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对方绕过篝火,走到傅明身边,也靠着麦秸堆坐下来。
“路大侠是不是觉得吵?”章桦问道,缩起肩膀搓了搓手。“我家的人向来如此,希望没给你添麻烦。”
傅明摇头:“章公子客气了。”
“若有怠慢之处,希望路大侠多多包涵。”章桦笑了笑,沉默片刻,有些局促地提议道,“这儿挺冷的,不过去烤烤火?”
傅明婉言拒绝。他不太习惯参与这种热闹的场合,况且也不能喝酒。
两人不再说话。章桦坐了一会儿,抽出腰间的玉笛开始吹奏,与篝火周围的歌声互相应和着。一曲既罢,他转过头来。
“感觉真奇怪。”
章桦说:“你明明就在这儿,但我却总觉着你并不存在。你和我们每个人都不同,可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傅明心中微动,脸上却毫无变化,轻描淡写地回答道:“人和人自然不一样。章公子喝醉了?”
章桦低声否认着,没再谈论这个话题,重新吹响玉笛。悠扬曲调飞上天空,散落在空旷的麦田里。而那燃烧的篝火,也跳跃着纠缠着,化作无数细碎光屑,最终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干净。
傅明仰头望向上空。夜里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黑沉死寂的颜色铺天盖地,就像那个人的眼睛。
安静冰冷,犹如深渊。
三日后,押镖队伍抵达洛青城。
城内一片祥和,傅明担心的问题并未发生。纪潜之没有来,夏川阁也没出事。
福远镖局把押送的货物交给雇主,顺利完成了任务,即将南下返回。于是傅明与镖师们简单作别,独自踏上自己的行程。
他穿过洛青城繁华的街巷,也路过萧瑟颓败的纪家宅院。城北武馆已经彻底封死,空无一人,唯独门前斑驳血迹提醒着当年曾发生过的恶战。而多年前他讨过生活的酒楼,还是同样热闹,人来人往,推杯换盏。
傅明在酒楼里点了杯茶,闲坐着听食客聊天。谈话的内容,大抵是江湖逸事,过往见闻。
据说,夏川阁经营有道,势力愈发强大起来。普通武人,若能加入夏川阁,便是值得炫耀的大事。阁主夏有天春风得意,前日还有人瞧见他从“桃花小坞”里出来,红光满面,仿佛得了天大的喜事。
——桃花小坞坐落在城南一隅,是洛青城内最好的青楼。
人们提到这事儿,不禁啧啧感叹,又是艳羡又是妒忌。
又说,魔教内部动荡不安,或许将要变天。但这个消息很快被人否定,有目击者称,出城向北百里地,刚刚发生过一场屠杀。前教主所留余孽,几乎尽数铲除。如果胆子大不怕死,可以前去查探,虽然瞧不见尸首,可那化骨粉也掩盖不住的血腥气,还没被吹散呢!
傅明在酒楼里坐了半个时辰,将收集到的零散信息汇总起来,筛选出比较可靠的线索,然后结账离开。
出了洛青城,向北走一百多里地,按照众人所述,他找到了传闻中魔教清除余党的地点。树木繁茂,杂草丛生,各种野生植物浓郁的气味搅和在一起,辛辣刺鼻。他并不能分辨出化骨粉或者血液的味道,也没有找到任何打斗厮杀的痕迹。
看来传言不能尽信。
傅明继续向北行走。路过驿站村镇,便停下歇脚,顺便打探魔教情况。如此边走边问,不知不觉又过了几百里地。途中,他隐约察觉到有人跟踪。也许是经常打听魔教的事,引起了相关人员的怀疑。
傅明只好选择更为偏僻的道路,隐匿行迹,花费好一番功夫才甩掉身后的人。
最后抵达的地方很熟悉。
半面崖山脚处,每月有集市的小村镇。
纪潜之不在这里。
但也许会来这里。
在原著中,纪潜之脱离魔教后闯荡江湖,曾回来过一次。故地重游,触景生情。无义帮的回忆点醒梦中人,推动他走向善的一方。
算算时间,恰巧能对上。
傅明决定赌一把。
作者有话要说:
低产户深表歉意……
第23章 二十三
魔教是什么样的?
