不在了,由家里血缘最亲近的长辈代替也可。
从一定意义来说,羽然和秦以萧都是孤儿,父母不在,也没有别的亲戚可言。拜堂的时候高堂席位上若是空着,总是不好的意头。
黎叔筹备婚事,把秦以萧当作自己的家人,代表的自是男方的位置,拜高堂的时候坐在位子上代替秦以萧的父母受这一拜当之无愧,只是……女方的高堂位如何是好,他犯难了。
总不能由他夫妻二人各代表一方,那不是成了从自己家嫁娶自己家人,乱了规矩。
“黎叔。”正当黎叔为此头疼的时候,柳洛夕一身绿色的裙装,笑着出现在他面前。
“洛夕丫头啊,你以萧哥哥要成亲了,黎叔正忙着呢,没有空陪你玩啊。”黎叔皱着眉头,点起烟杆又抽了起来。
“黎叔你已经很老了,还锁着眉头皱纹更深了,不怕黎嫂嫌弃你么,我知你在愁什么,这次来不是缠着你陪我玩,是来给你排忧解难的。”
“哦?”对于柳洛夕的调侃之言黎叔一点也不生气,无论是秦以萧、尧舜禹、柳洛夕还是村里的一些孩子,他都当成小辈来爱护,和自己的孙女有什么好计较的,“那你说说,黎叔在愁什么?”
“自然是愁以萧哥哥的婚事咯,我娘说了,高堂之位,当她来坐。”
“尧夫人她……”黎叔抽了口烟,又轻轻呼出,青烟丝丝缕缕,蜿蜒在空中,“哎……也是,说起来,你们家和秦家的确渊源也很深啊。”
“黎叔你也知道么?”柳洛夕饶有兴趣的发问,“我也听闻过一些,但是我以前问了娘,问了尧舜禹,问了爹爹,他们好像都不怎么愿意提起,我也没再问了,不然,你给我说说嘛……”
“可能是怕引起什么伤心事不愿提起,我作为局外人,讲一讲倒是无妨。”黎叔放下烟杆,“当年你还很小,你哥哥那时候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调皮捣蛋的不得了,有一次欺负人,推搡之间不小心把人推进河里了,正值冬雪初融,河水冰冷又流的急,秦休……也就是以萧的爹,刚好经过,二话不说就跳下水救人了,结果小孩子救了上来,他却没力气上来了。”
“哎……”黎叔摇头叹气,“秦休家境虽贫,可是个老实的好人,和以萧的娘萧洛云也是人人称羡的夫妻,没想到人就这么去了,连尸首都寻不着了,丢下以萧母子俩,很是可怜啊。”
原来有这么一段过往,难怪小时候总是欺负自己的尧舜禹,有段时间突然间像变了个人似的。
“后来呢?”
