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香薷。”荆芥声音沉沉的,似乎在为自己凝聚勇气,他的手慢慢握住许香薷的,“如若我说,回到满城后我希望你待在守香门中,等到时局稳定了再出来,你可会应我?”
许香薷问:“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玉涯子的信始终哽在荆芥的心头,他跟玉涯子见过两次面,一次去丰达城寻找许香薷之时,一次是他快被六杀僧人打杀当下之时,两次见面都算不上有好的心境。
而许香薷见到玉涯子只有一次,那一次让她与他分别了三年,这次玉涯子虽然没有现身,却是传了信。他不知道玉涯子到底是何人,但许香薷跟风云大陆的特殊联系他却是知道的。
玉涯子每次出现在许香薷身边,都不会带来什么好消息。他不敢去想,这一次满城之行,又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变故。
但是心中再多的忧虑,荆芥也不愿让许香薷来承受,便只能摇头道:“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欺瞒和欺骗都是坏习惯。”许香薷收了脸上的笑意,也抽回被荆芥握住的手。
手中的温软落了空,荆芥的心也跟着空了一下,他望着许香薷,一字一句道:“香薷,我不希望你有事。”
“你有一丁点的伤痛,都会使我寝食难安。”
“三年真的太久了,我怕……”
“荆芥。”许香薷打断他的话,“不会再有三年了。”
荆芥低声道:“我处处寻你,日日念你,如今你就在我眼前,却似离我极远。”
许香薷叹息:“你魔怔了。”
他的心意,再傻的人也该看出来了,只是这样的情感,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只能刻意逃避着。却没想到,竟会让荆芥敏感至此。
是了,荆芥从小便是个敏感的孩子,刚来要灵谷那会儿,他夜夜难眠,白日里更是寸步不离地守在许香薷身边。
即使后来长大了,刻意将他支使出去,他也会用最快的时间回来。
他对她,实在是依赖太过了。
或许正是这种依赖,让他错把孺慕当成爱慕,若真是那般,她贸然应或不应,对他们都是不公平的。
荆芥却不知许香薷对他的感情下了这样的定位,只想尽快将自己的心意表达清楚。
惊槐认了沈祝恭当义女,若是许香薷稍微有点膈应,都不会愿意跟他在一起,因为那代表着她从辈分上来说就算是惊槐的儿媳。
而如今各方大乱,许香薷定然会无心顾及情感,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诸如丘瑜、惊槐等人就又会跑出来蹦跶,界时他的胜算就又弱上几分。
他在许香薷的心中份量是极重的,但里头到底有多少的男女之情,恐怕连许香薷自己都不知道。
见他久久不答,许香薷只当他是暂时被说服了,便要起身去整理帐篷:“夜深了,早些歇息。”
帐篷里头空间很大,事急从权,两人挤在一起也并无什么。
结果许香薷刚到帐篷里头整理好,探出头去打算叫荆芥,却被迎面抱了个满怀。
荆芥将她紧紧抱住,似乎身体都在发抖。
许香薷推了推,没推动,笑道:“你又在耍小孩子——”
余下的话都荆芥伸出手堵在喉间,他一手箍住许香薷的肩膀,一手轻捂着许香薷的嘴唇。
低下身,在许香薷的眉间落下一吻。
火光下的许香薷睁大了双眼,却看见荆芥松开嘴后还闭着眼睛,长而密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半晌也未睁开。
荆芥捂着许香薷嘴的手慢慢放下来,他道:“香薷,我爱你。”
许香薷半跪在地,僵着身子,没有应他。
荆芥又道:“我长大了,懂得什么是爱,如何去爱。香薷教会了我很多,唯有这一事,是上天教会了我。”
他始终没有睁开眼,只是因为害怕看到许香薷的眼神,害怕里头呈现的是厌恶、不屑或者是冷漠。任何一样,都会令他身入泥淖,无法自拔。
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这个初春的夜里很吵闹。
两只雕时不时叼食果子、晃动脑袋的声音;蛐蛐和小虫交谈的声音;柴火燃烧的声音;荆芥强有力又急促的心跳声。
什么都有,唯独没有许香薷的声音。
她安静着,不发一言。
荆芥闭着眼,不敢松开另一只手。
很久很久之后,久到荆芥都快看不清许香薷的面容,头发白到与冬雪同色的时候。
许香薷问他:“若是那时,我拒绝你,或是喝骂你,你会如何?”