凶残,嗜杀,泯灭人性,丧尽天良,毫无伦理纲常。
无论是街边讨饭的乞丐,还是仗剑天涯的江湖侠客,都会如此回答。
作为江湖第一大反派势力,魔教的坏名声传遍千里,无可匹敌。人们在提到魔教的时候,大多显露出嫌恶的模样来,恨不得啐两口唾沫,来表达自己的立场。
但同时,有些人也觉着羡慕,觉着嫉妒。魔教最不缺的就是钱,哪怕最底层的弟子,出门在外随手都能掏出银两。教内虽有条规,却不似正道,言行礼节均被严格管束。放浪形骸,无所顾忌——这是前任教主在位时,世人对魔教的印象。
自从纪潜之夺取教主之位以来,魔教行事逐渐变得低调,但依旧保持着相当高的自由度。
这种自由虽是常态,却也给纪潜之带来不少麻烦。
比如躲在北方,暗自动作想要篡权的一干人等。前教主的心腹,魔教现在的内患。
纪潜之用得顺手的人不多。明华忙于教中事务,而白枭正在追查当年血案的真相。直属的弟子要紧盯三大门派的情况,不能错漏任何有利时机。
最闲的人反而变成了纪潜之。
光阴不可虚度,因此纪教主亲自北上,解决内部纷争问题。此事没花太多时间,他完成得很轻松。但对外放出消息时,他特意让人夸大了事情的严重性。比如教主身陷内乱,性命难保。比如城郊发生厮杀,事态非比寻常。流言真真假假,所传达的讯息却很明确:纪潜之被教内之事套牢,无暇他顾。
如此一来,忌讳着纪潜之的各方门派,就可能有所松懈。而只要他们露出一丁点儿破绽,魔? “不要让我失望。”
纪潜之低声自语,脸上是捉摸不透的笑意。伏在地上的人听到这话,顿时神情悚然,颤抖着嘴唇发不出连贯的声音来。
“是属下无能,把人跟丢了……属下甘愿自罚。”
说罢,未等纪潜之回应,此人瞬间挥刀,砍断自己的左臂。血雾喷溅出来,在泥地里渗出大片暗痕。
纪潜之这才注意到跪伏在地的人,略一皱眉,用毫不在意的语气说道。
“罢了罢了……既然你说他沿路打听魔教的事,十有八九他会跟来。况且,真要找他,也并非难事。”
——大半个月前,他在百回川偶遇“路人甲”,并派人跟踪。每隔一段时间,负责跟踪的人会传来书信,汇报最新情况。
路少侠凭借一己之力,摆脱了□□控制。
教主您送路少侠的马和行李被偷了。然后马被宰了。
路少侠跟随福远镖局的人,一起北上。
路少侠似乎很关心教主,经常打听您的下落。
……
纪潜之闲来无事,就拆开书信看里面所写的琐碎内容。一路走来,倒是把傅明的近日动态掌握得格外清楚。
他心里知道,这个所谓的“路少侠”形迹可疑得很。若说常顺山庄初次相见属于偶然,那么,魔教与赤鸦堂在落马镇厮杀时此人突然出现,便算不得巧合了。但当时纪潜之没有在意,把对方当作了常有的阿谀奉承之徒。后来白枭请鬼手程治病,竟然又凑巧将其一同带来。太多次的巧合,必然另有隐情。
而真正让纪潜之生疑的契机,就是百回川的夜间相遇。他没有错听,哪算对方竭力想要将事情混过去。谨慎起见,他吩咐手下跟踪,结果这家伙反而自己送上门来。
查个人不是难事,纪潜之不着急。
他甚至还有心情想,马被杀了,为什么不生气呢?普通人遇到这档子事,就算不敢动手,最起码也要骂上两句。但这位路少侠,无论遭遇何事,都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处变不惊,异常冷静。
就像……许多年前的师兄。
纪潜之不愿再想,抬手稍作示意,便有人恭恭敬敬呈上马鞭。他随手一取,轻松跨上马来,挥鞭疾驰离开。随同的几位下属,也立即策马跟随。
荒野泥地里,只剩一人跪伏,用残存的手臂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旁边,被砍断的半截肢体静静躺着,僵死的手指关节凝固成无望的形状。
随后的十几天里,江湖并无大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