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肃道:“南方便是如此,再怎么冷,福建也不会下雪,不过南方的冷和北方不一样,北方是干冷,南方是湿冷。这湿冷,有时候比干冷还要难熬,许多北方人便说到了南方过冬,一点都不习惯,来年二三月的时候,还有回南天,那个时候才是最难受的,家里柜子桌椅,像蒙了一层水雾,摸上去都是湿漉漉的,连被子也是,伸手一摸,都像刚洗好没晾干的。”
薛夏想象了一下那个情景,哎哟一声:“那可不是难受极了,大人都怎么过的?”
“过了那段时间就好了,靠海的地方都这样,广东那边也不例外,不过就算这样,我也乐意住在老家。”赵肃笑了笑,“这靠海,海鲜就多,首先吃是一绝,出洋的船只来来往往,新鲜玩意也多,要玩,也不逊于京城。这些年倭寇几乎绝迹,海患也慢慢平息,水师已经初具规模,待我大明将海疆都建设起来,把包括台湾在内的海上列岛都涵括进来,让外强不敢窥视,才是真正高枕无忧的时候。”
薛夏疑惑:“台湾?”
赵肃喔了一声:“便是澎湖。”
薛夏想到临行前,皇帝给了他一道密旨,让赵肃可以在必要时,节制两广、闽浙一切兵权事宜,包括水师,代天子行事,先斩后奏。届时,连总督巡抚也得听命于他。当然,这道旨意在他们上路之后的第二天,薛夏不敢耽搁,就已经交给赵肃了,只是他不太明白皇帝这样做的用意。
如果是为了表示对赵肃圣眷未衰,何不明明白白昭告天下,赏赐财物或封号于赵肃,这在本朝也不是没有过先例,反倒是以这样暗中授命的方式,越发令人琢磨不透。
赵肃仿佛看出薛夏的疑问,淡淡道:“陛下唯恐这几年,南边会有战事,到时候朝廷离此地千里,消息传递未免不及,也是以防万一,以策53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只是推测罢了,近来辽东和南边都有些动静。”赵肃轻描淡写,一语带过。
他没有细说的是,辽东的动静来自朝鲜,从兵部那边遣在朝鲜的细作回报来看,日本频频骚扰朝鲜沿海,虽然动作不大,但没有间断,如今的朝鲜王朝承平已久,国小人穷,但朝廷党争一点儿也没落后于明朝,同样勾心斗角,互相倾轧,在这种情况下,军事力量当然不可能强大,朝鲜国王李琈去年才刚刚登基,原本听到日本海船不断扰边,还好一阵慌乱无措,结果久而久之,看到对方似乎没有登陆的意思,也就麻木了,听之任之,只要不是闹得太严重就不去管。
但朝鲜不管,明朝不能不管。一来朝鲜李氏王朝对大明毕恭毕敬,自称臣属,虽然这个臣属国并不争气,但对于宗主国来说,朝鲜要是太过争气也会让人警惕,所以一直以来,明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二来倭国叩边,最终的目标明显不是国土狭小,物资贫瘠的朝鲜,而是中原王朝,唇亡则齿寒,从战略的意义来考量,为了辽东的安宁,一旦日本真的打到朝鲜,明朝也得出手相助。
所以当朝鲜细作向朝廷报告了倭国这一动态之后,马上引起了兵部的重视,并上报给内阁和皇帝,好巧不巧,就在这个时候,已经占据了爪哇的荷兰向明朝提出借台湾,也就是澎湖地区作为居留地进行通商的请求被朝廷拒绝之后,又提出租借濠境的要求,这一回朝廷没有明确拒绝,只说此时濠境由葡萄牙占领,荷兰可以自行与之协商。
这只是一个权宜的借口,皇帝和内阁的目的在于希望荷兰与葡萄牙最终打起来,朝廷好找机会收复濠境,而此时广东沿海往来荷兰商船之中,发现倭人的身影,而且看那模样,不似寻常商贾,广东巡抚不敢怠慢,连忙上报。
这一南一北,同时滋生是非,在戚继光这等久经沙场的老将来说,却巧合过了头,明显有些刻意,是以在赵肃离京之前,还曾就此事与戚继光商讨过,皇帝当时也在场。
