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珠闻言却是大大松了口气儿,看了一眼斜对面的书局,果然隐约瞧见一道熟悉影儿,忙是谢过推了过去。
“好字,真是好字!”一名身形富态的中年男子拈着下巴一撮胡须,小眼睛笑得都眯成一条缝儿。
薛宝珠走进书局,往里头探脑袋,就看到靠外一角,先前采买的年货堆在地上,旁边挨着的书桌上铺着一条条寸宽的红纸,快拖到地上,少年站在书桌跟前,握着笔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点墨落下,提笔行书,甚是流畅。
终于见到人的薛宝珠把心放回肚子的同时,目光不自觉被吸引了过去,等走到他身旁,便叫那一手漂亮利落字体惊艳。
书局掌柜同样瞧得满意,镇上就他这一家书局,搭着过年卖春联,生意好得不行,可昨个吕秀伤了手来不了,他正让伙计去找,结果给寻回来个闷葫芦少年,本来还觉着不靠谱呢,没想到这一手字儿写得比吕秀才还漂亮,直把他给高兴得不行。
一幅春联卖二十文钱,少年笔走龙蛇,这片刻功夫已经写了快五十幅,只管他要三百文的工钱,加上这阵子好卖,他提价二十五文都能卖得出去,这么一来,差不多能赚个近一千文。
裘和察觉到薛宝珠靠近,写完手里的就停了笔,管掌柜要了工钱就要走。薛宝珠本来就纳闷他这出,看有工钱赚不禁亮了眸子,暗道近朱者赤,小子悟性倒是不错会自个赚钱了。
临出书局薛宝珠还管掌柜要了一幅——一年四季行好运,八方财宝进家门,最能表达她的新年愿望了,薛宝珠揣在怀里宝贝,打算到家就给贴上。
裘和把东西装上小摊车,随后就将工钱塞给薛宝珠,主动推了车走。薛宝珠冷不丁被塞了钱,愣过之后先数了数,一数是三百文,再算算这账忽然觉得有点肉疼,要她晓得,肯定也得跟书局掌柜四六开啊!
那铜板浸了书墨香,搁在手里捋了捋,薛宝珠又觉出些不对来。不多不少就三百文,正好是……那件棉袄的钱。她看着径直往前的少年背影,眯眼打量会儿追了上去,“不想欠我人情?”
少年惯是不吭声。
“啧,就你吃的用的住的,三百文哪够,让我算算啊,呐,一顿饭捎上你的算十文,一天两顿,一月就是六百文,房租钱五百文……”薛宝珠在旁边掰着算,算到最后扬了扬秀眉,“要么还钱,要么以身抵债哼!”
裘和听着她碎碎念,突然停下看了一眼,“……?”
薛宝珠是脱口说的,只等旁边人这样看了自己一眼才蓦然住了口,察觉言语失当了,“呵呵呵……我说的意思是干活,好好干活,嗯!”
之后的气氛有些古怪,或者来说是薛宝珠一个人有些别扭,毕竟少年还是沉默推车,直到快到村子,薛宝珠心底暗暗松气,余光里忽然瞥见河边有一小孩儿趴着兜鱼,那人和网兜瞧着都有些眼熟。
“等等。”薛宝珠喊住了裘和。
随后人慢慢朝河边小孩儿所在摸了过去,一瞧,好么,还真是熟人,林氏的宝贝疙瘩林宝根,那网兜分明就是村长送把她的那个,好好挂堂前的,怎么落了他手上都不用想。
这头林宝根正往水草堆里探身子,一点没察觉到有人靠近。
薛宝珠瞥了一眼旁边立着的篓子,里头有些杂鱼虾,估摸捞了有一会儿了,顺势往河里瞧,网兜子里撒了白白的米粒儿,她悄摸走过去,就见熊孩子猛提起网兜,兜里两尾两寸长的草鱼拼命甩着尾巴,把薛宝珠都看羡慕了,她和宝霖都没捞到过那么大的!
林宝根正高兴呢,一回身手里的网兜连鱼一并叫人给夺了,等看清动手的是薛宝珠,一下飚了怒意嚷嚷,“丧门星,快把鱼还我!”
“林宝根你胆儿肥了,敢摸我家偷东西!”薛宝珠举高网兜也是唬着脸,死孩子欠教训。
林宝根惦记那鱼呢,伸手就要抢,结果被裘和提溜起,挣不开更怒,“谁拿你家东西了?”
薛宝珠觑了他一眼,也不知林氏给喂的什么,硬是喂成了个球,平日里就仗着这耍横,若单单自个跟他对上……薛宝珠看了看自个豆芽菜的身子板,再看了看被裘和牢牢制住根本动弹不了的熊孩子,心情愉快了起来,“网兜是村长爷爷送把我的,不信咱们找村长爷爷评评!”
