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是……才是夫子……你……的不许……无……无效……”商青黛嘴角浮起一丝虚弱的笑容来,凉凉地应了杜若一句。
“我管你!我说不许就不许!”
“你……不……不听话……忤逆师长……我要……要打你板子……”
“那……”
“嘶——嘶——”
突然,杜若惊觉踩到了一个绵软的东西,脚下一个踉跄,却紧紧勾紧双臂,宁可肩膀狠狠撞上身侧的树干,也不愿松手让背上的夫子跌下来。
“嘶——”
鲜红的蛇信子吞吐几下,似是闻到了商青黛身上的血腥味,那条半丈长的大蛇凶猛地沿着杜若的腿缠了上去。
“走开!不准伤夫子!”
杜若不得不松开一只手,护住了夫子的脸,却被大蛇狠狠地一口咬住了手背。
剧痛袭来,麻痹之感沿着手背迅速蔓延开来,杜若将夫子护在身后,惨呼了一声,“走开——!啊!”
“阿若……”
天昏地暗,最后只能听见耳畔一声夫子的惊呼,杜若瞬间昏死了过去。
“你……你是……什么……人……”
树林中走出一个黑影,对着那条大蛇吹了一个哨音,那大蛇猛地咬了商青黛一口,商青黛本就虚弱,再被这样一咬,瞬间也昏了过去。
听见林间响起那小丫头的惨呼,走在后面的几名黑衣人又折返回来,沿着血渍追到了这里,闻到了一股更浓的血腥味。
他们沿着血腥味的地方走了几步,将火把移近一看——上百条山蛇纠缠在一个满是枯草的矮丛中,争抢着几块模糊的血肉,边上还残余着今日那小丫头身上的几片破衣。
黑衣人骇然往后连退几步,这样怵人的画面即便是七尺男儿,也觉得胆颤。
“她们……她们定是被蛇吃了吧?”
“快……快走……回去告诉大哥……”
几人慌乱地相互递了一个眼色,拔腿就跑了个没影。
第二日,暖暖的日光从树隙间落下,照亮了初春新发的草芽。
山谷深处,有一个隐蔽的山洞,洞口爬满了枯草,远远瞧去,更像是一个荒废许久的破石窟。
浓浓的药味儿从洞中飘出,沿着药味儿寻去,洞中一个蓝衣小童蹲在煎熬的小药炉前,乖乖地等着药汤熬好。
“药熬好了么?”
低哑的嗓音响起,昨夜那个黑影渐渐走了出来,日光照上了她脸上的银面罩,也照上了她死水一样黯淡的眸子。
“师父,那两人……”蓝衣小童忍不住问了一句。
“死不了。”低哑的嗓音应了一声,玄衣女子俯身看了看药汤的色泽,“再熬上片刻,便拿进去,倒在药缸里。”
“是,师父。”蓝衣小童恭敬地点点头。
玄衣女子摸了摸小童的脑袋,笑道:“阿凉乖,留在这里等师父回来就好。”
“嗯。”
玄衣女子点点头,便走出了山洞,沿着枯木丛,渐渐远去。
山谷尽头,那儿停了一辆马车,似是等候多时。
玄衣女子提裙走上马车,车夫恭敬地放下了车帘,便吆喝着赶着马车走远了。
马车穿过灞陵城的大街,来到了丞相府幽静的后巷之中。
玄衣女子走下了马车,跟着候在后门的小厮,一路走到了丞相府偏堂之中。
“兰先生终于来了!”丞相白朗起身快步迎了过来,“兰先生,这边请,上茶。”
玄衣女子兰先生摆手笑道:“丞相大人不必如此客气,三小姐在何处?”
白朗叹了一声,“裳儿的身子是越来越差了,我实在是担心她熬不到八月选秀。”
“有我在,她一定熬得到。”说着,兰先生从怀中摸出一瓶药丸来,递给了白朗,“这瓶药丸可让三小姐随身带着,若觉神虚,就吃上一颗,这瓶中药量,绝对足够三小姐吃到八月选秀。”
白朗感激地点点头,“这就好,这就好。”
“看来丞相大人已经无事了,那我可以告退了。”兰先生点头轻笑,才走了几步,突然停下了脚步,“昨夜我那谷中甚是不平静,丞相大人是否能好好管管手下?”
