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助到……令人愤怒,令人怨恨。
羽然转过头,尽管没有一丝光亮,凭着秦以萧呼吸的声音,目光还是准确的投射在她身上,“秦以萧,若是我回不来了,你也要好好的活着,给我立一个衣冠冢吧,上面记得刻上秦以萧之妻羽然之墓这几个字,然后每年要来祭拜我,给我说说那年你又遇到什么有趣的事了。”
“还有……”羽然顿了顿,又收了声,最后轻轻的说,“没什么了。”
她本来是想说,如果遇上了其他什么合适的人,不管是男子女子,你不要再那么笨了,早些把喜欢说出来。可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只好作罢,就当是她的私心吧。
没有给秦以萧思考的时间,房门被拉开又关上,那个瞬间,就着清亮的月光,秦以萧看到了羽然红色喜服的衣角一闪而过。
重新恢复黑暗的屋子静的骇人,秦以萧发着呆,她心里说,羽然,对不起,如果你死了,我没有办法给你立衣冠冢,也没有办法每年去拜祭你给你讲有趣的事了。
她觉得羽然太狡猾了,丢下她却说着还要她好好活下去的话。她已经漫无目的活了十几年,每个夜里屋里总冷冷清清的剩她一个人,遇见羽然之后,她才逐渐重新拥有了自己的快乐,明白自己每个微笑背后的意义,而不是强颜欢笑。
一个人知道了什么是不孤单和幸福之后,又如何能回到孤单的日子里好好的活下去。
怎么能……
觉得脸颊有些发痒,秦以萧抬手去触,摸到了一片湿润和冰凉,原来不知何时,泪水已经布满了脸庞。
院子里站了两名男子,丰衍负手而立,黑色的长袍上绣着几朵简单的祥云,他的身后,是如山一般巍峨不动的阿却。
羽然一步一步走过去,在十步远的地方停下。婚宴用的杯碗桌椅已经尽数被柳沐颜带来的下人收去,只有用于布置的红色花带尚在,表示这家主人今日有喜事。
“许久不见,不曾想再见时,您竟是穿了嫁衣的。”丰衍看着羽然,眼神如鹰隼般犀利,“殿下近来可好?听到您尚在人世的消息真是喜忧参半啊。”
“是么?”羽然冷笑着,“想不到丞相还有喜的部分。”
“毕竟做了您几年的师父,教导了您武功,久别重逢犹如故人相见,自然是喜,只是……”丰衍也笑着,“您的存在对皇上来说是个大麻烦,所以还是忧愁的部分占了多一些。”
皇上,数个月前这个称谓还属于羽然,如今,已经是当初的渊政王的了。
“其实,对您下杀手,臣心里也十分不忍,只是,您对政事太过怀柔,而臣的心愿,是在有生之年,看到六国一统。”
“为了你一人的心愿,就要烽烟四起,战祸不断么?”羽然皱眉,她和丰衍在政见上最大的不同,便是在这件事上,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过问朝事,没想到会在此时此景又旧话重提。
“只有如此,才可以减少国与国之间的征伐,没有了边界争夺,流离之人才不再流离,今日流的血日后被封存进历史,不会毫无意义的。”像在追溯往昔,丰衍的目光变得深远。
“算了,丰衍,这里不是朝堂。”他们从未在这件事上说服过对方,羽然也不想在此事上继续纠缠下去,“那个位子责任太重太沉,我从前常常怀疑自己的某些决断是否做错了,夜里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的时候也很多,当初你刺杀我,我心里对你是极其怨恨的,骑着马狼狈奔逃那么久,失去意识之前我心里想着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回到宫里,将你的头亲手砍下来。”
“可是我醒来后的某一天,坐在树上看这天地辽阔,却忽然觉得离开那个牢笼让人松了口气。我是怎么坐上皇位的,是我的哥哥们自相残杀,也许是时间太久,也许是我不愿想起,以至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忘记了,忘记了我本就不想当皇帝的。就当是我内心怯懦,有了那些想法之后,我就没有打算回去那个是非之地,现在我只想在边境小镇里做一个普通人,再说那些又有什么意义。”
言下之意,是她对皇位已无留恋之心,丰衍岂会听不出来。
饶有兴趣的听完这些话,丰衍露出狐狸一般的表情,“臣很好奇,屋里的是什么人,让您甘于平庸,在这里过嫁人生子的生活?”
