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候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让黎熙上前,竟是完全交出了话语权。太医院院首也因陆候的举动生出几分兴味,抬眼打量。
“府内小事,惊扰大人实属罪过,望大人海涵,稍后义兄伤势还请大人多多照顾。”黎熙先是躬身施礼,向太医院院首赔罪,态度不卑不吭,而后便皱眉训斥那侍从道:“房子倒了有什么大惊小怪,该挖挖,该救救,这种事情还需要向父亲请示?晚饭时是如何嘱咐你们来着,今儿是侯府祠堂动土重建的大日子,叫你们好好警醒,竟也能惹出乱子!这会子还不退下,是要我请你们退下吗?”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将侯府“有碍天和”的危机轻松化解,而“义兄”两个字从黎熙的口中说出也显得十分微妙,看似随性却透着嘲讽和厌恶。也同样成功将祠堂倒塌一事巧妙盖过。
毕竟埋的是外人,又不是陆家血脉。纵然不详,也不能将罪过完全怪在陆家头上。即便事有蹊跷,陆维耀的养子身份也足矣在面子上把陆家满门摘出去。
黎熙应对的方式十分简单粗暴,更是从根本上反应出了自己的态度。
陆维耀在他眼中,根本就算不上陆家人,不过是继室带来的拖油瓶。看似薄凉,但对于世人来说,却是理所应当。
继侯夫人的眼神充满怨毒,死死盯住黎熙不放,而陆候也因为他这番出乎意料的应对说辞皱起了眉头,似乎想要开口辩驳。
黎熙侧过头,冲着他们微微挑起了唇角,无声的开口说了一句:“皇上和摄政王。”
“……”陆候瞬间便没了底气,而继侯夫人也不得不将怨恨和着血吞下。
没错,不论是他们谁,都不能在这种时候推翻黎熙的说法。
他们都清楚的明白一个道理,想要保住眼下的富贵荣华,侯府的名声就不能有碍。而黎熙的说辞,就是最适合不过。
因此即便陆候和继侯夫人都知晓,陆维耀是陆候亲生。可偷情得来的孩子,纵血脉纯正,也无法昭告天下公之于众。
继侯夫人的脸色灰败到了极点,而此刻黎熙和太医院院首谈笑自若的模样更是戳中她心里最痛的一点。
她努力了十余年,才勉强在京都权贵中站稳脚跟。可像太医院院首这种隶属于皇帝和摄政王的内臣依旧对她的出身不屑一顾,甚至拒绝往来。
可黎熙不过刚刚回府,甚至还背负着“克亲”的恶名,却依旧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尊重。这是她最不能忍受的,也是最觉得屈辱的。
可偏偏,此时此刻,她什么都不能做。
养得精细的指甲陷入掌心,几乎折断。咬紧的牙根亦尝到了血液的腥甜。继侯夫人低着头,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而骨子里对黎熙的恨意却越发加重,恨不得立刻将他撕成碎片。
陆候夫妇的反应皆在黎?0 醯囊饬现校堑墓寺且餐谠诶栉醯乃慵浦凇?br /> 说到底,在这二人眼里,最能眷恋的,不过还是钱权二字。即便对陆维耀真心疼爱,但最爱的,还是自己。
黎熙想着越发不屑,可面上依旧是温文尔雅,不露一丝异样,转头对太医院院首说道:“家里动土,难免乱些。还请前厅叙话。”
“好。”院首点头,在黎熙的引路下外外院走去。至于他话语中的小陷阱,也并没有揭穿的意思,只是看着他的眼神多了些意味深长的探究。
而侯府到底是真塌了祠堂,还是打算重建,大家也都心照不宣,不约而同的选择粉饰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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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半个时辰,有小厮来报,所陆维耀已经救出。太医院院首顺势起身前往探看,开了方子之后,便离开了侯府。
终于送走了太医院院首这尊大佛,侯府上下都勉强松了口气,陆候也因为这一晚上的风波不断而感到疲惫不已。
继侯夫人跪在堂下无声含泪,而受了伤的陆维耀也被仆从抬着一并送来。
至于墨书和刘嬷嬷等一众人都绑着扔到廊上等待陆候的最终定夺。
且先不论祠堂倒塌,就但内院混进冒充双儿的男子,就必须有个说法。
