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你认为外人根本进不来?”时青再问。
君汝颔首,又去翻药箱,她正要打开药箱,却被一股气力推倒在地,还未回过神来,“叮叮叮”三下,三支箭利落地插入地面,离她小腿不过一寸。
箭散着异样的紫光,应是喂了毒的。
君汝拍拍身上的尘土,仰面朝屋梁看去,扬声笑道:“阁下是何来路,可否下来见个面?”
这位梁上君子应道行不低,君汝已是狐族中的顶尖高手,却并未发觉有人隐在梁上,要不是时青方才及时将她推了去,只怕她现下已中毒身亡。
但君汝面上却不露怯,反是姿态优雅地扶了扶有些歪斜的簪子,嘴角含笑,身姿舒展。
时青手无缚鸡之力,不愿成为君汝的负担,又不想惹梁上君子的注意,干脆站在原地,不言不语不动,只伪作胆怯地扫了那梁上君子一眼。
梁上君子一身黑衣,黑布覆面,时青沉思到:这梁上君子不知是否和掳走顾出白的是一路人,或者同一个人,若是如此,只怕是冲着君汝来的,而顾出白不过是无妄受灾。如若不是,那既然已劫走目标,又何必滞留此处。
梁上君子不做声,手中的弓却张了开来,一支箭迅速飞出,箭尖直逼君汝的咽喉。
这支箭箭尖散着同插在地上的三支箭一般的紫光,君汝唤出佩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箭拦腰砍断。
断箭委地,破口却钻出无数只小箭,直直地冲向君汝。
梁上君子低声笑道:“君汝姑娘的剑法太好,我便想了个法子利用一番。”
待那把阴阳怪气的声音收起,时青再看,却见君汝的袖口和裙襦都被小箭刺穿,生生地将君汝定在地面上。
梁上君子这才从梁上一跃而下,气定神闲地走到君汝跟前,俯下身,盯着君汝颓败的面容,故作怜惜地道:“美人即使狼狈了些,也是美人。”
君汝不做挣扎,只嫣然一笑:“谬赞了,不过是副皮囊而已。”
“既然不过一副皮囊,姑娘将这副皮囊赠与我可好?”梁上君子伸出手摸了摸君汝的眉目,手势轻柔,像是怕不小心伤了肌肤。
“赠与你,也不是不可,不过你可否以真面目示人?我也算死得瞑目。”君汝含笑道。
梁上君子摇摇头道:“以真面目示人不可,不过姑娘既然大方得很,我就不客气了。”
语毕,锋利的指甲一下子就划破了君汝耳角的肌肤,嫣红的血一下子就流了出来,衬得君汝越发肤白胜雪。
血顺着君汝脸颊的线条往下淌,但血还未落地,梁上君子却觉着心口一冷,而后,面前任他摆布的君汝竟一下子暴起,小箭“噔噔噔”飞了起来,直将隐在屋内各处的黑衣人给钉死。
时青抽出插在梁上君子心口的匕首,退到一边。
他不过是趁人注意力全在君汝才得手,并无再击之力。
君汝顾不得拂去脸上的血液,反是快手去14 摘梁上君子的面巾。
但她的手还未触到面巾,本来钉死在诊室各处的黑衣人竟都挣开了小箭,向她逼近,且有俩人围住了时青。
怕时青出事,她顾不得重伤的梁上君子,只得拔剑先迎战黑衣人。
君汝刚砍杀俩人,又有黑衣人逼了上来,她为护着时青,且战且退。
时青凑到君汝耳侧道:“你不必管我,自己保命要紧,我不过凡人一个,怕会拖累你,你若是救不得我,又丢了性命,更是得不偿失。”
君汝扫了眼时青,心中犹豫了片刻,一个黑衣人就寻着了间隙,一下子将剑送入了时青的肩头。
时青疼得倒抽了一口气,扫了眼伤处,伤处深可见骨,他面上无一点表情,轻声对君汝道:“你将我推出去挡剑,你先脱身,要是我幸而未死,你再救我即可。”
君汝剑光不停,眼角的余光瞄到那原本倒地的梁上君子,那人竟站立了起来,她心中登时慌了起来。
此处诊室所在的位置在府内算不得偏僻,但过了这许多功夫,兄长都未赶来,怕是有人做了手脚。
这些黑衣人本就不好对付,梁上君子又是硬茬,莫非真要依时青所言……君汝眼神一变,剑光不理会黑衣人,反而扫向一个精巧药盒——药盒内的药粉足以将斗室内的活物全数毒倒。
药盒还未被剑光破开,面前的黑衣人却均数倒地,君汝收回剑,只见时绛站在门口朝她道:“这些黑衣人怕是不死人,不过片刻便会恢复行动,你可有药将他们制服?”
