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深情啊,尹家好几个女仙子动容的低下头,感动哭了。
雁门尊动容地道:“冀兄,你这是何必呢。”
严朔嘲讽道:“凤鸣尊真是难得好男人啊,为一个女人身败名裂,本官都要看不下去了。”
说完冷身撤开,明目张胆“捡”了五只噬魂妖内丹的长安卫跟着严朔撤退。
长安卫一撤,众人皆意识到不该停留在此看冀家家事。
而冀家子弟也开始请各位散场。
清醒过来的贺嫣冷眼看着冀唐种种表态,心中不屑。
他直觉自己一定漏了什么细节,心中隐有某个判断,然而,空口白牙、口说无凭,此时已经错失取证时机,没有证据去揭露冀唐了。
方才他和杭澈注意力皆不在场中;而秦家一向与冀家交好,不会怀疑也不可能轻易揭露冀唐;剩下的尹家——想到尹家,贺嫣心中领情。
尹家在冀夫人证据败露时公证说法,很有担当。
在杭家笑天君承认修招魂术时没有无理声讨,而是在是非不明时率先离场。这率先离场便高明了,一是不表态,不表态既是不支持也不反对;二是率先离场等于尹家提前中止了四家聚会,别家便无法借三家联合之名声讨杭家。
这背后细密的心思以及对涿玉君那几句话无条件的信任,贺嫣望天,“最难消受美人恩啊,不染凡尘的涿玉君什么时候惹的桃花?”
双姝的克制情意和慎断明辨,如斯巾帼可比某些须眉强太多了。
有些“须眉”干了指鹿为马的勾当,绝对不会甘心蛰伏不出,“马脚”日后肯定是要露出来的,贺嫣冷笑,看你演到何时。
贺嫣沉吟片刻,一偏头,落入杭澈沉静的目光。
杭澈轻轻道:“我们回家。”
贺嫣点头。
忽然一怔,没头没脑地道:“你今天当众出剑了?”
杭澈一愣,答:“嗯。”
贺嫣似乎轻轻地笑了一下,道:“回去罚你面壁。”
杭澈:“……”
先是缓缓睁圆了眼,而后耳朵尖先红了一点,紧接着一发不可收拾,整个耳廓染成粉红,像他的织墨那样,无孔不入洇到脸颊。
一交睫的功夫,脸颊上浮起两片浅浅的绯红。
杭澈自己大概也意识到了,难得尴尬地一偏头。
贺嫣离得近,看到此景,终于笑了。
像是从未见过比这更有趣的事,他眼睛眨眨,涌出笑意,好笑地去拉杭澈。
杭澈别扭转开,不让他看。
杭家六子原本跟上来准备出发,见家主主母如此,尴尬得硬绑绑戳在原地,半晌醒悟过来看了不该看的事,惊恐退后,心中叫苦:“又要去‘劝学堂’领罚了!”
“看到这样的涿玉君,会不会被灭口……天呐!”
六子齐齐压下脑袋,数地上的小石子。
解惊雁呆呆地瞧着小师哥和小师兄,像在羡慕什么,又像在思索什么。
待出发之时,贺嫣见解惊雁还杵在原地不动,问:“怎不走?”
解惊雁站在原地,迷茫地望着贺嫣:“小师兄?”
小师兄,我该怎么办?我讨厌他,看到他就厌恶;可是当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时,我又会很难受。
他们师兄弟二人从小一起长大,贺嫣又有两世为人的情商,他察觉了解惊雁有些跑偏的情绪,凝视着自己的小师弟,道:“我若让你不要去找他,你肯听么?”
解惊雁懊恼:“小师兄,他每一次都在做坏事,我见不得他做坏事。不彻底教训他,我是不会甘心的。”
贺嫣:“你记住,无论在外面吃了什么亏,无良谷都在你身后,记得回来。”
解惊雁再迷茫,骨子里无良谷的铮铮傲骨改变不了,他立眉道:“无良谷门人,怎可能吃亏!小师兄,你放心。”
一场大戏终于落幕,对面山头那抹沉默的身影一直冷肃观望全程,那人分明没有任何言语,耸立的身影却透着股深沉的悲愤。
这边崖上的人渐渐散尽,冀唐抱着姚棠的尸体领先冀家子弟回金鼎宫。
从那姿势与子弟仪仗来看,冀唐确实给了死后的姚棠足够的主母待遇。
对面山头那抹黑影一直盯着冀唐的背景消失,沉默良久。
最后无奈而苦闷地低吼一句:“长姐,你在哪里?”
