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绳子系在一块大石上,然后晃动绳子。不多时,崖底的教众也陆陆续续上来了。
按照之前的方式,他们穿过白虫瀑布,走过甬道,跳下高台,又到了那片草地上。
只是这时候的草地并没有小姑娘,也没有那个通往地底的洞口存在。
凌子明试着找他们昨日进入洞口的位置,却发现这里的草地毫无衔接,就像是那个洞口都是他们的错觉一般。
许香薷却想着用最快的方式找到他们,第一反应就是那个平静的湖。
她快步走到那湖边,周围蹲满了胖乎乎的白兔子。那些兔子并不认生,看到许香薷后,一个个都往她身边凑,有的还一蹦一蹦想让她抱,
许香薷小心避开那些白兔子,先是对着湖底施展了冰洗决,很快湖面就结成了冰。
那些白兔子和周遭的动物应是从未见过结冰的湖面,一个个都好奇地往上走,然后脚下都打着滑,在湖面溜来溜去。
原本打算结冰之后再用掌力将其炸开,这样的话对地底的人造成的视觉效果会很大。但是这些动物都在上面玩耍,她要是一掌下去,那些不会游泳的都得交代在这儿。
终究还是不忍心,许香薷只好灌注内力大喊:“晚辈许香薷,求见蛊姥姥!”
左侧的山体轻微晃动,出现一个通道,里面传来空旷的声音:“年纪不大,功力却是不俗。丫头,你师承哪门哪派?”
许香薷正待回答,地底出现一个黑黝黝的洞口,荆芥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道:“无门无派。”说着话,眼睛却是一直放在许香薷身上的。
许香薷皱眉,没理她。
“能破我玄钢天牢的人,迄今为止就你一个。”山体洞口传来叹息声,半晌才道,“罢罢罢,你们进来吧。”
山体洞口又幽然合上,完全看不出洞口的痕迹。而荆芥出来的地底洞口也跟着关了,旁边又出来一个洞口,刚刚那声音,应该是让他们进这里。
看着这个洞口,许香薷突然觉得很有趣,这万蛊窟真有点像是打地鼠的现实版,到处都是洞口,让人分不清到底是通往何处。
他们一行人走入洞口,这次倒没有走多深,也就二三十个阶梯,然后就出现了一个房间,这房间很大,却只摆了一桌一椅。正面的墙上挂着画像,华丽是个身着白衣的男子,面貌画的很模糊。
房间的阴暗处突然亮起光,蛊姥姥手里拿着一盏油灯朝他们走来:“这画上的是我夫君,他已经沉睡了二十年了。”
许香薷问:“您是想让我救您的夫君吗?”
蛊姥姥看着许香薷,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才问:“想必你就是这次去流沙城跟东岳教比赛的圣姑吧?”
许香薷摇头:“圣姑是我娘。”
蛊姥姥听到这话,眼神也跟着和善了不少,她笑了笑:“圣姑可还是一副小姑娘的模样?可真羡慕她,我现在都老了。”
蛊姥姥不等许香薷回答,又问道:“那你催眠术亦有小成了?”
许香薷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的夫君是被催眠了。”蛊姥姥笑起来,“看着他在那里安安静静躺着,就如同死了一样,我却知道,他一直都活着。”
“所以您是想我把您夫君叫醒?”
“不,他快醒了。”蛊姥姥说,“我想请求你,继续催眠他,让他再睡上二十年。即便是一直睡到死,也没关系。”
“作为报酬,我可以告诉你催眠术的全本在哪儿。”蛊姥姥道,“你的朋友在我这里好好待着,那个小娃娃身上的蛊毒我也解了。”
换言之,要是许香薷不答应,她能不能带走沈祝恭和柳修,就另当别论了。
☆、36|三十六
这个蛊姥姥一言不合就把他们关起来,肯定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而她现在提出的要求更是匪夷所思,但事已至此,就算是她想要不配合也不行了。
沈祝恭跟柳修都还在她的手上,许香薷原本是想要直接明抢的,毕竟他们唯一的优势就是人多,先前是没有多大防备的情况下中了埋伏,现下肯定是有准备了。
说起来他们还是太过于自信了,月神教的教众武力值本就在武林平均水平之上,所以想当然地以为不会有什么能困住他们的事。而且他们现在还是这么大群人,结果现实活生生地打了他们的脸。
教众现在兵分几路,他们在进入白虫瀑布之前,许香薷沿路都留下了几个人,包括之前甬道里没有去过的左右两条路。
但真正见了蛊姥姥之后,许香薷又立马改变了想法,她不会单纯地以为蛊姥姥什么都不知道,这里的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蜂巢,到处都是他们的巢穴和出路。
外来者想要在这里讨到便宜,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武的行不通,节奏带不起,许香薷也只能暂时屈从蛊姥姥。
而且她的直觉告诉她,蛊姥姥并无要害他们的意思。
“不知您的夫君现在何处?”
