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瑜刺杀越武官之时,六杀僧人恰好在他府上做客,凶杀现场被他看了个正着。要不是玄阴阁十几个手下拖着,丘瑜能不能留命还是个未知数。
丘瑜背后是整个玄阴阁,六杀僧人再胆大不羁也不敢去找茬,于是就把苗头对准了幕后之人,荆芥的身份并不神秘,他稍稍一查便查到了他头上。
为了能使报复合理化,六杀僧人自是忽略了荆芥并非越武官亲生的事实。而荆芥的亲生父母,则早早陨落在了六杀僧人的怒火之下。
先前大家都传,沈祝恭是被越武官下令暗杀,最后流落到丰达城的。其实是她的亲生父母得知性命不保,故意遣人把她送到混乱的丰达城。
害怕托付给亲朋会连累他们,便只能出此下策。
丰达城彼时正在混战当中,他们料想谁也不会注意到一个婴儿的身份,若是她福大命大,侥幸活了,他们在天之灵也就瞑目了。
六杀僧人却也不傻,他对外放出消息,说是越武官将那孩子带走准备暗杀。这样一来,婴儿的去向就会人尽皆知,最终他便能顺藤找到。
又恰逢飞羽派的那位高人忙着闭关,便拜托他来丰达城给荆芥点厉害瞧瞧。
此间种种因果加在一起,便有了今日六杀僧人要跟荆芥死战的一幕。
许香薷却是看不到了,她坐在惊槐的黑轿内,听李顺笙把整个故事的脉络讲得清清楚楚。
不由疑惑:“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她这个正牌原作者都不知道这些事情。
“若这点小事都查不出来,那我们月神教也太弱了。”李顺笙拿起扇子又扇了几下,露出个温文尔雅的笑来。
惊槐冷冷看过去,李顺笙握着骨扇的手一僵,好半天才缓过来。
荆芥是绝对打不过六杀僧人的,他轻功也不算造诣很好,想必逃跑也是不易。
许香薷猛地站起身:“不行,我要回去。”
惊槐眼皮都没动一下:“你想回哪儿?”
“荆芥有危险,我不能放任他不管!”许香薷心中恐慌不已,也不管自己是否打得过惊槐,从怀里掏出一把药粉就洒过去,“得罪了!”
如果说,荆芥是她一开始穿越到这里的主因,现在就是她留在这里的主因。
她的生命里只出现过三个想要珍惜的人,一个是老头子,一个是香姑,剩下一个就是荆芥。
老头子已经死了,迟到的悲伤压抑了她许多年,现在她不能明知道荆芥会受难,还能安然不动。
白色的粉末纷纷扬扬散开,整个轿子里像是蒙了一层雾。
惊槐的声音冷得像是个死人:“你以为你还能逃走一次?”
一只手从白雾中伸了出来,手背上还有红肿的痕迹,那是惊槐被许香薷打过的手。
这只手的速度并不快,许香薷却莫名地没法动弹,眼睁睁看着这手箍住她的手腕,沉重的力道似乎要将她捏碎。
手腕处巨大的痛楚袭来,许香薷的冷汗也徒然冒出,最后汇聚成水珠,从额头落下。
啪,嗒。
啪,嗒。
“放开。”许香薷伸出另一只手,聚气全部内力,不管不顾地一掌击向惊槐的方向。
她一定要回去,她若是不救他,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救他了。
一声冷哼传来,许香薷的手被轻轻捏住,两只手在白雾中若隐若现,彷如是交握在一起。
不知情的,还道是情人间的嬉笑打闹。
喀,嚓。
手腕一痛,她双手便被错了骨,再使不上半分力气。
“既然你敬酒不吃。”惊槐道,“就别怪本座心狠。”
她怎么能忘了,这是惊槐,不管是原文还是现在,都一直无人去改变过的惊槐。
她对他一无所知,只知道他武功诡谲,原文的大魔王也没能真正打败他。
但他也是,月神教的教主,是江湖传闻中的大魔头。
杀人,不过眨眼之间。
“呵呵……”一丝苦笑溢出,许香薷不再企图恢复手的活动,她飞快地伸腿点地,想要使用轻功,撞开黑轿逃脱。
“啧啧,还不死心呢。”
背后传来钝痛,许香薷噗通一声栽倒在地,额头磕上轿内的桌角,涓涓流出血来。
李顺笙手腕翻转,收回骨扇,又放在身前扇了两下,道:“告诉你这些,可不是让你失约的。”
说话间,眼中的戾气一闪而逝。
“哇啊啊啊……”动静吵醒了睡在软塌上的沈祝恭,她见到许香薷躺在地上,就哭着爬过去,抱着她的脸一个劲地哭。
“真感人。”李顺笙感慨着,却是面无表情,“可她方才逃走时,可一点没有想到过你们的生死呢。”
视线一转,却是看向右侧软塌上的谢如玉,嘴唇青紫脸色苍白的谢如玉,醒过来第一眼就看到许香薷被李顺笙击落的画面:“前辈……”
许香薷的眼泪无声落下,黑轿的门就在她眼前,可她无法前进半分。
“荆芥,荆芥,你不要有事。”
***
六杀僧人看着面前满脸是血的人,眼中一抹嘲讽滑过:“施主,当日犯戒之时,可曾想过今日恶果?”