那人是楼兰君秦烽。
秦烽望着那片散场的空崖,站了很久。
为渡小和尚就守在秦烽身后不远处,他靠着树干,望一眼西山将圆的明月,捧了捧肚子。
虽然很饿,但他忍住了,没有去吵楼兰君。
楼兰君一路跟着的那个驯养噬魂妖的女人,有那么几次,他以为楼兰君差点就要对那女人下杀手,却每每停下,楼兰君似乎在等什么。等对面山崖上那个结局,看那个女人死在那个一身金光闪闪的大人物怀里?
为渡小和尚从楼兰君的神态就判断得出,那不是楼兰君想要的结果,虽然那个女人最后死了,但那种死法不是楼兰君想要的。
他甚至隐隐知道,楼兰君真正要找的,并不只是那位女子,也猜或许就是那位金光闪闪的大人物。
可楼兰君为何不直接杀过去呢?
“不得杀生”“怨怨相报何时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些佛语在为渡的肚子里转了几圈,最后识相地闭嘴了。
第38章 三十八 惊严劫
御剑路上,贺嫣仍有些怔怔的。
他有些恍惚,目光无距,无意识地回头张望了一眼。
月将落,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身后什么都没有,黑漆漆的,星光寥落。
杭澈一直低头看着他,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也没看到什么。
贺嫣双眼木然地望着前方,盘腿坐着,腰背僵硬地挺直,少了一些平日舒展的漫不经心。
杭澈默不作声地站在贺嫣身后,流霜飞的平稳而安静。
杭家六子得了涿玉君命令,疾飞先行。
安静的二人世界。
贺嫣僵坐得有些久,杭澈往前近了近,小心地把腿面靠近贺嫣的背。
刚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梁大少享乐的神经条件反射地倚上杭澈的腿面。
杭家儒装质地柔软而轻薄,杭澈身上的梅墨冷香清沁舒扬,隔着衣料能感受到腿步有力的线条、喷薄的血肉以及温热的体温。
这样的靠垫很舒服,贺嫣不由自主整个背都倚了上去。
长舒一口气,呼吸之间腰背一节一节放松,渐渐恢复了往日的舒展,再蹭一蹭,挑了一个舒服的角度,不动了。
慵懒的声音响起,贺嫣终于开口说话:“你说,为何独独我随师父姓贺?为何师父给我取名为‘嫣’?”
他停了停,小心地回忆些许之前在崖上那一阵莫名的戾气与恨意,只勾起一点点,内府里便戾气暗涌。
贺嫣无可奈何地笑笑,散漫地放弃回忆。
这已经是第二次,那股莫名的戾气不受控制地涌出。上一次,贺嫣清晰的知道那是执念在做祟;这一次,戾气更重,持续的时间也更长,他警惕地发现,那里面除了他固守的执念之外,还有些莫名的悲凉和恨意。
贺嫣沉吟问道:“师父说我戾气深重,又是为何?”
“无良谷只有我来历不明,真的很奇怪啊……”
他无意识地问出这些问题,并不指望杭澈能够回答他,毕竟连大师姐和二师兄都回答不了的问题,杭澈对无良子一无所知更加无法解答。
却听杭澈反问道:“你……心里有恨么?”
一向利落果断的涿玉君,这句话里竟有些迟疑。
贺嫣摇头轻笑:“我娘家是无良谷,婆家是杭家,都是让人眼红的地方,高兴还来不及呢,有什么好恨的,夫君。”
“夫君”两字来的极其突然,流霜陡然一震,往下荡了好几丈才停住。
贺嫣捧腹大笑:“涿玉君,你真有趣。”
解惊雁追上长安卫只在片刻之间。
长安卫最前面,降紫衣袍那位似无所觉似的,一路直视前方,目光都没偏一下。
解惊雁完全可以一跃拦到严朔前面,然而严朔不回头,他便犟着不动作。
无所察觉的长安卫尽忠职守地跟在严朔后面,心中暗自奇怪:“为何长安使大人今日走得这般不紧不慢?”