蛊姥姥满是沟壑的脸似乎是堆起了笑意,她拿过烛台,朝许香薷招手:“你跟我来。”
许香薷跟着她走了几步,蛊姥姥又转过头来,看着许香薷身后一众人,声音忽然冷了下来:“诸位就请在此稍候片刻。”
荆芥哪能放任许香薷一个人跟着蛊姥姥走,这蛊姥姥看起来古怪的很,似乎是一点功力都没有,可谁也不能保证她是不是有什么隐匿功法的秘术。只要是有一点涉及到许香薷安危的事情,荆芥都不可能去冒险一试。
荆芥道:“香薷,我陪你去。”
“怎么,难道我的话说的还不够清楚吗?”蛊姥姥冷笑一声,“别忘了我这万蛊窟可不欢迎侠侣。”
“前辈勿怪,晚辈只是担心香薷的安危。”即便是在剑拔弩张的情况下,荆芥也还记得许香薷让他保持的绅士风度,若非情急,绝不口出狂恶之言。
现在的许香薷对荆芥并没多少感情,但她下意识就说道:“你就在这儿等着吧,我去去就回。”
荆芥果然不再多言。
蛊姥姥深深看了荆芥一眼,这才重新带路。
屋子南侧又是一道隐形石墙,穿过石墙后,是一个有些狭窄的通道,走上两步便听得流水潺潺的声音。
烛光照耀之外的地方全然都是黑暗,许香薷只觉得空间一下子开阔起来,又水汽扑打在脸上,想是到了一处水域。
“脚下当心。”
行了片刻,蛊姥姥提醒许香薷。
脚下的触感突然变软,许香薷下意识低头一看,就见脚下是由藤蔓做成的吊桥。桥的另一端看不真切,只能隐约看见一点白色的光亮从那头传来。
蛊姥姥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更加空凉,她似乎是笑了笑,才道:“这百叶藤是孩子们特意给我做的,年纪大了,腿脚不好使。”
又道:“我跟你娘可是至交好友,她的女儿我是绝对不会伤害的,所以你大可不必怕我。”
这百叶藤做成的桥,也不过是两根藤并排着,周遭并无其他护栏,功力差的武者,怕是踩上一步就掉下去了。
怕把这藤踩断,许香薷暗自运起轻功,接着闭上眼仔细感受周遭和脚下。听到蛊姥姥的话,她回道:“晚辈并不怕您,不过有一点晚辈很好奇,既然您自己都有夫君,那怎么会讨厌侠侣呢?还有我娘她……”
“呵呵……”蛊姥姥不紧不慢道,“不必好奇,你若感兴趣,我便慢慢道给你听。”
二十年前,圣姑的容颜和她的年龄还是符合的,她从小就被养在教中。看着教里的人杀人,又互相残杀,在她的认知里,人命是最廉价的东西。
十五岁那年,一向疼爱她的教主找到了她,用烈酒和媚药教会了她什么叫女人,当天便有人来告诉她,她该学习秘术了。秘术和教主,成了她一生的梦魇。
而她的容颜则永远停留在那一天,提醒着她那无尽的屈辱。
蛊姥姥是圣姑的侍女,她被人骗到另一个大陆,对谁都不信任。教主在床榻间折辱圣姑的时候,她便守在一旁冷冷看着,教主抓着圣姑的头发一遍遍要求她记住自己,记住他是谁。事后又温柔亲吻,哄着她说出永不背叛的誓言。
圣姑催眠秘术即将大成的时候,蛊姥姥出手了,她打断了修炼的圣姑,致使她差点走火入魔。
大口吐血的圣姑却突然笑了,她抓着蛊姥姥的手,道:“带我走,我把他给你。”
蛊姥姥爱上了教主,她也不知道是何时开始嫉妒圣姑,即便是她受尽折辱,她也觉得那是让人羡慕的荣誉。她只是个不起眼的侍女,只是因为给圣姑讲过另一个大陆的生活而被她格外关照,两人曾经一度情同姐妹。但是她暗里那些龌龊心思,圣姑却从不知晓。
她们谋划了三年,圣姑用假秘术换了真正的催眠秘术,并在夜里跟教主缠绵最深的时候催眠了他。她们逃至半路,蛊姥姥为了救圣姑而被一只蛊王袭击,原来是那蛊王看中了圣姑的炼魂体质,蛊王的蛊毒一生只能用一次,蛊姥姥平日不会有任何问题,但若是强行离开,便会肠穿肚烂而亡。
蛊姥姥停止了逃亡的步伐,圣姑布置了绝妙的阵法,把蛊姥姥安置妥当。最后她再次动用了小成顶峰的秘术,让教主陷入长久的睡眠当中,如同死人一般。
