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沈祝恭在努力地寻找着下一个目标的时候,马车内响起许香薷的声音:“祝恭,回来。”
“哦。”沈祝恭又变得蔫巴巴的,她回头幽怨地看了隐士丁一眼,手脚并用爬上了马车,对许香薷说,“姐姐,他们真的没有帮我买红烧肉。”因为他们压根就不敢答应。
许香薷顿时觉得满头都布满了黑线,她摸着沈祝恭的脑袋说:“等到了流沙城,再给你买。”
外海大陆的贫瘠真不是吹的,他们的队伍行走了两日,连个树林都很少看到,要不是干粮带的足够,他们还真可能饿死在半路上。
这里周围全都是沼泽,唯有一条官道看上去还破破烂烂坑坑洼洼的,路上动物都很少见到。
许香薷估计,再过几日,他们可能连草里的青蛙都要捉了来吃。
这里连个能打猎的动物都见不到,更别提什么红烧肉了。
沈祝恭爬进马车里后,在许香薷的怀里寻了个舒适的位置躺下,掰着手指头问:“姐姐,我们要在马车里待多久啊?”
骑马的话是半个月,马车比马慢了可不止一倍,还得加上中间休息的时间,许香薷稍微计算了下,说道:“估计要待上两个月吧。”
“可真久啊。”沈祝恭感叹着,“难道又要两个月都不洗澡了吗?姐夫给我准备了好多好看的衣裳,不洗澡的话,穿上就脏了。”
想到惊槐,许香薷又是一阵咬牙切齿:“他还是把衣裳送来了!”
月神教一百个人都带着个大包裹,有六十几个人的包裹里装的都是衣物,其中四十几个是许香薷的。
偏偏每个教众都还觉得理所当然,有这么一个不靠谱的教主,许香薷也是替这些教众感到心累。
教主奇葩了,教众也跟着智商不在线。
在业障城的时候,她发现了包裹里装的都是她的衣裳,强制命令他们都扔掉装上食物。那些衣裳华丽又不实用,到时候要真打斗起来,穿着拖地的破裙子,看起来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也就是她这个决定,让他们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用望着包裹里的衣服受饿。
许香薷原本是想要继续修炼的,但是现在沈祝恭在她身边,为了孩子的健康成长,她也不能放任她一个人玩耍不管,于是就抽空检查起了她的功课。
“你把前些日子我教你的《英雄录》再给我背一遍。”要想了解风云大陆的基本局势,《英雄录》是很好的启蒙书。外加有许香薷这个原著作者在,还能化繁为简,帮助她理解记忆。
沈祝恭听到要背书,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赖在许香薷的怀里不肯起来:“姐姐,我不吃红烧肉没力气,今天就不背了好不好?”
许香薷气结:“那我们还有两个月才能买到红烧肉,你就两个月都不背书了?”这么不爱学习的孩子,她还是第一次遇见。
“两个月都吃不到红烧肉吗?”沈祝恭惊讶的长大了嘴,然后又认真思索着,“两个月不吃红烧肉,和两个月不背书,到底选哪个呢?”
许香薷曲起手指就是一个爆头:“除了吃的能想点别的吗?”
沈祝恭捂着脑袋哭丧脸:“再打就真背不出来了。”
“好,我不打你,你背吧。”
“……凤霞掌门,擅使毒钩,曾与落桖侠士决战于……哎呀!”沈祝恭背到一半,突然惊叫一声。
许香薷正闭眼听她背书,睁眼看到沈祝恭捂着脖子,一副疼痛难忍的模样。
她手松开,就见脖子上一个细小的红点,有黑色的东西在肉里一晃而过,转瞬就不见了。
许香薷眯起眼睛:“是蛊。”
“姐姐,我脖子怎么了?”沈祝恭摸着自己的脖子,视线突然模糊起来,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就晕了过去。
许香薷抱起沈祝恭飞出马车,站在车顶上,用上内力喊道:“何方宵小,竟做此卑鄙之事!”
