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黑暗之中人影模糊,但对于在杀伐之中磨练许久的人来说,分辨敌友几乎已经成了本能。
这一支唐军在苏寂闲手底下不过三天,却也被训练出相当强大的默契和分辨力,纵使看不真切,也能准确避开队友,让自己的兵刃砍到敌军身上。
红衣教作为江湖门派,与军队大不相同,唐军虽说战力足够强悍,但一时之间还不熟悉与江湖门派的打法,攻势稍微弱了下来。
而红衣教最大的倚仗便是她们教中的毒,如今施毒被破解,即使他们的人数众多,却也奈何不了唐军,双方只能僵持。
夜幕之中,杀机重重,苏寂闲一刀把勒住他小腿的铁链砍断,刀尖挑起断链一甩,沉重的断链哗啦啦砸到一人脸上,顿时把人额头砸出一个深深的血洞,那人倒下去时血洞里流出了白色的粘稠液体,混在鲜血之中。
苍蝇一样杀之不尽的感觉让他有些糟心,手中的刀势越发凌厉,难以招架,余光一撇,冷不丁发现远方有星星点点的火光正在靠近。
那光点来得很快,不久便听到了轰隆的纷杂马蹄声,火光越来越明亮。
苏寂闲踩着树干凌空翻身躲过一记撞击,手腕翻转,长刀倒持,一刀把面前的红衣教弟子当头劈成两半,热烘烘的内脏掉在地上散发着难闻的腥气。
他看着火光已到附近,运起内力高声问道:“前方来者何人?”
“浩气盟穆玄英,率浩气盟弟子应陈玄礼将军之托,前来接应国师!”
清朗的声音很快传来,身穿蓝衣的浩气盟弟子飞快加入战局,其中一个手持长剑的少年很是显眼。
深蓝色披风猎猎翻飞,褐色貂毛环住他半边肩膀,在两旁火把的光照之下,大大的双眼尤为明亮,五官俊秀,透着明朗温暖的气质。
他的武艺也是非常出色,手中长剑挥舞出淡蓝的残影,大开大合,招招见血。
有了浩气盟的协助,红衣教的伏兵很快被斩杀干净,只留了几个活口审讯。
穆玄英收剑回鞘,转过身看到少年国师的背影,莫名觉得有点眼熟,抓了抓脑袋,他上前道:“因天色昏暗难以前行,在下来得晚了,国师恕罪。”
“来了便好,无事。”
国师回过身,银白面具在火光中流转出冰冷的光泽,面具之外的唇泛着紫,脸庞与下巴的线条极其精致,即使满身的冷漠煞气,也优雅得紧。
穆玄英顿时如遭雷劈,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舌头打结,“小……小……小……”
☆、第三十四章
“小雪将落,天色昏暗,继续行军很是不便。”苏寂闲截过他的话头,冷静道,“再往前一点便是咸望宫,先去那儿过夜。穆少盟主可有异议?”
穆玄英抹了一把脸,把差点脱臼的下巴给合上,幽幽摇头,“没有……”
“既然如此,”苏寂闲翻身上马,抬起手朝他打了个手势,“那便动身吧。”
两队人马在苏寂闲的带领下往咸望宫赶去,半路上下起了小雪,在火把被风雪吹灭之前将将进入咸望宫门。
把值班守夜的事情全都丢给手下安排,苏寂闲挑了一个侧院的主卧进去休息。
或许是因为玄宗刚从咸望宫离开不久,房间里依然很干净,不需要多加打扫。隐元卫从附近的隐元会据点里弄来了厚厚的毛毯和被子,点上苏寂闲常用的养身熏香,连洗浴用品也准备的妥妥当当。
于是穆玄英洗完澡过来时,一踏进房间便有点懵,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太平盛世时的扬州别苑,奢华未减。
这种养尊处优连行军途中也要在能力范围之内享受,果然是一如既往的苏少主的风格啊。
穆玄英来时苏寂闲正好在吃晚饭,鹿肉火烧和羊肉汤,随身侍卫站在他身后给他擦头发。
“毛毛,”苏寂闲瞥了他一眼,朝他招招手,“要不要一起吃?”
“要。”穆玄英快步凑过去坐在他对面,接过碗筷吃了起来。
羊肉汤炖得很鲜美,完全没有羊膻味,鹿肉火烧好吃得他差点把舌头给咬了。
“好好吃……”穆玄英啃着火烧含含糊糊道,“好久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小闲你可真会享受。”
吃完鹿肉火烧的苏寂闲捧着碗慢吞吞喝汤,眉眼在暖色宫灯的照耀下格外的温润雅致,闻言轻轻笑了一声,“有条件的话我是不会亏待自己的,我的隐元会可是很强大哟。”
穆玄英非常赞同地点头,“感觉出来了,简直无处不在,去哪儿都能有人伺候你。唔,离开潼关后我都没吃过几顿好吃的,虽然能吃饱,但是干粮真的好难吃。”
“我这里还好,我的干粮有人专门给我做,挺好吃,待会儿我让人给你一点。”
“诶嘿嘿那敢情好。”穆玄英笑眯眯,把碗里的汤一口气喝完,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得这几天的疲惫都被这顿饭清除干净了,通体舒畅,“小闲。”
“嗯?”