林宝根红着脸梗脖子,就是让薛宝珠把鱼还他,听她搬出村长也不怕,咬死了没拿网兜,是薛宝珠抢他的鱼,见她不肯还使出在林氏面前惯用的撒泼手段来,就是被人抓着耍不开。
薛宝珠看扭来扭去的小胖子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心道是没救,可就挨着隔壁住,不知哪天又趁自己不注意摸上家来……薛宝珠想了想,让裘和提溜着人往家去。
“你干什么,放开我,娘——”林宝根那声没喊完就被薛宝珠从布袋里掏出一双袜子堵住了嘴,呜呜挣扎。
薛宝珠指使裘和把人提进厨房,兜里的鱼专门拿桶子装起来,一条拎起来洗干净后甩在了案板上。
林宝根刚好被裘和按在旁边,那鱼尾巴一甩水珠都扑了脸上,带着一股腥味儿,登时皱了粗眉毛,又是一阵呜呜响。
薛宝珠瞟过一眼,拿起菜刀,手起刀落,咚咚几下就给鱼拍死了,之后再是剖开鱼肚子,把里头内脏等脏东西挖出来,再一片一片刮成薄薄鱼片,一刀刀下去,跟凌迟也差不离,因为她刻意放慢的动作,整个过程都显得暴力异常。
林宝根从一开始的愤怒挣扎到起了一点恐惧,最后在薛宝珠诡异凶残的目光里瑟瑟发抖起来。
薛宝珠绷住脸上唬人表情,目光幽幽地凝向他,似是垂涎地上下看过,“好多肉,我们好久没吃上肉了……”
“!”林宝根看着她拿菜刀逼近,一张胖脸上的黑豆眼儿顿时吓出了眼泪,呜呜呜惊恐挣扎,随着裘和接收到薛宝珠眼神示意松开,小胖墩哭着夺门而出,嘴里哭喊着别吃我。
薛宝珠绷了一会儿,没忍住噗嗤笑了出声,心想熊孩子估摸再不敢上她家来了,回头看向案板上的鱼自顾出声,“这个等下做酸菜鱼吃,还有一条留着过年炖!”
“皆可。”
冷不丁听到回答的薛宝珠愣愣点了点头,等人出去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是雇主,不是厨娘……吧?
第35章 农家炖鱼
乡下年味重,家家户户都应景贴了倒过来的福字,还有寓意的春联,洗12 刷打扫都赶年前忙活完了,余下就是忙活一张嘴的事儿。比起邻里忙得脚不沾地的媳妇婆子,薛宝珠可谓是过了个轻松年,家里新修葺过,加上之前败得干净,收拾起来还算省力,何况还有裘和使唤。
翻出来的杂物能改改了用,不能改的只能扔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薛宝霖腿伤好了很多,就是薛宝珠不让他多下地,还是得了常空说适当走走的画儿才不至于连过年都躺床上。
“姐,他削的那是啥哩?”薛宝霖看裘和在院儿里捣鼓了一早上,脚旁的簸箕里堆了几个圆的扁的物件好奇得很。
薛宝珠正给宝琴扎啾啾,小孩儿的头发软乎乎绒绒的,手感很是好,就是头发少了啾啾没扎成,反而多上手揉了几把。正被抗议呢,听到薛宝霖问看了眼簸箕,别说,还都按着她要求来的挺有模有样,“是给你们俩玩的。”圆圆长长一块块的是积木,还有能拼起来的七巧板。
听到是自个的,穿得圆滚滚的薛宝琴颠颠跑过去,蹲在簸箕旁捏了一个圆溜溜的看,接着就往嘴里塞,让裘和给拦下,后者把弄好形状各异的小木块又检查了遍,确认没有毛刺才递给了她,严肃认真地交代了句不能吃。
薛宝琴有些可惜地盯着看,那点忧愁很快消散在有新玩意的欢喜中,捧着去找哥哥宝霖玩儿。
今儿大年三十,薛宝珠早前备齐了年货,跟裘和两人推回家的路上还遇着薛李氏,她分明瞧见薛李氏看东西时那算计精光,可等了两天居然没见小叔家来人,搁在往年就是查探也要来查探番的,倒是稀奇了。
家里没有亲戚往来,照例备下的瓜果糖的落了宝霖宝琴肚子外,还有狗蛋来吃,而原本跟薛宝珠玩好了的李玉香倒是再没来过,薛宝珠瞧了眼搬了把椅子在太阳底下晒的某人,心里门儿清。因为这些个,家里到底比旁个冷清了点。