“后来……后来你娘就经常去秦家,大概是去赔罪的,只是洛云总是闭着门不见她,那时候你娘经常在秦家院子里一站就是一天,有次我从秦家门边经过,看见你爹劝你娘回家休息,可是你娘不肯,你爹想陪着你娘却被赶走了,你爹走后,你娘就一个人在院子里落泪。”
“我娘在院子里落泪?”柳洛夕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在她的记忆里,她娘亲是一个对待任何事情都处变不惊的人,比起爹爹,娘亲身上的气势要更强上许多,落泪这种事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
“是啊,大概是为你哥哥伤心了吧,我所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黎叔从回忆里抽出来,“这么多年了,你当作故事听一听就好,回家了莫要再提。”
“我知道,我又不是那么笨的人。”柳洛夕叹气,虽然尧舜禹当年是可恶了一点,可是……这些年也经常看见这家伙一个人的时候,望着天空落寞的神情。
想必,尧舜禹心里比谁都更自责了。
第17章 柳家
宽大舒适的马车在秦以萧家院子外落下,柳洛夕从里面下来溜进院子,“羽然姐姐,我来接你了。”
黎叔拟好了大婚的日子,就在这个月末。按照胤朝的惯例,新婚之前的一段时间,新人是不允许见面的。柳沐颜既然要坐她们大婚之日的高堂位置,身份便等同于羽然的娘家人。所以,大婚之日到来之前,羽然住在柳洛夕家自然是理所当然。
相比于黎叔和尧家的忙碌,秦以萧和羽然的日子倒是和往常一样清闲,对于这些三书六聘的事情,两人倒是越帮越忙,黎叔嫌她们碍事,索性什么也不让她们干。
秦以萧知道黎叔对她好,只是…明明是自己的婚事,倒像置身事外的闲人了。
直到接羽然的马车到来,她心里才真的紧张起来,自己是…真的要成婚了,和一个女子。这是她曾经从未曾想过的事情。
玄霄闻见生人气息,跑到院子里截住了柳洛夕的去路,对着柳洛夕叫嚣,想要让对方从自己的领地里退出去。
一些日子没有来秦以萧家,柳洛夕没料到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难缠的小家伙,见玄霄凶神恶煞的姿态,还真怕它扑上来咬自己一口。
所以一人一兽,就这样僵持住了。
闻声而出的羽然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玄霄对于生人总是异常敏感的,或者说,除了在秦以萧和她面前会有温顺乖巧的一面,对其他任何人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黎叔之前来她们家,玄霄也是这般反应,不让他接近,像是在守护那所不大的房子。
后来黎叔来的多了,羽然和秦以萧也教导它很多次,说黎叔不是坏人,它才渐渐放下防备,对黎叔不理不睬。不过,若是黎叔太过于接近它,它依旧不会给黎叔好脸色看。
“比人还高傲,和村子里的狗仔都不一样,像个世家子弟。”黎叔曾经不满的这样评价它,当然,黎叔一点也不知道,它并非是狗,而是只白狼这个事实。
“玄霄,不得无礼。”羽然走上前来将玄霄从地上抱起,摸着它的头顶安抚它的情绪,“柳姑娘,它并没有恶意,若是惊扰到你了,作为饲主,我向你道歉。”
“洛夕她不会介意的。”秦以萧走到羽然身旁笑道。
“谁说我不介意的?”柳洛夕双手叉腰,冲着玄霄做了个鬼脸,见玄霄在羽然怀里不能对她怎么样,胆子又大了起来,伸手戳了戳它的脸,“小鬼头,你哪里来的脾气?”
玄霄被这一戳生气了,在羽然怀里扭来扭去的作势要咬柳洛夕。它不高兴了,柳洛夕自然开心,于是变本加厉的欺负它。
见一向傲气十足的玄霄被柳洛夕压制,一副可怜兮兮的委屈模样,羽然不由感叹,这世上果然是一物降一物,这个道理是放诸四海皆准的。
“柳姑娘,你别逗它了,若按人的年龄来说,它还只是个小孩子。”羽然见这一大一小这样闹法,不禁莞尔。
“好吧,看着羽然姐姐的面子上放过你了。”手指在玄霄头上肆意的抚弄了两下,柳洛夕停止作恶,“那以萧哥哥,我们走咯。”
“哦。”秦以萧点点头,心里莫名的失落起来。
“我又不是要把羽然姐姐绑架走,你干吗这个表情,只是几天的时间而已,我们会好好对待你的新娘子的。”看秦以萧神不守舍的样子,柳洛夕心里轻叹秦以萧真是不争气。
“我……”被柳洛夕这么一说,秦以萧才意识到自己将心情全都写在脸上了。
“柳姑娘,你也别逗她了。”羽然看着秦以萧不知所措的老实样子,忍不住出声帮她,“在某些事情上,她也像个小孩子。”
