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般,鸿雁传书,鱼传尺素。荼糜奉献了一季的芬芳与繁华,枫叶洒得满山遍野都是鲜红。朝廷的天平稳稳当当,似覆盖冰雪的土地,潜藏着生机的春芽,殷州替换了几个官员,益发欣欣向荣,展现盛世景象。光阴便在这细微的变化中悄悄流逝,唯独千里红尘一骑来,风雨不肯改。
这一年末,北风来得比往年要早。
闻静思持宁王私印涉足尚书省三部一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宗维数次上折,明里指责闻静思布衣之身滥用亲王私印,暗地斥诉宁王纵容他人插手政事,顺带拐弯抹角嘲讽闻允休教子无方。萧佑安不知出于何故,对这类折子留中不发。宗维即便在早朝上当众拿此事说道,也被皇帝面无表情的一句“闻静思所涉政事,未有纰漏,何须多虑”,给打回了头。皇帝表态的次数一多,朝臣也就闻出其它的气味来,从跟着宗太师联名上折,到慢慢都偃旗息鼓。宗维看清了境地,又有下属一旁劝导,也就暂时安份不动。
中秋佳节,宫中设宴,萧佑安亲点闻静思入宫伴驾。会场上吟诗作赋,猜谜赏灯,闻静思应付的恰如其分。群臣看着宁王薄面一一来敬酒,他也对答得有礼有节,不卑不亢,真真是一幅宠辱不惊的姿态。而今日萧佑安的兴致十分高昂,端着酒杯在臣子的拱卫之下流连于五光十色的各类灯谜,时而眯眼沉思,时而朗声大笑,乍一看,真是一幕君臣和谐,其乐融融的好景象。酒宴至尾,萧佑安终于脱出身,走到一角,伸手去抓桌上的酒壶,冷不防身侧冒出一个人,温温和和的劝道:“陛下,多饮伤身,保重龙体啊。”
萧佑安笑着给自己堪满酒,放到鼻下闭眼轻嗅,过了片刻才笑道:“你管了三部还不够,还要来管朕的事?”
话虽刻薄,闻静思却听不出语气中一丝一毫的讥讽,低眉敛袖躬身道:“陛下,今年早寒,而烈酒至热。两相冲突,恐有伤龙体。”
萧佑安侧身看着他一头乌发整齐的盘在发冠里,衣衫素洁如昔,低垂着头让人瞧不清眉目。他打量了许久,最后将目光落在闻静思腰间的玉佩上,白玉无瑕,润泽以温,专以远闻,不挠而折,恰如其主净人心目。他闭上眼,酒意微醺,身体晃了晃,被闻静思小心搀扶着坐在椅子上,待一阵头痛过去,才放下酒杯挥挥手道:“去取杯热茶来。”
闻静思恭敬地退下,不一会儿就将一盏热茶奉至萧佑安面前。看着皇帝一口饮尽,露出满面疲惫,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在他们成长的时候,也与父亲一样,逐渐花白了头发,默默衰老。萧佑安抬眼便见闻静思怔怔地凝视着自己,明亮的眸子中是显而易见的尊敬与惋惜,心中一动,不禁低声叹道:“朕真的老了,这天下迟早都要交到后辈手中。你这几个月所作所为,朕都看在眼里,曦儿相中你,不是没有道理。”
闻静思忽然听他这样说,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谦虚道:“陛下过誉了。”
萧佑安慢慢起身,淡淡笑道:“好马还要配好鞍,宝剑还需赠英雄啊。”说罢,一抖衣袖,负手向内宫走去。
闻静思目送萧佑安孤单的身影渐渐融入精致的楼宇宫阙,想到往后萧韫曦也会如他的父皇一般,被重重深宫锁在寂寞之中,心中只余一片绞痛,再无其它。
北风来得早,大雪却姗姗来迟,直到十二月中旬,京城才下了第一场雪。