“我只去你的家乡看一眼,很快就回来。”圣姑当时是那样说的,她十五岁的脸上虽有沧桑疲惫,却也未失少女特有的澄澈与好奇。
但是那一别后,圣姑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因为圣姑到了风云大陆后,很快便被月神教的教主控制住,她的催眠术未至大成,她开始慢慢遗忘了外海大陆的一切。痛苦悲惨的生活,还有以命相托的你。”听到圣姑走后这里,许香薷接口道,“我娘是东岳教的圣女,而您,则来自风云大陆,对吗?”
故事讲到这里,她们已经走出到了一栋木屋前,屋子很陈旧,但很干净。
蛊姥姥把早已吹灭的烛台放在门口的架子上,伸手推开木门。
“你很聪明,跟阿蝶一样。”蛊姥姥赞道。
阿蝶便是圣姑的名字。
“既然您知晓我娘被月神教所制,为何还会让她……”遭受又一场灾难。
蛊姥姥叹道:“其实阿蝶当年是自愿加入月神教的,普天之下,能跟东岳教一决高下的,也只有月神教而已。她和月神教之间,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她刚去那两年,还会时常给我捎信。为了不误伤来自风云大陆的信使,所以我的蛊虫从不伤风云大陆的人。后来阿蝶失去了音讯我也不敢妄动,若是哪天……她来信了呢?”
许香薷奇道:“月神教为何会需要她——因为原本的圣姑不能用了吗?”
“阿蝶杀了她。”
若不杀了月神教的圣姑,他们又怎会接受东岳教的圣女呢。圣姑一死,就代表着他们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去寻找炼魂体。但炼魂体何其难寻,几乎是万中无一。
月神教的圣姑死了,东岳教的圣女跑了,两教那几年很是惆怅了一阵子。
月神教的前任教主也只是软禁圣姑而已,只想着等她自然忘记前事,便能为他们所用。只是没想到中间出了囚奴那个意外,前任教主虽不是淫邪之辈,但也不是个好脾气的,恼怒之下便毁了她的双腿,将她终生困在了月神教中。
蛊姥姥还并不知道这一段。
许香薷的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她对圣姑并无母女间的情感,主要是前世她的父母对她太过宠溺,圣姑对她来说还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娘而已,除了敬重,再无其他。
她原本以为圣姑在月神教的遭遇已是悲惨,却没想到她曾在东岳教受过那如炼狱般的待遇。
蛊姥姥领着许香薷进门,屋子很空旷,光线意外地很好,屋子正中有张精致的千工床,周围用大红的床幔遮住了,蛊姥姥将其掀开挂起,便见到里头睡着的人。
蛊姥姥在旁边的矮塌上坐下,叹息道:“阿蝶那么倔强的性子,在月神教里,怕是吃了些苦头。只是再大的苦头,也不会比在东岳教更糟。”
东岳教第一魔教的名头,可不像月神教那样只是嘴上喊着。
它所掩藏的黑暗与绝望,是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愿意沾染的。
床上躺着的人已经中年,岁月也没能磨灭他的风采。
粗黑的刀眉凌厉,英挺的鼻梁,细长的眼,还有一张浅色的薄唇。
世人皆道,薄唇者薄情。
许香薷恍惚想起了荆芥,他也是一张薄唇,唇形却比这位优美许多,堪比现代那些唇模。
“你问我为什么讨厌侠侣?”蛊姥姥伸出枯柴一样的手,抚上男子的脸颊,轻声道,“因为世上的有情人啊,最会伤人心。”
“万蛊窟中每年都会来许多人,有的来了又走,有的自愿留下。你们来时想必已经见着了,那些个傀儡一般的人,都是没能通过同心蛊的人。蛊虫吃掉了他们的思想,他们便只剩下行尸走肉。”
许香薷问:“那些蛊虫,是您放的?”
