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所有人的视线便集中了过来。原先在薛宝珠同方芳身边的那些也纷纷往旁边散了开去,好似她有什么叫人不能靠近的。
“掌柜的就是这般做生意的?无中生有的诋毁客人,还私自将住客的东西丢出店?”薛宝珠寒声冷道。旁的都还好说,只是这人当着所有人的面儿编排自己不讲干净,她是做吃食一行,一旦这话传了出去,岂不是再不能有生意了?这掌柜的今日早上薛宝珠临出门的时候还笑脸相送了,客气得很,怎么这么个功夫就变了脸?
“怎么无中生有?明明是你们脏!不是我这店容不下客人,真要是留下了你们,我怎么同我店里头其他客人交代?”那掌柜辞严色厉的回道。
他这话一出,周围的人纷纷附和他,只说不应当留薛宝珠她们。
薛宝珠咬牙,没想到竟然会遇到这事。她不能白叫人造谣了,且这事关声誉,真要因此坏了名声,一传十十传百,人言可畏在荆州只怕做不下来生意。“交代?掌柜的原来也知道交代二字。那我便问问掌柜的,为何我们出门前都还好好的,出了一趟门包裹里头就有了这些脏物?掌柜的说是我们带来的这东西,可大家伙都看看,我同我这妹妹是不是如掌柜的所言是这种邋遢之人?”
“但凡我同我妹妹没将身上收拾干净有半点异味儿,这事我们都认下了。便是真有些什么,掌柜的总也应该先等我们回来了,开了门再面对面的对峙。可如今趁着人在外头便私自进了房间,动了东西……但凡是做些手脚也不是不能。”
“你胡说!”那掌柜的没想她小小年纪倒是沉得住气,若是搁了旁的小姑娘见了这事羞都该羞死了,赶紧要跑了,哪里还会这般力辩。
薛宝珠半点不惧。
旁边倒有几个清醒的,听了她这话再去看这二人,便也觉得不少这钱掌柜口中所言的那般邋遢之人。
薛宝珠冷笑着睨着他,“掌柜的口口声声称我们是乡下来的,可是在欺负我们外地来?好一个‘如意客栈’我们姐妹想着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要找个大客栈方才稳妥,没想到竟是个店大欺负的!”
薛宝珠将这些话如流水一般接连说出,半点不让人插口,继续了道:“趁着人不在便能私自进了屋子动住客的包裹,莫不是每一个住店都要叫钱掌柜这样查——看——?”
听着此话,钱掌柜大感不妙,目光瞄了一眼四周,发觉身边许多人都拿打量的目光看向自己了。他本来想着办了这两小丫头那还不是十拿九稳的事,却没想到现在有些将自己搭入了进去。“你!你一个小姑娘,嘴怎么这么毒!要不是你屋子缝儿钻出了赃物,我哪会进去?我堂堂一家客栈的掌柜,难道还贪图你那点东西?”
“好好好,掌柜的的意思就是这客栈是你的,只消你不拿住客的东西私自入住客的屋子查看就不算事儿?”薛宝珠面上无甚波澜,只是让人看着的时候有说不出的冷淡。
钱掌柜气得吹鼻子瞪眼。
薛宝珠扬了扬眉,道:“掌柜的方才跟众人说的那些事儿我一概不认,而且你私自入我房将我东西丢上大街,又故意编排那些话……我虽年纪小又是初来乍到,却也不能如此叫人欺辱轻贱。钱掌柜,咱们公堂上见。”说着这话,她稍稍侧转过头看了一眼方芳,示意她去拿包袱。
众人见她态度如此坚决,便信了五六分,又见去收拾包袱的小丫头一面用帕子掸走蟑螂时候一面露着嫌恶的表情用鞋底儿踩死了好几个。真要是不爱邋遢之人,便也习惯了这些东西,哪里还会驱赶,还会嫌恶。如此一来,有人便道:“钱掌柜,是不是你弄错了?”
钱掌柜瞪着眼,“什么弄错了?我哪有弄错!”他转向薛宝珠,颇有些发狠:“好,你去报官,咱们到时候就公堂上见!”
这边散了,薛宝珠带着方芳离开。才走了没多远,便迎面来了先前给她们跑腿办事的牙侩。这牙侩是个中年妇人,常年混迹市井,眼眸当中挡不住的精明。她分明是对着薛宝珠二人来,到了跟前便低道:“跟我来。”
薛宝珠纳罕,又有什么要这样偷偷摸摸不能见人的,话虽如此,也还是跟着已经走远了的牙侩前去了。方芳问:“宝珠姐姐,这是怎么了?”