“那是我一生中做的最多的噩梦。”荆芥说,“我常常梦见,睁开眼后会看见你厌弃的眼神,那会使我发狂,亦会令我死亡。”
当时这时候,荆芥的心头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接着一声,锤击着他的胸膛。
“荆芥。”
他听见许香薷说。
“睡吧。”
他等了许久,却是等到后颈一麻,他想要睁眼,却还是因为昏睡穴被点而强睡了过去。
许香薷把荆芥和沈祝恭都放进帐篷内,独自坐在火堆前发了一夜的呆,天际慢慢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她终于动了动发麻的身子。
指尖摸到额头,被荆芥亲过的地方。
老天将他教的很好——许香薷终是露出笑来。
☆、69.66.69
满城依山傍水,原本该是个人人争抢的好地方,可是这里属于盆地,天气变化极大。冬冷夏热,春秋还有不少的飞虫出没,并不是个能情景修行的好地方,因此许多个原本看好这里地形地貌的掌门都远离此地。
最后就几个喜爱风景不爱争名逐利的门派选在了此处,统共加起来也不过三个门派,现在多了个守香门入驻主城,倒也算得上是热闹。
许香薷当初开的介香坊看起来并没有几个顾客,风云大陆的人识字的都是少数,所以来买书的都是各大酒楼的说书先生,还有个别喜爱看书之人。但这并不影响许香薷的书热卖。
风云大陆的读书人也是有出路的,账房先生、说书先生等行当就非读书人莫属,也有读书人专门成立了书盟,但在全民习武的大环境下,这些人终究还是少数。
荆芥带着许香薷到了满城,最先就是来了介香坊,看着里头坐着十来个正在阅书的人,许香薷颇有些感慨:“记得刚开书坊之时,店里常常一个客人都没有,如今情景想必是大有好转。”
关于前一晚两人又默契选择避而不谈,但是明显能觉得感觉不同了,到底哪里不同,大概是——许香薷看荆芥的眼神多了些什么。
满城现在还处于平静当中,不似首城那般草木皆兵,这里的人大多都还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满城是个游玩的好地方,这里其他三个门派有两个都是女子居多的门派,而且大多都是享乐型的,是以整个满城有一半的房屋看起来都画风清奇。
守香门现在整个门派都在城官府中,李一贵当初的想法是让荆芥做城官,再给他一个开创门派免审核的特权。结果荆芥直接把二者合一,整个满城从此就算是没有城官了。要不是荆芥允诺会按时交税,李一贵说不得就要找人来跟荆芥掰扯。
回到满城之后,雕小小就带着雕小宝去了它们的集中地,沈祝恭被街上的美食吸引住,由来迎接他们的守香门门人跟着。荆芥带着许香薷从城门口一直往守香门走,路上遇见好些其他门派的人,都很友好地跟他们打招呼。
“荆门主回来了?新马桶做好了吗?”
“快了。”
“我预定的不锈钢流星锤何时能好?”
“在催。”
“多谢荆门主的房车,解决了我们很大的难题。这次全家一起出游,大家都觉得身心愉悦,要不是你们守香门,还真是不方便。”
“过奖。”
一路走来,许香薷也有些蒙:“之前路上那些人说的,你都做出来了?”
“不是我,是他们。”荆芥朝前一指,对面正有一所五层高的楼,大门有三丈宽的通道,顶上写着守香门三个字。
那三字笔锋犀利,在收尾处又隐忍内敛,可见写字之人的心性。奇特的是,这三个字是由彩钢焊接而成的。
许香薷几乎以为自己到了现代。
在大门长而宽的过道内,站了有上百人,各个身着同样蓝白交织的衣裳,躬身行礼:“恭迎门主,恭迎主上。”
雕小小飞回集中地之后,门人也就知道是荆芥回来了,于是手上没事的都跑到门口去迎接。早就听闻门主是出门去找主上,那个在门主口中厉害到不行的主上,守香门的每一个门人都十分好奇。
守香门的所有人,都是荆芥去一个个收集来的,守香门的门规第一条就是:以保护主上许香薷为最高宗旨。
而那个门主口中的主上,却是多年未见,如今见着了,所有门人却都只有一个想法——
好可爱的姑娘!