解惊雁与严朔之间这种诡异僵持一直持续到月落乌啼。
东天启明星隐现,天就要亮了。
严朔突然下令散队,拔足往东急掠而去。
长安卫众官修不明所以互相张望,头顶似有阵风扫过,他们当中有人问:“方才那阵是什么风?”
有人答:“有风么?我怎没感觉。”
解惊雁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严朔停在一处面东的峭壁上。
峭壁上有一处飞石,仔细一看,后面光影深黑之处,是一口山洞。
严朔就倚在山洞口的石壁上。
解惊雁站在飞石尽头,山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他不发一言,目光锁在严朔身上,像在甄别对方的身份。
明明昨天才见过,难道昨天那个要他记住严世桓的人不是严朔?严朔这种反差巨大的冷淡,让解惊雁十分不适应,就像是一条抓不住滑不溜秋的水蛇,只要他一错目,对方就会逃之夭夭。
仿佛一旦逃掉,他们之间就无纠葛。
在两人几次的交锋中,解惊雁一直扮演的是猎人的角色,那种猎人的本能,让解惊雁警惕并莫名焦躁。
他抱着剑,既不出手,也不像从前那样责问严朔。
冷而重的目光,紧崩的视线,锁在严朔身上。
严朔也不急,就那么无所谓地抱臂靠着,挑衅地回视解惊雁的目光。
即将破晓,他们在明暗交界之际,无声地对峙对视。
那边厢,贺嫣笑了杭澈一阵,话匣子也打开了。
他略一正色,问道:“你有没有觉得今日的严朔来的古怪?”
杭澈:“嗯,他和凤鸣尊。”
两人的思路十分合拍,贺嫣舒服地抻了抻腰:“对,看起来严朔是来给冀唐难堪的,实际上……若非严朔掺合,把事情偷换到方状元和连墓岛身上,冀唐的戏不可能那么容易收场。严朔看似奚落冀唐,其实是把冀唐往受害者的角度推。他们之间,有无可能……”
杭澈:“勾结么?”
贺嫣:“严朔白捡了冀夫人养的五只噬魂妖的内丹,冀唐那种急功近利之人,竟能毫无意见任严朔豪夺,要么冀唐有把柄在严朔手上,要么他们勾结。若是前者,严朔为了继续要挟利用冀唐,而帮冀唐打掩护便也说得通;若是后者,他们勾结的利益点又是什么?”
说到此处,他们二人同时陷入沉默——那些唯利是图的人,利益点肯定干净不了。
破晓的朝晖刺透夜幕,山间第一缕阳光正好打在山洞口上,把严朔阴鸷的脸照得亮堂,五官也分明起来。
解惊雁蹙着的眉松了松,才意识到自己掌心已经汗湿。
严朔似乎就在等那缕阳光,他颇为享受地迎着光扬起脸,似笑非笑道:“怎么,你瞪了我半天,是对我不满么?你看啊,因为你在,我之前不敢飞出长安令,只能委屈长安令让人用手插上,长安令第一次如此屈尊。你还有何不满意?”
解惊雁怒道:“你休得强词夺理!如何发令只是形式问题,你又抢别人的东西!”
严朔冷笑:“那五只噬魂妖是冀夫人养的,你是替冀夫人来说理?她夫君都没管,你管什么?还是说,那五只噬魂妖是涿玉君掐死的,你认为丹元应属于涿玉君?涿玉君当时可没表态,他都没说,你急什么,难道是涿玉君命你来讨说法?涿玉君可不像这样的人。”
解惊雁:“不是我小师哥!”
严朔:“既然涿玉君都没意见,你何必来为难我?”
解惊雁:“这不是为难你,而是匡扶道义!你不要偷换概念!”
严朔揪着“为难”一说胡搅蛮缠:“你为难我还少么?”
说完灿然展颜轻笑起来。
解惊雁被他突如其来的笑容晃得有些恍惚,哽着脖子怒道:“强词夺理!”
严朔道:“你追了我一路,眼下又堵住我去路,这不叫为难我?解公子,你扪心自问,我不过是割你一缕头发断你一块袍角,该讨的都被你讨回去了,你还想怎样?”
解惊雁被反问得一愣:“你不该强抢别人的猎物!”
