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惊雁皱眉望去,一队武士从杭家六子身后绕出。
解惊雁不驯道:“我们收的邪祟由我们取内丹,有何不妥?你算谁,在这里指手划脚!”
领头说话的那位降紫武装,像是武官服饰又不太像,没有武官官服的补子和纹饰,却有皇家的描金吉云纹;他身后的兵士深绿或浅青武装上则绣银线吉云纹,这等装束,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朝廷。
这队确实是朝庭的人,正是传说中的朝廷隐形部队长安卫!领头那位着一品降紫服色的便是长安使。
解惊雁痴迷武学不喜文墨,无良谷各类书著榜文他从不多看,他不像贺嫣看得多,他对两界情况知之甚浅,所以他不知道自己正在喝止的人是阴险狡诈,修仙界人人远避的长安使——严朔。
凡界帝王颁长安令,建长安卫,又给长安卫长官赐名为长安使。
无一不是对照着修真界的披香使来的。
修真界一千多年前,开始尊崇披香使。单“披香使”这三个字,就足以挑战凡界帝王的神经。
为何?
披香使,披香两字取意天庭昊天玉帝居所“披香殿”,由此看来,“披香使”三个字是何深意还用多说么?
——天庭玉帝派到地界的使节。
而凡界帝王自古称“天子”,“天子”比起“披香使”,谁更贴近天命?谁才是天命的凡界至尊?
原本修真界凡界千年来还能勉强两不相干,“披香使”和“天子”互不见面。
披香使的说法延续千年一直未传至凡界,直到五十多年前当世最后一任披香使娄朗不顾俗约,破了界。
焚香之役后,娄朗自爆元神,后世再无出披香使,修真界受重创休养生息。
恰逢乱世,凡界出了一代穷兵黩武的铁血帝王,千古帝王盯上了“披香使”。于是便有了凡界的官修部队长安卫,以及官修长官“长安使”。
长安——取意“天子长安天下。”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凡界帝王出长安令,任长安使,帝意昭昭。
修真界心知肚明。
所以尽管长安卫打家劫道,不讲规矩,修真界一向隐而忍之。
当中前情后续贺嫣曾研究过,所以才出口让解惊雁放下。
眼下见小师弟那副怒从胆边生誓不罢休的神态,他一改平时欢言笑语的好师兄形象,厉色道:“惊雁放下,过来。”
解惊雁从小和贺嫣鬼混长大,两人在谷里翻江倒海无所不为,从小被师姐师兄打着长大,除了大师姐谁都不怕,胆子大过天。
他从未见贺嫣在谁面前不问是非地退让过,此番一连两次听贺嫣叫他放下,他不解地拧眉,两相挣扎,原已要习惯地听师兄的话,却见那严朔正得逞的诡笑,立刻不驯道:“我偏不放!”
严朔阴冷地笑了:“涿玉君带的人何曾如此不懂规矩了?”
这是把火往杭家引,贺嫣立刻望向杭澈,杭澈面无表情,却未阻止解惊雁。
解惊雁怒不可遏反驳道:“你不讲道理平白来抢别人收的内丹,反而还说别人不讲规矩,忒无耻了罢!”
严朔笑得更阴冷了:“我不讲道理?我看是你不明事理,你哪个山沟里出来的,连长安令都不认识也敢出来行走?”
解惊雁哪里容得下别人诋毁他出生地,立刻拔出长剑直指严朔:“你说话毫无道理可言,我不跟你讲,你想要内丹,凭本事来取。”
严朔冷笑:“这是第二次,有人用剑指着我,上次我被人指着的时候就发过誓,若再有人用剑指我,我定要他不得好死。”
解惊雁怒道:“废话少说,动手罢。”
第16章 十六 弋初忿
十六弋初忿
那严朔却不动手,冷笑地看着解惊雁,就像在看什么稀奇好笑的事一样。
解惊雁尚武,极讲侠义道义,他要动手,而对方却命门大开不动手,如此一来,他反而不好出手,按兵不动拧起青眉,喝问:“你耍什么花样?”
