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放肆的开关,很久没听到这话的倪烨行立刻化身虎狼,扑食……
传统意义上的鸡汤总在讲:真正经历过死亡的人会更珍惜生活,真正经历过绝望的人,才更懂得享受生命的每一寸美好的重要性。
否定者说:因为他们畏惧,怯懦,只敢面对生活,不敢面对生命。
然后网上又冒出一种说法:向死而生的生命,才是毫无遗憾的。
向死而生……是尽了兴,拼了命。
但又没有人规定……尽兴拼命便毫无遗憾。
所以回归最初,珍惜每一刻美好,愿生者生,愿死者死,各执所愿,各达所衷。
第二天,简奕把这首曲子给奶奶听了。
倪蔓听完,情绪久久未平复。同样当耳边风听了一遍的倪烨行只觉得耳根子鼓胀,早饭的食欲都少了。
她说:“舒旻是个伟大的人,但也是个胆小鬼。”
他只敢面对死亡,而不敢面对生活。
简奕问:“你觉得他会选择什么样的死法?”
“轰轰烈烈。”只有这样才对得起他用生命谱写的曲子。
简奕点头,他也这样想。
但是到警局后就头疼了,他要拿什么证据证明舒旻是自杀?让所有人都听一遍曲子?保不齐大部分都是像倪烨行似的当杂音的。
他一路纠结的时候,忘了昨天和李昀昊要录音时转告他的另一条线索——舒旻最后一场演出前,齐怀远曾到好几个广告公司要求做宣传。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刚起床刷完牙的齐怀远再次被带到了警局。
审讯室里,他吊着大大的眼圈和眼袋,无奈看对面的美女警官,“警察同志,我真的已经什么都说了!”
“别那么早下定论。”神清气爽的颜悦问:“据昨晚匿名热线,有人说你在舒旻最后一次演出前要求大力宣传他的作品。”
“我是经纪人,宣传作品本来就是我的本职工作!”
“但却没有一个人接单!我们详细了解了情况,那几家公司都说你给的估值太高,不符合市场规则。但是现在,他们都后悔不迭。”颜悦说完,亮出一个和蔼和亲的笑容,“能请您说一下您当时那样要求的底气吗?”
齐怀远沉默了一下,低沉着声音道:“那是舒旻让我做的。”
“什么?请说大声点。”颜悦没听清。
“那是舒旻要求的!他让我用以前十倍的力度去宣传这次作品!”他几乎吼出这句话,又十分冷淡地口气道:“警察小姐,请你问问题前先考虑好职业基本准则,经纪人只是个被雇佣对象,做决定的都是雇佣者。即便我和舒旻是三十多年的好友,同时也是严肃的工作关系!”
第一次见老实人炸毛,颜悦吓了一跳。
玻璃外的江晨风关掉录音设备,开门让她出去。
“他今天怎么脾气这么大?”出门的时候,颜悦轻轻抱怨了一句。
“谁没事三番四次被抓到警局问话都心情不好。”江晨风说。
“他是犯罪嫌疑人。”
“你有证据?”
颜悦:“……”这句话真是软肋。
“简奕说,舒旻是自杀。”出门右拐,他又若无其事地补充了句。
“哈?”颜悦不信,“他有证据么?”
“没证据是谋杀不就等于是自杀?”迎面而来的简奕口出狂言。
“照你这么说,警察破不了的谋杀案都能定义成自杀或意外了!”
简奕无言以对,毕竟他真没证据。
“小简,咱们这么久同事别逗人行么?”颜悦过去搭住他肩膀。
简奕表示自己非常正经,“他真的是自杀。”
“动机呢?他好端端干嘛自杀?”
“江郎才尽。”
“胡说!他最近明明很有才!网上那些人听了他的曲子都炸了,各种褒扬层出不穷,还说他是世纪天才!”
