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夫人本就身子弱,要是有个好歹,你可赔不起!”只是那丫鬟没有夫人好说话,尤是气鼓鼓地冲薛宝珠喊道。
“珍珠!”妇人稍稍拔高了音量唤了一声,却又掩住咳嗽起来,并不愿意在此处多待的模样。那叫珍珠的丫鬟自然扶着她往里头去,走的是三楼最奢华的去处。
随着那妇人身后一大帮子丫鬟仆从走过,整个客栈如同避瘟疫一般同薛宝珠站的那处隔离了开来。
“那人是患了什么不治之症罢,瞧那咳嗽厉害的,我咋瞧着像是肺痨?”
“你看出来了啊,我今个听伙计似乎说是什么什么夫人,得了肺痨,吃药也改不了等死的命哟。”
“哎哟,这可会不会传的啦,这种人怎么好住这里头来!”
“能住那上头的非官即富,肯定是有来头,你当好赶出去的,唉,怪晦气了咯。”
薛宝珠听着周遭碎碎议论从那三楼拐角处收回目光,对这些人的语气拧了拧眉,却是什么也没说地入了里头,找伙计去借了下厨房。
用捣碎的沙参和粳米加适量冰糖入砂锅熬煮,煮至参烂米开花、粥面有油为度盛出来,仔细端上了三楼。
“夫人又不肯吃东西了,珍珠姐,若是老爷在还能劝说劝说,可夫人……”一名小丫鬟正对着一袭青衫裙的珍珠说话道。
薛宝珠轻轻咳嗽了两声示意自己存在,见人扫过来,端了砂锅上前,“方才冲撞了夫人,这算是赔礼,请夫人试试这粥,若是好吃,可长期食用。对……对你家夫人的身子有好处。”薛宝珠又顿了顿,本着对药膳食谱的了解又说道:“用猪肺花生熬煮也是很好。”
那珍珠冷冷的睨了她一眼,又哪里会将这东西放在眼中。何况此人来路不明,谁晓得会不会下了旁的什么料在里头。她正要张口讥嘲一番,转瞬想到前儿才叫她家夫人训了几句,瞥了下嘴角倒也没说什么,只接了去径自转身进来屋。
薛宝珠觉出她那记眼神里的意思,就当自己是多管闲事了,也不留着碍人眼走下了楼去。
珍珠顺手将那东西搁在了门口的方案上,并未端去自家夫人的跟前。“夫人好些了吗?当真不要寻个大夫来瞧瞧?”
那妇人依卧在床上歇息,声音虚弱的回道:“我的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赶路赶得有些急了,我这边歇息歇息便好了。”她说着这话,忽然鼻端闻见什么气味儿,迟疑着问了一声。
站在她跟前的丫鬟怔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自顾自的低喃了句:“可是那粥?”她便立即道:“回夫人,是前儿在门口冲撞了夫人的那位姑娘送了粥来,说是赔罪的。只是奴婢到底是不想干的人,也不知道这送来的东西稳妥不稳妥。”
“闻着倒是香得很……”那妇人沉吟似的说了一句,她抬头对着珍珠道:“去端来我尝尝。”
珍珠站在那不动,很是为难的模样:“夫人,外头人做的东西……人心难测得很。”
妇人睨了她一眼,“该你谨慎收敛的你不知,倒在这事上这般小心翼翼。我倒瞧着那小姑娘是个心思纯良的。这会我肚子里头正有些空,你去拿了来。”
珍珠见状的只好去取了东西来,那粥方才起锅热腾腾的,稍搁了一会现温度正好。她见主子是一门心思的要尝尝,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劝阻,只道:“夫人稍稍偿两口垫垫吧,吃多了怕也会积着,我去叫厨子弄点吃的。”
粥熬得薄厚适中,因着搁了片刻,上面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粥皮,饶是如此,还能闻见香气四溢。妇人起身叫珍珠服侍着吃了几口,香滑糯软中带了一丝甜度儿,吃了下去到真是让燥热的心中舒爽了许多。
妇人用了几勺子,再也多吃不下去,用帕子擦了擦嘴角道:“难为还有人肯将这粥熬得这样用心。”
珍珠闻言心中暗道,这不过是一碗极其普通的白粥,哪来的用心不用心。真叫是用心来的,自然不会准备得这样寒酸。不过这些也都只是她腹诽罢了,不敢表露分毫。