许香薷钟爱红裙,平日里又喜欢装高冷来隐藏自己不会交流的弱点,但在一言不合就拔刀砍上个几百回合才能好好说话的风云大陆,像她这样一看就好说话的姑娘真的不多了。
就连谢如玉,都没有她这般博人好感。
而且她五官偏柔和,虽然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略显霸气,却在她周身的宁和气质下被生生压制下去。
不论是远看近看,都是一副美好的画卷。
有件事许香薷一直都不知道,在没进月神教之前的她,一看就像是个好欺负的主,而且因为长相属于乖巧型,总是让人忍不住想逗弄。
因此她第一次去盟主府能轻易得到侍女好感,却又在之后被人武力威胁。当初惊槐第一眼见到许香薷,莫名就掳走了她,除却对她容貌的喜?5 猓嗍撬肷硗缸趴砂从止首鞲呃涞钠饰怂?br /> 包括西海域的时候,那些掌门为何不愿听她建议,也是看她好欺负罢了。
入了月神教后,武功和气质都等比例增长,好歹能让身上散发的弱女子气息给消失了。
许香薷觉得门人的眼神有些奇怪,便问荆芥:“他们为何这样看我?”
荆芥自是知道的,他一个眼神瞪过去,那些门人全都识相地撇看眼睛。
“好奇。”荆芥简略地解释一句,就拉着许香薷往里头走。
如果不是确定在古代,许香薷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回到了现代。
从混凝土做成的墙,到彩色的实木地板,再到踩着滑板四处溜达的门人。
无一不彰显着现代的痕迹,就仿佛她回到了原来的世界一样。
许香薷很震惊:“这些……都是我跟你说过的,你竟然全都做出来了?”
“原理懂了,只需找到材料便没有大问题。”荆芥来到一处铁门前,一边推开一边对许香薷道,“你跟我讲过的那些稀有金属,有的我已在各处发现矿藏,大多数还是无法找到。”
许香薷问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荆芥道:“一个人的力量自是不行,所以我找到了他们。我只不过是提供想法,真正付诸实践的都是这些门人,只是懂这些的人实在太少,根本无法大量产出。”
可以想象,若是给荆芥足够的时间和人力,他将会做出更令人吃惊的东西。许香薷却做不到这些,她脑子里有许多知识,看过的书写出来甚至可以建立一个小型图书馆,却并不能让她成为英雄。
她很聪明,却仅限于普通人的聪明,加上过目不忘的特制才让她当初在现代的时候能够过的如鱼得水。一个安于现状的聪明人,总是不会活得艰难。
荆芥也很聪明,还是那种超越常人的聪明,他将许香薷说过的话都牢牢记在心上,并且想办法将它变成现实。很难想象他是如何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成立这样一个奇特的门派。
守香门被他经营的很好,而他自己的武力竟然也是超群,即便没有像许香薷那般被灌输20年的功力,他竟也能胜她一筹。
这样的认知让许香薷有些颓丧,好似突然之间两人就有了极大的差距。
荆芥带着许香薷去参观了新型的武器工坊,见她突然沉默了许多,便问她:“香薷,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许香薷摆手,企图把心头的烦闷蒙混过去,“只是有些累了。”
“香薷,你也不要骗我。”荆芥正色道,“若是心中有甚不快,我希望你也能坦诚。”
许香薷准备揉额角的手愣在半空,转过脖子看着荆芥,他的眼中满是认真,甚至还有一丝……怒气?
