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其朗耐着性子继续接近:“你生气?先下来,别胡来。”
叶野霆直接转了个身,背着手倒退着行走,望住戎其朗笑叹一声:“我生什么气?戎先生当断则断,我答应得这么痛快,你还有哪里不满意?”
果然就是在发脾气。
叶野霆早就被周围的人宠坏,心情好时像只处处招人喜欢的猫,无非就是贪玩;心情坏时,对别人发起脾气来如同暴君般凶残,将他们姿态压到最低犹嫌不足;对戎其朗生了气,则是一味说反话不讲道理,讽人讽己,想要安抚也根本无处入手。
但这是第一次叶野霆直接拿自己性命当筹码来逼戎其朗低头认错。
戎其朗紧盯着叶野霆的动作,胆战心惊,怒火却愈发炽盛,同时心也一点点退化为最初那接近铁石的模样,斩断了最后牵连着的丁点不舍和质疑。
我的决定没有一点错——他对自己说——如果他真爱我,怎么会拿性命胁迫?这绝不是爱。
他的理智退回到一个纵览全局的角落,镇定而漠然地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事,操控身体做出虚伪的诱哄:“下来,小霆,我不该说那种话。”他向叶野霆伸出手,声线是隐忍着的妥协,听来极为真诚。
叶野霆站好了,几乎溢出邪气来的冶艳五官拼凑成冷漠的表情,就这么看着,等着戎其朗的下文。
“到我这里来,”戎其朗抬了抬手掌,“我原谅你了。”他停顿了一下,语气郑重许下一诺,“我答应你,不会再提分手。”
叶野霆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沉默地凝目端详戎其朗。两人陷入僵持。
时间像是凝固了有一个世纪之久。
最终叶野霆脸上缓缓舒展开一个笑来,他说:“戎其朗,我反反复复同你说过,绝对不要骗我,你一直以来都做得那么好,偏偏要在今天犯忌。”
戎其朗哑口无言,他还欲再说些什么,就听得叶野霆又说道:“你我都赌一把吧,猜猜我的运气够不够好,看看我们俩……究竟谁受惩罚。”然后他打开双臂站直了身体,完全没有迟疑,眨了眨右眼,带着愉快的笑意就那么放松地向后倒了下去,好像同戎其朗开一个玩笑。
电光火石之间,他就这么按下惩罚的启动键。
戎其朗怔然看着叶野霆消失的地方,脑中一片轰鸣呼啸着远逝,良久后才终于找回声音,低声自语道:“……我绝不原谅你。”
他狠狠闭上了眼。
……
戎其朗心绪紊乱,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他霍然睁开了眼。
之前阖着双眼,他看到的俱是当初那一幕幕——脑海中他和叶野霆在天台的对话一遍遍重播。
事实上,当年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戎其朗接连数夜都梦见自己从空中俯视着躺在血泊中的叶野霆,那个男人转过脸来睁开眼对他笑。他的眼神如此无邪——像是从未见识过万丈红尘那般的明亮透澈——傲慢而纯真,熟悉得无以复加。而戎其朗在梦中浑身发冷。
当然现实中并没有发生惨剧。倘若时间早个几年,就和光集团总部大楼的高度来看,任什么措施都回天乏术,然而好在那时已经有了能迅速自动组装的、足以应对国内所有摩天大楼高度的救生网。
叶野霆的运气不错,虽然没不偏不倚落在网中央、离出界的距离也短得有些惊险,但至少,还是被兜住了。
那天之后,叶野霆再也没能见到戎其朗。
戎其朗已经站在临界点,这个过火的玩笑将他对叶野霆的忍耐和爱几乎都转变成无法逆转的气恨。他怕再见他一次,他都要失控。
戎其朗静静地睁着眼躺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下了床,他的头脑还没有清醒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已经离开了房间,等他反应过来,他正站在叶野霆房间的门前。
戎其朗盯着那扇门,用力到快要将它洞穿。他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戎其朗听见一个声音:“朗。”
他的神思猛地被拉扯回现实重聚起来,他循声望去,是戎天若也出了房间。她穿着睡裙裹着袍子,一手抱肘一手抱自己的腰,站在那里蹙眉望着他。
“你在干什么?”戎天若的脚步很轻,她走过来,用同样轻的声音问他。
戎其朗沉默着,乌沉沉的眼里看不出情绪。
戎天若微微仰起头,认真地凝视他的双眼,等他开口。
戎其朗半垂下眼眸,没有经过固定的头发也垂了下来,他抬起手掌抵住额头,神态显得很疲惫。他叹息着说:“我不知道……我只是睡不着。”
“好吧,看来我今晚睡不着又是被你害的,”戎天若笑嗔道,挑挑眉,双胞胎之间总有些奇妙的感应,“老规矩,蛋奶酒?”
