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废话太多了,王渊声。”戎其朗漠然道。
王渊声笑,用宽容的口吻意有所指地说:“我能理解的,你的心情。”
“看来你今天是不想谈了。”戎其朗站起身来,高大身躯的阴影倾覆,罩在王渊声身上。
王渊声叹一口气:“不,我暂时还不想回去享受每隔两小时一次的强光浴。我乐意跟你做个交易,戎先生。”
戎其朗敛了敛眸子,他几乎不敢相信王渊声的不知死活:“你跟我谈交易?”
“没错,”王渊声的笑脸背后是他的势在必得,“我想戎先生一定有兴趣知道叶野霆身上新添的那道伤疤是怎么来的吧。”
欣赏着戎其朗细微的表情变化,王渊声享受着这一刻的成就感,他的嘴角弯成一个更嚣张的弧度,循循诱导着:“故事换故事——戎先生,想要我告诉你那道疤的来由,你先告诉我一件他所做过最令你痛苦的事吧。”
……
今天卫昴单独约了莫倦航来父母家中。
卫昴早年结过一次婚,闪婚闪离,还没来得及要孩子,夫妻俩就在和平状态下领了绿本。于是恢复成单身汉之后,卫昴又搬回自己先前住处——说是搬回去住,但实际上卫总队长忙于工作,公寓就跟旅馆似的。正经有空闲的时候,基本也用来陪了二老。
就离婚的事,卫局当年被卫昴气得不轻,骂他不肖子孙、完犊子玩意儿,合着结婚就是为了签份离婚协议增加点人生阅历,逗弄二老一把顺带还毁了父亲和老友的情谊,既然不乐意,当初老子拍板的时候你点什么头?!
卫夫人则护着儿子,还不都是你给逼的!难道真得为了你的面子,让儿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一辈子?那姑娘也是个主意大的,单怨得了卫昴吗?卫进说不过夫人,吹胡子瞪眼,帐全部记在卫昴头上。
卫昴其实早就习惯了,他老爹,从小对他这不满意那看不顺,要求比天高,常年耷拉个脸,目光挑剔地看他。他为了能让老爹满意、听老爹一句夸,暗地里不知道下多少苦工夫,偏偏卫局觉得他还不够争气。
卫进最喜欢莫倦航,对莫倦航从来不吝赞赏,对着自家儿子却像个撬不开的蚌,嘴里一颗珍珠也不吐出来。
方才,莫倦航才登门,话还没同卫昴说上几句,就被卫局召了去,手谈。
卫昴是个臭棋篓子,卫局宁可自弈也不找他。平素就不得宠的卫昴,每逢莫倦航来做客,更是备受冷落。
两家好几辈的交情,后来一家二儿子就着荫蔽从了商,其长子接棒;一家大儿子承了父亲衣钵从军,得了个独子后来却转投了公安事业。相交到了现在,两家依然亲近。只不过,从童年起,莫倦航就是卫昴耳朵里的“别家的孩子”。
卫昴百无聊赖,有心消磨时间,看着几株花草,心说帮忙修一修,便拿着小号园丁剪,横看这花叶不美观,竖看这茎杆太突兀,左咔嚓右咔嚓,辣手摧残他母亲的几盆心头肉。
和卫昴不同,莫倦航至今也没结过婚。
莫倦航是莫家小儿子,莫代英和第三任妻子所生。他上头还有两位兄长,早有子女,他不急,莫家的人却也不催。反倒是卫进和妻子,从前见莫倦航一次便少不得念叨一次,大抵是催卫昴催出的习惯,现在倒也不了。
收了枰,照例笑眯眯地与卫将军打了一番太极,莫倦航下楼去找卫昴,便看到几盆已惨遭毒手的奇花异草——若草木也流泪,大约已经泣血。
莫倦航惋惜地看了几眼,对卫昴说:“别剪了,不是跟我有话说?”
卫昴将剪子一丢,眼神犀利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没错,咱哥俩好好谈谈。你先去我房间阳台等着,我沏壶茶再上来。”
这意思是要长谈了。莫倦航依卫昴的意思,先去了他房间阳台上坐着,微飔拂面,倒也惬意。
卫进将军爱喝茶,卫昴泡茶的手艺也是为此学的,很是不赖。莫倦航闻过茶香,才啜饮一口——茶亦是佳茗。
卫昴坐小桌另一边,指节叩着桌面开门见山地问:“老莫,你怎么回事?你别告诉我你现在赞成大朗跟那小子啦!”