“你这种没有感情的人自是不明白,我和你解释也无亦于对牛弹琴。”羽然的眉头蹙的更紧,被丰衍那种随时能看穿人的眼神打量着,任谁都不会舒服,“丰衍,我知你今天既亲自来,就没有打算放过我,我也做好了一死的觉悟,只是有一件事,我希望你可以答应我。”
“殿下但说,臣尽量完成您最后的心愿。”
“我要你不准伤害屋里的那个人。”羽然说的决然,“她什么都不知道。”
“臣自会验证他知道些什么,若如您所说,臣可以答应你。”丰衍点头,算是应允。
“我很不愿意说的,但为了这件事,还是谢谢你。”羽然一挥衣袖,“那么,动手吧。”
“对您下杀手于心不忍是句真话,只是,不得已。”说完这句话,丰衍踏步向前,借着浑厚的内力,跃到羽然身边,与此同时,一掌也已经拍到。
丰衍动的时候,羽然也动了,她身子后倾,抬手隔开这一掌。
高手过招毫厘之间,阿却甚至看不清两人的招式,丰衍的武功高强阿却自然知道,他没想到的是,曾经的女皇武功也不弱,接了丰衍这么多招,并没有太落下风。
如此过了几十招之后,羽然开始吃力,丰衍的内力像星辰大海一般连绵不绝,似乎永远没有耗尽的一天。
两掌相交,两人都兀自站在原地不动了,羽然额头上渐渐沁出汗水。“砰”的一声,放置于角落的几个空酒壶碎裂开来,羽然胸口一闷,一股腥甜涌上喉间。
逞强忍住身体里内力翻腾的难受,谁知丰衍此时忽然撤了掌力,羽然内力反噬,震伤了心脉,腥甜之意再也压制不住,自唇边溢出。
鲜红的血和鲜红的衣服,同样显得如此显眼。
“殿下退步了呢。”丰衍语气里透着一丝惋惜,“不过殿下年岁尚轻,这样的修为天下间也没有几人了,臣在您这个年纪时怕是望尘莫及的。”
“这种时候还要摆出老师的姿态么?”羽然面色苍白,毫无血色,说出的话都失了力气。
“也是,那让老臣送您最后一程吧,我会叫阿却寻一处好地方来安葬您。”
羽然嘴角泛起最后一丝笑意,如空谷幽兰,带着几分孤清,对不起啊,秦以萧,我回不去了,你每年一定记得来看我,别让我太过寂寞了。
她阖起眼,知道丰衍并不会让她死的太痛苦。
第20章 恻隐
掌风从羽然颊边擦过,却并未打中她,因为有人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抱进了怀里往一侧的地上倒去。
熟悉的气息萦绕在羽然身边,还带着那尚未散去的淡淡酒气,不用看也知道这人是谁。
“秦以萧,你出来做什么?”一手撑着地板支起身体,羽然怒视着秦以萧,她只觉得生气,体内的内力感应主人情绪的变化,郁结在胸口,羽然说这句话几乎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
“明知道你在外面很危险,我怎么可以在屋里待下去。”秦以萧凝视着羽然的眼睛,朝她一笑,到了此刻她反倒是非常平静。
大不了只是一死而已,死又有多可怕呢,不过是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了。
可她不可以让羽然一个人去面对死亡,她不会武功,也知道自己帮不上羽然任何忙,但至少在最后的时刻,她希望可以挡在羽然面前,为她做一点事。
秦以萧站起身子,张开双臂阻隔在丰衍和羽然之间,红色的衣摆在夜风里摆动,像是战场一面鲜红的旗帜飘扬,守护身后的领土,不准许敌人踏入半分,“我不知道你是谁,可是我死掉之前,不能让你再伤她半分。”
丰衍看着这个年轻人,又看向自己的掌心,他更在意的是刚才那个瞬间,他出掌的速度自己是了解的,绝不是轻易就能被闪避过去,这个毫无武功的人是怀着怎样的决心才能有刚才那样奋力的一扑。
人就是因为有着各种无限的可能性才显得有趣啊,就是这个人让殿下愿意收拾起自己的骄傲么,丰衍勾起了耐人寻味的笑。
“你的确是不应该出来。”丰衍声音轻缓,犹如一缕捕捉不住的青烟,“她刚刚为你争取到了一个活下去的机会,而我答应了。”
“我不需要这种机会!”秦以萧咬着牙,视线紧盯在丰衍身上,“这样子的机会,我才……不需要。”
“秦以萧!这不是小孩子在打架吵闹,更不是你逞强的时候!”羽然挣扎起身,拉扯着秦以萧的衣带,如果此刻她还有力气,一定要将秦以萧打晕,再五花大绑丢进房里不可,她怪秦以萧的不懂事,觉得她一定是没有搞清楚状况。
“我不是逞强。”秦以萧回头望向羽然,“我只是想要保护我的妻子,我们成亲了,就在刚才,不是吗?”