黎熙坐在陆候下首的椅子上,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惬意悠然的模样好似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可在对上继侯夫人的脸时,却故意勾起一抹恶劣的讥笑。
天色已经泛白,再过一个时辰便是陆候上朝的时间。夜里侯府的骚动也定要有个肯定的说法,因为祠堂必须重建,而在天子脚下动土,理应上报工部。
“侯爷……”继侯夫人跪倒在陆候脚下,哽咽的嗓子说不出话,可那双带着水汽的眼却含着万千言语,难以述说。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但在心里,却已经清楚的明了,陆维耀的未来完了。经此事后,京都权贵圈子将再也不会为他展开,而自己苦心为他谋算的嫡子位份,也因此烟消云散。
陆候别过头,沉默不语。
黎熙见此情状,放下茶杯,开口劝道:“当初圣上继位,曾因先帝宫闱混乱而百般受挫。而后那些血脉可疑的亲王也都纷纷伏诛,外家连坐,灭了九族。而后,太后母家,又因妻妾不和闹出人命的丑闻被圣上厌弃,扁为庶人,三代不得科举从军,直接断了家族气运。如今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凡是牵连孝道和贞洁,咱们这位皇上可是眼里不容沙子。而继夫人母子本就身份微妙,更是要小心非常。不论是为了侯府,还是陆氏宗族,父亲都要早作决断。”
黎熙的话好似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陆候狠了心,冷然说道:“即是如此,你们母子就先搬去寒曌寺。耀儿病了,府内又要动土,总要找个清静之处修养。”
寒曌寺,那可是庵堂!陆维耀惊得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晕了过去,而继侯夫人也完全不敢相信陆候竟会无情至此。
陆候别过头去,好似不忍再看。但从黎熙的角度却能够清晰的看到他眼底的薄凉和冷然。
所谓多情便是无情,对于陆候来说,最爱的,永远还是自己。
“剩下的事便交于你处理,时间不早,为父要准备上朝。”
“是。”黎熙起身送陆候离开。等他再回到前厅之时,继侯夫人和陆维耀已经被人带走,唯独剩下墨书刘嬷嬷这些人还等待他的最终审判。
“二少爷,您看剩下的人要如何处理?”侯府总管态度恭敬的询问。
“不用如何。”黎熙口气淡然,但眉宇间的戾气却一闪而过:“叫他们以后都闭紧了嘴巴。至于那几个装成双儿的书童……”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他们既喜欢伺候在内院,以后就让他们理所应当的伺候在内院。寒曌寺苦寒,普通丫鬟恐伺候不周。他们本就从小养在继夫人身侧,如今也该从一而终。”
“您的意思……”
黎熙哂然一笑:“等净堂开了门便送去,别耽误继侯夫人上路。”
说完,黎熙便转身离开了正厅,至于身后绝望的哭喊求饶,一概不加理会。
原世界中,这里的每个人都曾不遗余力的陷害陆云晞,在继侯夫人的命令下,一步一步将陆云晞推入泥沼深潭。如今,也到了他们还债的时候。
至于继侯夫人和陆维耀,还轮不到他们彻底解脱。寒曌寺不过是第一步,以后,还有更深的绝望在等着他们。
而另一边,太医院院首离开侯府以后,也并没有返回自己家中,而是绕了个圈,进了京郊一处守卫森严的府邸……
第64章 侯门世家打脸私生子男后(10)
“主子这会子正在作画,您一会恐怕得斟酌着些。”一个随从打扮的暗卫将太医院院首引进书房。
“谢大人提醒。”太医院院首正了脸色,而后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看起来更为从容,然后才走进书房。
同外面依旧昏暗的天色不同。书房内灯火通明。可那桌案上燃了大半的蜡烛却显示出书房主人几乎彻夜未眠。
高大俊美的男人正站在桌案前拿着画笔在铺开的画纸上细细描绘,小心专注的模样十分温柔,淡化了原本的冷肃寒凉。但太医院院首却愈发小心翼翼,作为最早臣服效忠的那批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这个青年潜藏着的手腕是何等的算无遗策,诡谲难断。
“请主子安。”
“何事?”