“昨夜……”白朗故作惑然地看了看她,“昨夜怎么了?”
“就为了杀两个女娃,都杀到谷里来了,若是被他们发现我山洞中的秘密,丞相大人,于你而言,也并不是什么好事吧?”
“这……这几个不长眼的!”
“既然丞相大人想要那两个女娃死,她们也绝对活不了,昨夜我豢养的蛇儿们已经对那两个女娃下了口,该死的都已经死了,我不希望谷中再出现一些陌生人。”
“老夫自然懂得。”
“那就好。”兰先生再点头一笑,“我先告退了。”
“兰先生慢走。”白朗送了一步,命心腹小厮道,“快些送兰先生回去。”
“是!”
兰先生又跟着小厮走了出去。
白朗捻须舒心地一笑,低头看了看手心中的药瓶子,心头暗喜,“再过五个月,夏雨之后,便是新秋了。”
马车又缓缓驶离了丞相府后巷,兰先生掀起帘子,看着灞陵城物是人非的一切,突然笑得冰寒,指甲狠狠掐在车厢的皮革上,手背上青筋条条暴起,甚是可怕。
“十年了,若梅,他们欠你的一切,我会一笔一笔跟他们讨回来!”
脑海中,这句话不断回响,两滴泪水从银面罩上滚落,悄然摔碎在了她玄色的大氅上。
☆、第38章
当那小药瓶交到了白如裳手心中,她恹恹地想要从床上坐起来对父亲行礼,白朗心疼地按住了她的身子,摇头道:“裳儿,你先歇息歇息,这是爹爹今日求名医给你制的妙药,若是觉得神乏,就吃上一粒。”
白如裳顺从地点点头,倒出一粒药丸服下,身上的疲惫感确实散去许多。
白朗示意边上的丫鬟翠玉送上暖茶,“好生伺候小姐。”
“是,相爷。”翠玉点点头。
白朗捻须安心地一笑,终是转身离开了厢房。
“翠玉,取件斗篷来。”白如裳有了些气力,她从床上走了下来,“再把我的面纱取来。”
翠玉担心地看着她,“小姐,你要出去?”
“今日与他有约,岂能不去?”白如裳摇头轻笑,笑意中带着一丝苦涩。
十八年了,她能活到今日,算是万幸,也算是不幸。
丫鬟为母,又体弱多病,本是府中可有可无的庶小姐,没想到当年兰先生的师父竟会选中她来做“屠龙刺”,于是,她娘便从丫鬟晋升到了侧室的地位,而她也成了丞相府中最得宠的三小姐。
她只要一闭上眼,便是那些被毒物噬体的画面,啧啧生疼,又幕幕怵心。
不吃这些苦,不成为爹爹手中最得力的棋子,娘生病是无人在意的,她生病也是无人在意的。
这一世,得到真正的温暖,是白如裳最大的心愿。
哪怕明知道眼前的温暖其实都是假的,她也甘愿沉浸在这些假意的温暖之中。
至少,这里还算是她的家。
又至少,因为她是丞相府三小姐,才有机会遇上当今宋王,让她知道,这世上有人可以懂她的琴音,可以疼惜她入骨,日日把她放心尖之上。
“云深……”喃喃一唤这个名字,白如裳脸上的笑意暖暖,让翠玉看得心疼。
“小姐,您是要入宫的人啊……”翠玉终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恕奴婢多嘴,若是殿下知道你就是皇后人选……”
“还有五个月,就容我自私一次,与他多相处些时日,留点念想再入宫吧。”白如裳黯然一笑,“能从心而活五个月,此生,也算是无憾了。”
“唉……”翠玉知道不能再劝,便将斗篷罩在了白如裳的身上,又亲手给她戴好了面纱,“小姐早去早回啊。”
“嗯,爹爹若来问,就说我神乏正在歇息。”
“是。”
“翠玉,谢谢你。”
“小姐言重了。”
“来,送我去侧院吧。”
“是。”
翠玉扶住白如裳,小心翼翼地往幽静的侧院走去。
侧院是丞相白朗静养之地,除了晨昏定时小厮进去打扫外,平时并没有什么人会进去。因为三小姐身子甚是不好,白朗还专门嘱咐过,三小姐若是觉得后院夫人们听曲烦了,可以去侧院静养身子。