莫倦航不紧不慢地放下杯子,抬眼看卫昴:“你忽视了一点,就算是以前,我也没开口反对过。”
卫昴一窒,细细回想一番,才发现确实,莫倦航从没有对戎其朗开口劝分,但同样没有支持,他的态度从未明朗过——坚决反对的一直是自己。
他皱起眉哈地一笑,感觉被自己人摆了一道:“老莫啊老莫,别到了今天你才告诉我你一开始就赞成吧?”
“我当初如果真的赞成阿朗和叶野霆,不会一句祝福也不给。但是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我多说无益。”莫倦航摇摇头,坦白地说。
卫昴眯起眼看他:“当初?那现在呢?老莫你别蒙我,你瞅着他俩还笑来着。”
莫倦航道:“那是因为我知道阿朗从苦闷里解脱了,你不觉得他整个人轻松很多?”
卫昴不得不承认。
莫倦航给自己斟上茶水:“现在的叶野霆……至少不会让阿朗那么累,不说适不适合,总归对阿朗没有害处。”
卫昴冷笑一声:“他从前给大朗带来的坏处还少么?他勾引在先,千方百计要把大朗拖下水。大朗本身就对贺蔚琳只有责任没什么感情是不错,但往好听了讲相敬如宾总不过分,根本没想过要离,何况有戎潜呢?大朗又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我真是怎么也想不到最后居然因为个男狐狸精掰了,还被污个婚内出轨的名声!不是他叶野霆在贺蔚琳面前鬼话连篇?大朗会不管老婆孩子跟他搞在一起?你信?拿刀架大朗脖子上他都不会做这种悖德的事。偏偏叶野霆这招还就是用对了,贺蔚琳眼里根本揉不得沙子,立马遂了他心愿,更方便他作妖,大朗最后还是落他手里。聚不是好聚,临了也没好散,上天台闹那么一出,大朗在内几个高层倒替他受尽千夫所指,被小报捕风捉影、添油加醋,公司股票都跌惨!”
莫倦航没有反驳,却只说:“那些事,阿朗都没怪他,我们再责备他又有何用?”
卫昴拧着眉头煞有介事地质疑道:“老莫,我总觉得这事蹊跷,叶野霆失踪半年,人找回来结果失忆了?会不会有猫腻?别又是他玩儿的新把戏,我们要不把他弄去做个检查。”
莫倦航立刻否决了:“阿朗肯定早就带他全面检查过,哪会漏了脑子。你不要再管了。”
卫昴不高兴起来,横眉竖眼的:“莫倦航,我说你到底帮谁说话呢?你乐意看大朗再被搓扁揉圆,任他摆布?他还引得大朗跟你生嫌隙,你都忘了?他就一祸害!”
莫倦航却正色道:“正是作为朋友我才劝你,你还是不要再插手他俩的事……”他停顿一秒,“你忘了上一次?”
卫昴被他狠狠噎了一下。
上一次……上一次因为叶野霆,他和戎其朗都几乎彻底翻脸。
那个时候戎其朗和叶野霆分手已近一年,叶野霆的生日过去的第二天。
让戎其朗态度变化的那天也正是叶野霆的生日那晚——叶野霆试图强闯戎宅,虽没如愿见上戎其朗的面,最终酩酊大醉又失魂落魄地离去,却已经狠狠动摇了戎其朗的心。
卫昴还记得戎其朗沉凝的面孔和黯然的眼神,那时他说:“这一年我就像傀儡、石像,直到昨天他来了……我没见他,可这颗心还是被他牵动……我总算明白,我要他回来我身边,否则我会后悔一辈子。”
卫昴恨不得抽他一大耳刮子教他认清楚,到底是谁把他祸害成这幅鬼样,妻离子散,天怒人怨。他揪住戎其朗的领子吼:“把他找回来,你踏马一辈子后悔!你就把我们也都闹散了吧!”
戎其朗却一下醒过来般用堪称凌厉的眼神盯住了卫昴,他站起身拨开了卫昴的手,用冰冷的语气回答:“够了,卫昴,到底是谁在闹?”
卫昴性子直烈易暴躁,头脑一热便脱口而出:“好!好!为了他叶野霆,你要跟我割袍断义了是吧?”