“事态有变,是陆家。”
“哦?”
院首斟酌了下词语,将晚上所见所闻一一述说:“之前并圣上想要选择一个世家作为傀儡,原本陆侯雍懦,那个陆维耀又仅是个会些肤浅手段的花瓶,的确是个上佳人选。可我今儿接触,却发觉陆候嫡子陆云晞与传言不符。似乎……有些灵气。
“你的意思……”
“三年选秀尚且有段时间,不如再看。更何况殿试在即,若那陆候嫡子不负才名,倒也可以培植成咱们圣上的助力。毕竟是个双儿,母家又完全指望不上。若真入了朝堂,除了依附皇室别无他法。”
“嗯,明白了,你且退下。”政王点头表示知晓,便让太医院元首离开。
“是。”院首恭敬施礼,而后轻手轻脚的离开书房。
书房内又恢复了平静,摄政王继续画着手上未完成的画。
角落里,一个暗卫面带疑惑的显出身形,跪在地上半天没有回话。
“查的怎样?”摄政王询问。
那暗卫愈发迟疑,沉默了半晌方开口答道:“莫大人所言非虚,陆候嫡子的确有不凡之处。只是让属下在意的,还是他的长相……”
“嗯?”
“这陆云晞同您平日常画的少年,有九分相似。”从袖中拿出一副画像,暗卫斟酌着用词的补充道:“这是晚间在侯府监视的人呈上来的。没来京都之前的画像没有,因为那会子人不在侯府,我们也没有特意关注。”
摄政王在看到暗卫手中画像后微微有些愣神,良久才慢慢说到:“吩咐下去,三日后王府开宴,遍邀京都举子。陆家的请帖你亲自去送。务必交到陆云晞手中。”
“是。”暗卫应声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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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后院
继侯夫人沉着脸坐在卧室的床前。从被压回到自己院子后,她身边的心腹就被管家强行带走。
眼下跟着伺候的丫鬟虽然眼熟,但都全都不知来历。唯一能够判断出来的,便是这些人以前全都不在内院伺候。
“夫人别急,二爷吩咐了,原本伺候您的人马上就来。”一个皮肤黝黑、嗓门粗哑的丫鬟咧着嘴对着继侯夫人说道。
“知道了。”继侯夫人皱起眉,眼中闪过一丝厌烦。这蠢婢也不知道是哪里调来,竟一点规矩不懂,好似家雀一般聒噪。若是平时,她定早就把人打杀了出去,可现在却只能忍耐。
叹了口气,继侯夫人稳定了心神试图向这丫鬟打听外面情况。拔下头上的簪子,她拉过丫鬟手,将簪子放在她手中温声说道:“好姑娘,你们侯爷恼了我,就连面也不得一见。但你好歹顾念我这做母亲的心,和我说说耀儿那边境况如何?”
“大公子啊!”那丫鬟不知是真楞还是装傻,竟随口说道:“夫人不用挂念,大公子那边断不会向您这么伤心。而且那边的小厮也都是见过大场面的,就算大公子一直没有醒来也不要紧,我记得其中一个祖上养猪,略通医术。”
“这……”继侯夫人一口气梗在嗓子中说不出来,尚来不及开口询问,就又被打断。
“而且您的簪子我也用不上,平日打扫茅房带这个忒儿不方便。”
祖上养猪的小厮和打扫茅房的粗使丫鬟?真真是太好了。继侯夫人脸色骤变。再加上回想到刚刚这婢子还为自己端茶递水,甚至用手抓了糕点,她的胃里就翻涌不断。
可偏偏这丫鬟还不闲着,嘴里絮絮叨叨念个不停:“您放心,我早晨是洗了手才来您这伺候的。更何况咱们侯府干净,就算是那个什么五谷轮回之地,也没有您想的那般肮脏。每日里都会用熏香熏了好几遍,弄不好比您穿的衣服还讲究呢!”
“出去!你快出去!”继侯夫人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几乎直接吐了出来。
而那丫鬟却并不动弹,反而夸张的拍着她的后背:“哎呀,刚刚还好好地,这会子是怎么了?二爷说了,您就是装病也没用,这寒曌寺,就算是死,也要过去!”
