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许香薷费力地伸出手想推开霍云天,但很明显失败了,顿时被压得出气多进气少。
荆芥眼疾手快,抢身过来扯开霍云天,不客气地甩到一边,怒视着她:“治病!”
霍云天见许香薷捂着胸口直咳嗽,也知是自己理亏,顾不得计较荆芥的粗~鲁:“知道知道,死不了。”
许香薷哭笑不得:“你再压我一会儿,我便活不了了。”
重剑是柳修从别人手中随手抢来的,幸而未沾上那些傀儡的尸液,只是创口太大,伤及内腑。前被荆芥抱过,后又被霍云天这么一压,造成了严重的二次伤害。
霍云天从腰间解下随身携带的小药包,准备先给许香薷施针止血,眼角瞥见荆芥还一眼不眨地看着,便不客气道:“我要脱她衣服了,你还不出去?”
许香薷也偏头去看他,荆芥却是不理,干脆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系在眼上,而后跪坐在床前,一手握着许香薷的手。
“香薷别怕,我在这儿呢。”
很多年前的夜晚,许香薷还在现代,是个不问世事不明是非的小女孩,她记得那天下着大雨,惊雷把整个城市都映得很亮很亮。
那天爸爸加班,妈妈出差,许香薷一个人躲在墙角抱着膝盖发抖。爸爸就是那时候冲进家门的,他全身都湿透了,为了不把许香薷也染湿,他匆忙套上浴袍把许香薷裹住,温柔地抱着她,对她说。
“香薷别怕,爸爸在这儿呢。”
本已经在记忆深处的身影,此时此刻,荆芥意外重合在一起。
许香薷的眼角忽然有些湿~润,她突然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真的已经长大了。
昔日看做弟弟的少年,在她缺席的三年里,已经变成了能够给人安全感的大男子汉。
许香薷回握住荆芥的手:“我不怕。”
霍云天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继续扯开衣裳的时候,布料离开半凝血的胸口时,动作意外粗~鲁。
处理内里的伤口需要用到小刀,在肋骨上刮碎肉的时候甚至都能听见刀锋刮骨的声音。
许香薷被点了大~穴痛感会相对减弱,但也经不起这样折腾,疼得她冷汗直冒,牙齿打颤。
“霍神医,小女子学不来……关云长刮骨疗毒的淡定,等我醒了之后……跟你讲讲麻沸散……”
哆嗦着说完这话,许香薷便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霍云天怕她晕厥途中疼的咬舌头,就拿出一个小布袋塞到许香薷牙下,嘀咕着:“麻沸散?听起来蛮有意思的。”
荆芥蒙着眼睛还不知许香薷已经晕了过去,也没注意她的手已经松了力,只暗道:“关云长是谁?看来得再去查一查才行。”
一个时辰后,许香薷的伤口已经处理完毕,剩下的只是服药和外力协助,荆芥当仁不让帮她疏导真气疗伤,霍云天就去找林寻艺。
霍云天是悄悄来的,她在荆芥他们动身后不久就得知了消息,费了好些力气才打听到他们一行要来流沙城。她昨日刚到这边,才发现自己提前了。
一直守到今日,临出门时又被荆芥抓了个正着,她担心林寻艺发现她的行踪赶她回去,便让荆芥替她保守秘密。哪知她不过是在客栈内研究了下药理的功夫,就看见一大堆傀儡进城,还没来得及寻找林寻艺就被荆芥抓了包。
从荆芥口中得知林寻艺的踪迹后,她二话不说离开房间。
屋子里就只剩下荆芥和许香薷两人,真气从荆芥的掌心由许香薷后背导入她全身,慢慢修复她流失的精气,以保证她的气脉能够顺畅运行,从而使得伤口快速修复。
胸口受伤不易平躺,荆芥本想让许香薷侧躺下来,想了想,伸手将她的额头轻轻一按,许香薷就斜枕在他怀中,这样能使她更好的休息。
女子的身体柔软温暖,还带着一股熟悉的甜香,这个味道曾经陪伴过他许多年,后来的日子便是梦中才能嗅得着。
荆芥眸光温存,沉静地看着许香薷很久,挑起她的一缕发丝放在鼻端,忍不住笑了。
我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真实地活着,香薷。
☆、45|四十五
“驾!”
“驾驾!”