“阿昴。”戎其朗双眉深结,沉沉地唤了一声。
“曾经他几句挑拨,就能让你质疑老莫,事到如今,你还要为他昏头,我们好好的兄弟还有几天可做?我怕得很!”卫昴冷笑连连,失望透顶地摇着头。
戎其朗的眼神暗然,仿佛也因这句话寒了心,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辩解,但最终在缄默之后他只说:“你若真想散伙,我不强留。”
卫昴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戎其朗,你自己说的话,记清楚了!”说完扭头便走。
哪知在被戎其朗拒之门外的昨晚,叶野霆就已经出了事。
作者有话要说: 肥肠爱搞事情的一朵黑莲花,所以当初跟正经人谈恋爱被全世界反对是不冤枉的。(围笑.jpg)
☆、第四章
作者有话要说: 五毛的狗血来一瓢~(~ ̄▽ ̄)~
第四章
戎其朗失眠了。
王渊声又准又狠地触了他的逆鳞,逼得他差点失去冷静亲自动手。最终他克制住了诉诸暴力的冲动,只是在临走前吩咐看管王渊声的人:“别弄出人命——让他长点记性。”
王渊声赢了。
从离开囚禁他的那栋房子开始,那句话就像魔咒一般回荡在戎其朗脑海之中。
“戎先生,想要我告诉你那道疤的来由,你先告诉我一件他所做过最令你痛苦的事吧。”
他所做过最令你痛苦的事。
最令你痛苦的事——
在叶野霆失忆前,刨去那些对他外表和才华的盛赞与褒奖,有太多人用贬义的字眼形容过他——喜怒无常、我行我素、恃才傲物、恃色逞凶,都是不喜他的媒体和公众常用的标签;而戎其朗身边的人,则多认为他神经质、自私透顶、凉薄入骨、寡廉鲜耻、占有欲爆棚。
戎其朗当然知道他性格恶劣,却一次又一次无条件地原谅他。
事实上,叶野霆是那种做了多过分的事都不觉得错的人。
他的眼神永远傲慢又纯真,仿佛他给别人的伤害永远无心——即便刻意也是理所当然,这是他追求正义与公正的法则,以至于他的行事那般颇僻。
只要他觉得正确,在他眼里就没人有资格指摘他。
他是戎其朗所知最为鲜活的人。
叶野霆的嬉笑怒骂、阴晴不定、肆意妄为、狂悖不正,在戎其朗眼里,最是令他欲罢不能。
王渊声在戎其朗面前称叶野霆为罂粟,再贴切不过。他就是他无法戒断的毒,是他塑造血肉最需要的那味药引。
戎其朗童年时,他与戎天若的父亲就去世,从那时起,他就有意无意从外人口中听到过关于父亲的议论:关于父亲的名声及脾性,关于父亲地下的事业,更甚者关于父亲的私生活。连带他和戎天若,都被人隔着有色眼镜看待。
后来林长风发现戎其朗竟真的听信了旁人以讹传讹的夸大言论,不得已才慢慢将更为真实的戎父告诉他。
林长风口中的父亲,没有那么不堪,可无论真实虚假,他越从别人口中了解父亲的点滴,心中的负荷便越重一分。他逐渐对有关于那个男人的话题产生抗拒,有时甚至为父亲曾创建的黑暗帝国感到由衷的不光彩——那是由鲜血和犯罪堆砌而成的财富。
到了少年时期,戎其朗对这样的家世和父亲本身更加无法认同,故而严厉地规束自己,到了矫枉过正的地步,几近迂腐。
是非对错在他眼中非黑即白,分割得毫无余地。他压抑自己,最终连他自己都怀疑自己是否有无情型人格障碍——他极少激动,从未有过大喜大悲,遑论流泪;他知道自己不愿失去几位情同手足的兄弟,但不知道如何表达、同时也不愿表达他们对自己的重要性;他很清楚,自己对妻子几乎没有爱意;同样见证惨烈的悲剧,他知道自己少得可怜的同情心根本达不到平均水平。
他从不索求别人对自己的感情。
而叶野霆,和他就像一条线上的两个极端。
戎其朗所有的抵抗和退避,都在叶野霆面前溃不成军。
戎其朗在所有事上都十分强势,唯独与情相关,他无一不消极应对;叶野霆则恰恰相反,其余所有的事他都显得全不在乎,在感□□中,却强势悍然如同征伐杀戮的元帅。
叶野霆太需要别人向他证明,需要那三个字来确认自己的主控权。他逼得戎其朗惨败在爱情这死神面前,吐出了平生第一个“爱”字,他却仍然不满足。
他令戎其朗的所有情绪都达到有生以来的峰值,甚至激发过戎其朗的妒意,却还要戎其朗为他发狂。妻离子散不够,最好是众叛亲离,他要戎其朗独属他一人。
戎其朗真正对叶野霆心灰意冷,就是因为他突然试图清扫戎其朗身边的朋友——头个就拿莫倦航开了刀。
莫倦航是个坦荡无争的人,也不喜辩解,他只承认或否认一次,绝不多说第二句话。对方信便信,不信便罢。
戎其朗当初差点对他误会到底,事后万分愧疚,莫倦航非但没怪他,还反过来宽慰戎其朗。
戎其朗终于对叶野霆的所作所为不能容忍了,首次朝叶野霆真正发了火,叶野霆却冥顽不灵,更理直气壮地反诘戎其朗:“我不过将那些不想看到我们在一起的人都隔绝开,这难道不是成全他们?有什么错?”