“你说什么?”
“我说,二爷说了,这寒曌寺,就算是死!也必须过去!”粗使丫鬟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嘶哑中夹杂着森凉的寒意。就这拍背的姿势,她低下头用力扣住继侯夫人的肩膀,将她之前用来收买自己的簪子贴着耳际给她带回头上,一字一句的在她耳边说道:“二爷还让我带句旁的话,别急,欠了十六年的债,总要一点一点慢慢还!”
冰凉的银器划过耳后的肌肤,继侯夫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而在听到那丫鬟的传话之后,更是僵直了身体手脚冰凉。
十六年的债……
陆云晞,竟是知道了。知道先侯夫人的死,和自己有关。
而与此同时,她也认出了这丫鬟的样貌。
原来她之前觉得眼熟并非因为是府内粗使,偶有一面之缘。而是缘着这丫鬟像极了母亲,是先侯夫人身边最忠心耿耿的乳母嬷嬷的外孙女。
倒吸了一口凉气,继侯夫人不在言语。此时她的脑子很乱,各种思绪夹杂在一起头疼欲裂,但与此同时,她也深刻意识到一件更重要的事。
这寒曌寺,她不能去,否则……就是死路一条。即使如此,恐怕只有那一招了。
之前没有准备,才被陆云晞扮猪吃虎,如今既然互相知道底细,她也合该拿出应对手段。
强迫自己冷静,继侯夫人咬紧牙关让心情平静下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好似真的被这丫鬟吓到了极点一般背身躺倒在床上,再不理她。可手却悄悄摸到枕下,在床头的暗格中摸出了一个一样东西,小心的藏在袖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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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章阁
黎熙惬意的靠在软榻上翻着一本《策论》,听着身边双儿小厮的回禀。
在料理了继侯夫人的爪牙之后,他便将陆云晞在南边老宅的心腹重新调回身边。至于继侯夫人身边那个粗使丫鬟,也是他刻意着人送去。毕竟继侯夫人欺辱陆云晞母子多年,他不过略收些利息,并不为过。只是不知为何,他的心里总是隐约笼罩着些不安。
黎熙觉得继侯夫人的反应不对。按照原身记忆,这个女人善用心机,阴险狠毒,又及会伪装引人同情。不过是个二嫁女,还是靠了不少肮脏手段,竟也独占了陆候这么多年。
如今几番交手,竟好似不堪一击。事情似乎有些不对。
合上手中的书本,黎熙的眼神变得晦暗,他细细搜索了陆云晞的记忆,但却没有任何收获。
而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从黎熙的书房悄然离开。手中拿着的,赫然是他昨天画了用来勾起陆候回忆的画……
第65章 侯门世家打脸私生子男后(11)
继侯夫人院内
黑衣人突然出现在房中。此刻房内只有继侯夫人一人,之前那丫鬟刚刚被人叫走。
“东西拿来了吗?”继侯夫人转头询问。
黑衣人将画递给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当然是想法子自救。”继侯夫人坐起身,看了他一会,然后突然笑了:“别不心甘情愿,我做的,不也都是为了你和你哪位已经死了的好主子?毕竟耀儿……”
继侯夫人未尽的话语让黑衣男人身体一僵,虽然眼中依旧带着鄙夷,但却纹丝不动的跪在地上,没有反抗。
“呵。”继侯夫人拿起画儿看了一眼,之后又扔回到那人手上:“去想法子裱好再送回来。”
“知道了。”黑衣人应了一声,便从窗户悄无声息的离开。
这个人是继侯夫人先夫旧部,自继侯夫人先父去世后,便一直藏在暗处,受继侯夫人派遣。
继侯夫人先夫去世前,便将徐家尽数交与继侯夫人掌管。而他们这些旧部也曾在继侯夫人先夫床前发誓终生侍奉继侯夫人永不背叛。
这些年继侯夫人能够顺利掌控侯府,除了明面上的算计以外,还有他们暗中血洗的功劳。很多人的消失都跟他脱离不了关系。
至于他这个旧部首领,更是首当其冲。他不是不明白继侯夫人心术不正,但却无法脱离掌控。
其一是旧主托付,另外一点,那就是他不能害了陆维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