许香薷垂下手,忽而笑了:“是我想岔了道,不必忧心。”
荆芥也不再逼问,只是去牵住许香薷的手,后者挣了挣没挣脱,也就随他去了。
把许香薷往自己身边拉了拉,他才再次提步走:“带你去看个有趣的东西。”
守香门从外面看是个五层高的大楼,走进里面又分成了几十个院子,但是荆芥却拉着许香薷朝旁边的黑屋子走。
黑屋子不大,里头镶嵌着夜明珠,将里头映得透亮,里面有七八个扶手状的东西,荆芥按下其中一个,屋子就一阵抖动,而后缓缓下沉。
许香薷惊道:“电梯?”
“无法做出大量供电的工具,这只是个简易的升降梯。”荆芥颇有些遗憾地道,“与你说过那种可以快速上下几百米的电梯还是相去甚远。”
许香薷抿嘴笑了几声,才道:“虽说是用别人发现的知识来再创造,但你也是风云大陆绝无仅有第一人了,又何须如此妄自菲薄。”
要是让那些穿越之后只能靠着宅斗、宫斗才能过得好的主角们知道,还有荆芥这样的人才,他们必然是会后悔没能多学点知识的。
饶是知晓很多知识的许香薷,也只能望尘莫及。
天才和天才,也是有区别的。
两人在升降梯中又闲谈了几句,门就开了,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陈列室。
里头摆放着密密麻麻的武器,都是用各种金属制成的,从匕首到□□等都能找到。其中最吸引许香薷的,是在中间被许多钢架支撑住的大家伙。
宽阔的构架、流线型的躯干,两侧都有造型独特的门。
“跑车?”许香薷着实被惊住,却在看到空荡荡的轮胎后哑然失笑,“不能跑起来的吧?”
荆芥也有些赧然:“只是见你画过这样的物事,想着等做好再给你看,可是如何能跑动起来,我却实在没有头绪。”
许香薷走近“跑车”,往里头探了探,驾驶室看起来倒是挺像,但仔细一瞧,该有的驱动设备都没有,全是空荡荡一片。
敢情这就是个空架子,回头看到荆芥询问的眼神,许香薷摇头:“我可不知道车是如何造起来的。”
早知道荆芥是此等天才,她当初就应该认真去看看现代那些东西是如何造出来的,比如——
怎样建立网络基站、如何制造通讯设备等等。
只可惜这些她都没去涉猎过,也就谈不上教给荆芥了。
两人也没指着“跑车”谈论多久,许香薷倒是对陈列的各种武器感兴趣:“你造这样多的武器,是要卖给谁吗?”
“原本是想留在门中,做防备之用的。”
守香门的门人武力值都不高,有这些武器在,至少待在守香门中会极其安全。
荆芥眼神沉了沉,又接着道:“现在东岳教猖狂,便先拿他们开刀吧。”
许香薷也收了轻视之心,望着密密麻麻的武器,她的心头也不由深深叹息。
“战争,就要开始了啊。”
☆、70.七十
兵者,诡道也。
善兵者,能置之死地而后生,草木不动而屈人之兵。
天时、地利、人和、法制和条令都需统筹完善,才能有最大的把握打赢一场胜仗。
“风云大陆是主战场,如何能在最少的损耗下赶走侵略者,才是我们应当思考的问题。”议会的大殿中,许香薷手下撑着一张巨大的图纸,上面标注着整个风云大陆的重要区域,她用毛笔圈出满城二字,转而看向荆芥,“我曾教给你的孙子兵法,还没忘吧?”
荆芥点头:“自不敢忘。”
作为一个化学博士,在没有精密仪器的古代社会,许香薷的专业也顶多让她学医的时候思考方式比别人更加独特一些。而她本是文科出身,若是弹起荆芥现在正研究的东西怕是没多少发言权,一到文科领域,她就显现出自己的作用来了。
各类史书曾是许香薷的最爱,她虽然没有写过历史类的小说,但她笔下的文章都能见到历史的影子。《孙子兵法》、《战国策》、《太公兵法》等等军事史书她自然也没放过,在没有硝烟的二十一世纪,这些兵书的作用也依然存在,许多企业的管理都是参照这些被历史沉淀下来的精品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