君汝颔首,面露难色,道:“怕是要费些功夫。”
“你且速速配药去。”时绛眼神扫向时青,手中的剑却飞向了梁上君子。
梁上君子被时青方才一击,好容易才恢复了些,堪堪躲过“青凤”。
时绛一击不成,也不急着再出手,反是走到时青跟前,掌心抚过时青的肩头。
时青肩头的伤口一下子就愈合了,但因伤口深可见骨,疼痛却还纠缠不去。
时青低声道:“哥哥你可寻到小顾了?”
时绛回道:“晚了一步,不过你莫要担心,我定然能将他救回来。”
俩人对话间,原本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又一个个立了起来。
梁上君子已看出时绛不好对付,隐在黑衣人身后,指了指一旁的君汝道:“先弄死她。”
时绛唤回插入墙壁的“青凤”,一边要护住时青,一边要护住君汝,实在分身乏术,只得唤出白虎。
白虎一身皮毛油光发亮,在时绛跟前,乖顺地摇了摇尾巴。
时绛伸手抚摸着白虎额角的毛发,柔声道:“护住君汝。”
白虎得令,凶猛地扑了过去,一连撞飞了两个黑衣人,又将逼近君汝的一个黑衣人踩在脚下,而后一声长啸,将在场的黑衣人都镇住了。
君汝看了眼白虎,继续配药,全部的药材已经集齐只除了藏在梁上君子身后那味。
但这梁上君子显然不好对付,该如何是好?
思索间,一个人从门口走了进来,来人姿态从容,一身玄衣,将在场众人扫视了一边,低声笑道:“这般热闹,为何不叫上我?”
时青见到萧漪现身,一时慌了神,这一慌神,肩头的疼痛仿若都消失殆尽了,心里头想着要多看这人几眼,但又怕自己心思再起,索性低眉垂眼,不去瞧他。
萧漪并未注意到时青,面朝着君汝,见君汝打了个眼色,身形一动,直逼到梁上君子跟前,眨眼间就扣住了梁上君子的脖颈。
萧漪手下还未来得及用力,梁上君子便一掌朝着萧漪心口拍了过去。
这一掌掌力极强,萧漪不得不收回手,闪身避过。
梁上君子手中刷地变出一把短刀,众人还未看清短刀模样,刀光便已逼上萧漪的面门。
萧漪退了一步,唤出“红炎”迎战。
俩人对战间,萧漪刻意将梁上君子引向别处。
君汝就趁此机会,冲到原本梁上君子所在那处,打开其中一个小抽屉,取出一味药,将那味药放入药杵中。
只可惜药还未磨成粉,方才被白虎撂倒的黑衣人们又一一立了起来,且诡异的是黑衣人竟比方才厉害了许多,原本战无不胜的白虎,这次不过撂倒了全部十个黑衣人中的三人,就受了些皮肉伤,一身白毛沾了血,虽然不是多疼,但却损了神兽白虎的威严,直气得白虎呲牙咧嘴地朝黑衣人低吼着,又扑了上去。
时绛本以为既然萧漪和白虎在此处,已是胜券在握,却没想这黑衣人竟另有玄妙之处。自己现下有伤在身,动手久了怕露了破绽,心中又忧心顾出白,一时半会儿,不知如何是好。
萧漪和梁上君子过了二十余招,堪堪打成平手。
时绛盯着萧漪的招式,心中叹了口气:怕是再过十几招,萧漪便会被梁上君子制住。
萧漪修行千年,道行不俗,梁上君子虽是不弱,但毕竟重伤在身,萧漪理应在十招之内能击败他才是。
萧漪只怕是……
第42章 春分篇·第三章
“哥哥,去帮帮萧漪!”