薛宝珠说不上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总归是有些事情不对了。明明前儿之前来荆州还是好好,仿佛这一夕之间就变了。先前酒楼忽然易主,薛宝珠还未体察出什么来,只当是突发情况。可在客栈门口,早上还客客气气的掌柜忽然无中生有的污蔑她们,薛宝珠便发现了事情不对劲。而这时,牙侩许嫂又是这样个模样,薛宝珠也就越发肯定有事了。
许嫂认识的人多,不定已经知道了其中的缘故。
跟着拐入了一小巷子,许嫂早等在里头,一把拉着薛宝珠叫她跟自己又拐了几个弯儿方才停了下来。
走了好一段路,几人都出了热汗。许嫂忙不得的问:“丫头,你是不是得罪人了?”
薛宝珠凝眸仔细想了一通,她在这地方哪得罪了什么人,遂摇了摇头。“没有——”
许嫂显然不信,又让她仔细想想,最后见薛宝珠还是在摇头,并皱起了眉头稀奇:“那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那王琨为何要跟你过不去?”
王琨?薛宝珠从未听说过此人,随即问了许嫂。
许嫂道:“这王琨是荆州城中的地头蛇,是除去官老爷之外最有势力的人,但凡他说的话没有不灵的,我们这的所有商铺都要给他交银子保平安。”
“那不就是强盗么?”方芳脱口道。
许嫂摇头,“若是这样简单便也就算了,他家里头还有些亲眷在当官,所以哪个敢招惹他。活活成了城中的霸王祖宗,人人都要供着他,迎合着他。今儿早上,我便听说他那边传了的话,说不让你们两个在这荆州城立足。”
薛宝珠吸了口气平复心情,怎么都想不起最近招惹了什么人,过了半会道:“是指名道姓的说了我们两人?”
许嫂看着她郑重的点了点头,“既是他发了话,这荆州城中也再没人敢做你们生意了。原本我也不该跟你们说的这些的,被人瞧见了告诉到他跟前去,只怕也没我好果子吃。”
“多谢许嫂告知。”薛宝珠也上道,随即从袖中掏出了块散碎银子塞入了许嫂的手中。“那王琨在哪处能寻到他?”
许嫂有些吃惊的看着她,“你想去找他?”说了这话,她又当即摇头了起来,“不成不成,他这人向来自诩一言九鼎的,说了这事怕也是不能变了。你过去也不过好白白扔了些银子。叫我说你既有手艺,在哪边开店不成。荆州不成换一处便是了,实在没必要为了这事花银子去周旋。”
薛宝珠知道她的这话是为了自己好,只是方才她仔细想了想,她来荆州的这一段日子,自己并未得罪过什么人。所不定是有人使钱让王琨出面打压自己的,她若是不弄清楚了这背后之人是谁,为了什么目的,只怕换到了旁的州城也会是一样的结果。
“许嫂你怕是不知,今儿我本是想要签一处酒楼的,哪知那掌柜的临时变卦,将店铺卖给了旁人。”
许嫂想到这必然跟王琨那传出的消息有关,“那掌柜怕也是怕了王琨的,就囫囵卖给了别人。”
薛宝珠摇头,“那店里头用的都还有□□成新,可今儿早上我去的时候却都扔在门口劈柴。我原跟那掌柜的谈的时候是有意将这些东西都得买下来。现在回想回想,倒觉得……是故意那样做的。王琨不过是其中的一个方面,我看那背地里想打压我的人厉害得很,轻巧就能抢买了我看下的店铺。”
方芳远没有薛宝珠想的那样细,此时听了话越发心惊,下意识紧张道:“那……那可怎么办?”
许嫂思付了半晌,也觉得事情严重得很。“你半点头绪都想不到那人是谁?”