当人人都棉裘裹身,烧炭取暖时,殷州传来关于宁王的一道道消息,直如三月阳春,越来越令人心暖,越来越令人喜悦。巩固河堤,查处贪吏,核对税收这等大事自是不必说,在乡镇设立正规的学宫,每月初一十五让医馆为孤寡老残义诊,又以亲王之尊带领众多官员亲自下田劝课农桑,等等等等。这些事虽小,却正中老百姓的心窝。以至于宁王到殷州未及一年,名声之佳连临州偏远处都有所耳闻。这些事传到朝廷上,不一样的党派自然有不一样的看法。认为这是宁王应尽的本分有之,觉得这是宁王爱民如子,仁统礼治的有之。无论朝廷是如何评价宁王,他在百姓中的威信与声誉,是越来越好,反而正统的皇储,在?6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窦浼负跆坏皆匏痰纳簟;侍酉粑年稍谠绯拍且惶跆跛平荼ò愕难断ⅲ笛劭椿实垡断灿肼獾拿嫒荩瓜峦罚涣车乃嗌庇胍醭撩苊懿卦谒撤隆?br /> 冬日雪少,意味着到了春天,河道的水也不充沛。闻静思见形势不对,让父亲请禹州与弁州熟悉的同僚留意雨水多寡,好及时防范来年出现旱情。他这边全神贯注两州的情况,而一直热衷修道服丹的皇帝却意外病倒了。太医院宣称皇上因操劳国事夜不能寐,引起寒风入体,调养月余就能康复。次日,内宫传来皇帝的口谕,令三省长官协同太子处理政务,宗太师领礼部尚书宗琪主持今年有关科举的一切事务。闻静思在饭桌上得知了消息,脸上无喜无忧,好似科举与自己再无关系一般。闻静云面对家人总藏不住心事,皱着眉头为自己兄长打抱不平。闻静林用筷尾一敲弟弟的脑袋,笑道:“大哥若是荣登这一榜的榜首,未必是个好名声。”
闻家小妹也停筷插嘴道:“上一次是林阁老主持科举,这一次是宗老头,可不是想平分秋色,哪边都不得罪么。宗老头又不是傻子,趁着机会多拉拢几个为他所用才是正经事。大哥呀,只好等下一回了。”
闻静思忽然道:“子均现今如何了?”
闻静心愣了愣,笑道:“那傻子天天读书,恨不得把书吃下去。林阁老说他火候已到,这一榜就算是龙虎榜,也会榜上有名的。”
闻静思点点头,淡淡笑了开来。
晚饭过后,闻静思被雁迟邀去花园里散步。满月的清辉笼罩在雪后的花木上,是另一种清冷之美。石径上的积雪早已被仆役清除,两人并肩缓缓而行,眼中有景,景中有人,可惜此时的两人都无心赏景。待离厅堂远了,雁迟才缓缓问道:“我听大人说今年两州的状况似乎不容乐观。”
闻静思一边活动酸痛的腰背,一边答道:“父亲在两州的旧友昨日来了信,今年冬季雨雪少,若是开春还是如此,必定又是旱年。”
雁迟眉头一蹙,道:“隔三岔五治旱,都是治标不治本,就没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么。”
闻静思长长出了口气,看着那口气化作一团白雾,缭绕空中,正如愁思絮结,不由道:“两州百姓谁不盼望一劳永逸?朝廷每次派出的大臣都不是同一人,好好一个办法,朝令夕改。不能坚持之下,怎会长久有用。”他顿了顿又道:“阿迟,今年若两州有旱情,我想去一趟,看看有没有好办法能一劳永逸。”
雁迟心中一惊,下意识地问:“大人知道你这打算么?”
闻静思摇头道:“我只求两州风调雨顺,哪里敢拿这些烦心事让父亲担忧。”
雁迟停下脚步,深深凝视着他在月光下显得异常润白的侧脸,笑道:“你去,是不是为给宁王在百姓中立威?”