鞭声凌空炸响,六匹骏马拉着豪华双层马车在官道上疾驰,刚下过雨的路面还有些泥泞,污水一路溅射。
赶马的人额头布满汗珠却没时间去擦,他手中挥舞的长鞭始终未停,时不时在虚空处甩上一把,保证骏马能有足够的动力快速奔跑。
马跑的急,马车的震动却极小,此时已至寒冬时节,车内铺了厚厚的绒毯,很是温暖。
许香薷是在车轮不慎碾过一颗大石头的时候醒来的,颠簸让她的脑袋忽的往旁边撞去,小方桌上的茶杯盖咕噜噜滚下来,砸的正中眉心。
“唔……”许香薷略迷茫地睁开眼,下意识抬起胳膊,胸口处还带着一丝隐痛。
霍云天正在旁边捣药,听到声响看了许香薷一眼:“醒了?”
许香薷注意到,她捣药的手还缠着纱布,眼下也是一片乌青,显然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这是在马车上?”许香薷撩~开窗幔往外望了望,外头随行的人多了好些生面孔,她又坐回来,揉了揉发疼的眉心,“我睡了多久?”
“快一个月了。”霍云天难得开起玩笑来,“若是你再迟上几天醒来,怕是都到家了。”
许香薷满心疑惑,正待询问,就有一人钻进马车内。
灰色的斗篷上沾满了雨水,这人赶紧脱下挂在一旁,帽檐撤下,露出张冷峻的脸来。
却是林寻艺,他左脸一道半寸长的疤,让他原本有些白面书生的脸多了些沧桑的意味。
见许香薷醒了,他并未像往常那般笑言几句,只点点头就算是打了招呼,而后自己寻了个坐处,开始运功。
许香薷一头雾水,总觉得在她昏睡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此时正在马车的第一层,里面除了他们三个外,还有一个背靠着他们睡着的黑衣人。
“你也不必好奇,荆芥回来自会同你细说。”霍云天将捣好的药装进小瓷瓶里,用木塞封存好,递了一瓶给许香薷,“你伤口已无大碍,要是觉得还有不适,就擦点这个。”
她不由分说将瓷瓶塞进许香薷怀里,不等答话便掀开车帘走了出去,寒风趁机灌了进来,冷的许香薷打了个哆嗦。
“隐士?”许香薷沉声喊道。
“属下在。”马车外有人回应着,“特使有何吩咐?”
许香薷听着声音不对,便问道:“乙呢?”
平日里她呼唤特使,回应的一直都是隐士乙,这次却是隐士丁。
“他……已经走了。”隐士丁尽可能想把声音放的平静,到底还是没能掩住那丝颤抖。
许香薷的手不自觉一抖:“沈祝恭在哪儿?”
隐士丁答道:“在另一辆马车里。”
许香薷沉吟片刻,道:“带我去找荆芥。”
许香薷昏睡了二十多天,在这二十多天里,流沙城彻底沦陷在傀儡大军的攻击下。
在那地底墓道内,那位武林前辈为自己精心打造的安眠之所,成为了傀儡繁衍的摇篮。
数以万计的傀儡从地底爬出,张牙舞爪扑向毫无防备的人们,周边几个城池的人得到消息来救援时,流沙城已成了半个死城。
到处都是断肢残尸,被砍下头颅的傀儡嘴还在徒劳地开阖着,本就不算精致的房屋被破坏殆尽,那些昔日杀人如麻的凶徒也不禁肝胆俱裂。伤者凄惨的哀嚎似乎在十里外都能听见,可谓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荆芥点了许香薷的睡穴,于是这一段惨烈的现实对她而言既遥远又陌生。
以前在现代的时候,大家都讲究着伤筋动骨一百天,而在武者的世界里,只需要一半的时间已经足够痊愈。
重剑穿胸的痛楚仿佛还在上一刻,醒来后却只剩下结痂的疤痕,犹带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痛。
马车在拼命奔驰,为了保持统一进度,没有负担的马却是放缓了速度。骑马的人技艺稍娴熟的,便像是在平地上一般?6 鹊薄?br /> 隐士丁简单给许香薷说了下情况,而后将其带到队伍前头,荆芥正坐在领头的马上跟人谈事。
特制的护甲将荆芥整个身体包裹住,只一双长而有力的手牵着缰绳。
柳念正满脸笑意,跟他说着什么。
他微微侧着身体,做认真聆听状。
许是路途的风尘磨砺了他的韧性,他的眼神更加坚定,背脊也更加挺拔,远远看去,像是个意气风发的将军。
“香薷?”