薛宝珠摇头。倘若找不到幕后之后,后头怕是办什么都要受打压,忽而她看见许嫂手中握着一卷纸头。纸头被卷得所以,有字的一面翻在外头,薛宝珠正瞥见“厨”这一字。
“嗳!”许嫂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我早上瞧见的,想着要给你看的,谁料想忽然知道了王琨那事就险些忘了。”
薛宝珠接过来一看,跟着念了上头斗大的几个字:“厨艺大赛——”
第92章 糖葫芦儿
许嫂的那张单子叫薛宝珠要了过来,仔细看过之后薛宝珠缓下了开酒楼分店的事,带着方芳和宝琴先回了永安镇。
这一路赶得急也是怕八宝楼那处也出什么问题,不过等薛宝珠到,看到的八宝楼还和往常一样客似云集,刚在心底松了口气就看到段其峰拿了张单子与她瞧,正巧,她这儿也有一张。
“掌柜的,这厨艺大赛了不得,您手艺那么好也去参加呗。”段其峰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人惯是机灵,长得算不得俊俏,却是干净秀气,从最初招进来那会儿到现在也能独当一面,甚至算得上是薛宝珠的狗头军师。
“我也有这想法。”薛宝珠正同他说着话,就看到门口不远有人张望,察觉到她目光又避了开去,闪过后面背着的一串串糖葫芦影儿。
段其峰见薛宝珠有主意,便主动地给了她一摞书册,“这都是小的给您找的典籍孤本,掌柜的您一定能艳压群芳!”
“……这词儿是这么用的?”薛宝珠哽住。
段其峰羞赧挠了挠头,“反正就这意思差不离!”心里却是暗忖总算完成主上交托的就对了!随后一顿,又问道,“可是荆州那边进行的不顺利?掌柜的不是说要去个几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其实他想说的是若是荆州不行,金陵人杰地灵,好得不要不要,掌柜的可有意向?
薛宝珠并不知他那些花花肠子,只道,“中途出了点事,分店的事先缓缓,还是先回来参加这劳什子的厨艺比赛了。”
大梁其实有很源远流长的美食文化,因国君喜好美食,引得大梁美食遍地开花。而所谓的厨艺大赛每三年一届,从初试到决赛历时三月,最后的决赛设在京城,由皇帝亲自主持,决出十大名厨,得皇帝封赏,恩泽酒楼,是厨子的无上荣耀。
薛宝珠这个穿过来的对那份荣耀倒没那么深的执念,但这届的厨艺大赛她还是决定参加,一是为了那不知什么人暗中的争对,想着借比试的机会将酒楼的名气打响;二也是想试试自己的厨艺到了哪个水准。
之后,薛宝珠继续将八宝楼交给方芳娘和手下人打理,自个在厨房里钻研菜式。初试定在下月十五,以州城为范围,每个州城取三名上报,光是这就要刷下一大拨人,薛宝珠既然决定参加就不打算在初试就被淘汰了,对于自己不够了解的大梁美食也是卯足了劲儿吃透,本该心无旁骛做这件事的,可总是想着在荆州发生的事反而静不下心来。
直到半月过去,薛宝珠担心的完全没有发生,她的生意依旧红火,怕自个这么担心下去分心,薛宝珠又着人多雇了人手,这般才慢慢把心放回肚子,安心筹备起厨艺大赛的事来。
……
金陵裴府里,中年男子背手而立,脸上神情凝重。而他身后禀话的下属回复了一遍北面的情况,“二少爷那边问,四爷打算何时动手。”
裴家四老爷裴明德不动声色。
“二少爷那叫人传了几次话回来,皆是催促四爷尽快动手。”那回话之人等了半晌不见动静,只好硬着头皮将这事再次摊开来问。只是等他这话才从最里头传来,蓦然就感受到周遭气氛静肃,只仿佛有山雨欲来的架势。
果不其然,那裴明德转过身,斜睨了一眼底下人:“正是那吴善谦追查得紧的时候,他还有闲心思来管个丫头片子。”说着这话,裴明德踱了两步,顺势将手搁在了窗棂上,手指稍稍用力曲着,宛若能看见里头蓬勃跳动的怒气。
对裴昭这个侄儿辈的,裴明德委实有些看不上,空有胆子却无智谋。也不想想如今裴劭同老二去北边是为了裴家善后去,这事要是弄不好,陪送的整个裴府的性命。裴明德冷笑,只回了一句:“由着他去。”
那下属一愣,迟疑了半晌方才道:“四爷先前不是对那丫头出手过?属下已经确实打探到她身边跟着裴劭的人保护安全,可见其对裴劭的确重要。这趟她欲往京城参加厨艺大赛,四爷只消吩咐,叫她在路上出点意外丢了性命容易得很。”
