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弟一点就通:“对,长安令又不是抢劫令,他凭什么用抢。”
贺嫣再引申:“为什么他不对,我们还要忍他?”
小师弟拧眉费劲的想。
贺嫣没办法用“量变决定质变”这种哲学理论给一个古代修真少年解释,费尽心思深入浅出地讲道理:“因为时候不到。”
小师弟似乎懂了,又似乎不懂,反问:“何时才到时候?”
贺嫣终于把问题绕到结论了:“等到能打服他的时候。”
小师弟:“……”
这才是他的小师兄嘛!
解惊雁转念一想,还是不对,又问:“既然如此,等着!我明儿就去打服他!不,我现在就去打他!”
贺嫣连忙按住小师弟:“你打服一个严朔,还会有新的长安使,打不尽的。”
小师弟怒目:“我可5 以毁了那枚长安令!”
贺嫣:“然后,还会有新的长安令。”
小师弟:“那我就毁了长安卫,灭了长安使……”
解惊雁之前之所以愤怒,正是因为他心地纯良有正义感,当一个问题绕了一圈最后的解决方式是要用屠杀这种不正义的方式解决……他自己都觉得不对。
他自己把自己噎住了,瞪着眼,又是气又是急。
贺嫣莞尔道:“发现不对了是不是?所以说时候未到,而且,长安卫和长安使是灭不掉的,只要皇帝一纸任命,千千万万的长安卫和长安使还会不断冒出来。”
解惊雁迷茫了:“那要何时才到那个时候呢?”
贺嫣故作高深道:“至少现在不是。”
贺嫣看解惊雁平静了不少,整个个呆愣愣的,觉得自己的教育成果不错,欣慰地起身走了两圈。
结果解惊雁一句话摧毁了他一晚上的口水:“我讨厌那个姓严的,别的道理我不管,我倒要看看,我和他,到底谁才不得好死!他给我等着!”
至此宣告贺嫣知心哥哥第一堂政治课教育失败。
贺嫣:“……”
古代的少年也很不好教育啊!并不比当年的问题少年梁耀好多少啊!
贺嫣在解惊雁房里赖了半个时辰,门外那个直挺挺站岗的身影就站了半个时辰。
他瞄了眼解惊雁的床。
解惊雁立刻摊开手脚,占满整张床,意思很明白:我可不敢留宿小师兄。
拉开房门,对面屋子里的烛光从对开的大门照过来,贺嫣被兜头一片阴影罩住。
在这之前,他并没觉得杭澈比他高,此刻发现自己竟然要微微抬眸才能找到杭澈阴影中眼睛。
阴影,背光,他看不清杭澈的表情,正因视力受限,其他的感观愈加灵敏,他清晰地感受到杭澈见到他开门那刻放松下来的气息。
贺嫣没头没脑地想:“他之前以为我不肯主动出来,很为难要如何请我共宿么?”
因为修的招魂术,贺嫣有些读心断意的神通,对神态想法感知比常人灵敏,所以他能够在短短的相处时间内把杭澈的同一种冷淡神情分成很多层次,并且还能比较准确的识别出其中细微的差别。
此刻他就感觉到,杭澈见到他回来,按捺住了意外惊喜的情绪。
“他这样繃着,不累么?”贺嫣微微认命地叹口气:“回屋吧。”
夜已深,贺嫣中午有睡过,这会精神还好。
他坐在桌边瞅着烛火出神。
杭澈立在窗边望着他。
彼此安静地,似乎都在等对方先说话。
贺嫣忍不住,先道:“杭澈,咱们文明地谈一谈如何?”
杭澈听到“文明地谈一谈”时一愣,陡然站得更直了。
贺嫣没注意到杭澈这个肢体语言,他一肚子的问题要捋清楚,正在整理思路。
杭澈走到桌边,端正坐下,沉静地看着他。
贺嫣劈头盖脸就问:“你们杭家作为诗书传家的,涿玉君,你身为家主,不率先垂范就算了,怎还蛮不讲理呢?”
杭澈目光闪了闪,立刻知道了贺嫣控诉他蛮不讲理的是什么事:他一天之内,两次强行拉走贺嫣,一次是因为那个小姑娘,一次因为秦烽。
杭澈沉静垂眸,思索,很有一些好学生受教的样子,贺嫣正要欣慰,猛听杭澈死不悔改郑重道:“跟你讲道理没有用。”
贺嫣:“我不讲道理么?”