“你什么时候从隐元会少主变成国师的?”
终于憋不住要问了么。苏寂闲喝着茶抬头瞧他一眼,双眸乌黑明亮,犹如一池清澈的深潭,比琉璃水晶还要剔透润泽,“好久了,差不多是南诏动乱的那一年。”
那是有够久的……穆玄英有些郁闷,“还有谁知道了吗?”
“除了我的心腹,还有泠风,月儿,小雨,叶轩。”
“雨哥也知道?”他瞪大眼睛,挪了挪屁股伸手拽苏寂闲的袖子,“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没问啊。”苏寂闲看着他,漂亮的桃花眼像幼猫一样无辜又讨喜,“我去南诏时小雨就发现了,然后过来问,我就告诉他了。”
“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穆玄英用力扯他的袖子,又竖起一只手制止他开口,“好了不用说了我知道是我没问。”
苏寂闲把袖子从他手里拽回来,细细抚平褶皱,道:“这件事也不是特别重要,你没问也就懒得告诉你了。”
“唔……好像的确不是很重要的样子。”穆玄英的身子像不倒翁一样左右摇摇摆摆,鼓起脸颊吹了吹搭在额前的刘海,“反正现在知道也不迟啦。”
“不生气就好,”苏寂闲站起身来,穿上绒履往内室走去,“我还担心你钻牛角尖,以为我们刻意瞒着你。”
“诶诶,我是这种人吗?小爷我可是很大度的!”穆玄英跳起来快步追上他,忽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小闲!”
苏寂闲回头看他,眉梢微微挑起,“嗯?”
“我发现你似乎……”穆玄英站在他面前双手按着他的肩膀,神情严肃,“没长大。”
“……”他突然很想把这熊孩子一巴掌扇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真的啊,你看你都没有我高了,而且你的脸看上去也不像十八岁。”穆玄英抬起手比划了一下他们之间的身高差,一本正经,“你看上去就像是停留在两年前一样,明明我和你同岁,但是我都快长得和雨哥一样了,你还是两年前的体型面容,一点都没有变。”
“……你是在暗示我长不高了吗?”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穆玄英赶紧摆手,接着又很是诚恳道,“虽然我也觉得你长不高了。”
“滚滚滚,我要休息了。”
“我不滚,我今晚要在你这里睡。”穆玄英尾随他进了内室,笑得乖巧又温暖,“你这里比较舒服,我要在这里睡,小闲你舍不得让我一个人睡冷冰冰的厢房吧?”
苏寂闲把漱口水吐出来,接过侍卫递上来的热毛巾擦脸,闻言轻轻哼了一声,“谁给你这么大脸……过来洗漱。”
“雨哥给的。”穆玄英笑着过去洗漱,眉眼间有些小得意。
洗漱过后,二人并排躺在床上休息,熄灯时才戌时三刻。
穆玄英没有睡意,闭着眼躺了一会儿还是觉得精神很好,便翻了翻身子侧卧,手指戳了戳苏寂闲胳膊,“小闲你睡着了吗?”
苏寂闲平躺着眼睛都懒得睁开,“没呢。”
“那我们聊天吧?”
“嗯,你想聊什么?”
“这个……我想想。”穆玄英屈起手臂垫在脑袋下,觉得手冷又赶紧缩回被窝里,“唔……那就聊,龙阳?”
黑暗之中苏寂闲缓缓睁开眼,用一种冷静的,不带半点多余情绪的声调道:“现在月黑风高,高床软枕,我和你两个大男人抵足而眠,你打算和我聊,龙阳?”
穆玄英缩了缩脖子,有点怂了。虽说苏寂闲没比他大多少,但潜意识里他一直觉得苏寂闲是哥哥一样的存在,有什么事情都想和他说,而且他不觉得苏寂闲会对他有半点负面情绪,于是也没怂到底,点点头嗯了一声。
苏寂闲再次闭上眼,他觉得穆玄英大概是吃撑了,此时宛如一个智障。
“现在男风还算盛行,我看到不少男人都在一起呢。”穆玄英轻声道,“小闲你对龙阳之好怎么看啊?”
“无所谓啊。”对于苏寂闲来说,他的眼里只有三种人,自己人、路人和敌人,所以龙阳不龙阳的他还真不在意。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知道了你还问什么?