荆芥的声音蓦然响起,许香薷才回过神来,不知不觉她竟看着荆芥的背影发起了呆。
为首的几匹马上坐着柳念、柳修还有一个面生的年轻男子,几人皆勒紧缰绳,朝许香薷看过来。
柳修一脸愧色:“许姑娘,我……”
许香薷暂不知该如何面对柳修,若是要怨他吧,他又是爱~女心切;若是原谅他,自己心里也总觉得膈应,毕竟也是受了重伤,她又不真的圣母到没原则。
眼下这情况看来,柳修还是站在他们这边的,一剑之仇肯定是不可能报的。
想了想,她还是朝柳修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倒是柳念毫不扭捏,从腰间解下一把软剑扔向许香薷:“爹爹都是为了我才伤你,你要想报仇,也捅我一剑便是。”
许香薷顺手接过软剑,拿在手上扔也不是,留也不是:“我捅你做什么?”
“你们风云大陆的人不是喜欢说父债子还吗?”柳念将脖子一扬,“若是觉得这剑捅的伤口小,尽管往脖子上抹就是,要杀要剐,我绝不反抗。”
柳修的眉头紧锁,却还是咽下到口的话,只紧紧看着许香薷的反应,生怕她当真一个冲动把柳念给杀了。
许香薷哭笑不得:“现在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说着,把剑又扔了回去。
柳念接过剑,忽而跃下马来,长而密的流苏也跟着她飘飞。
柳念仍旧是先前那身打扮,只是衣裳的颜色似乎更加红艳,她勾唇一笑,露出两颗小白~虎牙,既魅惑又纯真:“虽然爹爹跟你有仇,但并不妨碍我喜欢你,漂亮姐姐。”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是东岳教的圣女吧,怎么到我们的队伍来了?”
柳念眨眨眼,舔~了舔殷~红的嘴唇:“如果我说是觉得好玩的话,你会不会……”
许香薷挥手打断她:“我信。”
拿人命当儿戏,视原则如无物。这姑娘应是中二时期还没过,貌似病的不轻哪。
许香薷不再跟柳念纠缠,朝荆芥道:“你跟我来。”
荆芥恭顺应道:“好。”说着便下了马,走到许香薷身边随她离开。
柳念本想跟着,却被荆芥一个眼神制住,自从荆芥被解开炼尸术后,便没给过柳念好脸色。这炼尸术控制活人的能力很弱,稍不注意便会让人苏醒过来,且再不能控制第二次。
先前她倒是想要将荆芥直接做成傀儡,可惜他功力太高,勉强控制他的思想已是极限,还差点反噬伤到自己。
而爹爹又伤了他万分在意的许香薷,如今荆芥能安心听她讲话已经算是最大的涵养。
柳念撇撇嘴,很是不耐:“所以我最讨厌长得漂亮武功又高的人了!”
连强掳的机会都没有。
不管柳念作何感想,这边许香薷已把荆芥带至一旁,看着队伍从面前快速通过。
直到最后一列教众也远离视线,许香薷才开口问道:“是你擅自点了我的昏睡穴?”
荆芥点头:“是。”
接着又道:“擅自做主是我莽撞在先,但若再重来一次,我仍旧会这样做。”
那时情况危急,若是许香薷的性子定是不会乖乖养伤的,荆芥便只好点了她的睡穴,每日喂她补充养分的药物。
跟着许香薷那几年,他也曾好长一段时间把养生药当正食,许香薷从小便这样过的,因此倒不担心她的身体营养跟不上的问题。
“你!”许香薷气急扬起手来想打荆芥,看见他淡然闭眼任君打骂的模样,又把手放下,只笑了一声,道,“你现在身怀绝世武功,我早已不是你的对手,你若想对我做什么,也是你的本事。”
一听这话,荆芥所有的淡然都变成了惊惶,他抓~住许香薷的肩膀,急道:“香薷,我不是这个意思……”
许香薷冷冷地看着荆芥:“放手。”
荆芥愣住,手却没放下,而是直接抱住许香薷,道:“我不放,再也不会放了!”