明明我这辈子很讲道理啊!
有什么线索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比如他们相处才一日,杭澈凭什么断定跟他讲道理没有用?
他们很熟么?
而且这个结论很显然对如今的贺嫣不适用啊。
然而不等他深想,杭澈又道:“而且,我守夫道,你也守夫道,这很有道理,并没有错。”
“夫道?”贺嫣迷茫,这跟夫道有什么关系?上午我勾搭小姑娘只是讲讲话,好吧,是搭讪,但那个不过分,他本心上并没有想做什么;然后晚上他和秦烽讲的都是正经事,哪里错了?
贺嫣很聪明,记忆力也好,猛然想到他最后问秦烽的那句话,再一联系秦烽也是闯关之人,他终于有点转过来了——合着杭澈那会强拉他走是不仅吃他勾搭女子的醋,开始也吃他与男子的醋了?
“……”贺嫣惊讶地张张口,缓缓道:“你——不是吧?”
杭澈显然知道贺嫣指的是什么,他坦率地承认:“是。”
杭澈理所当然坦率的态度,让贺嫣更加震惊了:这种乱吃飞醋,这种不讲道理地打翻醋坛子,以及这种蛮不讲理横加管束配偶的大男子主义,是很光彩的事么?他怎么可以承认的如此坦率?!
脸皮呢!
读书人的斯文呢!
贺嫣深深地被“冰清玉洁”的涿玉君震撼了,他沉沉地问:“涿玉君,我想问个问题。”
杭澈端庄道:“问。”
贺嫣:“管束夫人如此严密,是你们杭家家法?”
杭澈沉默不语,半晌摇了摇头。
贺嫣莫名觉得那摇头的姿态,竟很有些沧桑心酸之感。
贺嫣眨眨眼,接着问:“那么世传杭家代代专情,都是这种互相管束的专情法?”
杭澈垂下眼眸,神色有些黯然:“其他人不必如此。”
贺嫣脑袋转了很多圈才明白,所谓其他人不必如此是什么意思——不就是说只有他贺嫣最水性杨花,才导致他杭澈要严防死守红杏出墙么!
呸呸呸,贺嫣暗骂自己——一激动,把自己给骂进去了!
贺嫣又问:“那杭家代代伉俪情深呢?也是这种严防死守做出来的情深?”
杭澈连头都微微垂下去,看起来更加黯然了:“其他人也不必如此。”
其他杭家夫妻是真的伉俪情深、你侬我侬、白头偕老,只有他明明是堂堂正正应帖娶妻,反而落个强娶的说法,夫人不爱他,他只是单相思而已……
而且,他还惊世骇俗地娶了男夫人,自我绝了后,更可怜的是,因为夫人总想出墙,他还要悲凉地既防女子又防男子——比起代代夫妻情深的杭家前辈,涿玉君在这方面真是给祖宗丢尽了脸……
第18章 十八 处女杭
贺嫣能识别杭澈的一些情绪,不过仅限于一些,再多的他对那种冷脸也无能为力了。
招魂术能问人思想,招魂人可以问出比自己修为低,心志不坚之人的思想;一旦对上修为高于自己且心志坚定之人,便有风险;尤其碰到修为碾压自己且心志极其坚定之人,将十分凶险。
后两种情况,不是没有铤而走险成功的可能,但也有可能被对方抵抗遭受反噬。
鉴于之前在“人面不知何处去”中已试出杭澈修为不在他之下,而杭澈又是那种心志坚定之人,贺嫣不能贸然对杭澈用招魂术。
眼下来看,贺嫣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弄明白的事。
除了那若有似无一点点故人之感之外。
有很多问题,当面问就可以了。
贺嫣看杭澈微微低着头有些黯然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他方才笔挺站岗毫不退让的气势上哪去了。
贺嫣换个不那么黯然的话题:“今天谢谢你。”
谢的是杭澈在严朔面前的表态。
或许因他们二人皆是心思剔透之人,沟通起来特别顺畅,不需要贺嫣说太明白,杭澈一听便懂,他淡淡道:“为夫应该的。”
贺嫣无语:“……你能不能不要‘为夫’这么自称?”