蛊姥姥摇头:“是,也不是。”
“那些蛊毒还能解吗”
蛊姥姥沉默了半晌,才道:“蛊毒的解药不在我身上,而在他们心中。”
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许香薷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蛊姥姥打断了许香薷的话。
“许香薷。”实际上这是许香薷自己给自己取的,老头子到死也只是叫她丫头,所以她到死也没发现老头子对她的怜爱之情。
“香薷……倒是个有趣的名字。”
“这世上的人太多了,每个人都为了不同的目的而活着。为了活着,就要做很久不得已的事,所以很多时候,我们都是没有选择的。”蛊姥姥道,“你既是阿蝶的孩子,那我便要提前知会你。”
许香薷虔诚道:“前辈请讲。”
“真正的催眠秘术并不是什么好东西,阿蝶的不幸便是拜它所赐。”
蛊姥姥从塌上起身,按了床头的一对雕龙小柱,那龙口忽的张开,吐出一口小绢布。
“听闻月神教总派人来探查此物,东岳教将其视为圣典,又怎能轻易让你们夺走。”
“但它却不是个好东西,东岳教给你们的是残卷,而真正的催眠秘术,不仅是个能探知人心底秘密和控制神魂的秘术,它还是世间唯一一本双修宝典。”
☆、37|三十七
绢布很薄,摊开来有三个巴掌大,绢布右边写着催眠秘术等字样,还有几段晦涩的奇异文字,这些不是许香薷所熟识的繁体字,圣姑教她催眠术之前也给她写过其中的前半段,这是东岳教专用的文字。
许香薷学的只是前半部分,她一路看过去,看到了后半部分,越看脸越黑,最后沉默不语。
那绢布右侧,则描绘了一副活色生香的——男女欢爱图。
蛊姥姥把绢布又仔细卷起来,递给许香薷:“阿蝶曾让我找个时候将其毁掉,但这也是阿蝶在月神教能过得好的保证,我知道终有一天,会有人来取它。”
许香薷此行本就是为了这催眠术全本来的,有了全本她才能彻底拜托副作用,但是看到这上面的内容后,她立马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前辈可知这催眠术的副作用除了修炼完整秘术外,还有其他的方法吗?”
蛊姥姥愣住:“什么副作用?”
原来,那时候的圣姑看惯了东岳教中的黑暗龌龊,内心变得极其麻木,即便是她并未修至催眠术大成,也并不会忘记什么。因为在她心里,没有什么是想要忘掉的,即便是她身在炼狱,也只是觉得生活枯燥无味罢了。
后来她到了月神教,遇见了囚奴。
囚奴就像是一束来自地面的光,把圣姑躲在地狱的一切不堪都照亮了,她开始惶恐自卑,东岳教成了她难以启齿的噩梦,也是灵魂深处最不愿暴露的罪恶。
情绪的改变让她开始忘记自己在东岳教的一切,甚至后来她都以为自己本就是月神教的圣姑。
“阿蝶以前给我来信说,她对东岳教的记忆都开始模糊,我只当她是想要彻底抛下过去,却没想她说的竟是实情。”蛊姥姥摇头,“这样也好,她忘了也好。”
许香薷见蛊姥姥似乎是陷入了沉思,便没有贸然打扰她,只安静等在一旁。
过了好一会儿,蛊姥姥才捏捏肩膀,一副疲惫的模样:“好孩子,这秘术我便交给你了,切记勿要落入旁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