戎其朗将头发往脑后捋了捋,神情变得舒展了些,他点头:“好。”
☆、第五章
作者有话要说: 不想当作比的渣不是一个合格的大妖精~b( ̄▽ ̄)d
第五章
黎觉站在“TIMELESS”三层SVIP包厢的巨大落地窗前,俯视着一楼的纸醉金迷、群魔乱舞,脸色阴悒地轻晃着手中酒杯。
两名女调酒师在吧台后调酒,姿态放松,动作则花哨得炫目。一位是白人面孔,眉目冷艳而专注,一头不对称短发染作迷幻的银紫色,另一位长卷发妩媚,有着东南亚混血儿的风情,嘴角一抹浅笑浓浓的自信,黑色高开叉长裙勾勒出迷人曲线。
房间里还有三人,其中两名是“THE GREAT WINGS”乐队的成员朝鲁和雨果,另一个1 则是黎觉同岁的表兄弟,于立旻。
于立旻早年同样是个让家长闹心的少爷,但现今已大是不同,内敛之外又分外圆滑,知道在谁面前该低调。其实他自小就晓得如何卖乖讨巧,总是一张笑脸对人。他从小与黎觉和叶野霆玩在一处,也跟叶野霆一样,一度被认为是受了黎觉的恶劣影响。
他的出身确实不比黎觉,但也不差,却从小到大都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抢过黎觉的风头,总是自觉自动地退居一旁。黎觉在众堂表兄弟中与于立旻最亲近,不仅仅是因为于立旻知情识趣,更因为无论苦乐他都能同当。
就连黎觉护着叶野霆,他也加一份。
即使几年前他们之间曾出现过巨大罅隙,但现在终归缓和了许多。
于立旻问黎觉:“戎其朗一点儿都没泄露?”
黎觉阴鸷道:“我一直派人跟他,但他也一直安排着人拦我的人,真是滴水不漏。”
雨果是个金发的白人,却一口流利中文:“阿野为什么还没有联系我们?戎其朗莫非囚禁了他不成。”他抬起一条手臂架在沙发背上——和他的另一条手臂一样,那上面的皮肤被繁复的刺青覆盖着。
黎觉嗤道:“呵,他也舍得?这点我倒不担心!”
朝鲁身型庞大,一人就占去两人的位置,坐在沙发里笑得惫懒:“这话不错,只要人真的在戎其朗手里,我们迟早有办法。”
雨果掀起眼皮看向黎觉的身影:“我可不这么想,戎其朗不是没狠过。我早劝过阿野,不要太过火,戎其朗再纵容他,毕竟和沈挚不一样。”
黎觉的眼角轻轻抽搐了一下:“哼,不一样?”他换了个姿势,转过头来看着他们,眼神轻蔑:“只不过沈挚没权没势、更死心眼些罢了,还不都是傻X。”
黎觉身边几个亲密的朋友都知道为什么他如此不喜沈挚,以及后来的戎其朗:叶野霆是他黎觉一个人的珍藏品,他可以大方地夸耀这件宝贝、享受别人投射来的艳羡目光,但连他自己都只舍得好好呵护、安分地观赏,其他所有人当然他妈的一个都不能染指!
他对叶野霆的态度令一众不明真相的人有着深深的误会,认定叶野霆同黎家大少有一腿,就连黎觉某些狐朋狗友都好奇来找他本人八卦过,黎觉讥笑道:“我连女人都玩不过来,还去搞男人?”