时绛将眼前的黑衣人击毙,方要收回剑,时青哀求的声音便窜入他耳中。
时绛扫了眼时青,飞身冲了过去。
梁上君子被俩人的剑光团团围住,半点都还不了手,走不过五招就松手将短刀丢弃在地面上,束手就擒。
时绛伸手揭下梁上君子面上的黑布,里头露出一张极为普通的脸。
那头,君汝将磨好的药粉撒在黑衣人身上,黑衣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了干尸,一具具横七竖八的,格外可怖。
没了活计可干的白虎就在干尸边上兜兜转转的,而后,低低地呜咽了一声,小跑着去蹭时绛的小腿。
时绛伸手抚过白虎的脖颈,而后低下身在白虎耳边轻声说了几句,白虎便箭一般奔了出去,眨眼的功夫就没了踪影。
君汝兀自整理自己的诊室,并不出声。
时绛、时青、萧漪三人将梁上君子围住。
“你们为何要抓出白?”时绛语调平缓地问道。
梁上君子垂着头,一字未答,倒是吐出一口血来,血砸在地面上,外头的结界应声碎裂。
时青朝时绛道:“这人既然不愿意开口,索性便让他一辈子都开不了口罢。”
“阿青觉得如何将他弄死来得好?”时绛低低地笑道,“凌迟,车裂都难看得很,他本相是白狐,将他打回原形,剥了皮……”
见梁上君子的身子微微一颤,时绛勾唇续道:“打回原形,剥了皮,做成袄子想必不错。”
“也不晓得他的皮毛好看不好看……”
时青还未说完,却有一人走了进来,那人拍着脑袋疑惑道:“出了何事?此处是谁设的结界?”
梁上君子趁着来人说话的功夫,竟化作一只白狐,从三人的包围中穿了出去,一溜烟地钻入窗缝中。
时青盯着那道窗缝刚要去追,时绛却拦住他道:“你莫要去,小心有诈!”
君汝扫了眼来人埋怨道:“阿哥,你来得可真是晚得很,小妹我差一点就要丧命于此了。”
君泊身形魁梧,形貌粗犷,闻言却有些委屈:“我本在前院训练那几个小崽子,谁晓得竟然有恶人闯入。”
君泊委屈的神情和形貌极不相称,时绛扫了一眼,叹了口气道:“君泊,可否请你彻查此处守卫可有漏洞?”
“那是自然,就算你不讲,我也是要查的,也不知是哪只胆大包天的狐狸,敢在老子的地盘上动土。”君泊说着拍拍时绛的肩膀,豪爽地笑了一声。
“出白失踪了,劳烦你也一并查上一查。”时绛请求道。
君泊本来见在场四人均无大伤,心里头除却被人在地盘上撒野的不快感,并不大在意,却没想顾出白竟在他的地盘失了踪,他蹙眉问道:“和方才逃脱的那只白狐有干系?”
“十有八九。”时绛回道。
君汝接着整理诊室,时绛随君泊去安排人手找寻顾出白并搜查梁上君子行迹。
时青本想同时绛一道去,但时绛却因怕他有闪失,而将他留在府中,并请求萧漪护他周全。
午饭时间,府中除却基本守卫和几只白狐幼崽,只尚在诊室中的君汝。
时青洗手做饭,因食材有限,只做了一尾红烧鲫鱼,一碟子炒青菜,以及一大盘香菇鸡丝。
时青将吃食分了一些端去给君汝,又分了一些个白狐幼崽,才入座。
萧漪就坐在他对面,时青一坐下,刚要去拿竹箸,却觉着自己的手指还有些残余的鱼腥味,便蓦地起身,衣带子不慎带到了那双竹箸。
竹箸在他墨色的衣衫上蹭了一下就跌落在桌面上,声响清脆。
萧漪听见动静便抬头望向时青,并未有一点言语,眼中亦无半点情绪,很快便低首继续用食。
但只这一眼,就把时青看得面红耳赤,像是甫自己拿毛笔的幼童被斥责愚笨一般,不过是起个身,竟然带到了竹箸,时青张口道:“我去问问君汝姑娘合不合口味。”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走到门口了才落地,时青一脚踏在外头,落荒而逃。
时青弯着腰在一处水井前,粗粗地喘着气,待气息平静,他打了桶水上来,又取了皂角,好一会儿,才将手指的鱼腥味去得干干净净,白皙袖长的十指几乎被他搓下了一层皮。