听似责怪的话语里,却是明显的偏帮,秦以萧笨拙的抓了抓头发。
柳洛夕看着两人,忽然觉得……这两个人真是有趣。
马车缓缓的在山道上行驶,柳洛夕的家在衮州城里,离在郊外的秦以萧家有着一段距离。
出于坏心眼,柳洛夕央着羽然将玄霄带上,此刻已经在车内闹的不可开交了。
车窗上的幕布随着微风起伏,阳光从中间穿透过来,可以瞧见空气里的灰尘在光柱里浮动。羽然端坐在车内,看着柳洛夕捉着玄霄的身体正在对它说着恶狠狠的话,而玄霄充满敌意的瞪着柳洛夕,从喉咙里发出低吼的声音。
“呀……”一不留神让玄霄咬到了手指,柳洛夕吓得赶紧松开手,玄霄落在马车的地板上,又对着柳洛夕呲了呲牙,然后跳到羽然怀里。
似乎并不痛,柳洛夕仔细盯着自己的手指,上面只是有些微微泛红,以及沾了玄霄的口水,并没有受伤。
“玄霄看起来很是喜欢你呢,柳姑娘。”羽然笑道。
“它喜欢我?”柳洛夕皱眉,抱着十分怀疑的态度。
“虽然还小,牙齿也已经长出来了,可是它舍不得咬伤你,你吓唬它,它也只是吓唬你罢了。”将玄霄托起,羽然对着它问,“对吧,玄霄?”
玄霄一扭头,不去看柳洛夕。
弯弯曲曲的山道走完,马车上了宽阔的驰道行驶速度就快了起来,最终停在某个宅院前,大门的牌匾上是“尧府”二字。
方一进门,羽然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听秦以萧提起过,尧舜禹的父亲是个县丞,而以县丞的俸禄和屋子应有的规格,这里未免大的过分了。
可能……官拜一品也未必有这样的气派。虽然并非镶金排银的奢华,却十分有格调,水榭石桥相得益彰,无论怎么看,这家的主人,都不会只是个县丞这样简单。
“我爹虽是县丞,可是我娘是当朝的一品诰命夫人,所以啊,我家是按我娘的身份规格建造的。”看出了羽然的疑惑,柳洛夕好心的为其解惑。
“可是青州柳家的那位柳沐颜?”问题方一出口,羽然就意识到自己失礼了,直呼了主人家的名讳。
柳洛夕倒是不甚在意,“对。”
关于这位柳沐颜和柳家,羽然自然是知道的。柳家是离国的商贾世家,据说富可敌国。
而柳家现任家主柳湛,年轻的时候娶了胤国大将军的女儿赵怡,赵怡被离国封为诰命夫人。后来柳湛和赵怡生了一个独女,就是柳沐颜,有趣的是,柳沐颜又嫁回了胤国,被胤国封为了诰命夫人。
从此柳家即是离国人,又是胤国人,也因着这层身份,在离和胤的生意更是做的风生水起。
要以柳家之尊,这样的宅邸倒是不足为奇了。难怪柳洛夕姓柳,而尧舜禹姓尧,一般人家,哪有孩子跟着母亲姓的道理。
柳沐颜是独女,那么庞大的家业总要有人继承,所以柳洛夕便姓了柳。
在柳家住了几日,柳洛夕每日都来她住的别院找她,和她聊天、喝茶,下棋,或者在院子里和玄霄闹做一团。
羽然自是明白,柳洛夕是怕她一个人待着寂寞。
某天夜里,有人敲响了羽然的房门,羽然起身开门,门口站着一个女子,素色的服饰,精致的容颜。年轻的时候必定是个绝世的美人,羽然看到对方时,是这么想的。
而对方身上无形的压力,让羽然毫不怀疑,这就是柳沐颜。
“羽然姑娘,可否进屋说几句话?”柳沐颜笑着,虽是问句,在询问羽然是否方便,但是却用着不容人拒绝的语气。
“夫人请。”羽然侧身,请柳沐颜踏进屋内。
落落大方的行至妆台前,柳沐颜抬手取了上面的梳子,然后回头笑着对羽然说,“过来坐。”
虽不知柳沐颜要做什么,羽然还是顺从了她的意思,在妆台的凳子上坐下。妆台上是一面做工精致的铜镜,羽然从中可以看清自己,也可以看清柳沐颜。
柳沐颜伸手解开羽然头上的发带,让段黑的青丝随意披散在身后。两人初次见面,这本是很不妥当的行为,只是柳沐颜做来,却不让人反感。
羽然就这么安静的坐着,然后梳子便落在她的发间。
“过了这么久才来看你,实在是怠慢了。”柳沐颜说。
“是羽然叨扰到夫人了才是。”
“时间过的真快,孩子们都长成可以成婚的年龄了呢。”身后传来柳沐颜带着笑意的声音。
梳子在发间穿梭而过,羽然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柳沐颜要来为她梳头,然后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我曾经听闻,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种情感,超越了世俗所能想象的,不知道羽然姑娘如何看待……”柳沐颜的声音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女子与女子间的感情的?”