闻静思眨了眨眼,唇角弯弯:“为他,也为我。”
雁迟缓缓吸了口气,又轻轻吐了出来:“那就去罢。”心中却暗道:“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跟随着你。”
闻静思的猜测与忧虑终于在来年三月出了结果。禹州八百里急报在三月初九的晚间到达京城,朝廷早已习惯了这事,反而处理得不紧不慢。闻静思前几日与薛孝臣商量好了赈灾的各项钱款,却迟迟等不到中书省的公文,私下问了父亲才知朝廷里对派哪位官员前往赈灾有了分歧。宗系意在办事迅速有条理的宗丰年,而闻史两家推举经验颇足的水部郎中孙文渊,两派各有各理,一时难分高下。
闻静思想不到竟是为了人选才致使燃眉之事拖宕许久,不禁又气又恼,可中书省又非宁王管辖,只好一边耐着性子等下去,一边告知父亲自己愿以宁王之名去禹州实地勘察,寻求长久治旱之法。闻允休听到后并不讶异儿子有此念头,找了个饭后的空档,将他叫到书房来说话。闻静思觉得此事既可为百姓解难,又可为宁王添美誉,实乃一箭双雕的好办法。闻允休听他仔细分析后,沉思良久才道:“两州之旱一直是你的一块心病。你手中若无权势倒好,既然掌握了宁王的印信,亲手解决这个心腹大患也是圆圆满满。只是你孤身前往,莫说我不放心,宁王知道了,也会怪罪我。”
闻静思满脸的不可思议,疑惑道:“他做什么来管这个?”闻允休伸手摸了摸今年才蓄上的胡须,抿嘴一笑,并不答话。闻静思看父亲这样一幅莫测高深的样子,不禁又道:“父亲,我早已成年,可以照顾好自己。若父亲还不放心,我再带几个随从,况且,宁王还留了侍卫在暗中护我。”
闻允休敛下眼睑,遮住一眸的幽深,轻声道:“先别急,让我想想。”
既然父亲答应让自己去,闻静思也算安下心。等着中书省公文的这段时日,裁剪了几套粗布衣衫,又购置了水囊与马匹等物。他这边刚准备好,中书省就下了公文。第一批赈灾款项十五万两白银,与各项物资由兵部派遣将士护送。而前往治旱的官员,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竟是上一榜的二甲进士杨瑕,魏河公主的驸马。闻静思对他的行止略有所闻,是个长袖善舞,两面三刀之人。他心中不愿与这位驸马有同行,便向父亲请求能尽快出发,不料这一回闻允休答应得十分爽快,只温声叮嘱一路行走多加小心。几个弟妹这时才知道他要远行,又是担忧又是不舍,言语间直把长兄说得似三岁孩童。闻静思无奈之余,亦是十分感动。临走前一夜,闻静思唤出了萧韫曦留下的影卫明珠,请他明日装扮成家仆与他同行。
三月二十九一早,闻静思与三个随从由北门出城。前来送行的除了弟妹,竟然还有林稳与郭岩,反而最该来的雁迟一早进了宫,不能来送。林稳自从得了闻静思首肯,一直加倍用心学业,今日来话别,也是从闻家小妹处得知。他与闻静思性情相近,志趣相投,交浅言深,惺惺相惜。如今四手相握,也只是淡淡地几句祝福话语。而郭岩在父荫之下早早进了官场,虽有城府手段,在闻静思面前却返璞归真,毫不掩饰真性情,不见平时的半点虚伪。此时站在闻静思跟前,袖手笑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君谨此去,恐怕会有诸多不顺。我在禹州有一旧友,君谨若有难处,只管随意差遣。”说罢,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
闻静思微微一怔,双手接过道:“还是士仁想得周到,我回来后定重谢你。”
郭岩摆手笑道:“你我皆为宁王办事,自当共同进退,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闻静思淡淡一笑,温声道谢。目光巡过众人,仍是等不来雁迟。见时辰不早,拱手向众人告辞,翻身上马,沿着官道一路朝北奔驰而去。耳边是疾驰的马蹄声,眼前是仲春的殷殷翠绿,可闻静思的脑海中一直忘不了土地龟裂,千里无碧,易子而食的一幕。这一幕压在他心头整整十七年,驱之不去,不招即来。闻静思紧紧咬着嘴唇,双目遥望天地尽头,此时的心中再无杂绪,只剩一个信念,定要让宁王美名扬四海,青青芳草及天涯。
第十四章 风雨吟啸且徐行
四月的禹州本应是青青麦苗接连似海,春雨如油滋润田埂的景象。然而出了云州,刚入禹州的云岗,土地风吹尘扬,秧苗奄奄一息,河床水位下降,种种都是干旱的迹象。闻静思四人沿着官道直奔建昌府,途中经过十一个城镇,无一幸免。建昌以北更是土地深裂一丈有余,井水枯竭,洗衣做饭都成了难题。原定于四月初十到州府,因闻静思沿途入住民宅,询问当地旱情,勘察地势山脉,走走停停,进入建昌已是四月二十日的傍晚。
一行四人寻了个干净的小客栈入住,闻静思与明珠一间,家仆吴三吴四共一间。四人随意用过晚饭,闻静思请店伴烧水沐洗。店伴看着丰厚的宿资,将满脸的不情愿换做恭维,走去后厨传话。闻静思知道这时候的水比黄金还珍贵,因而这近二十日的行程,只在偏远的干净河滩中沐洗,饮马,储水,如非困难,绝不求助百姓。当店伴来知会他澡房已备好热水,闻静思才算在这段日子里,第一次从头到脚清洗干净。只是这次洗过,不知下一次要到什么时候。
建昌虽是州府,比之京城要差得远。太阳一落,街上店铺都早早上了门板,不到亥时,阁楼的居室也都陆续熄了灯火。客栈的厢房住着四方来客,习性不同,倒比别处热闹些。闻静思坐在桌前就着灯火细看羊皮地图,明珠在他对床闭目打坐,待他写完了近日见闻,明珠也缓缓收了功。两人四目相对,闻静思轻声道:“我听店伴的口音,应该是本地人,有些事情我想问问他。”
明珠对他四处体察民情已习以为常,点头道:“我陪你下去。”
客栈早已上了门板,前堂只留了一个店伴躺在条凳拼成的床板上,点着一盏油灯守夜。他见两人从楼上下来,连忙起身问道:“客官要点宵夜?”