然而在询问者们露骨又狂浪的笑声中,黎觉没有从善如流地将话题转移到女人身上来破解他们微妙的尴尬,眼神反而隐隐狠戾,脸上浮起带着寒意的笑来:“我的人,我不碰那是我的事,谁有想碰的心思,先在心里掂量掂量是不是碰得起。”几个荤素不忌的少爷都面露讪讪之色。
所以,沈挚死了好几年,黎觉依然看不起他,这个男人被别人提起时,他依然不快。
原本并不是这样的,在黎觉少年的时候,他甚至对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有一两分喜爱。
沈挚特种兵出身,退役后来到黎家做了黎觉的贴身保镖。沈挚颇为英俊,那时正值青年,只是身上那股子天然的冷漠和内敛的强悍让人没法觉得他是个花瓶。黎觉见过他的本事,对他的能力也算信赖。
起初黎觉看沈挚挺顺眼,言行间都友善些,被呼来喝去践踏尊严的事,在沈挚身上发生的次数远低于旁人。
打从那个时候起沈挚和叶野霆就频繁地相遇,说是黎觉的贴身保镖,事实上也同时在保护叶野霆。
叶野霆与人相处,几乎没有主动的时候,但对沈挚的兴趣似乎极大,总喜欢逗他说话,黎觉也不拦着,有时甚至帮腔。
天性使然也好,身份约束也罢,沈挚一直是不苟言笑的,叶野霆和黎觉没有一次成功看到过他窘迫的模样,他要么以一两个字简要回答,要么就根本不开口,像个被锯了嘴的葫芦,表情纹丝不动。
然而这对叶野霆的热情影响并不大,连黎觉都觉得沈挚太过沉稳无趣懒得逗弄了之后,叶野霆仍喜欢去逗沈挚。
后来“THE GREAT WINGS”出道,十八岁的叶野霆作为主唱几乎一夜成名,并且备受争议。
人红是非多,黎觉虽然也在乐队之中,却是最神秘的那个,还有“替身”,短期内都不可能暴露,他深觉叶野霆需要一个出类拔萃的保镖,叶野霆则直言中意沈挚。
于是,黎觉便把不能给他寻开心的沈挚派去做了叶野霆的私人保镖。
其实在那之前,黎觉就在与叶野霆独处的沈挚眼中看到过类似于温柔的神情,但当他出现之后,沈挚的表情又无趣得同平常没有什么差别,他以为那不过是阳光造成的错觉。
黎觉知道沈挚当初要退役时,首长是很看重他想留他下来做警卫的,但沈挚母亲重病在身,他急需要钱,这才来富人家里做保镖。结果最后沈挚母亲还是没能撑住,在病痛中辞世,他工作时仍是状态如常,叶野霆却告诉黎觉沈挚悲痛到夜不成寐。
黎觉还道:“你够关心他的。”
等后来沈挚对叶野霆死心塌地的深情藏都藏不住的时候,黎觉才惊觉沈挚早就僭越了他的身份。
这等心思,黎觉根本不能容忍,叶野霆却轻描淡写道:“不必在意。”黎觉追问他:“阿野,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对他动心了?”
叶野霆笑眯眯说:“怎么会呢。”然后他叹一口气,含笑感慨道:“其实沈挚他很单纯的……多难得。”
直到沈挚在拍摄时发生的意外中为了保护叶野霆而死于脾脏破裂导致的大出血,黎觉才放心了,叶野霆他确实没有对沈挚动过哪怕一丝情意。
瀑布下方的水流湍急,暗石密布,搜救人员一直到水流速度相对平缓的地段才在河滩上找到了叶野霆,和沈挚的尸体。
据当时在现场的人回忆,叶野霆就随意地坐在那里,为了消遣时间叠着石头玩儿,而沈挚了无声息地伏在石滩上,大半截腿几乎都还在水里,吐出的鲜血早已干涸变暗,肤色青白带着灰意。
沈挚的尸体上诸多伤痕,青紫遍布,多处骨裂,还有骨折,胸腹中严重的内伤直接要了他性命。
他的头部绝对受过撞击,英俊面孔也有破损——反观叶野霆,他的上半身几乎没有受到丁点要紧的伤害,头脸更是被保护得毫发无伤。得知情况后黎觉立刻就明白了,沈挚将叶野霆死死护在了怀里。
然而当时叶野霆看到来人们,扬起脸带着笑的第一句话却是:“哎呀,我的腿好像伤到了,谁来扶我一把?”