“放肆!”裴明德转过身,目光中透着厉色紧紧盯着那人。“吩咐下去,谁都不准动那丫头,由她去做什么都不要阻挠。”这话加重了语气,叫人不敢有丝毫片分的心敢去违逆。要说那下属实在意外,若非如此也不会方才径自说了那话。可裴明德自有他自己的打算。
裴昭是急红了眼,这才会想法设法的给裴劭找不痛快。可如今什么时候,是裴家生死存亡的时候,若是乱了裴劭的心叫他不能安心收拾了烂摊子如何得保安稳太平?裴明德虽也不待见裴劭这个侄儿,可心里头最明白现在阻止吴善谦查下去裴家只他一人能办到。他先前诚然是对了薛宝珠稍稍出手打压过,不过是为了稳了裴昭的心罢了——私运军械一事……他的嘴也要严。
裴明德想了想,到底还是稍微松了语气,“传话给他,只北面那事了了,自有他亲自收拾那丫头的时候。”他在“亲自”二字上稍稍加重了语气,是提醒也是警告。
那下属逐字记下。
正当这时,外头有个俏丽婢女神色焦急的入内,她谙熟此处,虽说是婢女却不用任何通禀就能径直进到裴府四老爷的书房当中,欠了欠身当即道:“老夫人已经知道大少爷去查的那桩事情了。”
裴明德脸色一沉,北面的事紧要得很,裴劭和老二又都是谨慎之人,所以带着裴昭离开的时候并未交代。老夫人又是偏疼裴昭厉害的,这整日里都在胡思乱想是不是那两个是不是要对自己的宝贝孙儿不利,抹了好日的眼泪。怎么的明明蒙在鼓里的人忽然就都知道了?裴明德猜不透,只好将探究的目光向了前头站着的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大丫头心蕊身上。
婢女心蕊也不含糊,立即将自己探听到的一五一十道了出来:“老夫人前两日派了人出去追的,那几人回来后老夫人便发了怒,想是……跟二老爷和大少爷那边碰上了头。”
“好个裴明远,如今也会玩这套了!”裴明德咬牙道。
——
汴城县衙后院中,新任县令苏牧山好是闲适的翘着二郎腿倚靠在太师椅中,搁在桌上的手底下扣着一盏茶。此时正当午后,日头又正好,熏得人犯困得很。苏牧山用手挡着打了个的哈欠,砸吧砸吧嘴方才兴致缺缺的问道:“厨艺大赛的事如何了?”
底下站着是他的师爷,原先就是他府里的幕僚,因着得力这次一并带着来上任的。
李师爷将手中一叠纸儿理了理递去了苏牧山手中,“全城各处都张贴了榜文,小的还教衙役当众念了这事,差不离……该报的都报了。”
苏牧山略扫了几眼,便将东西扔回了桌上,余光一扫见那人手中还单独拎着一张纸。再想到他之前所说的那话,苏牧山扯着嘴角一笑,“怎么,还有不应当报的?”
“大人看了就知道了。”李师爷恭恭敬敬的将纸递了过去。
苏牧山看了一眼,“薛宝珠。”他说这话时,语气真是有几分变了,只因为前儿到底跟她有过瓜葛,而且那瓜葛颇是令苏牧山心里头不舒服。要是那一日,薛宝珠认了罪,那天大的功劳就成了他一个人的,只怕早已经得了朝廷的嘉奖。可没想到半路冒出了个什么狗屁状师,非要给她打官司,弄到后来自己倒是诬陷了薛宝珠,早惦记的那份大功没捞到不说,汴城的百姓也再没一个喊他是青天大老爷的了,全都只记得那狗屁状师的厉害了。一想到这,苏牧山气得胡子都要立了起来。
他那位李师爷最精明,早将苏牧山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所以才会单独将这报名的单子拿了出来,“老爷如何说?若是不想她去,咱们往上交的名单遗漏了这一张也是容易得很。”
苏牧山此人,却还有些算计心思。他原也是商贾出身,一桩事也总要算计来算计去的斟酌,握着拳头思索了半晌,问道:“裴家那边呢?”
苏牧山也是后来才知原来裴劭竟就在薛宝珠的八宝楼中藏身,裴家里头是个什么乱法他纵是不知道个十分,也知道了个七八分。好比裴昭那小子的?7 乃迹敲烁鲆磺宥绱思岛夼巅浚慌氯怂淙チ吮泵婊购薏荒芨阈┬《鳌?br /> “大人有所不知,这薛宝珠前头去荆州吃了亏,小的使了人去打听,这背后动手的怕就是裴家。可这也稀奇了,动也没怎么大动,仿佛也只是小小敲打意思意思罢了。等薛宝珠回来了,一切又都风平浪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