蛊虫来得悄无声息,就连许香薷都没察觉到,教众们自然也是状况外的。许香薷这一喊话,他们都知道出了事,再一看许香薷怀里的沈祝恭,略一想便明白了怎么回事。
在最外围的几个教众不等许香薷吩咐,就各自分散开来,去周遭探查敌情。他们一直都有派人在前方探路,却并没发现什么异样。
“还不出来!”沈祝恭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事,本就护短的她顿时怒极,掌中运转冰洗决,朝官道左面的沼泽击去。
她只用了办成的力道,不过能让沼泽的水暂时变得冰冷而已。然而就是这一击,原本平静的沼泽里忽然冒出来许多人。
他们浑身都沾满了污泥,各个抱着胳膊牙齿打颤,直呼好冷。
教众抽出兵器把他们都押到许香薷面前,一脚踢过去,全都趴伏在地。
“母蛊在哪儿?”
被押出来的有三十来个人,全都咬牙不语。
“很好。”许香薷怒极反笑,“既然你们要先行挑衅,那便得受我们的规矩。凌子明!”
凌子明率众而出,拿出一个黑色瓶子,倒出血红色丸药,强行灌进其中一个人的口中。
不过几息之间,那人就忽然狂笑不止,而后又放声大哭,再过一会儿便在地上翻来覆去打滚直喊救命,最后口吐白沫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整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一刻钟。看得剩下的人都面露惊恐,却还是不肯吱声。
“看来你们都很嘴硬。”要不是现在的她动用催眠术要耗费大量精力,许香薷早就将他们一个个催眠得爹妈都不认了。
眼见什么都问不出来,许香薷手一挥:“都处决了吧。”
凌子明走到第二个人身边,丸药刚准备投入他口中,斜里急射出一物,直向他面门而来。他不疾不徐地略一挪步,轻松躲过,后面的教众随手一捞,就将拿东西牢牢抓住。
打开一看,不过是片树叶。
“传闻中月神教个个都是顶尖高手,今日看来果然不凡。”偷袭之人终于现身,他从一棵枯树之后走出来,朝许香薷行了个江湖拜礼,“姑娘便是他们的首领吧,不知如何称呼?”
来人三十岁上下,面容中正,看上去倒是很有礼节。
只可惜做的并不是什么正派的事。
许香薷懒得跟他虚与委蛇,直截了当道:“母蛊交出来,我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
那人却像是没听到一般,自顾自道:“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你以为你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吗?”这话说完,许香薷就已经到了那人身前,软剑紧紧贴着他的脖子,只要她稍微动一下,这人就得血溅当场。
“姑娘想必是误会了,我跟他们可不是一路人。”中年人用手移开许香薷的软剑,不紧不慢道,“我知道母蛊在哪儿能找到,当然,我也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小忙。
许香薷最后决定跟着他走,他们走后不久,原本躺在地上的那人就慢慢苏醒了过来,他茫然地看了下四周,爬起身时才发现手脚都变得僵硬起来。
然而他很快就会发现,他刚刚经历的感受,都只是开胃菜而已。
惊槐亲手研制出来处决教众的丸药,会让人吃过一次就终身难忘。
中年人把他们往小道上带,马车已经丢弃,随着走的路线越来越奇怪,许香薷也发现了端倪:“这是阵法。”
“想不到姑娘对阵法也有研究,真是年轻有为啊。”中年人客套了几句,又带着他们穿越了一个狭窄的山道。
最后指着对面的瀑布说道,“就是这儿了,蛊姥姥住在上面,母蛊就在她那里。”
这里是个露天的空间,除了对面的瀑布之外,到处都是黑魆魆的,许香薷再仔细一看,不由得头皮发麻。
根本不是山黑,而是上面有黑色的小虫子,那些虫长得十分恶心,密密麻麻爬满了周围的山体。
☆、34|三十四
看见瀑布的一瞬间,许香薷首先想到的是《西游记》中的水帘洞,想象穿过那一层湍急的水,就会有一个精致的洞口出现。里面风景自成一派,别有一番味道。
中年人却无情地打破了她的幻想:“你们是上不去的,那里没有路。”
许香薷道:“只要穿过那瀑布,就能进去吧。”