后来黎觉去医院陪腿脚上都打了石膏的叶野霆,问他跟尸体待了一晚上怕不怕,叶野霆才终于惋惜道:“怕倒还好,就是觉得怪可惜的。”
是可惜沈挚呢,还是可惜别的什么?黎觉觉得叶野霆的口气毫无沉重,像是丢了样玩具而已,反而高兴起来,心情大好地给叶野霆削苹果。
所以当叶野霆表现出对戎其朗的浓烈兴趣之后,黎觉也以为这不过是叶野霆的固定类型而已,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当戎叶两人真正在一起之后,越到后来,黎觉越觉得叶野霆对待戎其朗态度不同,说不出到底有几分真心,但确确实实,比从前对别人要认真些,不似纯粹的玩弄。
于是某次黎觉刻意地,当着戎其朗的面同叶野霆笑谑道:“忘不了沈挚?找个那么像的。”
叶野霆笑着看戎其朗一眼,回答黎觉:“沈挚像他才对。”
戎其朗本就惯常面无表情,当时冷冷看了黎觉一眼,那眼神凉得几乎带出煞气,黎觉心里一跳,一拍脑门大笑道:“酒后失言,哈哈,酒后失言!”
却不想叶野霆握住了戎其朗的手,对黎觉笑言:“这下糟了,一会儿我有的头疼——阿觉你可不知道他生了气有多难哄。”
戎其朗任叶野霆握着手,微垂着眼眸看着他淡淡道:“胡说什么。”说完又抬起眼看着黎觉,“既然喝多了,就早点回家。”
黎觉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晃了一晃,脸上早就冷了下来,此时勾起一个笑,摇摇手机:“正要叫司机接我。”
叶野霆没有说错,戎其朗确实十分不悦,具体体现在回到瑙林两人独处开始就一言不发做着自己的事情,周身隐隐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
叶野霆走到戎其朗身边撞撞他:“是不是我不告诉你沈挚的事,你就不会理我?”
戎其朗看他一眼,慢慢道:“我没那么幼稚。但黎觉说的话在我看来不是没有可能——所以,他说的是事实吗?”
……
今天叶野霆醒得很早,所以当他走出房门伸懒腰的时候,晨练回来的戎其朗刚冲完澡换上了正装,也正走出房间。
一照面,两人都愣了一下。
叶野霆放下手,笑:“难得一次早上碰见你。”
戎其朗看了看腕表,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早?没睡好?”
两人并肩走着,一齐下楼去。叶野霆说:“不,睡得挺好。”
巴顿已在楼下候着,看见两人一同下了楼,似乎也有一丝意外——毕竟一般来说,戎其朗离开后至少半小时,叶野霆才刚醒。
叶野霆的那份早餐比起另外两人更耗费工夫,厨房肯定还未准备好。
“先生,叶先生,”巴顿优雅地微微垂首弯腰,“早上好。”
“早上好,巴顿,”戎其朗道,一面走着,“天若出门多久了?”
“大约十五分钟,”巴顿跟上他的步伐回答道,“小姐回来的时候您应该碰不上她了,有话需要我传递么?”
“没有。你去厨房看看有什么能暂时先给小霆垫肚子的羹汤——否则他该饿了。”
“厨房有炖好的菌菇汤,叶先生是可以喝的。先生今天早餐是用西式还是中式?”
“西式。”
巴顿去了厨房,两人坐上餐桌。
“醒之前我在做梦,梦见你。”叶野霆一笑,眼睛便轻轻弯起。
戎其朗的双眼也带上一点笑意,问他:“梦见我什么了。”
“我啊……梦见我落水了,水很急,我拼命挣扎,你为了救我跳下来了,最后你把我安全地带到了岸上……接着,我就醒了。”叶野霆回忆着梦境。
戎其朗的笑意散了,几乎显得冷淡,他平静地问:“你看清了是我?”
叶野霆不明所以,有些茫然地问:“自然是你,不然是谁呢?”
戎其朗看着他的双眼失了神,这样的眼神让他想起一小段往事。
那时,叶野霆的眼神也似这般无辜又茫然:“他爱上我是他的事,你连这都要怪我?”
“那么我呢?”戎其朗记得自己这样质问,令他一问出口就不禁懊恼的愚蠢和不成熟。
那么我呢?你给我的,是否和曾给他的假象一样?
“我没喜欢过他,可我喜欢你呀——非常、非常喜欢,”叶野霆轻松地笑着,声线磁性,抱住戎其朗的腰仰面望著他,“你感受不到吗?”
我仿佛从未了解过你……戎其朗在心里说,陷入缄默里,目光沉沉,落在这张对于男人而言过分美丽的自信面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