“他是天才,但他也是个胆小鬼,他无法面对创作不出曲子的自己。”
难得简奕和人争吵,没人上去劝架。
文职朱祺敲敲桌子,“我们还漏掉了一个线索。”
所有人转移目光。
“舒旻服用了两种药,但手上只有一个静脉注射孔,戊巴比妥应该调制成了口服溶液。口服溶液的容器……”
“第一个接触舒旻的是齐怀远!”颜悦碎碎念叨完,转身跑向审讯室。
呆视着颜悦跑出办公室的朱祺补充,“从舒旻家查出的药物中,戊巴比妥是软胶装的……”
江晨风无语,急性子碰上慢性子真是倒霉透顶!
明胶壳进胃里几分钟就能消化,而且舒旻的尸体他们没得到解剖许可,现在再查蛛丝马迹也来不及。
简奕觉得这已经足够证明舒旻是自杀了,自己服用的药物,合情合理的动机。但为什么总有疑点指向齐怀远?
“昨天打电话给单颀欣,问她打给齐怀远那几笔钱的用途,她说是给她丈夫买药。但齐怀远的账户并没有那么大额支出。”
“有小份额多次的取款记录。”李昀昊抬头补充了句。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所以齐怀远到底是说谎了?”江晨风深呼吸,这是他碰到过的最糟心的疑似自杀案。
张律知一路忙着聚众斗殴的案子,回警局就听他们碎碎叨叨,都大致把案子脉络理清了。便趁闲插了句嘴,“可能是类似绑匪交赎金那种,将钱放在一个地方,等拿走再交药。”
漩涡越卷越深。
颜悦焉头耷脑从审讯室出来,“他就是不承认他看见了药瓶子。”
众人面面相觑,谁告诉这姑娘真相?
苦无线索的众人辗转小半日,张律知接了一个电话,叫上江晨风出门,说是有了那批混混的线索,缺人带,让他帮忙。
“晨风以前是特殊部队的?”简奕偶然看到他的资料,问了句。上次突袭也是他领队,还在特警队长前面。
“只是入围,后来被淘汰出来,就进了警局。”姚邵西走出来,“单颀欣打电话来,想领回舒旻的尸体。”
“案子还没结呢!”颜悦在那边理思路,忽然被打断,愤怒地仰头叫嚷。
“她让我们就以自杀结案。这几天很多记者在她家附近蹲点拍照要求采访,她想尽快了结。”
“什么尽快解决?是让我们敷衍了事吧!”她打开网页,全是关于舒旻的搜索,首当其冲的还是花季小三以及各种伦理分析。
简奕在旁看到,和她说:“这个女孩是舒旻的化妆师,那天她腿伤没好,齐怀远又恰好有事,所以舒旻送她回去。我问了好几个相关人员,口径是一样的。”
颜悦憋着一口气,活像被出轨的是她似的。手机又响了了……
“母上大人~”她哭丧着脸,动都懒得动,直接趴桌上。
朱祺小声说:“今天她妈打三个电话了,好像又要帮她介绍新对象。”
“之前那个不是打算继续交往么?”
他摇头,示意自己只是吃瓜群众。
“不去!我忙着呢!你再打来队长要扣我奖金了!”她大喊。
无辜躺枪的队长轻轻扫过视线,这真是个遭人恨的位置。
☆、向死而生(六)
拖沓过三日,依旧毫无进展的案件被上级勒令叫停。单颀欣不知动用什么关系,局长直接给他们下达命令——以自杀结案。
三天,热点风向榜也换过几轮。舒旻死亡的搜索量渐渐下沉,人们沉浸在新事物中继续呐喊,医闹、暴力、道德绑架、新球赛、新八卦、新绯闻……世界总是繁忙不已。
江晨风被借调过去连续两天出夜勤,第二天早晨回来时正碰上上班的简奕。
简奕从他背后追上去,拍他肩膀,打招呼。江晨风起先不知道是谁,只微微侧过半张脸。简奕愣了一下,眼前的江晨风有种从未见过的味道,肃杀又冷漠,难得的面无表情让他浑身气质焕然一新。
“哟,简奕啊!”他回应,调子拉得有些长,像有气无力,又有种隐隐的,说不出的疏离感。