忽然,门叫人打了开来,来也同样是个容貌清丽的侍女。她见珍珠手上有动过了白粥,心下总也松了一口气,“夫人多吃些便能好得快些,奴婢方才在下头恰巧碰见在荆州参选厨艺大赛的人,本想让那评审推荐几人做些开胃的让夫人吃的。”
那珍珠原本就是有些瞧不上那碗薄粥的,听了这话立即道:“这好,那些厨子未必能比得上咱们府上头的,可却也都是有些本事的,喊了他们给夫人做吃食也算是他们的造化。”
那妇人皱了皱眉,“珍珠,你如今越发没分寸了。”
珠当即噤言。而后头来的那丫鬟几番欲言又止,斟酌了道:“奴婢有一事,不知道应当不应当同夫人讲……”她迟疑着了一下,等见到妇人的眼神才打足了勇气继续下去,“夫人还记得方才不留心冲撞了您的那姑娘吗?原来她也参加了这届厨艺大赛……”
那妇人颇是有些意外的吟了一声,料想她肯定还有话要说当即示意她往下去说。
那丫鬟道:“奴婢先认出了那荆州厨艺大赛的评判,本想去表明身份,不想才刚走近了便听见他与一人低语商量,说的正是要将那位姑娘的名次调换了。奴婢想,这届厨艺大赛是陛下特地为了太后娘娘的五十寿辰而收罗天下名厨,哪能这般弄虚作假!这荆州的评判也好大胆子!”
“还有这事……”妇人皱拢起了眉头,语气相较先前已经冷肃了许多。
再到了第二日下午,参与上午比试的人一应在同福客栈大堂内等候消息。薛宝珠见萧掌柜的那话说得甚满,心中也是忐忑不安,隐约觉得自己会受牵连。哪知今儿来宣布结果并不是昨儿的那个老齐,而是换了个面生的。有人笑吟吟的凑上前打听情况,却没想被那人冷言冷语的打发了回去,更是嘴巴极严,半个字都没多说。
薛宝珠看见他身后跟随的衙役手捧着托盘,上头可是一叠码放整齐的帖子,想来应当是拿了给入围之人的。
整个荆州,复赛者约莫有一十二人,最后能入围上京的只有三人。厅堂里的十余人都是昨个决出来的,自是紧张这名次,所以越发没了声响,满室寂静。
“我报了名儿的上前来领名帖。”前来宣读名次那人清了清嗓子,“范成——”
薛宝珠听见那名字一连报了两个,上头领名帖的人难掩欢喜,眼见只余下一个名额,没被点上名儿的愈发紧张了起来。那萧掌柜亦是为了自己那厨子过来,他为了保李显能拿到名次,可是费了好些功夫和金银。这时瞧见了薛宝珠,不由上前说上两句挪揄的话来。“薛丫头。”
薛宝珠回头一看,也没做声,又转回了头去。
萧掌柜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可只剩下一个名额了。”他说着这话的时候正悠闲的晃着那柄扎眼的扇子,神情从容,哪里是他话中所担心的那副样子。
“萧掌柜倒是有自知之明,反正往后也使不了什么过墙梯的法子。”薛宝珠咬牙着轻声道,眼神中透出的便是再明显不过的鄙夷。
萧掌柜并不恼怒,外人看了只当他二人原先有交情这番是在互相玩笑罢了。“往后如何暂且不说,总也得显得了这如今的名额才是。”他朝着前头看了眼,二人说话言语的功夫,那主审已经将最后一封名帖拿在手里。
一个名额,就意味着她和李显二人至多只有一人会上京去。
“看来,是没那机会同薛丫头你作伴一道上京去了。”萧掌柜摇着头笑道,颇是显露出了奸猾本性。
薛宝珠皱紧了眉头,强压着心头的厌恶,商人重利轻义,何况她同这人原本就是为了生意上头的利字才联手的,这会相争也属自然。早在喜乐酒楼被她二人弄垮而薛宝珠连开分店的时候,她便已经想到了以后这永安镇上一山不容二虎。薛掌柜怕是不能长久同她联手,总会争出个高低来。
“到底是年轻了,自然比不得,即便是输,你也莫要……”
萧掌柜那话还没说完,在上头报着名的那人目光往底下巡了一眼,继而才念道:“薛宝珠——”
薛宝珠原因为萧掌柜的话心思下沉,越来越凉,此刻陡然听见自己名字怔愣住,直到旁边人推了她一记才反应过来,恍恍惚惚的往前去。
可还未等那薛宝珠走到前儿,萧掌柜忽然急冲冲地上前喊了起来,“大人,是不是报错了?怎么会是薛宝珠?”