严朔嗤笑道:“首先,那不叫抢,长安令是修真界和凡界达成的共识。其次,我收别人打的猎物,那些人尚且没有意见,你何必多管闲事。再者,我可曾拿过你解公子一分一毫?你扪心自问,你我之间,我对你,可有亏欠?”
解惊雁竟被问得哑口无言。他不能赞同严朔的说法,抢人东西不劳而获无论如何都是不对的,可这个人满嘴歪理邪说理所当然,居然能死不悔改到这种地步!
严朔他身体里到底住的是一个多么邪恶的灵魂!
“比邪祟更可怕的,是人心。”解惊雁想,“严朔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我不能让他为害人间!”
解惊雁觉得自己要走火入魔了。
无良谷的仙术精绝,道心一动荡,解惊雁就已有警兆。
他想,小师兄说我不经事果然没有错,我明知道不应该生气还是生气了。
我明知道姓严的是坏人,我他妈的居然还幻想他其实是有苦衷的,指望一个恶魔是好人,我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人!
解惊雁双眼充血,厉声道:“我给你一次机会,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有苦衷?”
这个可能性,像救命稻草,解惊雁剧烈吼道:“你说谁逼你坏成这样!”
严朔有一瞬间的怔忡,解惊雁十九岁的脸明媚灿烂,他很努力去想,也想不起自己十九岁时在阳光下的样子。
他想“他为什么要气成这样呢?人不为已天诛地灭,这是生存法则,有什么好生气的?做坏人我挺畅快啊,他气成这样至于么?”
最后他想:“无良谷那种名声不好的地方,居然养出这样心地纯良的小徒弟;而我混迹为民安命的朝廷,却从外黑到里,真是讽刺,真是可笑啊。”
他看着解惊雁痛苦而赤红的双眼,明确地知道自己已经成功给面前的少年种下了心结。
然后他就轻慢而阴冷地笑了。
他语气阴媚,尾调妩媚地上扬,他刻意直勾勾地望着解惊雁,道:“我已经从外坏到里了,血是黑的,心也是黑的,解公子,你要不要来看看?”
解惊雁双眼红得要滴出血,他五指成拳,指甲深深嵌进手掌,鲜血淋漓,他用最后一丝清明,危险地喝问严朔:“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告诉我,有什么苦衷,谁逼你这样?”
严朔大笑起来:“我若说有人逼我,你是不是要帮我出头,替我打架?”
解惊雁想都没想,吼道:“你说,我去打便是!”
“终于有人肯帮我了么?”严朔想,“可是太晚了,我已经坏到内里,内外全烂,无路可退了。”
他又麻木地笑了笑,自嘲地低喃:“而且坏成这样挺好的,不是么。”
再妖邪地朝解惊雁得逞地笑了笑,道:“我是自己要坏成这样的。解公子啊,你还是太天真了。”
下一刻,他被凶狠地掐住了脖子。
第39章 三十九 惧内杭
这种手法,对修士而言实在太没技术含量,修士打架都用灵力,肉搏档次太低。
这说明解惊雁已经无法思考了。
严朔得逞地笑了起来。
解惊雁的反应激起他心里暗恶劣及天生一股不死不休的狠决。他对别人不择手段,对自己也穷凶极恶,他干脆卸尽灵力,毫不反抗,咽喉被掐出血腥味,胸腔里氧气迨尽。
濒死边缘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一阵激烈的酥麻快感蹿遍四肢百骇,他瞳孔开始有些涣散,眼孔有些翻白,然而他直勾勾的去寻解惊雁的眼睛,恶劣地对解惊雁挤出笑意。
气管可能被压迫裂了,喉咙里泛起血汽,严朔声音嘶哑而暗沉,他不死不休地道:“你舍不得杀我的——有一种方法——比死还能让我痛苦,你——要不要——试试?解弋。”
解弋——他叫的是解惊雁的大名。
“解弋——你敢不敢试试?”
他的瞳孔危险地急速涣散,他用最后一点力气,伸手扶向了解惊雁的后腰,失力地抬腿勾住了解惊雁的脚踝。
肢体接触传导来十九岁少年独有的炽热,严朔一阵激灵颤抖,无意识地呻吟,喉咙里的血沫有铁锈的金属味道,那让他联想到解惊雁年轻喷薄的血肉,他颤抖而邀请地叫道:“解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