严朔立刻拿准了解惊雁不会占人便宜,干脆倘开门户,诡笑着望着他。
场面诡异地僵持。
杭澈冷冽不语。
贺嫣有些感激地望一眼杭澈,他知道:对于长安令仙家已有默契,杭家作为四大仙家之一,在此事上没有选择,不可能公开对抗凡界帝王。杭澈是杭家家主,他的态度代表杭家的态度。
此刻,长安使严朔之所以有恃无恐,等的是杭澈的表态。
杭澈熟视无睹,神色冷淡。
但明眼人都看出来了,杭澈没有退让的意思,他不回避,直面冷漠地望着严朔。
他这样,看似立场不明,其实已经表态。
杭澈若是不想卷入与长安卫的纷争,此刻最能表明立场的反应是让解惊雁把剑放下。
而杭澈并没有。
在场的都知道了,杭澈没有退让的意思。
并且杭澈自始至终没有给解惊雁一个眼神的压力。
杭家六子,肃然地跟杭澈是一个表情,显然是坚定拥护家主决定。
贺嫣想:足够了。
杭澈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超出一个家主的负荷了。
今天杭澈若真冲冠一怒为夫人,今后他贺嫣就是蓝颜祸水,解惊雁就是杨国忠!
贺嫣自嘲一笑,他家小师弟的事情,他贺嫣顾得过来,不必依仗谁,再者他们师兄弟后面还有无良谷。
无良谷不是世家,没有家族拖累,本来名声也不好,无名一身轻,无惧多一个对头。
就算对方是凡界帝王,无良谷一师四徒也无所畏惧。
贺嫣前世身为梁家独子却没为梁父亲分担过什么名面上的事,该做的都由外姓的林昀做完了。
他似乎除了给林昀绊子外,唯一刷存在感的事情便是打着维系达官贵人的名义过着灯红酒绿的生活,结交了一帮纨绔子弟,算是个左右逢迎交游广阔的人物。
官话套话,有那么几年被迫说的很溜。
眼下的情势,打是百害而无一利的,贺嫣两世为人,不可能一时冲动做不合算的生意,他不想把杭家拖下水,也不愿给无良谷惹一身骚。
他清了清嗓子,正要发声,杭澈先说话了,他道:“严大人,息事宁人。”
语气里有洞若观火的自信。
这话便重了,杭澈明确的表态,让严朔有些吃惊。
严朔能几十年在修真界打家劫道,若只依仗一枚长安令,十个严朔都不够被暗暗搞死的,很可能长安使都换过好几茬了。
他一只脚踩在凡界,一只脚入了修真界,若非修为高深心思细密,早就翻船了。
如今涿玉君所掌的杭家,又添了无良谷的背景,无论如何不适合过早树敌。
严朔阴诡地笑道:“既然涿玉君开口了,那这内丹,严某不要了,送给这位公子。”
贺嫣立刻喊道:“惊雁,胡闹!”
解惊雁从未忤逆过师父师姐师兄,这是贺嫣第三次叫他。
事不过三,他终于从冲动中稍稍冷静下来。
尽管他并不认为应该放过严朔,但那是师兄的话,他缓缓地收了剑,冷声道:“你记住了,今日是我师兄要放过你,我并不打算放过你。”
语毕,冷然转身,恶意地向后抛去内丹。
严朔不得不迅速地飞起接下,他理所当然地收好内丹,笑里藏刀:“你叫惊雁,贵姓?”
解惊雁回头冷然瞟他一眼,再不愿多看:“解弋,字惊雁,你一定给我记住了,我等着看你有何本事让我不得好死。”
严朔喜怒不明地留了一句“解惊雁,很好。”
很好什么?很好的名字,还是很好我记住了?