所以,小厮们看见翠玉扶着恹恹的三小姐走入侧院,就知道定是三小姐要进去静养休息了。
可也正因为如此,侧院紧闭的侧门,便成了白如裳的偷偷离家出口。
与往常一样,侧门才打开,那儿便停了一辆马车,赶车的正是宋王府的小厮,他咧嘴对着白如裳一笑,便恭敬地上前请白如裳上车。
当马车渐行渐远,便有一名相府小厮悄悄地跑到了书房,将看到的一切禀告了白朗。
“很好,去管家那领赏吧。”
白朗气定神闲地依旧练着字,他屏退了那名喜滋滋的小厮,直到宣纸上的两个大字写完,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女娃大了,情窍难防啊。”
白朗满意地看着两个大字,忍不住自言自语了一句,“与其费尽心思去防,倒不如顺水推舟,布下这个相思局。云深我儿,就让为父给你送上这片江山后,再让你多一颗帝王的狼心吧。”
相思。
赫然两个字,遒劲有力。
只要白如裳入宫为后,燕云华与燕云深之间的兄弟之情绝对要裂得支零破碎。红颜祸水,相思入心,此局早成,那三人,谁也逃不了。
“踏踏……踏踏……踏踏……”
马车一路行到了宋王别院,燕云深在别院湖心亭中已经等了多时了。
“裳儿!”
燕云深快步迎了上去,牵住她冰凉的手,呵了口气,为她暖了暖手,“来,我命人给你煮了暖身的药膳汤,你一定要多喝点。”说着,爱怜地轻轻一叹,“等你成了我的王妃,我定要请商小姐给你开几服药,把你的身子调养好。”
白如裳淡淡笑道:“我若是一直调养不好呢?”
燕云深正色道:“怎么会呢?商小姐医术超群,你瞧小若那丫头,昨日瞧她脸上都有血色了,我信她的医术!”
白如裳莞尔摇了摇头,“不说这些了,我瞧今日天气晴好,突然想给你抚琴一曲。”
燕云深点头笑道:“好啊!”说完,他便对着窃笑的小厮道,“快去把裳儿的琴取来!”
“是!”
“慢着,还有本王的箫,都一并取来!”
“是。”
燕云深扶着白如裳坐在了亭中石凳上,他细心地为她吹凉了些药膳汤,送到了白如裳嘴边,“来,先喝一口。”
白如裳笑然接过碗,“云深,帮我把面纱揭了吧。”
“好。”燕云深会心一笑,起身温柔地将白如裳的面纱取下,当看见她那张绝美的脸蛋,他不由痴了一瞬。
白如裳羞然低头道:“殿下孟浪了。”
燕云深轻咳了一声,歉声道:“裳儿,我刚才……失礼了。”
“我……并没有真的怪你的意思。”
“呵,就好,就好。”
燕云深舒了一口气,他坐到了白如裳身前12 她其实没有告诉过燕云深,她自幼沾毒,其实早已失去了味觉,根本尝不出这药膳汤是否美味。
“怎样?好喝么?”
她轻轻点头。
燕云深喜声道:“那就好!来人,赏厨子白银十锭!”
“是!”
“裳儿,不知道为何,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甚是亲切,你说,是不是我上辈子就见过你?”此时的燕云深,满心满眼都是白如裳,哪里还有平日那个宋王殿下的样子。
白如裳低声道:“你又说胡话。”
“裳儿喜欢听的,就不是胡话!”燕云深笑得欢喜,暖暖的阳光落在他英挺的脸上,他好看的像是天上的神仙,淡淡地散着韵光。
白如裳涩然笑了笑,眸底满是不舍,她放下了手中的碗,手指自燕云深的眉头抚到了眉角,“云深……你的眉毛很好看……”
燕云深情动得厉害,抓住了她的手,亲了一口她的指尖,“我的裳儿也很好看啊。”
“殿……殿下……”
一名小厮在亭外迟疑地唤了一声。
“琴拿来了么?”