荆芥双腿打颤,只能用剑撑住才能勉强站稳,他吐出一口血污,冷笑道:“原来六杀僧人,也不过是如此恶心下作之辈!”
香姑先前替荆芥受了一掌,已是倒在一旁生死不知。
“哼,死到临头还嘴硬。”六杀僧人拂尘一扫,疾走两步向荆芥攻来,“狂妄小子,纳命来!”
冬天的天空很明亮,在场众人的神情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眼怀悲悯,或是冷漠,或是同情,却无一人上前制止。
脖子一凉,荆芥抬起头,看见天空有纷纷扬扬的白色雪花落下。
“下雪了?”荆芥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他沾了泥土和血液的掌心,转瞬又化开,“香薷她,应该会很高兴吧。”
……
“没打进满城前三,别回来见我啊。”
“好”
……
“不可掉以轻心知道吗?”
“香薷放心,我一定给你挣个前三回来。”
……
香薷,我好像做不到了。
对不起,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30|三十
长颈白鹤在谭边戏水,翅膀展开优雅的弧度,忘情拍打水面。
谭边长了一颗巨大的古松,枝干延展遮天蔽日,月色将松针都镀上了层层银白。黑夜里一切都变得很静,就连飞虫煽动翅膀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水声从谭中传来,皎洁的月光下,芊芊玉手从水中扬起,指尖拂过被水润湿的长发。谭中以手为中心,只露出三尺见方的水域,余处便是厚厚的冰层。
“看够了吗?”清冷的女声蓦然响起,只听流水哗哗的声音。
白鹤惊起,扑闪着飞离谭边,在远处的树梢上站定,歪头瞧着潭水中的人。
古松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方小桌,桌上放着酒壶,桌前盘坐一人,手执酒杯正仰头饮酒。
啪。
酒杯在这人手中碎开,他摊开手掌,一块细小的冰正在融化。低笑了一声后,再一抬头,对面已然坐了人。
许香薷一边用内力烘干头发,一边拿起酒壶灌上两口:“教主大人可真是悠闲,竟又做起窥人洗澡的勾当来了。”
惊槐也不否认:“不过可惜没见到多少。”
许香薷冷哼一声:“到时候了?”
惊槐颔首:“是啊,到了。”
许香薷闻言起身,头也不回地往林中走,火红的长裙身后拖了一地。
惊槐瞧着她的背影,眼里闪过莫名的情绪,而后就着许香薷喝过的酒壶,一饮而尽。
来到月神教已经三年了,三年来她按照约定,每日都在修习催眠秘术,为了更好地将此秘术贯通,惊槐还特意传了她二十年的内力,还有只能历代教主才能修习的《冰洗决》。
修习《冰洗决》的人身体会日渐冰冷,最后便如死人一般,这也是修习此功的人能完美隐匿的特点之一。许香薷得了惊槐的内力,再加上她炼魂体对各路功法的融合性极强,九层的《冰洗决》她已经修习到了第八层。
月神教坐落在一个海岛之上,并且在海底也有建筑,教中的最核心机构就在海底。
穿过树林,走过波光粼粼的甬道,许香薷来到一闪贝壳制成的大门前。
门前站着两个玄衣人,见到许香薷后,弯腰行礼:“特使。”
许香薷问道:“圣姑可在?”