当时,谁也没有在意严朔话外的意思。
事情告一段落,杭家六子训练有素地搜查落虎坡。
解惊雁仍有些气急败坏,走到贺嫣身边,生闷气地跟着,却不哼哼,默默地不发一言。
他们师兄弟从小到大的感情,不用多说,小师弟那副垂着尾巴认错的大型犬模样,贺嫣一句重话也舍不得说了,拍了拍小师弟的肩。
六子在坡顶找到了孟瑶的尸体。
杭澈吩咐道:“莫动现场。”目光落在远处。
似乎在等什么人。
远处的树影一晃,飞出一人。
贺嫣瞄了一眼,噫,熟人。
来人曾闯过“人面不知何处去”,是闯关里最特别的一位,别人进关都想着如何过关,而此人居然在阵里赏了大半日的花,最后棋差一招爽快惜败。
此人过于特立独行,贺嫣对其印象颇为深刻——楼兰君,秦烽。
秦烽,字边照,是四大仙家之一凉州秦家现任家主的胞弟,在无良谷青年高手榜上排第二。榜上他名字旁边有一句批注“世传其兄修为高于其人”。
而他的名字往下一行,第三的位置,却明白无误地写着所谓的“其兄”——雁门尊秦烨。
无良谷的记载与世传所述,正好相反。
以前看到此处,贺嫣曾笑“世人全被打脸”。
无良谷高手榜是无良子所排,绝不可能出错,错的必然是世传的说法。
贺嫣揣测秦家尊君两兄弟的关系并下了定论——兄弟有隙。
盘根错节的世族大家,一个修为高绝的弟弟碰上心胸狭隘的家主兄长,若不韬光养晦,唯有夺权篡位一条出路。这种事,在他前世圈子里那些公子哥见怪不怪。
其中关系贺嫣毫无兴趣,相比之下,他倒是对这个楼兰君颇为好奇,能做出在闯关时赏花这种事情的人,也是独一无二了。
只听那秦烽朗笑而来:“涿玉君,别来无恙。”
杭澈点头致意:“楼兰君。”
秦烽年纪较杭澈稍长,以他的资历,喊杭澈一句“杭贤弟”也是可以的。但秦烽却喊了“涿玉君”,没有刻意的恭谦礼让也没有虚与做作,态度自然大方,一身侠气,很有气概。
贺嫣觉得这位楼兰君特别符合自己对武侠小说里大侠的想象,像谁呢,非要挑一位,比较像《天龙八部》里的萧峰。
杭澈对秦烽不算冷淡,贺嫣发现要判别杭澈的表情其实不难。乍一看似是千篇一律的冷淡,但冷淡也是可以分很多等次的,他觉得自己挺神奇,居然大约能识别并区别出来。
就拿杭澈对秦烽的态度来看,贺嫣的判断就对了,那两人交情似乎还行。
秦烽一落地,杭澈便将几具尸体指给他看。
秦烽似乎一直在追查食魂兽之事,行事雷厉风行,开门见山道:“果然已经进阶成噬魂妖。”
杭澈点头。
秦烽道:“按我追查数月来看,不止一只。”
贺嫣和解惊雁站得离杭澈有几步距离,他本无意与杭澈的朋友打招呼,免得又要面对一次介绍身份的尴尬。
杭澈似乎也不打算勉强他。
但贺嫣一听“不止一只”,立刻好奇了,插话问道:“噬魂妖成妖困难,十分罕见,怎突然冒出来很多只?”
惜字如金的杭澈却先接话,介绍道:“在下夫人,贺嫣。”
贺嫣:“……”
男夫人毕竟还是骇俗,意想不到是正常的,那秦烽略微有些迟疑,很快反应过来,问礼道:“见过贺公子。”
称的是贺公子,而不是杭夫人,避免了贺嫣的尴尬,贺嫣挺受用,难得礼貌道:“楼兰君客气了。”
杭澈和秦烽都愣了一愣,没想到贺嫣竟认识秦烽。
一个交睫的工夫,杭澈周身的气场哗一下就降温了。
贺嫣认识秦烽,是因为秦烽曾应招亲帖去闯过关,贺嫣曾在柳暗花明中和秦烽交过手。
这是什么?活生生的情敌在眼前!并且这位情敌据说差一点通关!!
贺嫣尚无自觉,尤自追问:“你说不止一只,其它的在哪里?”
秦烽常年猎邪训练出来的危机意识发挥了作用,已经感觉到气氛有异,长话短说:“尚未找到,只有些线索。”
贺嫣还问:“都是些什么线索?说来听听。”
秦烽已经迅速核实了冷气源就在杭澈,虽然不明所以,但他机敏地认识到此刻不宜多言,道:“我追查此事时,曾多次遇到涿玉君。”
言下之意:你可以回去问你夫君。
杭澈神色仍是冷淡,垂眸看着贺嫣的手腕,看起来文静无害,然而这个肢体语言深层的意思是他想找个落手点把夫人拉回家。
不怪贺嫣尚未意识到有人已经开始瞄准竞争对手并准备管束夫人了。以他有限的经验,只知道杭澈抵制他招惹一切女子,没意识到男子也可能纳入涿玉君的扫射范围。
于是他又问了一句点火的话:“有一事,贺某一直想问,楼兰君既应帖闯关,为何进关后只是赏花?”