所以赵肃这句看似寻常的话,实际蕴含着极为丰富的含义,一旦辽东有战事,很可能荷兰也会跟着不安分,这个时候,无论是掺和还是观战,天高皇帝远,那些总督巡抚一来一回的奏报,也要花上不少时间,而赵肃坐镇福建,就能起到居中调度的作用,免得浪费时间中途请示,为己方赢得宝贵时机。
薛夏则想得更多,他见赵肃并不意外,就知道他早已知情,那么陛下为何不亲自把密旨交给他,而要通过自己去传达呢?无非也是要告诉他,赵肃在圣上心目中的地位,让他不可怠慢。
想通了这一层,他对赵肃就越发敬畏起来。
一行人入了福州府,脚程便缓了下来,赵肃虽然归心似箭,但考虑到带了一大帮妇孺老幼,自己不用休息,别人也要休息,再说这帮锦衣卫,虽然受命随行,也不是赵家的仆役,就跟薛夏说了一下,准备找间大客栈投宿一晚再走。
天色还早,而且晴朗,他们走的是大路,沿途道路两旁挤满了人,别说轿子了,就连骑着马要通过也难,只有中间留出一条路来,唢呐声由远及近,嘈杂热闹,一队身穿大红衣裳,鲜艳夺目的队伍行了过来,八抬大轿前面一匹白马,上头坐着个年轻人,顾盼风流,喜气洋洋。
赵肃道:“看样子是今日有人迎亲,我们避让一下吧。”
薛夏答应,让手下到后头去吩咐一声,赵家的马车也连忙靠着路边停下,只是道路宽度毕竟有限,对方花轿队伍又很庞大,加上两旁围观的人群,等到走近了才发现还是堵住,一时半会是通不过了,除非把人群疏散了,赵肃他们的马车才能再往旁边避一避。
旁边就有路人哎哟一声:“今日是知府公子娶亲的大好日子,知府大人早就吩咐下去,花轿途径之处,全城马车都不准通行,你们怎么还驶到这条路上来?”
马上的新郎官见状,皱了皱眉:“怎么回事,不是清路了吗?”
花轿后头随即有人小跑上来,对着他赔笑:“公子见谅则个,估计是城门的卒子忘了说,不小心把人给放到这条路上来了,小的的马上去让他们避让,您别生气!”
新郎官沉下脸色:“我事先提醒过你多少遍了,这大好日子,误了吉时,你担当得起吗?”
“小的马上把他们拿下!”
“现在是拿人的时候吗?先把他们赶到一边,回头查查他们是什么来路,再和他们算账!”
“是,是!”
那人被他骂得唯唯诺诺,一边带着一些衙门官差过来清路,对赵肃他们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快些到一边去,知府公子大喜的日子,不与你们计较!”
薛夏和一干锦衣卫也变了脸色,锦衣卫三个字,在京城素来是横着走的,虽说近些年收敛了很多,但也轻易没有人敢掠其锋芒,听到这三个字,避之唯恐不及,哪知道来了这南边,居然被人撞了上来。
薛夏怒极反笑,本欲发作,思及赵肃还在一旁,他才是正主儿,而且赵阁老还赶着回家给夫人奔丧的,便忍住了气,看向赵肃,轻声问:“大人?”
赵肃一笑,对方的轻慢在他看来浑不在意,完全不值一提。
“他难得大喜日子,让一让也无妨,只是劳烦竹石了。”
竹石便是薛夏的表字,他闻言忙道:“大人说哪儿的话,应当的!”
说完就指挥着手下和赵家的下人路边的人疏散一些,将马车往里靠了靠,直到足以让对方的轿子通过,可就这样也耽搁了一些时间,新郎官脸色阴沉地看了赵肃他们一眼,也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行去。
他那个眼神,摆明了是不肯罢休的,这群锦衣卫哪里还有看不出来的,薛夏手边一个叫余善的笑道:“哟呵,就一个小小的知府的儿子成亲,也敢摆这样大的谱,还想来找回场子不成!”
另一名锦衣卫黄永也笑道:“怕他作甚,兄弟几个自从跟着阁老出京,就没好好活动过筋骨了!”