“瀑布?”中年人先是笑了下,而后才摇头道:“你再仔细看看。”
众人闻言,都往那瀑布的方向走去,走到近处,每个人都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那根本不是什么瀑布,而是数不清的白色飞虫,从山顶某处一直延伸到地上,又流入山洞里。
从远处看,就如瀑布一般壮观。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们帮忙了吧?”中年人指着那飞虫道,“这些虫子并不会主动攻击人,但若是沾上它们,它们就会变成蛊虫钻入人的身体里,不久便会为蛊虫所控。”
许香薷皱眉:“若是这般厉害的蛊虫,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中年人道:“非也,你们抓~住的这群人,全都是被蛊姥姥控制住的人,我在此地待了十多年苦守无果,无人能逃过蛊虫的袭击。唯有你们一行人都未遭毒手——除了你怀里的小姑娘。”
蛊姥姥每过一段时间就要让人去伏击过往路人,没有一个不中招的,唯独许香薷他们像是根本没有反应一样。中年人早就听闻了月神教最近会来外海,略一推测便知这群人的身份。
这些蛊虫怕是只能控制外海大陆的本土人士,可那小姑娘却还是中了招,因此中年人又疑惑不已,若是能找到他们不被控制的诀窍,那他就有希望救出自己的妻子。
他的妻子被蛊姥姥抓~住,夫妻俩已经十多年没见过了。他这些年来试过无数方法,都无法闯进蛊姥姥的巢穴,只能用最笨的方法,来等待真正能帮助他的人。
“你叫什么?”他们走了一路,中年人始终没有报出姓名。
中年人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柳修。”
许香薷觉得这名字熟悉,待看见他腰间一把露出剑芒的折扇,惊道:“你是二十年前消失的儒道大家,柳修?”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竟还有人记得我。”柳修叹道,“可惜我现在已不是什么儒道大家了,只是个苦寻妻子不得的可怜人。”
在许香薷整理的《英雄录》里,只有一个人是不靠武力值而称为高手的,那就是柳修。在见证者的描述下,他是一个极其温和仁慈的人,年轻时他就偏爱读书,不爱习武。后来不知为何,他竟修成了儒道,光凭一张嘴就能制敌于无形之中。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样说的,江湖人都称他为儒道大家,他孤身一人行走在风云大陆,凭借一颗淡薄权利的真心四处游移。他成名之时还是个稚~嫩的少年,二十年前昆阳山论剑,许多高手陨落,柳修也跟着失踪了。
原来却是到了外海大陆。
“要是按照你的说法,这蛊虫不会攻击成年的风云大陆人,那你也不用害怕了,反正他们也不会攻击你。”凌子明在一旁分析道。
柳修苦笑一声:“我本就是外海大陆的人,我的妻子才是风云大陆的。当年我是去风云大陆游历,遇见了妻子,她是同我回乡探望父母,结果却……”
也是令人唏嘘的遭遇,许香薷也是听得动容。她不知道现在的柳修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但是当年在江湖上的儒道大家柳修,可真是个让人敬佩的英雄人物。
传闻中他乐善好施,有着悲悯众生的心肠,他主张“求武不求命”,在风云大陆上阻止了无数可能的血光之灾。要是其他人做这件事可能会被叫做圣母或者圣父什么的,但柳修绝对不是其中之一。因为他完全有那个能力,只凭一张嘴便能化干戈为玉帛,连许多邪~教门派提起他来都是啧啧称赞。他失踪之后,还有很多武术大家们表示过惋惜。
只是当年那个凭借一把银勾月扇走天下的得意少年,二十年后却变成了眼前这幅落魄的样子。他虽然依旧儒雅,眼中却少了悲悯;他依旧温和,却没了自信;他面容比实际年龄还要小,眉宇间却有一股抹不去的愁容。昔日的儒道大家,再看不到一丝过去的英雄色彩。
就如他所说,不过是个苦寻妻子不得的可怜人。
一个想法忽然涌~入脑海,许香薷看向柳修:“先前你说要同我做的交易是传我儒道法决,现在我想跟你换个条件。”
“只要是能救下妻子,不单一个,便是百个千个,我也势必答应。”柳修闻言颇有些激动,忍不住抓~住了许香薷的手腕,“姑娘,可是真有办法救我妻子?”