“回特使,圣姑已在正殿等候。”
正殿的穹顶是用厚琉璃做的,能够透过穹顶看见海中的游鱼,月光投射进海中,在琉璃上折射出斑驳的色彩。
天无黑夜,正殿就永不会暗下来。
“又去冰池了?”圣姑的声音有些喑哑,她斜倚在右方的软塌上。
圣姑长了一张与许香薷极为相似的脸,但圣姑却是少女的模样。
单薄的秋香色外衫披在她的身上,露出的肌肤吹~弹可破,脚腕处系上了同色系流苏,整个人圣洁得不容侵犯。
许香薷是来了月神教后,才知道圣姑是她现在这具身体的娘~亲,而那囚奴,就是她爹。
月神教的圣姑,都是天生的炼魂体,她们从出生起就注定要为月神教所用。囚奴是负责监督圣姑的,却与她有了感情,两人偷偷相恋,又偷偷孕育出了许香薷。
上一任教主并不如惊槐这般好说话,他当时是准备立马处死囚奴的,却被圣姑拼命拦下。囚奴带着许香薷逃了出去,最后留在了要灵谷。囚奴为了改变许香薷的炼魂体质做了很多尝试,他以为他已经成功了,只是他到蛊毒最后一次发作都没能知道,炼魂体是上天赐予,根本无法摆脱。
每一个修习催眠秘术的人,都是怪物一样的存在。她们从修习的那一刻开始,时间就在她们身上凝固了,只有年龄在变,身体却维持在修习的那一刻。
不会衰老,也不会生病。即便是到了寿命,也是以娇俏美妙的容颜死去。
她们付出的代价,就是最珍贵的记忆。教授催眠的人会引出受教者内心最在乎的记忆,然后引导着把这段记忆压制隐藏,只有等到受教者催眠术大成,这段记忆就会自动复苏。
但催眠术大成者,至今也无人达到过。
许香薷知道她肯定是忘了什么,但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对现在的她来说,这里的人都像是npc一样的存在。她忘掉的也是关于这里的记忆,有或没有,好像并没什么关系。
她知道自己是穿越到了自己写的书中,甚至到了培养出大魔王的月神教中,但她并不觉得惶恐不安。
听说那个大魔王荆芥已经被杀死了,他不会再危害武林,也不会伤害她创造的男女主。
对于亲妈许香薷来说,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许香薷在圣姑面前跪坐下来,轻轻揉~捏起她的腿。当年她掩护他们逃跑,代价就是再也不能行走,前教主废了她的双~腿。
温热的手指在光洁的腿上游走,许香薷道:“东岳教那边已经开始行动了吗?”
圣姑嗯了一声:“这两年东岳教愈发猖狂,对我教滋扰不断。你催眠术亦有小成,择日便动身吧。”
催眠术若未大成,便会日益吞噬人的情感与记忆。圣姑已然忘记月神教曾对她做过的事,一心一意只服从于它。
圣姑对许香薷,从来都没有母亲的情感。
许香薷只是忘却了记忆,却并未丢失情感,不知为何,她虽同时修习催眠术和冰洗决,但身体却一直都是温暖的。即便她每日都去冰池泡上一个时辰,也无法使得她的身体变得冰冷。
如果无法变冷,就永远无法修习到冰洗决第九层。
月神教一直都有个难缠的敌人,那就是来自外海的一个号称第一魔教的东岳教。风云大陆中人都不大关注外海的事情,而东岳教也不关注正派的事,所以两个教的争端一直没多少人关注。
当然了,许香薷对于这种她原文里没出现过的设定已经能看得很淡定了。
月神教的武力值比东岳教高,但东岳教的催眠术比月神教的更厉害,这些年来,东岳教一直秘密抓捕月神教的教众,再用催眠术控制他们。
月神教里就算是个扫地的,放到江湖上去也是个高手,因此东岳教总是垂涎。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两教历代掌门都会定下一个赌约,每过二十年两教都要进行一次催眠术的较量,赢了的一方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里,可以无限骚扰输的一方。
输的总是月神教,所以月神教总是在丢教众,偏偏还只能防御不能出手。但在双方比赛的一个月里,两派是可以完全自由比武的,这就使得参赛者面临着诸多危险。
参赛者死了,所属的教派就算是自动9 认输,所以惊槐才会一直强制训练许香薷。
圣姑把参赛的信物交给了许香薷,就让她出去。
许香薷回到住处准备收拾东西,从屋子里跑出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猛地抱住她的腿:“姐姐,你回来啦~有给我带好吃的吗?”