“偏就你们话多,还不赶紧走!”薛夏瞪了他们一眼。
几人嘻嘻笑着,重新让马车驶上大路。
赵肃是个不喜欢摆架子的,跟这群人混久了,别人也都知道他性情好,不会斤斤计较,更不像其他文臣那样自恃身份,所以一干锦衣卫都与他相处愉快,言语之间也亲近随意得很。
见他们要走,旁边有老人家好心提醒道:“几位是外地来的吧?这知府公子可不好相与,各位还是趁早离城吧,免得多生事端。”
谁知这些“外地人”闻言犹面色平静,似乎不当一回事,马车里还有小孩儿掀起车帘子往外探看嬉笑,老人家摇摇头,心道这些人真是不知道利害,只怕要吃些苦头,也就不再劝。
却说他们一行去找福州城的客栈投宿,却都被告知住满了,没有空余的房间,如此反复几次,到了第三间客栈的时候,余善终于憋不住火气,一掌拍在柜台上,对掌柜吼道:“你娘的,老子明明看这里的人不多,你跟老子说没空房了?!”
余善的名字虽然有个善字,但人长得五大三粗,一点儿也看不出良善,掌柜被他吓得真抽冷气,恨不得像旁边店小二一样缩起来,再看他后面一大帮子人,苦笑道:“大爷,不是小的故意刁难,实在是先前知府管家那边来了人交代,说凡是你们来投宿,一概不予接纳,现在您就是去别处,也是一样的,实在怪不得小人啊!”
薛夏冷笑道:“你怕得罪知府,就不怕得罪我们?今儿个爷就是要住下了,有本事你就来赶!”
能开客栈的哪能没养几个护院,以防有人来捣乱,可看到对方这么多人,一个个都是精壮男子,虽然常服打扮,可也掩不住骨子里那股杀气腾腾的气势,有的腰间还别着刀,明显不是寻常百姓,掌柜一下子就焉了下来,一面苦着脸招呼他们,一面偷偷派人去给知府衙门通风报信。
为难他们的不是福州知府杨晖,而是今日大婚的知府公子杨鹏举。
福州城的人都知道,这知府公子天资聪颖,读书也厉害,今年二十有三,已经有了举人的功名,而且听说平日里杨知府的诸多政令,听说也大都出自这个知府公子的主意,可谓是上阵父子兵,杨公子就是杨知府的首席幕僚,所以没人敢小觑。
杨公子大婚,城里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都上赶着去庆贺送礼了,更难得的是,听说杨知府跟上司关系也好,所以福建巡抚,总兵也都派人送来贺礼,面子大得很。
杨知府为了爱子的大婚,还特地提前吩咐,暂时关闭其中一个城门,让官兵把儿子迎亲的必经之路给把守起来,不给人通过,可那时候的交通管制毕竟不像后世那样有对讲机可以遥相呼应,这不,就出了点意外,赵肃一行的马车挡住去路。
要说不过是一点小事,赵肃念着人家成婚,最后还给人让了路,可杨鹏举见薛夏等人行止傲慢,明显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又因这么一耽搁,差点误了吉时,他心头恼怒,就吩咐下去,让全城的客栈都不能接待赵肃他们,也不放人出城,等对方亲自上门来赔罪再说。
杨府管家办妥了事情,跟着大伙儿一起在喝喜酒呢,就听说赵肃他们压根就不买客栈掌柜的帐,还强行入住,不由愣了一下。
这会儿杨公子已经和新娘子入了洞房,不好打扰,他只好去请示知府。
杨晖能仕途亨通,从一介小小的教谕升到如今一府主官,当然不是蠢人,他听管家说完事情缘由,来龙去脉,就觉得不对劲。
打狗也要看主人,更何况冲撞了知府公子大婚的轿子,不仅不以为意,没有急着来赔礼道歉,还敢大剌剌入住客栈,明摆着没把知府放在眼里,如果不是胆大包天,就是有恃无恐,尤其在听完管家的描述之后,更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这个时代的资讯并不发达,纵然有了报纸面世,可没有火车汽车这样的交通工具,报纸的流通范围也有限,往往在京城刚出的邸报,一两个月后能到达福建就不错了,所以杨知府就算刚刚听说了赵肃辞官的消息,也没想到这上头去。
在他看来,三朝元老,帝师兼太子老师,何等尊贵,就算是致仕返乡,当然也是排场越大越好,怎么可能轻车简装,一声不响就来了?就算他不知道,巡抚大人肯定也会得到消息,提早通知他的。
“你去兵房说一声,让黄四带些人去查查他们的底细,说不定是哪里来的流寇充大头呢,正好一网打尽了!”