“我的条件只有一个,我救下你的妻子,你便跟我十年,这十年里你可以自由活动,但我若有需要,你必须前来。”许香薷道,“放心,都是不违背道义的事情,我知道你是儒道大家,即便你想作恶事也是不行的。”
许香薷可还记得玉涯子说过的话,她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微小了,要想让风云大陆和平安稳,光靠武力镇压是绝对不行的。如果有了柳修这个外挂利器在手,她倒是不用担心那些人的情绪反弹问题了。儒道大家的名头可不是吹着玩的,反正在风云大陆的口口相传中,许香薷的得出的结论是,他可比那个什么诸葛亮厉害多了。
柳修倒是痛快,他听到是这个条件,二话不说便应了:“实不相瞒,这些年我也不是从没遇到过风云大陆的人,可他们不是丧生蛊姥姥的傀儡之手,便是拿了我的好处便逃之夭夭。小姑娘你这么直白的我倒是第一个遇到,若你能救我的妻子,我可以保证,我和妻子都会跟你一道,助你完成大业。”
许香薷笑道:“我可没什么远大的抱负,也不需要你们助我完成什么大业。现下还是先救人要紧,舍妹的蛊毒未解,我亦着急。”
柳修在这里待了整整二十年可不是随口说说的,他把蛊姥姥的底细都摸了个清楚。
蛊姥姥只有每年的腊月十五会出来一次,那一天这些黑白虫子都会汇聚到这山的后头,搭成阶梯,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崖底。
只是那些蛊虫在蛊姥姥踩过之后就会自行消散,所以唯独崖底是柳修从未去过的,他怀疑那崖底住着一个对蛊姥姥来说很重要的人。要是找到了崖底的那个人,说不定能够借此来对付蛊姥姥。
蛊姥姥用蛊虫控制的傀儡们都住在另一座山里,他们被蛊虫抽取了记忆,只有情绪,却不再懂得说话写字这些基本的交流方式。所以许香薷之前给了这群人下马威,他们只知道害怕,却还是没能说出幕后主使。
那些傀儡们并非是真的傀儡,平日没被控制的时候,他们也有正常的生活和起居,只是看上去都有点智力低下,柳修曾经尝试过跟他们交流,却发现很徒劳。
他们其中甚至还有些本身就是弄蛊的大师,却还是轻易败在了蛊姥姥的蛊虫之下。
“你说蛊姥姥会把过往的路人都带过来,而你又是外海大陆的人,那为什么你的妻子被劫走了,你却一点事都没有?”
这是一个很大的疑点,虽然许香薷现在武力值已经很高,却还是不得不小心行~事,毕竟蛊这种东西很玄乎,她虽知道却了解得很少。而这个柳修,现在其实也不大看得出来是不是好人。
柳修见许香薷如此问,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木雕,雕的是个憨态可掬的小娃娃,看得出来柳修经常把~玩它。木雕表面已经泛了一层油光,看不出是什么材质雕的。
“或许是这个的缘故。”柳修道,“这是我从风云大陆一位商人手中买下的沉木,回乡途中我心血来~潮便准备雕个小娃娃送给妻子。刚雕好那晚我们就行到了这空蛊村附近,我当时亦是中了蛊的,但只是晕了过去并未被控制。醒来过来,我就见到手腕处有个伤口,那蛊虫趴在伤口处已然死去,而这木雕正被我握在手中,妻子却没了踪影。”
“你是如何得知你妻子是被蛊姥姥所劫呢?”
“当时我并不知此处的诡异,还曾回到家族去调派人手一同寻找妻子,只是当我们走到此处的时候,都遇见了同样的状况。族人都被蛊虫控制带走了,唯独我安然无恙。”柳修说起这个时,满脸的痛苦之色,“我是偶然间才发现,这蛊虫是讨厌这沉木的味道的,甚至沾染上了还会身亡。只是它并不能驱散蛊虫,所以我只能暗中潜伏,跟着那些傀儡慢慢找到了蛊姥姥的巢穴。”
“我修习的是儒道,不能做出杀生之事,所以也只能混在傀儡当中,偶尔救下几个人,遇见能力强的,便求他们帮一帮。”柳修道,“蛊姥姥并不杀人,她似乎是想要拿这些人做什么,我曾见蛊姥姥带着我的妻子去往崖底,但我武功不济,不敢贸然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