“唉,要是师父也能像你这样不在意就好了。”
苏寂闲听出了端倪,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所以,你和一个男人断袖分桃了?”
一瞬间穆玄英觉得自己头发都要炸了,慢吞吞把身子翻过来,平躺如尸体。
“让我猜猜……该不会是小雨吧?”
穆尸体沉默一会儿,还是选择诈尸,嗯了一声。
“多久了?”
穆玄英努力克制想要捂脸的冲动,抖着声音回答:“三四个月了……就是你从潼关回京后没几天。雨哥没告诉你啊?”
“没有,平时我和他书信往来说的都是正事,哪儿有空聊别的?”
“啧,小闲你总是这么正经。”苏寂闲与往常一般无二的态度让穆玄英很是安心,闭上眼调整了睡姿让自己躺得更舒服,“那你呢,你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喜欢什么类型的?”
“无所谓,看着顺眼就好。”
“真是清心寡欲……”
“……那么你是想聊一些不那么清心寡欲的话题吗?”黑暗中,苏寂闲的声音带着点笑意,尾音拖曳着微微扬起,“好吧,那毛毛你和小雨谁在上谁在下?”
“……”穆玄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道,“当然是我、在、上!”
苏寂闲轻轻呵了一声,嗓音温润,但是听起来总有那么点嘲笑的意味,“骑/乘是吗?”
“小闲!!”穆玄英恼羞成怒,把被子一扯盖过头顶,闷声闷气,“睡觉!睡觉!”
“好,睡觉,晚安。”
卧室里安静下来,穆玄英很快有了睡意,没过多久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听着他绵长的呼吸声,苏寂闲微微翻身朝他倾去,伸出手,轻手轻脚地把被子从他脑袋上拉下来,在他下巴处掖好,才缓缓躺回自己被窝里。
或许是睡之前聊的事情比较污,又或许是吃了羊肉鹿肉这些补阳的温热食物,穆玄英这一晚睡得像泡温泉泡过头一样又热又虚软。
梦境里全是某种不可言说的事情,等他好不容易从那些旖旎羞耻的梦里挣扎着醒过来,已经到了该起床的时辰了。
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穆玄英脸颊绯红神情麻木,手在被窝里摸了摸,突然很庆幸苏寂闲早已起床出了门。
真是……好丢脸!
顶着一头蓬松的乱发掀开被子下床,正要换掉衣物时突然门开了,穆玄英悚然一惊,兔子一样嗖地窜回被窝,急急忙忙拢着被子盖住腰部以下。
“毛毛,起了吗?”
“还……还没!”
淡绿色帷帘被挑起,苏寂闲走进内室,厚厚的貂裘裹着他的身体反倒让他显得更加清瘦,脸上的面具刚被取下来,随意披散的长发犹如泼墨流瀑,好看得如同刚从画卷中走出来。
“既然醒了,怎么还不起?”他站到床边,身上还携着三分深冬寒气,嗓音倒是一如既往的温润。
穆玄英有些心虚,打着哈哈敷衍:“我就是想再坐一会儿……我这就起来。”
苏寂闲哦了一声,没有动。
于是穆玄英也没敢动。
“那个……小闲我要换衣服……”
“那你换啊。”苏寂闲似乎不知道他在纠结什么,“你小时候肚兜都是我给你穿上的,现在换个衣服还害羞?”
穆玄英心里拼命挠墙,笑脸僵硬得像抽筋,“那个……我的意思是……是……”
苏寂闲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听他“是”了半天也没是出个所以然,忍不住哧地笑了出来。
他笑起来非常好看,不是身为隐元少主的习惯性温润浅笑,也不是作为国师的讥诮傲慢冷笑,而是发自内心的愉快的笑容,美得犹如凝聚了所有清辉月色的昙花,盛开出令人晕眩的风华。
穆玄英傻兮兮地望着他,不太清楚他在笑什么。
笑了一会儿,苏寂闲往床沿走了几步,伸手在他下巴挠了挠,就像平时逗猫一样,“床上这么大的味儿,鬼才闻不到……毛毛,你昨天晚上,哼得很浪啊——梦到小雨了吧?”
穆玄英顿时被踩了尾巴一样跳了起来,“苏!云!镜!!”
“嗯?”苏寂闲收回手神情无辜,目光往他下三路瞧了一眼。
他瞬间又窜回被窝里,把自己裹成粽子。
“呵……我先去整理一下红衣教俘虏的口供,你把自己弄干净了就赶紧出来吃东西,等雪停了就出发。”
“知道了。”穆玄英瞪了他一眼。
苏寂闲笑吟吟地拍了拍他的脑袋,转身走出内室。
作者有话要说: 陆泠风:今天的我又没出场o( ̄ヘ ̄o#)不开心,要寂闲亲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