第145章
这是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情,杨知府虽然马上作出处理,可也没太当回事,等到宾客散尽,他也准备去小妾屋里歇息的时候,兵房头儿黄四才灰头土脸地回来,脸色难掩惊惶。
结果杨知府被告知,他的人去了,非但没能把对方拿下来,知府衙门兵房的官差,连同管家,反倒都被一应扣留在客栈里。那些人嚣张得很,就算听到知府衙门的名头,也毫无惧色,还撂下话来,让知府亲自去领人。
其实当时余善的原话是:让你们的知府滚过来。
只不过黄四当然不敢这么原话转达,饶是如此,也让杨知府气急败坏,丢的不单是里子,还有面子。“对方是什么来路,你摸清楚了没有?”
黄四哭丧着脸,吞吞吐吐:“他们都带着刀,看说话的模样不像流寇,也不肯表明身份。”
不像流寇?杨知府吓了一跳,别是惹到什么不该惹的人。
“他们说话的时候,你就听不出一丁点蛛丝马迹吗?!”
黄四冥思苦想了半天,啊了一声:“听那口音,不像南边的,而且我们的人被制住的时候,动静不小,从二楼走下一个人,对他们说了句,大人还要休息呢,你们别闹得太过了。”
杨知府觉得自己心跳漏了一拍:“什么大人?”
黄四摇摇头:“卑职不知,当时手下弟兄都被扣在那里,卑职赶着回来给大人您报信。”
带着刀,口音是北边的,还有那句大人,让杨知府的酒意睡意早就灰飞烟灭。
黄四见他不言不语,催促道:“大人,您给句话吧?要不我再带人过去?”
“你急什么,再去?去救人还是送人?”杨晖瞪了他一眼,“本府要漏夜去拜访巡抚大人一趟,你带上人,随我去。”
黄四见机得很快:“是是,卑职这就去让人备轿!”
三更半夜,谁会没事坐在厅堂里会客的?
所以当巡抚大人睡意朦胧地从被窝里被喊起来的时候,脸色当然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杨知府还有一大帮手下被扣在客栈里,他当然不可能再自己跑过去送死,思来想去,还是来找巡抚大人拿主意最稳妥。
他见巡抚大人披着外裳,一脸倦怠外加没好气,忙扯出笑脸:“漏液叨扰抚台大人,实在过意不去,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递了个眼色,随行的下人捧着厚礼献上。
巡抚却没心思看,开门见山就问:“今日不是令公子大婚吗,乐晏何以匆忙来此,莫非有何要事?”
杨知府苦笑一声:“若非有要事,也不敢此时此刻来拜访。”
说罢便将来龙去脉简单叙述一遍,当然,略过了杨鹏举因为对方挡道而寻衅报复,不让它们住客栈的事情,只说对方形迹可疑,他生怕来路不正,所以派人去查探,结果却被扣在那里。
巡抚大人甫听说那些人居然敢无视官差,也大吃一惊,等到知道经过,却渐渐冷静下来。
巡抚大人:“这事只怕不是那么简单。”
杨知府赔笑:“下官也是这么认为,所以赶紧来与大人报备一声,好请大人定夺。”
他姓杨,巡抚也姓杨,加上杨知府平时很会做人,所以跟这位巡抚关系也不错,可不错归不错,涉及官场的事,大家都不含糊,杨知府现在来求人,摆明了让巡抚去出头,巡抚当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杨大人,此事你做得不妥吧,还没弄清缘由,怎可随意去拿人,你可知道前阵子京里刚出了个事?”
杨知府忙道:“请大人明示。”
杨巡抚道:“工部尚书,赵肃赵阁老辞官归乡,算算时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到了。”
杨知府结结巴巴:“不,不至于吧,若是阁老,怎会不表明身份?”
杨巡抚想想也是,可又闹不清对方究竟什么来历,沉吟片刻,终于道:“本抚与你走上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