那上头的人脸色一沉,呼喝道:“这名册上的字儿难道本官不认得?岂是你随便说报错就报错的?”
萧掌柜整张脸雪白,“这……这不可能……”他满脸的震惊和不信,口中喃喃道:“这不可能……怎么会是薛宝珠?”这片刻功夫,不觉脸上已经沁出了热汗。他明明……他明明使了银子也确保没有万一,怎还会,还会叫薛宝珠得了名次!!
薛宝珠上去接了帖子,翻开一看里面果真是写了自己名字,再比对上头的户籍信息,的确是自己无疑。而正站在她身边宣读名次之人却只将目光落在了萧掌柜的身上,忽然对着身后带来的两名衙役道:“还不来人将他给我扣下!”
“大人!!”掌柜大惊,连连往后退着躲闪,“草民……草民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为何大人要叫人抓了草民……”
“哼,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那齐文曜受不住刑法今儿一大早就全都招了!你萧勇真是天大的胆子,竟然行贿厨艺大赛的评审!殊不知今年陛下颁布诏书的时候亲自叮嘱了不可弄虚作假的事发生,你可知你是犯了欺君之罪!”
萧掌柜先前听是他同齐老的事儿被发现就已经心慌了,这猛不迭被扣下了一顶欺君大罪,当即瘫在了地上,脸色铁青冷汗直往下头落,哆哆嗦素道:“草民……草民怎么会欺君,草民……草民并不知道这事情……!”
可话落已是一头冷汗,他晓得厨艺大赛比到后头是不能弄虚作假的,可那不是上了京城之后的事么,再说了他也就想博个好听名声,但凡在京城落败下来,那也是不一般的。州城比不得京城,总是松懈些,正巧他又认识齐老,便由齐老牵线与知州48 “行……行贿,草民从未行贿过何人……是,是你!”萧掌柜陡然灵光,直直指着李显,因心中惊恐神情染上了一丝凶狠,“定然是你想要挣名次,竟做出这等欺君之事!”萧掌柜一把揪了旁边的李显在地上,妄想把一切都摘得干干净净。可李显虽早已经吓破了胆子,可到底没糊涂到那份上,又争吵不休的往萧掌柜身上推。
一时场面你推我搡乱得很,最后统统被衙役制住。
昨日薛宝珠只是料想此人会做手脚,哪想到竟这样就被查了出来,萧掌柜可真算是将自己身家性命都陪送在了里面。薛宝珠他瘫在地上慌不择言的模样唏嘘,却提不起半点可怜之心,须知若不是他心思不正,哪里会落到这种地步。
只说萧掌柜同李显二人叫带了下去,带下去之前还在争吵不休,大抵是没想过一己之私会牵连性命,到最后竟是连脸皮都不要了地哭起来。
堂中的人才陆续回过神。早有人垂头丧气的走了,也有人来向三个入围的贺喜。其中尤其以围在薛宝珠身边的人最多,众人见她是个女的年纪又这般小,如今却能力压众人闯关入围,哪有不啧啧称奇的。若是没发生萧掌柜那事,恐怕还会有些人忍不住猜疑她实力真假,可如今亲眼见了赛事的公平,哪个对薛宝珠不是既然惊赞又佩服的。
薛宝珠捏着那名贴,也如坠云端,她虽自诩做吃食用心,可对着的都是荆州厨艺界的老前辈,并不敢打包票说一定能入围。大家都是真心诚意的来道贺,薛宝珠也笑吟吟的应话。“不过是我昨日做菜的时候多动了些小心思,真叫比起来哪里是前辈们的对手。”
这些人见她的唇红齿白,俏丽可人,说话也是软软糯糯的讨欢喜,更是打心眼里觉得喜欢了。
要说入了围之后的便是入京了,与州选不同的是这回再不是由官府出资送人去参赛,而是各自上京,只需在七月初一那日前去京城报到了便成。今日入选的这三人相互道了贺,略商量了一下也没结伴同行的意思,并各自约定了京城再会。
薛宝珠细想想,他们三人虽然都入了围,可往后也是对手。此去京城路程遥远,却也正是个好时机能琢磨新菜品或是练手,同行在场也委实不方便。她反正也正要回永安镇交代,自然是没异议。
方芳今日原本是要跟着薛宝珠一块去等名次的,却被薛宝珠留了下来说是收拾包袱。她也不是个傻,约莫也能猜到了薛宝珠那话中的意思。等这会给薛宝珠开了房,也挑了些轻松的话来同她说,免得叫人伤了心。“宝珠姐姐,要不要咱们回去前给宝霖买些念书用的东西?”