“你只是白白送死而已,没有意义的……”
“那就一起死好啦。”秦以萧说的风轻云淡? 盟普馐且痪湓倨胀ú还哪谌荩拖袷切矶啻蜗ρ粝拢诤猛肟晁担鹑唬苑沽艘谎匀弧?br /> 她甚至还给了羽然一个宽慰的笑容,无声的告诉她她并不害怕。
阿却站在丰衍身后实在是想不明白秦以萧是怎么想的,他是一个杀手,见过太多人因为惧怕死亡而出过的各种丑态,他想不通,怎么还有人明明可以活下来,却还要来送死的。
“你会后悔的,傻瓜。”羽然放软了语气,她清楚秦以萧的脾气,倔强起来就是一头笨牛。
她上前握住秦以萧的手,和她十指相扣,预料之内的,感受到来自对方手心的温暖,秦以萧回握住羽然的手,拉近两人的距离。
“臭老头,动手吧。”羽然说,语气里听不出波澜。
丰衍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他觉得他认识的那个小女孩是真的变了,坐在皇位上的她竖起所有的防备,像是火焰,耀眼炙热,旁人无法靠近,否则会被她的温度烫伤。
现在的她有了新的色彩,对她身边站着的人卸下防备,有了温润如水的一面。
水利万物而不争,褪去了戾气和争强好胜之心,也许,想做边境小镇一个普通人的话并不是谎言。
给别人一个新生活的机会很难么,丰衍问自己。
沉默了许久,丰衍轻微的叹了口气说,“不要留在胤国了,到最远的离国去,只要皇上的人寻不到你,我也未必非要赶尽杀绝。”
“老头子你……”羽然露出惊讶的神情,在她的印象里,丰衍固执的像块石头,从来都不改变自己的想法。
“阿却,我们走。”丰衍转身离去,阿却无声的跟上。
走出去一段路之后,阿却才开口问,“相爷,好不容易找到了人,为什么又放了?留着女皇,将来可能会变成大麻烦。”
“那就真到变成麻烦了再说吧。”丰衍说,“可能是人老了,优柔寡断了起来,看着她的眼睛,竟然动了恻隐之心。”
“要不是我的理想,其实我和她是可以成为朋友的,虽然必定经常拌嘴。”丰衍将手袖进袖子里,扬起无奈的笑,“因为这个理想,我似乎失去了很多朋友。”
“相爷……”
“好啦,不是伤感的时候,回去喝长莺居的青阳魂吧。”丰衍拍拍阿却的肩膀,这个高大的年轻人今年二十岁,也跟了他二十年。
月光清冷,披洒在地面上,像是铺了一层薄银。
秦以萧和羽然还站在院子里,两人的手还紧握在一起,本来做好了死的准备,结果敌人来了又走,今夜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她的意思是,只要我们离开胤国,去离国,就不再纠缠了么?”秦以萧问。
“是。”羽然答她,“没有想到,他会改变主意。”
“那我们就去离国。”
“你舍得么,这里的一切。”羽然只是在这里住了几个月,便已经有了感情,何况是这人。
“是舍不得,可是必须舍得,你不是曾经说过这是我的家,你借住进来么,那等去了离国,我们住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家。”
家……这个字眼无论何时听起来都令人温暖,羽然笑着说,“好,我们的家。”
“你刚才为什么那么傻?”羽然看着秦以萧,“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啊,你本来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看这个世界,听说青阳的最南边终年被寒冰覆盖,木绒国的尽头有望不到边界的海,站在离国五丈原抬头,可以看到浩瀚无垠的星辰大海,还有很多很多……”