“好久没碰这玩意儿了,真亲切。”他拍了拍挂在胸口的狙/击/枪,“不过还是办公室舒坦,不用提心吊胆。”
特警队队长过来插话,这两天他们跟踪那批混子,意外逮到一批人贩子,里面一个头头还是通缉犯,杀过不少人,残暴无比。
……被江晨风一枪崩了。
刚干过一件大事又被接连夸赞的江晨风处变不惊,懒洋洋回应,他现在就想睡个觉。
等电梯途中,他拿出还有一大半电量的手机刷了个热点,满屏新鲜事,再找不到关于舒旻的一丝一毫。
“舒旻案子结了?”他问。
“嗯,自杀。”
他一个个点开话题,快速浏览一分钟不到又退出下一个,看到一件眼熟的事儿。
之前那校园暴力的案子处分下来了,那个主犯徐赧被学校开除,刑拘一年,其他人均受严重警告,停课反省。
底下又是一片骂声。
他翻了几条评论,一脸冷漠按下锁屏。
这世上怎么就老有人这么起劲呢?既出不着力,又和自己无关,却非要张口闭口扯上人家祖宗十八代去咒骂,还连带上一堆干活的执法人员。
别人再不济,轮得到他们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楼上办公室,一进门,就见颜悦撩着裤腿在给脚后跟上药。
“你去逛街了,怎么磨成这样?”简奕看了眼,红的分不清皮肉,棉签上有血,应该是破皮了。
她把头发撩到后面,不耐烦一抿嘴,皮筋找不到了。
“也没走很多路,就是昨天那货走太快,我妈买的新鞋不合脚,疼死我了。”她口气倒不似昨天那么冲,那样性格一人,她和她妈一说,再拍了张照片给她。她妈立刻不干,让她离那男人远点,顺便最近都不用相亲了,可不就否极泰来么。
她上完药,大喇喇动了动脚腕,还能凑合,不碰不疼。
“姚队还没来啊?我要申请今天穿拖鞋!”
伴随一声猫叫,李昀昊探出身子,“姚队和张律知去查药源了。”
颜悦被他忽然现身吓得一惊,她坐了二十多分钟,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耗子你下次在记得竖块牌子,迟早被你吓死。”
李昀昊抱着猫不给反应。
“带来警局没事么?”简奕经过,见他手里抱着先前那只白猫,两个月没见,胖了不少。
“不出楼层没关系。今天我值班,家里没人喂。”
他值班也不是一两次了,估计也不是第一次带来,前段时间他们比较忙,所以没注意。
李昀昊电脑上弹着一个对话框,另一边的朱祺,他跟着姚邵西他们一起去,同时与这边保持联系。背景大图显示着他们的坐标位置。
“在乡下?”来S市不久的简奕艰难辨识出地点。
“嗯,一个流浪动物所,那些药剂大部分都是安乐死的药物,以呼吸抑制居多。能用到这么多量的,只有流浪所了。S市流浪动物所也不多,大型且最近用药多的,稍微排查一下就出来了。”
颜悦一瘸一拐走过来,“贩卖动物安乐死的药?舒旻那么有钱,还弄不到到点人吃的?”
简奕无法理解这姑娘的思维,这些药也是医院药用的,只是管制比较严,不容易弄到。
……
另一条路上,张律知拨弄一个劲让他们右转右转的导航,朱祺在后面捧着电脑指路,“直走,再下一个路口左转。那边车子可能开不过去,新路况没更新。”
张律知提出意见,“是不是坏了?关都关不掉。”
姚邵西伸手把数据线拔了,奈何电量充足,依旧叫唤不停。
“拍两下试试。”他耳边直嗡嗡,提出简单粗暴的建议。
“这是公共设备……”张律知说完,狠狠拍了两下,“该要求更新了。”
后面朱祺:“……”
路口左转,依旧是条大路,姚邵西问后面:“没错吧?”