不过除夕夜的一顿,吃的不能冷清。
那尾养了好几日的草鱼逃不过被杀的命运,薛宝珠利落收拾后晾过水气,用布帕把鱼身上水吸干,而铁锅洗净后也得抹干,再用生姜把锅擦一下,让锅里有一层姜汁,之后烧火倒油,油温热后,控着小火把鱼放下去慢慢煎。
等鱼煎到两面金黄色起锅,锅内另外倒底油,将花椒、泡姜、泡椒、自个做的豆瓣酱等倒下去爆炒,然后下醋、黄酒、糖等调味,最后下鱼加水炖,下葱、蒜,还有豆腐皮,香干片儿等。等汁快收干时候下香菜,装了满满一盆搁在桌子中间就占去了一大块儿,年年有‘鱼’,边上把猪尾巴穿在猪头上煮,有头有尾;还有鸡鸭肉的六畜兴旺,几个解腻的炒素菜,满满当当烧了一桌。
过年菜吃不完也没关系,让裘和带着宝霖提着一点儿鱼肉菜和供品去薛老爹坟头,今儿是头年,她和宝琴是女娃上不了坟头,就在山脚下等着。
下晚的时候,外面陆陆续续地有人家开始放炮仗了,这是有人在吃年饭过年了。
薛宝珠自个摸出了留底儿的桂花酒,给俩小的和裘和泡了菊花茶,里头沁了冰糖,有点甜滋滋的也能当个喝的。
桌上菜肴冒着袅袅热气儿,火桶子搁了桌底下,薛宝珠把脚踩在了上头,脸儿熏得红扑扑的,看裘和闷声递过来的碗,看也没看地给自个斟满了。
“酒。”被无视的某人只好自己提了要求。
薛宝珠轻轻扫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喝酒误事,少沾为妙。”她这是为自己的清白考虑哩。
“……”意会了的裘和目光落在某人并不明显的特征上,抿了下唇角,勾起一丁点弧度带出的笑意里意味明显。
薛宝珠气闷,可也不能跟没眼力见的计较,另搛了猪蹄啃。吃得高兴了,索性用两手抱着一个蹄尖儿啃,啃得嘴唇油光光、红艳艳的。她在家里娇憨惯了,因嫌用筷子夹着猪蹄吃,滑溜溜的,老是掉,所以干脆用手抓着吃,也没人笑她。
这模样看在裘和眼里,又是皱眉,好像有哪里不对。然想了又想,归根结底可能在有失斯文上,可看少女乌溜眼儿笑成弯月牙的高兴劲儿,想说教的话哽在嗓子眼儿发痒,最后轻咳了一声,自己起身去倒了杯热茶喝。
薛宝珠看他那样,心底哼了一声“装”,她是看出来了,这人八成也是跟司寇一德行的,厨房不入,收拾搓衣不干,还拣茅房太脏让她刷洗,最过分的是还打她洗澡桶的主意!对付这种的,就是不搭理,尤其这人还欠着自个钱呢!
一壁想着,薛宝珠不小心吃着辣子,咳咳猛呛起来,忙是灌了口,一下去桂花酒的甜香冲淡稍许,又是灌下去一杯,才觉得好些。
炖鱼又麻又辣,大冬天里吃最是过瘾,宝霖和宝琴爱吃肉,裘和不吃辣,一整盘鱼都叫她给包圆了,桂花酒也不知不觉灌了不少,等觉得肚子快撑破的时候才放慢了速度。
“宝琴,你兜里掏什么?”薛宝珠迷瞪眼看,就发现小宝琴低着头嗑着什么,皱起眉问。
被点名的薛宝琴把手里的全塞了嘴巴,鼓出两边腮帮子猛摇头。
“……”
薛宝霖立马捧住她脸蛋儿往中间挤,那糖儿就兜不住了,等往外掉薛宝霖忙松开手,嫌弃道,“咦,薛宝琴你脏死了!”
薛宝珠也是皱眉,小孩儿爱吃糖似乎是天性,那柚丝儿糖和灶糖她藏得再好都能让她给找着偷吃,牙齿已经有隐隐蛀掉的趋势,只得防着。更别说现抓着,肯定得立立规矩!
“嗳嗳嗳!你别用那个擦!!”薛宝霖一看妹妹机灵躲了,就往他那堆书里去,生怕搅和的只能跟在后头翘着脚追。
薛宝琴当玩呢,跑得撒欢,最后被薛宝珠逮到了桌旁,唬着脸隔着厚棉袄拍了两下屁股才消停了。
薛宝霖把掉地上的书册踮着脚放回架子最上头,册子没多少,还有些旧,再加上时常翻都有破页儿了,不认得的字儿就拿木枝在地上比划学写,这些日子养腿伤错下的,自个在被窝里戳指头,薛宝珠看在眼里,教育过宝琴转到了宝霖身上。
“宝霖,咱们去镇上让先生启蒙好不好?”