她本是想来问荆芥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何事,却在见到柳念一脸灿烂地看着荆芥时感到愤懑,因此话一出口就带了三分火气。
柳念一眼不眨地看着荆芥,而荆芥则偏头看她,两人对视时的神色许香薷并不能看得真切,却突然满腔怨怼,连来的初衷都忘了。
柳念今年不过十九岁,比荆芥小一岁,两人都是相貌非凡、气质卓然,而且年龄又是相仿。不知情的人一看,十有八~九会以为他们是对恩爱侠侣。
这样的画面简直辣眼睛——这是许香薷当时的念头。
荆芥的手臂沉稳有力,紧紧箍~住许香薷的身体,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昔日只她腰一般高的小男孩,如今已高了她半个肩头,成了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去摸~他的头发,却在将要触碰到头顶时顿住。
在跟柳念对抗的时候,她利用了炼尸术的便利解除了催眠术的副作用,记忆恢复不过半个时辰,她便被动陷入昏睡。
如今醒来才发现,记忆中荆芥一直齐耳的短发,如今早已及腰,看上去柔顺得如绸缎一般。
“你长大了。”许香薷垂下双手,重复道,“你长大了。”
少年长大了,变成了拥有宽阔胸膛的男子,能够用臂膀撑起安全的港湾。
可以成家立业,也能护好自己的侠侣了。
荆芥不知许香薷此话何意,只低声道:“嗯,我长大了,可以保护香薷了。”
许香薷的指尖微微颤抖着,有些害怕探寻听到荆芥的话时,她内心那一闪而过的欣喜代表着什么。
她略带惶恐地推开荆芥,运起轻功去追赶队伍。
荆芥轻功远不及她,很快便被甩在后头,回头看去,只剩下转角处一抹白色衣袂。
回到马车上时,林寻艺跟那个躺着的黑衣人都不见了,只有沈祝恭正捧着一大碗红烧肉吃得正酣。
“姐姐,你醒啦?”沈祝恭抽空扭头看了眼许香薷,忍痛把红烧肉往她这边推了推,“你要吃吗?”
许香薷面色不佳,摇头道:“你吃吧,我不吃。”
“嫂子的手艺可真好,她做的红烧肉比我吃过的所有红烧肉都好吃。”沈祝恭很快消灭完了那碗肉,斜躺在软塌上捂着肚子一脸感慨。
许香薷正闭目调息,闻言不动声色问道:“嫂子,是谁?”
沈祝恭一脸“你怎么还不知道”的表情:“就是柳叔叔的女儿啊,她说让我叫她嫂子,就给我做红烧肉吃。”
似乎是觉得解释得不够,沈祝恭继续道:“我忘了姐姐一直昏迷着呢,自从姐姐昏迷后,我便一直叫她嫂子啦。”
☆、46|四十六
荆芥很快追了上来,进了马车后看见沈祝恭,毫不客气地将其扔下车,让隐士把她带到另一辆马车上去。
沈祝恭大声嚷着:“哥哥你坏!那辆马车没有这里舒服,回去我一定要告诉姐夫!”
这豪华双层马车荆芥只做了一个,另一辆是他们在流沙城时买的。
听到“姐夫”二字,荆芥的脸一下子黑沉得不行,恢复记忆的许香薷自也是尴尬异常,偏偏沈祝恭犹不自知,还在嚷着让姐夫给她报仇。
之前荆芥见许香薷忘了她,也不喜沈祝恭一口一个姐夫地叫惊槐,便也没认,林寻艺是懒得说。后来霍云天来了,见沈祝恭一边叫着惊槐姐夫,一边叫着柳念嫂子,觉得有趣,便顺便告知了她和荆芥的关系。
这下沈祝恭就更加有恃无恐,荆芥再讨厌她,也不曾对她打骂过,她还自以为是受到了哥哥的爱护。
荆芥解下护甲放在一旁,俯身坐在许香薷边上,伸手拿起小方桌上的手炉,递到她手里。
“天气凉,你伤还没好。”荆芥仿佛忘了刚才的不愉快,只柔声道,“别受了风寒。”
这一路走过来,许香薷头脑也终于清醒,对自己刚才莫名发难也有些窘迫,只是面上不显。荆芥不再提,她也不主动说,两人都默契地摒除了刚才那段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