杭澈认真地思索片刻,断然拒绝他:“不能。”
杭澈各式拒绝手法,沉默的、直白的,贺嫣短短两天内从一开始的暴跳如雷到现在束手无策干瞪眼,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有些事情,对方不让步,只好自己让步了。
但凡有把握打得过杭澈,他早靠武力值压制了。
想到此刻自己正在感谢对方,贺嫣告诉自己要冷静,吐出一口长气,道:“长安令,一直是凡界和修真界努力维持的太平底线。严朔是长安使,逆他如逆皇帝,你今日的表态,不担心搭上整个杭家么?”
杭澈语气淡淡的,有气定神闲的从容:“眼下时局,严朔不会与杭家为敌,更不会树敌于无良谷。今日无论我说不说话,他都会息事宁人。你不必谢我,也无需担心杭家。”
你看,杭澈这样接话,又要聊不下去了……
贺嫣已经摸出点跟杭澈说话的套路,他一肚子的问题没理清楚,自顾自地另起话题,毫无铺垫就道:“你知道魂刃?”
魂刃,他用招魂术引火多年炼就而成,只有无良谷里的人知道,谷外他从未用过。方才杀噬魂妖时,他要取刃,被杭澈中途阻断。
杭澈坦诚摇头:“我猜想你要用动用某种仙术,并不知有魂刃。”
贺嫣:“……”
所以我刚才自己暴露了魂刃?
杭澈似乎并无发现别人秘密的快意,反而深沉道:“你所修仙术并非常术,不到万不得已,慎出手为妥。”
贺嫣并不意外杭澈有所觉,他与杭澈有过交手,以杭家的涉猎,知道禁术并不奇怪,他不以为意道:“哦,涿玉君何意?”
杭澈道:“‘人面不知何处去’之威力非常,阵术诡秘,必定用了非常之术。”
贺嫣挑眉,等杭澈揭底牌。
杭澈毫不回避地道:“招魂术。”
贺嫣想:他果然是知道的。
既已知,贺嫣也不打算遮掩:“你当时压制我出魂刃,是担心被人看到,引人非议?”
杭澈:“杭家不会非议你,暗处还有他人。”
贺嫣:“秦烽?”
杭澈目光一冷,似乎不愿多提此人:“不止。”
贺嫣:“你知道还有其他人?”
杭澈:“猜测。”
贺嫣心中一惊:杭澈也猜到了。
贺嫣能猜到有其他人跟着,是因为他熟知食魂类生灵习性,那只噬魂妖出现在凡界,且长期徘徊不去,又很有频率地出手,很可能受人操纵,操纵之人不会离噬魂妖太远,很可能就在暗处。
那么杭澈是如何猜到的?
贺嫣挑了个切入口,问:“那个孟瑶,你怎么看?”
杭澈沉默不语,拒绝回答。
贺嫣:“……”
涿玉君,你这样公私不分是不可以的!
贺嫣只好解释:“她印台隐黑,在她三步之内,魂刃有震。”
“魂刃提示她身上有数魂。”
“只有一个可能,他修了与招魂有关的术,吸了别人的魂。”
他连说几句,见杭澈听得认真却不言语,他便故意停下来。
杭澈等了片刻,不见后续,询问地望进贺嫣眼里。
见贺嫣坏笑着等他说话,他只好无比配合地问出了贺嫣最希望一个听众该问的话:“她为何去寻噬魂妖?”
贺嫣满意地继续显示自己专长:“一个人去寻噬魂妖这种高品阶的凶煞至少得有两个条件:一是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掌握噬魂妖。二是噬魂妖身上有想得到的东西,比如内丹。”
“以她的修为,绝无可能降服噬魂妖气,否则也不会被噬魂妖吃掉。”
“一定有什么影响了她的判断。”
杭澈适时配合夫人,接话道:“她没想到食魂兽进阶了。”
对头!贺嫣眼一亮,又想到一块去了。
俗话说酒逢知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杭澈虽然不会聊天,但思路和贺嫣简直神同步,这让贺嫣觉得十分舒服,他洋洋洒洒地道:“雨前镇之前的死者,每一个都是先被吃了两魂再自杀灭掉生魂,这十分符合食魂兽一次只能食生人二魂的特点。孟瑶一开始基于这个判断来雨前镇,她胸有成竹的去落虎坡,没想到食魂兽竟进阶成了食魂煞,她措手不及,丧命妖口。”
杭澈微微点头。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他们都意识到,这整个逻辑还缺少一环。
贺嫣和杭澈交换眼神,两人同时眯了眯眼,蓦地,那个疑团乍现,两人异口同声道:“孟瑶。”
“孟瑶。”
对,问题就在孟瑶。
雨前镇闹鬼一事,为何最先来的是孟瑶?