“可是,再也看不见你了,世界纵使再美好又怎么样呢?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了。”
“你这算是在表白吗?”羽然笑着,她难得听木头说这样深情的话。
“我、这是,只是……”秦以萧语塞,将视线移到一边。
这人就不能诚实一点么?羽然叹气,刚才还英勇的像个战士,现在又成了一只蜗牛,一碰就躲回壳里。
“回房吧,难道要在这里站上一夜?”羽然说。
“恩。”秦以萧点头,搀扶着羽然往回走。
起初秦以萧只是搀着羽然的手臂,后来干脆伸手过去揽住她的腰,让她把身体的重量交到自己身上以减轻负担。
如此亲近的动作,羽然俏脸一红,侧目看去,秦以萧表情坦荡,才知这人心无杂念,倒是自己想多了。
重新将屋内的蜡烛点上,羽然坐于床沿,秦以萧站在一侧,四目相接,竟是有些尴尬。
“我去打点水。”最后是以秦以萧的逃离作为结局。
羽然靠着墙,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看来若是自己不先主动,要等顽石点头,怕是一辈子也无望了。
秦以萧打了清水,收拾了一下两人的狼狈形象,一切妥当,准备把水拿出去倒掉的时候,听到羽然叫她,“秦以萧,你过来一下。”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放下手里的东西,秦以萧回身,走到羽然面前。
“低头。”
“哦。”羽然的声音此时像一道蛊惑人心的咒语,秦以萧听着,就不自觉的弯下了腰。等她的视线和羽然齐平的时候,她才发现,两人靠的是那么近。
羽然已经卸去白天的妆容,不施粉黛反而更显清丽。
秦以萧的心里打起了鼓,下意识的又想要逃开,羽然的手已经缠住她的脖子,令她动弹不得。
两人躺倒在床榻上,秦以萧悬于羽然上方。
愚钝的脑子尚未反应过来,下一刻秦以萧瞠目结舌,因为羽然倾身上前,吻住了自己。
只是蜻蜓点水般的吻,唇与唇相交不过数秒钟的时间,就已经足以对这两人造成极大的冲击了。
周围的空气像是被烧着了一般,皮肤滚烫起来。
羽然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勇气,让她做出了如此孟浪之举。
“我能做到的就、就这么多了,你还不明白,或者你根本不想明白的话,那就权当没发生过。”羽然说完,等待秦以萧给她回答,她在想如果这人还是选择逃避呢,今后她要如何自处。
秦以萧看着床上的佳人,散在枕上的黑色长发,此刻仿佛有了生命,钻进她的胸膛,撩拨她的心神。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手指抬起,轻触自己的唇,和刚才的触感截然不同。愣了半天,秦以萧觉得自己忽然不满足于刚才轻轻的一吻,那美好太过短暂了。
“再、再来一次。”说着这样的话,秦以萧的脸红的像可以滴出血来。
这次轮到羽然的脑子反应不过来,才说了“什么”两个字,剩余的话全被堵住了。
“唔…”
唇瓣若有似无的贴合,羽然闭起眼睛回应着,两人的动作还十分生涩,只是微微贴合就分开,汲取了必要的氧气又再度合上。
有些事情天生就是不需要学习的,遵从着自己的内心,就能找到最正确的做法,秦以萧舌尖轻挑,撬开羽然的齿关探入,逐渐,一个人的攻城略地变成了两个人的争夺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