又在外头吹了会儿风,时青才忐忑地走进饭厅。
那几只幼崽肚皮滚圆趴在地面上,用黑溜溜地眼睛瞅着他。
时青朝幼崽瞧了一阵,才坐在椅子上,不敢去看萧漪,只低首进食。
一口半冷不热的香菇鸡丝落在口舌间,登时过度的咸味扩散开来,他又吃了口鲫鱼和青菜,鲫鱼还算好,青菜却是淡了。
对面的萧漪终于开口道:“时公子……”
“我这粥太咸了,菜太淡了,萧公子,你莫要吃了,我再去煮新的。”怕萧漪嫌弃,时青微微红着脸,抢话道。
萧漪摇摇头:“时公子莫要麻烦了,在下对菜色口味并无不满。”
时青指指香菇鸡丝,道:“这盘太咸了。”
“配饭吃也就是了。”萧漪微笑道,“我要说的不是饭菜的好坏,时公子,你的衣袖和前襟都湿了,且去换身衣裳罢,可莫要着了凉。”
时青低首看看自己的衣袖前襟,正如萧漪所言,甚至衣袖还滴着水,怕是方才洗手时弄湿的。
“多谢。”时青道了谢,便转身回房去了。
待时青重新回到桌边,萧漪已将一碗米饭用尽,三盘菜去了一半,人站在饭厅门口背手逆光而立。
时青盯着萧漪的背脊,脑中闪过无数昔日的情景,竟觉着视线朦胧起来,不过片刻,漂亮的背脊就被水汽笼了个结结实实。
时青这泪要落未落,萧漪悦耳的声音传了过来:“他们要回来了。”
“希望哥哥寻到小顾了。”时青低首将青菜送入口中。
萧漪却不知何时,走到了时青跟前,柔声道:“你为何落泪了?”
时青抹了抹眼角,仰首苦笑道:“被自己煮的菜难吃哭了。”
俩人再也无话,直到时绛和君泊回来,才重新有了声响。
时绛和君泊后头跟着几个君泊的手下,进了府门,便各自散去了。
君泊左腿受了伤,伤口被时绛施法愈合了,粘在浅灰色衣料上的血迹看起来却依旧触目惊心。
时绛将君泊扶到一张椅子上坐下,自己也寻了一张椅子坐下。
时绛半靠着椅背,闭着眼睛,不发一言。
“找不到小顾么?”时绛一向无论做何事都是游刃有余的,时青是初次见他这般疲累,犹豫了下,才问道。
时绛并未即刻出声,好一会儿才道:“已经寻到线索了,找到人也不过是一两天的功夫。”
说这话的时候,时绛正视时青,眼角的余光却去看君泊。
君泊苍白着一张脸,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道:“应该是我那个弟弟干的,也不知他现下躲在何处。”
“你弟弟为何要捉小顾?”时青问道,“他们二人有过间隙?”
君泊摇摇头:“老子哪里晓得,那小子本来生性就怪,作弄无辜的人是常有的,但这次却不知是何故竟虏了顾公子。”
“并无可能。”时绛解释道,“出白四岁起便跟在我左右,据我所知他并无和君汲生隙,甚至他连君汲都未必识得。”
三日后,时青在菜园里摘菜,却见一个紫衣少年缓步而来。
少年生得好,雪□□嫩,一张脸面团一般,周身散着贵气,不知是哪家的少爷。
少年态度却不客气,用一根鞭子指着时青道:“你是新来的佣人么?长得虽然不错,不过远远不及本少爷,还不给本少爷闪开。”
时青扫了眼少年,又扫了眼田埂——空余的位置足够两个少年一般体型的人出入了。
时青微笑着致歉:“真是不好意思。”
说完,他便向后退了一步,将田埂又腾出了一些。
少年却觉得太过轻易没趣味,反而心头升起些火气,一根鞭子闪电般飞来,擦过时青的一缕鬓发,鬓发委地,鞭子又被收回。
方才乍响的鞭子声和这会儿落在地上的断发都未让时青有本分变色,他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变一分,温声道:“君汲,君公子,你这般行事怕是会惹兄长不快罢,纵使我是个下人,但随意断人发丝,虽不危及性命,也太过辱没人。”
君汲扬声笑道:“兄长能耐我何,你又能耐我何,不过是个低贱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