这句话可以有很多种解读:一是我想知道只赏花不闯关的原因;二是我觉得你挺特别对你很好奇;三是有可能贺嫣还挺期待秦烽能闯过关。
杭澈的解读是哪一种?从反应上看,是以上——全部。
贺嫣没等来回答,却等来手腕上一紧,被大力一拉,眼前景色变化,他发现自己正被杭澈拉着往坡下走。
同时秦烽被一阵威压逼得连退几步,面上生疼,待反应过来,已不见杭家夫夫。
秦烽无语地摸摸鼻子:“我哪里得罪涿玉君了?”
杭家六子迎上来,领头的小叔叔杭朴道:“涿玉君吩咐过,不动现场,楼兰君可还要查看?”
解惊雁身手快,几个起跃追上小师哥小师兄,保持在安全的距离。
杭家六子还要留下来干活,秦烽正在纳闷,双方皆是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要说:
至此,定下了涿玉君吃醋模式:无论男女——无差别扫射——管束夫人除此以外,夫人都是对的。
贺嫣:“啊……”
“今后的日子怎么过!”
“我上辈子还是花花公子风流浪子呢,我还曾游戏花丛呢!!!”
“这辈子是倒了血霉碰上杭澈,我两辈子没被人如此管束过,梁父管不了我,林昀管不住我,无良子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杭澈他凭什么!”
第17章 十七 阻出墙
回到雨前楼,已是夜半。
贺嫣以“开导小师弟”的名义,在杭澈的严密的视线下,大摇大摆地进了解惊雁的房间。
解惊雁速度快,先回到酒楼,已经趴在床上,枕头蒙着脑袋,看样子还在不忿。
贺嫣好笑地拉开被子,故作威严道:“起来”。
解惊雁在师长面前从不忤逆,之前没听贺嫣两次命令,他已经觉得自己不对,此刻乖顺地依言坐得笔直。
贺嫣给小师弟讲道理:“惊雁,有些规矩得忍。”
解惊雁脖子一下就梗起来了,到底还是愤怒:“明知那规矩没道理也要忍么?”
贺嫣:“从小到大,师父罚你的,师姐师兄训你的,都有道理么?”
解惊雁想也不想地点头:“都有道理。”
贺嫣当头一个爆粟子:“脑子坏了是不是?我好多次训你都是捉弄你,记打不记疼了?”
解惊雁还是点头:“你是师兄,自然是对的。”
贺嫣:“错!若我都是对的,你方才为何前两句话不听我的?若我犯错之时,因为我是你师兄,你就要不分青红皂白地跟着我错么?”
解惊雁技巧地掠过了前半句,只回答了后半句:“我自然是跟着师兄的。”
贺嫣反问:“所以,你看,在你这里,师兄说的都是对的;那么那个严大人,在他那里,皇帝说的都是对的。你和他本质上都是‘是非不分’之人。你又凭什么指责他呢?”
解惊雁被反问地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贺嫣正以为自己教育成功了,解惊雁又冒了一句出来:“不一样,小师兄是为我好的,还有师父、大师姐和二师兄都是为我好的,我听你们的不会错。就算你们是错的,我和你们一是家人,无论如何也要站在一起。但那个姓严的,他平白抢别人的东西,还敢大言不惭,他就是错的!阴险狡诈蛮不讲理,凭什么让他得逞!”
说到后半段,又怒了,眼睛瞪得滚圆,杀气腾腾。
贺嫣头痛地当知心哥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替皇帝收地里的东西有什么错?”
这问题就深奥了,解惊雁被问的一时语塞。
一本书都写不明白的问题,贺嫣不是政治老师,也不想给小师弟上政治课,做师兄的只想把是非问题给小师弟捋清楚,于是捡突破口道:“方法不对,地里的东西,他可以自己打,但不能用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