孟瑶的修为最多筑基后期,加上她带的两个筑基初期的男修士,要拿下一个已经吃了数条人命的食魂兽无异虎口拨牙,基本没有胜算。
只有一个可能,孟瑶有什么特殊的方法可以驯服食魂兽。
贺嫣沉吟道:“其实,食魂类生灵,也是可以驯养的。”
杭澈显出一丝吃惊的神情:“孟瑶驯养食魂兽?”
贺嫣一开始也推测是这样,他立刻就否定了这种猜测:“若是她驯养的,她怎会不知食魂兽进阶一事?而且作为饲主不可能轻易被自己驯养的反噬。”
他思路转的飞快,眸光流转,说到关键处,不自觉停下来,双眼发亮地望着杭澈。
杭澈配合地替他把猜测说出来:“真正的饲主是她的主子。”
贺嫣叹道:“这样就合理了。她只是替主子办事,按她以前的经验此次来拿食魂兽并不难办,他没想到食魂兽进阶了。”
“他的主子派她来,背后不知什么用心。”
“噬魂妖吃的魂越多,内丹便越强大,有没有这种可能,他主子其实是派她来送死的,正好还可以杀人灭口,她主子要的是噬魂妖的内丹!”
贺嫣说的兴奋,有些口渴,正想喝水,手边就送来一杯,他顺手接过来,一口灌完,唇边洇出湿湿的水光。
杭澈目光顺着他杯子,到他的唇,最后轻轻地停在他沾了水珠的唇边,静默片刻,一脸正派地别开了脸。
贺嫣抿了抿嘴唇,接着道:“还有一件说不通,你家六子在镇上住了几日,她主子想必也是修真之人,不可能不认得杭家儒装,他难道不怕这种时候出手,杭家会半途插手多管闲事吗?”
说到杭家,便想听听杭澈的意见,贺嫣停了片刻,不见杭澈回应,有些不高兴地追问道:“你说她为何非要挑此日出手呢?”
杭澈垂眸不看他,沉沉道:“时机正好。”
贺嫣抚掌称是,道:“我看过,那只噬魂妖是初进阶的幼妖,它越长大越难控制,所以饲主是想在它初成妖时送上几条生人魂喂下,待孟瑶三人一死,饲主便出来收噬魂妖的内丹。”
“所以这日子没得选,今日便是它初成妖之日。”
贺嫣思路飞快,联想到之前,问道:“你着急今日赶到雨前镇也是为此?”
杭澈不置可否。
贺嫣目光晃过杯子,方才一杯不够,他说的太多,又渴了。
正想动手倒水,又一杯递过来。
再次仰头喝完,他杯子还未落下,便问道:“饲主会不会是严朔?”
杭澈看向他挂着水珠的唇边,手指在暗处蜷了蜷,有点像抹干的手势,他克制地错开目光,道:“不是。”
贺嫣也觉得不是,道:“严朔用抢就可以了,何必费事自己亲自养。”
贺嫣望着他问:“那是谁呢?”
杭澈目光从左边飘到右边,仍不看他:“目前不得而知。”
贺嫣感到手上握着的杯子轻轻受力,他前世享乐十分习惯别人替他端茶倒水的服侍,惯性地松开杯子。
才想到,眼下端茶倒水的人是涿玉君,便低头去看。
见杭澈把青花杯准确无误地安放在原来的位置,还把杯沿的水渍仔细地抹干了。
贺嫣哽了一下,蹦出一个问题:“杭澈,你是不是处女座?”
杭澈直接无视了他跨时代的问题,目光划过他的唇角,脸一偏,再也不看他,背对他道:“晚了,睡吧。”
这么一说,贺嫣也觉得累了。
杭澈仍给门窗皆下了墨符,比中午稍好些,墙免遭了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