听到这个问题,羽然的心一紧,脸上却仍是不动声色,只是笑道,“夫人说的,可是姐妹情谊?”
不知道柳沐颜的问题是恰巧还是刻意,但是羽然都没有打算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自然不是,我说的,是女子与女子之间……如同恋人般的爱恋。”
羽然没有想到柳沐颜会问的如此直白,却还是回避,“世间真有这样的感情么?羽然只是凡人,不敢妄自去猜测。”
“羽然姑娘自谦了,我自诩看人还算准确,羽然姑娘你绝不是平凡的人……”
柳沐颜的话一字一句都像看透了所有事情,羽然都不禁要怀疑,自己的身份,秦以萧的身份,这人是否全都知晓。若是,那么她的目的是什么,而自己……又该如何。
“夫人……”
“以萧是个好孩子,她的父母逝去后,我问她愿不愿意到我身边来生活,她说,她想守着父母留的房子。小时候给她送吃的用的,她会默默地收下,谁知她大了一点,赚了钱有了盈余,就会一点一点的还我。”柳沐颜突然转了话题,“她的母亲和我有很深的渊源,这孩子刚出生的时候一直哭个不停,她的母亲也好,父亲也好,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谁知道我一抱她,她就不哭了。”
“洛云她……一直盼望着以萧可以健康的成长,将来5 拥有幸福。”柳沐颜梳头的动作停了下来,似乎是陷入了回忆,“我此番来,只是想帮助洛云,完成她这个心愿。羽然姑娘你是不平凡的人,和以萧成了亲也注定了她这一生要不平凡,只是……可否答应我,无论日后发生什么,请尽你全力,护她周全?”
“不需夫人交代,这件事……我定当做到。”
“如此便好,此后我柳家就是你的娘家,以萧欺负你了,尽管来找我。”柳沐颜浅笑着,满意于自己将羽然的头发梳的顺直,“好了,夜深了,我也告辞了。”
放下梳子,柳沐颜打算离开。
“夫人。”羽然叫住柳沐颜,“我可否冒昧问个问题。”
“但说无妨。”柳沐颜停下脚步。
“您究竟……知道多少事情?”
“并不多,也不少。”柳沐颜一笑,“有些事我不想深究,也不想知道。”
“那么,羽然明白了。”聪明的人无需多言。
柳沐颜走后,羽然静坐于镜子前,从言谈和神情中,羽然可以下定论,柳沐颜应该只是知道秦以萧的身份,并不确切的知道她的身份。
柳沐颜……似乎对于女子和女子成婚的事情一点也不惊讶。
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羽然仔细回想……是了,是柳沐颜说起秦以萧娘亲时的神情。
柳沐颜并没有直接回房,而是去了另一处的小阁楼里,阁楼里的东西并不多,最显眼的就是安放在中央的古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