闻静思来到他身前坐下,摇头道:“我不要宵夜,只想向你打听些事。”
那店伴满脸怪异地坐回床板,迟疑道:“客官请说。”
闻静思淡淡一笑,目光落在他的手掌上。用晚饭的时候他就发觉此人手掌的厚茧不似一个普通的城里人,掌心经农具的磨砺,粗糙厚实,脸手更是庄稼人一般的黝黑。这样一个人,定然比城里人经受过更多的苦难与劳作,更深的体会雨雪风霜对庄稼的影响,想到此处,不由更加用心起来:“小哥,我自殷州来,一路见旱情严重。庄稼旱死在田里,溪流井水枯竭,百姓要去远处取水饮用,凭往年的存粮度日。各衙门的大人知道不知道这些事情,有没有管过?”
店伴接待四方来宾,早已练就火眼金睛,上下打量了闻静思片刻,见他皮肤白皙,鬓角指甲修整的干净利落,衣着虽普通,气质却不像出自小门小户人家,满心疑惑地问:“客官是朝廷的人?”
闻静思不料他如此警觉,与明珠相视一笑,缓缓道:“我不是朝廷的人,小哥不必担忧,我只是想知道禹州如何应付旱情。”
店伴见他看过来的双目温和坦荡,毫无掩饰,便信了他的话,轻叹一声道:“禹州易旱,天底下都知道的事情,官老爷们怎么可能不知道。知州江大人还算是个正直的好官,每年都叫百姓存粮,应付旱时所需,朝廷派来官员分发物资,他也是带头第一人。不过,有粮无水,谁也吃不下,关键还在于水源。你们从殷州来,一定经过望京,离城三里远有个山,种满了竹子。上次大旱,朝里派了个姓宗的钦差,见山里水源丰富,叫人砍了所有的竹子,凿空竹心连在一起充当管道,将水源引至城中。虽然解了一时之难,但几年后,那山没了竹子,日晒雨淋成了荒山,土壤存不了水,水源渐渐就干涸了。江大人知道这件事后,十分恼火,又不敢上书得罪,听说那位钦差在京城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说到此处,看了眼闻静思,见他面无表情,才继续说下去:“相邻的知县被江大人带着也是个好官,再北些就不行了。灾荒不断,朝廷不想管,知县也没心理,没活路的人就逃奔到临州,还能讨口饭吃,年老病残的,就只能等死了。”
闻静思微微垂着头沉默下来,明珠和店伴都看着他。过了许久,才听他自言自语道:“水这一物,真是万物之根源。”又朝店伴问到:“江大人就没想过抗旱一劳永逸的办法么?”
店伴叹道:“这是天灾又不是人祸,谁能逆了天意?建昌和靠湘子江近的城镇还能取用江水勉强供人吃喝,农田和家畜就兼顾不了了。禹州靠北,一年只能种植一季稻谷,遇到旱年就没什么收成。那些离得远的城镇别说灌溉农田,等五月最旱的时候,井水都会干枯,取水还要翻山越岭走上几十里路,一天下来,才装半缸的水,真是苦不堪言。不过,我听说昌南前几年大旱的时候,给河神献过童男童女,不出半个月就下了暴雨。也不知是不是禹州得罪了天神,隔个三五载就来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