叶野霆认错还好,偏偏这幅态度,戎其朗心中积压着数笔旧账,一道道都是暗伤,一时全部争先恐后地跃出来。强忍着怒意,戎其朗强迫自己冷静地思考了几分钟,最终寒着脸开口同叶野霆道:“你我没有必要再继续了,到此为止吧。”
叶野霆微微愕然,却不是戎其朗意料中的反应。他不怒反笑,极其平静地和戎其朗确认了一次:“你是要和我分手?”
戎其朗心中怒火翻涌,沉默得可怕,只点了一下头,就不愿再看他。
叶野霆得到肯定,一派轻松模样,懒懒笑着,好像他从没有介意过这份感情。他耸耸肩,连遗憾的神情都没有,不假思索道:“可以呀,那么就分手吧。”然后风平浪静地离开戎其朗的办公室,从容至极。
戎其朗看着他离去背影,一口气堵在胸口,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心绪已经杂乱,根本没法重新集中,恼得力道也没了轻重,狠狠一掷,毁了一支金笔。
过了大约十五分钟左右,他的助理秘书敲开他办公室的门,不掩焦虑地告诉他,叶先生上了楼顶。
戎其朗不敢置信:“什么?”
助理秘书已经冷静下来,说:“叶先生现在在大厦天台的边沿上行走,我们试图交涉,他没有任何回应,没法确定他究竟想干什么,您是否亲自去看看?以防万一,我们已经通知了消防部门,想来快到了。”
大厦下面已经陆续聚集起围观人群,秘书立即着手安排公关事宜,未雨绸缪,不希望等到记者被引来才匆忙应对——叶野霆毕竟算是公众人物,真的发生了什么,影响不可小觑。
解铃还须系铃人,戎其朗身独自一人上去,感觉脑中凉得刺疼——他想这不仅仅是气愤。
不希望因为有别人在场而导致事情更不可收拾,如果他也无法挽回局面,其他人又能起什么作用。
戎其朗来到天台,环顾一圈,才看到叶野霆走到了自己斜后方的方位,悠哉如散步,甚至双手插袋。
他深吸一口气,用平生最大的理智控制自己的语气,从齿间挤出字来:“叶野霆,下来。”
叶野霆不但没站住,嘴角反而挑起一个笑来,责备道:“Tik-tok,你迟到了。”楼顶的风大,他之前剪短的发又已半长,被吹拂到面前,掩去他半张脸。他的双眼没被遮去,含笑看着戎其朗,灵动又得意。
强风吹着叶野霆,牛仔裤和黑T都被吹得紧贴在他身上,黑发舞得张狂,整个人似乎就要乘风归去。
大抵是被头发迷了视线,叶野霆终于站定了,想要将其拨开,动作幅度不小,身形也跟着晃,戎其朗被他吓得不轻,悚然大喊:“小霆!”叶野霆稳住重心,也把脸重新露出来了,朝他没心没肺地一笑,倒像是开心。
戎其朗的心跳方才加速过猛,狂乱仍没有平息下来,愤切亦然。他喘定之后尝试哄劝叶野霆:“小霆,你想干什么?不要冲动。”一面慢慢朝叶野霆靠近。
叶野霆又继续走动起来,他盯着脚下的路,耸耸肩膀无赖道:“戎先生,我跟你现在没关系了吧?你管得倒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