燕云深回头一笑,却发现不是那个去拿琴的小厮,他看到了小厮脸上的难色,不禁问道:“何事?”
小厮答道:“有个叫陈水苏的小丫头在别院外求见殿下。”
“水苏?她怎么来了?”
小厮还来不及回答,又一名小厮慌乱地跑了过来,“殿下,王府管家差人来找您回府,说陛下来了!”
“今日……可是……”燕云深歉疚地看了看白如裳,“裳儿,我……”
“我没事,云深,陛下都来了,你还是回去吧。”白如裳点点头,“我这几日身子好些了,小厮送我回去便好。”
“对不起,裳儿。”
“无妨。”
“好生送裳儿回去。”燕云深正色交待了一句,又沉沉一叹,“备马!回府!”
“是!”
燕云深不舍地目送白如裳走远,心,突然不安起来。
他命另一个小厮把陈水苏先请进前堂来,自己快步走向前殿。
“殿下!求你派人帮我们找找小若!”陈水苏一瞧见燕云深,便焦急地跪了下去,“小若已经一夜没回来了!”
燕云深一惊,“这是怎么回事?从东城到南城,那一路治安甚好,不该有人敢在那里掳人才是。”
“昨夜小若找了一个小乞丐送了手帕来,传话说,她担心夫子安危,确保夫子安然回到灵枢院,她便回来,可是……可是她一夜未归……”
“她可是太晚了,留在了灵枢院?”
“不,我原本也是那样想的,我一早专门去了一趟灵枢院,发现小若根本就不在灵枢院,甚至夫子也没有回灵枢院。”
“这……”
“我觉得小若一定出事了!她做事向来有交待,是不会突然失踪的!”
燕云深定神想了想,“水苏,你别慌,本王这就派五十府卫去找找,你再带一封信给京兆尹孟大人,让他从旁协助本王寻人。”
“嗯!”陈水苏感激地猛烈地点头。
“笔墨伺候!”燕云深命人送上笔墨,快速写完一封信,递给了陈水苏,“你先跑京兆府送信,陛下今日来了我王府,我得先回府面圣,待晚些,我再来悬壶堂找你们,仔细问问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
“嗯!”陈水苏重重对燕云深叩了一个头,“殿下是好人,若是小若跟夫子可以安然回来,我定会好好报答你!”
“傻丫头,快去送信吧,报答什么的,日后再说。”燕云深扶她起来,“再备辆马车,送水苏去京兆府,要比她走路要快些。”
“殿下,马已备好。”
“水苏,你等他们送你去,本王先走一步了。”燕云深说完,便快步走出了别院大门,翻身上马,打马驰出了陈水苏的视线。
今日陈水苏既然是为小若而来,那么灵枢院知道小若与商小姐一夜未归,定然也会来宫门附近问问,皇兄知道这些此事也在情理之中。
就在燕云深驰向宋王府的路上,已经多少猜到了燕云华的来意。
☆、第39章
“哗啦啦——”
又一壶药汤倒入了浴盆之中,小药童阿凉伸手搅了搅,浴盆中的热水竟变得一片猩红,宛若一盆血水。
“阿凉,可准备好了?”
身后忽地响起了兰先生的声音,阿凉回头笑道:“回师父,已经准备好了,还有,有个姐姐已经醒了。”
“嗯。”兰先生点头,“去准备蛊虫吧。”
“是。”阿凉退了下去。
兰先生径直走入了山洞内屋,却在门侧停了下来,凝眸看着里面的一幕。
杜若已经醒来,她现在蹲在床边,给商青黛仔细把脉,不时地张望一眼商青黛的脸色,焦声自语:“夫子,我该怎么救你?”
兰先生忍不住问道:“你会医术?”
杜若一惊,回头瞧见一个玄衣面具女子站在身后,所有话都堵在了喉间,一时竟一句都说不出来。
兰先生低哑的声音继续问道:“你唤她夫子?她是你的师父?”
杜若点点头。
“我可以救她,但是,你必须付出代价。”兰先生看了一眼杜若,“或许是你的命,又或许是你的双手。”
杜若骇然看了看兰先生,又转头定定看着夫子,忽地咬牙重重点头,“我若死了,不要告诉夫子,就说……从来没有见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