小女娃就是沈祝恭,三年来她在月神教内混得很是不错,她长得讨喜嘴又甜,因此教众都极宠她。
宠爱的最大表现就是,每个教众出教都会给她带上点小玩意,有时候是好看的衣裳,大多数都是大陆各处的零嘴吃食,因此现在的沈祝恭俨然已经变成了个胖团子。
许香薷抱起沈祝恭,在她脸颊上亲了亲,教育道:“姐姐不是说过,要少吃零嘴吗?你瞧瞧你,都快吃出蛀牙来了,再吃多些,姐姐怕是快抱不动了。”
沈祝恭皱着鼻子哼哼两声表示不满,转而又想到什么,便嘻嘻一笑:“姐姐抱不动,姐夫抱得动啊。”
沈祝恭扶额:“我说了多少次,他不是你姐夫。”
自从来到月神教,沈祝恭最喜欢的人除了许香薷外就多了一个,那便是教主惊槐。沈祝恭第一次说话是在七个月的时候,那时候她学会走路还没多久,非要拉着许香薷陪她去散步。
两人在林中走了没多久,就见到了躺在树上睡觉的惊槐,惊槐当时顺手摘下个果子递给沈祝恭。
果子很红很大,乐得沈祝恭笑眯了眼,望着惊槐就开口道:“介乎……”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月神教的日常就变了味道。
惊槐正要处决犯错的教众,响指刚起了个手势,沈祝恭就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大喊:“姐夫!姐姐要吃糯米糕!”
惊槐眼神一斜,那个在死亡边缘走了一遭差点吓尿的教众就立马叩首:“教主放心,属下一定把大陆最好吃的糯米糕带回来!头可断,血可流,糯米糕要有!”
……
分舵的美人舵主美~目眨巴眨巴,正要往惊槐身上靠,沈祝恭突然出现,双手叉腰:“姐夫,姐姐又去泡澡了!”
一阵冷风刷过,美人舵主一下子摔到了冰冷的靠椅上,差点没磕下一颗牙。
而惊槐,早不见了踪影。
……
惊槐吃饭,沈祝恭喊:“这个姐姐也爱吃”
到了晚饭时间,许香薷来到偏厅用餐,看见桌上放了十六盘红烧肉,一脸懵逼。
沈祝恭手脚并用爬上凳子,仰着小~脸笑嘻嘻道:“这是姐夫给我的。”
……
不知道是谁教沈祝恭喊惊槐姐夫的,惊槐无所谓,许香薷纠正了无数次也没纠正过来,人都郁卒了不少。
沈祝恭抱着许香薷的脖子不撒手,软软蠕蠕道:“姐夫说你要出门,你要去哪儿,要带我一起吗?”
兄妹俩都一个样,叫人从来不听劝。许香薷的脑海中突然飘过这句话,然后就愣住了。
兄妹俩?沈祝恭还有个哥哥吗,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难道是那段缺失的记忆里的?
纠结了一会儿,许香薷也不再纠结,把沈祝恭抱进屋子里就道:“如玉姐姐快回来了,你就在这里等她,如玉姐姐肯定给你带了很多好吃的,你跟我走了就吃不到了。”
在好吃的和姐姐当中犹豫了半天,沈祝恭咬着手指很是苦恼:“好吃的和姐姐,到底要哪个好呢?”
许香薷无奈地摇了摇头,先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以前她还有写小说的习惯,这几年她一直都在练冰洗决和催眠术,对这项爱好的热度也消减没了。再加上她本身就不重物欲,平日里吃穿用度都是惊槐挑好让人送来的,没几样是她特意关注的。
最后随意捡了俩样衣物,又挑了个方便携带的软剑,放进包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