“对的,一直开到尽头右转就到了。”
开门下车,入目漫长的灰色围墙,三人能听见此起彼伏的狗叫。
“负责人叫余冬梅,一开始是她和她丈夫联手义务弄的流浪所,因为狗的数量太多,他们积蓄几乎殆尽,就向社会求助。政府拨了一批款,也同时提出数量限制,按照入户时间,要给超出部分的狗实行安乐死。”
一开始以救助为初衷,最终却不得不将它们送向死亡。这做法类似当年的纳粹集中营,为了给新人腾出空床位,每天挑选出几十人处死。
两者的终极目的或有不同,单就执行者而言,谁也无法选择更好的行事方式。
朱祺打电话来询问时,接电话的就是长期志愿者张倩,张倩说最近新收的流浪狗很多,所以需要的药量也多。药是数量上报后,政府批下来的。她不接触关于安乐死的事,所以只知道这些。
打完电话朱祺庆幸接电话的是张倩,否则他们很可能错过这个地方。
他再次联系到余冬梅就是今天早上,余冬梅很排斥他们过来,没说几句就强行挂断了电话。
这次行动不算案件范畴,他们无法取得搜查令,只好尽可能靠嘴皮子解决。
开门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非常朴素的一张脸,正是余冬梅。
余冬梅警惕地看着三人。
朱祺上前,“您好,我今早和您通过电话。”
知道对方是警察,余冬梅的表现依旧非常不友好。她手放在背后,像是护住门,严厉地问:“什么事?”
“我们想了解一下这边动物安乐死的药物有没有缺失?”
“没有啊,干嘛问这个?”她回答得理所当然。
张律知温和有礼地接上来,“是这样,我们在查一批安/乐死药/物,听说这边刚下一批,但一直没用,所以问一下,药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余冬梅面不改色回答:“没问题12 ,前天有人打电话说想要狗,所以等他们先过来挑。”
里面的狗叫声突然增大。
一个男人蹬着改装过的三轮车下坡刹住脚,奇怪地看三人,用土话问余冬梅,“梅子,这谁?”
“警察!”
她说着,按住前篮里一个劲往外蹬的狗,土话叫嚷,“怎么又多一只!”
男人顾忌着一旁嘿嘿笑了两声,“自己跟的,刚路上车多,就把它放篮子里了,可乖!”
余冬梅和三人打了声招呼,意思她很忙,这里也没地招呼他们,让他们赶紧走吧。
然后和男人一起进了门,一边小心挡着别让里面的狗冲出来,一边赶,“去去去!”
朱祺看了姚邵西一眼,跟着往回走,“就这样走了?”
“走吧。”他头也不回,在彻天的狗叫声中进了车。
围墙内。
数千条大小不一的狗跟着俩人走来走去,有流着口水的大金毛,毛掉了大半的小泰迪,眼睛感染红肿的丝毛狗,以及带着各种疾病或伤口的土狗。
男人伛偻着腰,把三轮车上装的狗粮一袋袋往里扛,出来时路过一个房间,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坐在脏兮兮的地上,手里抱着一只背部溃烂的黑狗,小心翼翼上药。
“稚澄,过来搭把手!”
女孩抬头,将黑狗放到地上,一边赶乱跑挡路的狗,一边小心翼翼往外蹦。
“我刚又联系了几个同学,他们说下午来看狗,每个能养两条!”
“你厉害!刚不帮你妈出去应付警察。”
“警察?”女孩面色一滞。
“不知道什么事,反正已经走了。”男人又扛起一袋狗粮,噗嗤噗嗤往里走。
女孩和余冬梅一起抬起一袋,不经意对上目光,心一慌。
“那些药你弄哪儿去了?”余冬梅问。
简稚澄心里一虚,结结巴巴说:“我、我扔了。马上就有人来领养了,不需要那些东西!”
余冬梅撇开头,“下次别干这种事。”
简稚澄心里松下气,心里盘算,是直接把钱给他爸妈,还是直接去买实用品好……多一两袋狗粮应该不那么容易察觉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案子大概没有真相大白的可能了...这里说一下吧..
舒旻是自杀,药是他自己愿意吃的,动机和正文一样。
齐怀远部分撒谎,是他诱导舒旻用药创作的,也是他一开始从简稚澄这儿买的。他对单颀欣有好感,但单颀欣不喜欢他。他动过杀人的念头,但没有付诸实践。
简稚澄和齐怀远都有罪,但都无法定罪。简稚澄压根不知道自己卖出去的药害死了人,她本来只是想多点钱多养活几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