薛宝珠点头,“好啊,我们再去给买几件成衣。咱们那到底小地方,便是量体裁衣做出来的款式也不新了。我方才一路回来瞧见路上好些新款式的衣裳,好看得很。”
方芳也没想到薛宝珠这话说得心情竟好像很愉悦似得,一时有些吃惊,但见薛宝珠脸上红扑扑的透着喜色,这才反应了过来,雀跃着道:“宝珠姐姐,你入选了?”
薛宝珠扬了扬手中的名帖,“咱们能去京城了!”
“啊!太好了!”方芳激动得难以自抑,忍不住眼圈都红了起来,“那、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薛宝珠笑,“哭什么!等我回去交代好了再动身上京不迟,不过……咱们先去买了东西再回去。”
“好。”方芳用袖子擦着眼角的眼泪,一把将收拾好的包袱背上了身,拉着薛宝珠赶紧出去了。
只说等二人回去永安镇,已经过了正午。薛宝珠并未急着去宅子而是先回了老店八宝楼想看看这段日子的账本。可远远的还没能到自家八宝楼外,就被排着队的人群也惊到了,再往前走走,才发觉这原来都是从自家店里头排出来的人群。薛宝珠开店以来这么久的时间,就算是生意最好的时候,也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这时候,也不知道什么人大喊了一声,“薛掌柜回来了!”
那排队的长龙随即各个都调转了视线朝着薛宝珠的方向了,嘴里头还纷纷都是恭贺的好话。
薛宝珠过去一一打着招呼,心中暗道怎么消息已经传了开来?
方芳娘在里头忙的不可开交,隐约听见是薛宝珠回来了,便从店里头探出了身子来张望。一看果然是薛宝珠同自己女儿回来了,这也立即松了口气,将薛宝珠迎回了店中,边走边道:“掌柜的总算是回来了,昨儿消息就传开了,说是你在荆州得了名次能入京继续的参加厨艺大事,从昨儿晚上那顿开始到现在,生意真是忙都忙不不过来了。还好掌柜的回来了,不然我真是弄不好了。”
薛宝珠大致扫了一眼店中,见小二跑堂各司其职,便是忙些也半点不乱,可见方芳娘那话是自谦了。“这几日多亏了您,要不然我也不敢离开店半步。”
“掌柜的回来,我这心也安稳了许多。”方芳娘并不贪功,将大致的情况说了下并要拿账本给薛宝珠核对。
第95章 蓑衣饼
薛宝珠也没忙着查看这些,一来是对方芳娘也放心,只怕自己不在的时候她比自己还要盯着得紧,而来是这时候酒楼里头的人这样多,自然要以人为本先招呼起来。薛宝珠看外面排队的人甚多,便问道:“我记得后院一间屋里头还放着几张板凳不是?统统叫人搬出去给那些在外头排队的人做着歇息。”
方芳娘经由薛宝珠这样一提醒才反应过来,忙招呼了人去搬,叫方芳也一道去搭手不算自己也打算跟了过去。
薛宝珠一把抓住了她,笑着道:“婶子不用急,喊方芳让人做就成了。婶子帮我去后厨,叫他们多熬些冰糖银耳羹,过会咱们送给外头排队的人。”
“这……”方芳娘这可是掩不住的意外了,“怎么还付钱就要给他们送吃的了?”
薛宝珠道:“能这边排队来八宝楼吃饭的都是我万里难挑的好食客,我哪能让他们在外头苦等这些时候。再说了,即便是吃了我这东西等得不耐烦提前走了,总也不能叫人心里不舒服的走了。”
方芳娘一听,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她先前一门心思的顾着店里头,想着如何才能让人能一拨拨的快些吃完快些换了外头排队的人进来,竟疏漏了便是在八宝楼外也能的先招待起来。听了薛宝珠的话宛若醒悟了过来,连连赞叹道:“宝珠,你想的可真不错,我这就跟后厨说去,务必让他们做得用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