薛宝霖闻言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扑灭,乖巧摇了摇头,“不去哩,等青彦哥回来也能教教我!”
薛宝珠想到听说要回来的莫青彦,心里那份悸动已经慢慢减退,似乎是自己慢慢取代原主而活。“人万一中了状元,以后要当大官哪有空教你啊,宝霖将来不是也要考科举谋前途么,早些去也好。”
薛宝霖心里很是心动,可晓得自家情况,到底没跟着应声,光摇头了。“姐答应的,开年了带我一块去镇上卖,上学等我挣够了再说哩。”
“……真有志气!”薛宝珠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有这份心思,笑眯眯地摸了摸他脑袋,心里却是种下了想法,宝霖过年就六岁了,启蒙刚好,先前在镇上盘个铺子的想法又活络起来。
外头炮仗声一直延续到月亮高升,薛宝珠酒足饭饱抱着妹妹跟宝霖坐在小屋的炕上开始讲故事,火桶里头的柴火哔卟烧着,姐弟仨这年过得暖呼呼的,少了个人也没发现。
等哄睡了宝霖宝琴,薛宝珠才一脚轻一脚重的往薛老爹那屋走,今儿烧了一桌身上沾味儿,洗过才能睡舒服的。
月光扫了院儿里亮堂,薛宝珠前头喝下的桂花酒这时候上了劲儿,眼前的门都显重影,伸手去推几次都推了个空,而外头不知哪家小孩儿还在玩那二踢脚,炸得啪啪响,传在耳里闷闷的,薛宝珠不由掏了掏耳朵,好不容易推着门板走了进去。
屋里一簇烛火随风摇曳一记被熄灭,薛宝珠觉得里头闷热,踉跄跄拿矮脚凳子垫了下爬着推开窗子,月光与风一同而入。转身的薛宝珠入目就是一具□□白花的*,月光笼下,*主人的俊美脸庞不似真人,宛若谪仙。
冷风灌入,水面漾开波纹,薛宝珠馄饨脑子打了个机灵,眼前更清楚了——清风玉貌的少年郎,脱了衣裳竟是那样硬朗。紧窄腰腹上肌理分明,肌腱上泛着蜜色光泽,紧实又精悍,水珠顺着他胸膛往下……
“咕”的吞咽声突兀响起。
***
少年手中持着水舀,里头盛了的水哗哗的落下,他见人误闯进来也没个特别的反应,一如之前。倒是薛宝珠,呆怔了片刻收回目光又往上移,对上了少年清亮的目光。朦胧清辉下那面庞毫无瑕疵,眉眼长而隽美,此刻硬是生出一丝惊心动魄来。
“轰”的一声,薛宝珠浑浑噩噩的脑子好像被炸开了一道缺口,万千庞杂的念头涌了进来。她瞳孔倏然放大,双目圆瞪,蹭的一下背过了身过去。她身后又是半开着的门,不偏不倚薛宝珠迎面撞上了木门,又是重重一记,带起咚的回响,叩得她眼前一片黑晕。
身后传来人闷笑声。
薛宝珠吃痛的揉着脑门,那笑声轻轻浅浅却有些挠得人心又痒又愤。像是之前落了下风,薛宝珠起了挑衅好胜之心,侧过脸恼羞成怒地威吓:“不许笑!”
“嗯。”少年回。“不笑……”
可薛宝珠怎么听怎么觉得这声音中还透着笑味儿,更是窘迫,然而再仔细一下,自己实际算起来年纪可比这毛头小子要大,又不是没看过片儿,怎么都是见过世面的,脑袋清楚行动自然也就利落,绷着小身子板装没事,“那啥,我就是来问问你还要不要添热水哎——”
回头一想,死孩子偷她木桶洗澡!当即瞪圆了乌溜眼儿怒视,指着桶,再移到人身上,“你你你你——给我出来!”
裘和顺从她意从水桶里站起,干脆果断的露出上半截精壮身子,水珠顺着肌理没入到不可描述的地方。在薛宝珠捂住眼的当口,淡定地拿着布巾擦了擦身子,底下着了亵裤湿哒哒的,是一起洗了的意思。
薛宝珠没想到人会那么听话,指缝溜开些,看没有不该看的就不矫情捂了,可看着被玷污的桶还是觉着不痛快极了,再看着那人茫然神色,显然不知道她生的哪门子气,直教她冲上前想拎着耳朵叫他把木桶里里外外洗刷干净,毕竟就她算着的日子,这家伙一定有半个月没好好洗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