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下有人低声应和。
夜幕之中,魑魅潜伏,妫川王府位置较偏僻,城中的人无从得知今王府里遭逢怎样的巨变,只是直觉自从妫川王回城后,城中似乎有那么点奇怪的气氛,让人莫名毛骨悚然,而城中沉默换防的士兵也让人们觉得不太对劲,下意识大门紧闭不敢多想。
家中有私兵的富商纷纷吩咐自家的侍卫加强防护,只等着明天天亮后打听打听。
戌时末,一户富商的侍卫队长在巡逻时无意间发现了自家少爷的尸体倒在隔壁巷口,舌头被割去,双脚被挑断了脚筋,身后拖行出一条几十尺长的血迹,死状凄惨。
侍卫队长赶紧把尸体带回府里,片刻之后整个宅子便传出悲痛的哭声。
收殓尸体的人在尸体紧紧攥着的拳头里发现了一块青色的布,忙不迭送到主子面前后,原本还悲痛得摊在椅子上哭的青衣胖子顿时跳起来,通红的双眼死死瞪着那块布。
他是范阳商会会首,以丝绸布匹生意发家,长年的布匹生意锻炼出他一双火眼金睛,只消一眼便能判断出布料的出处和品质。
而这块布,是史家私兵总教头史旭最爱用的料子。
“竖子竟敢杀我儿……”胖子气得浑身发抖,“平时打压我等商户也便罢了,我儿素来乖巧,怎能容这等畜生如此辱杀!来人!请赵韩王蔡方许六家家主过府!”
独子惨死,商会会首震怒,七家富商私兵秘密集结。
而此时,即将和富商私兵对上的史家私兵,几个将领紧张万分地掩藏踪迹,悄悄往一处破烂的屋子去。
屋子里,有一个穿着灰色粗布的方脸男子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沉,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暴戾的气息。
正是逃出王府的史思明。
而半跪在他面前的一众属下里,有史家的家将、总教头,也有城中某个酒楼的掌柜,还有不少不起眼的市井小民,这些人都是他当初暗中布下的心腹,只为了在某个巨大危机里,助他活下来,甚至翻盘。
“怀仙麾下所有人马都已经被苏云镜控制,王府也落入他的手里,如今恐怕他正在城中追捕本王。”史思明阴沉道,“然而总是他如何的能耐,也架不住数万人的人海战术!调集你们手中的所有兵马,今晚务必斩杀苏云镜!”
几个人齐声应诺。
又有一人道:“属下手中养了一群黑鸽子,极为灵活,正适合如今境况使用,主子可要传送消息?”
“传!让史朝义速速带兵回范阳支援!”
“是!”
众人退下后纷纷为主而趁夜急奔。
史旭调集所有私兵,往秘宅的方向赶,不料刚走出不远,面前便闪出晃动的火把,不知何时他的人马竟被一群看不出来路的轻甲士兵包围。
史旭大惊失色,不等对面继续靠近便怒吼道:“前方有乱贼!杀!!”
杀声未落,鲜血便喷薄而出。
被错认为是苏寂闲麾下人马的商会私兵受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原本还想先礼后兵的商会私兵也红了眼,拔刀杀了上去,两拨人马在城南巷口杀成一团!
在史旭下令格杀勿论的同时,城中各处飞起许多看不清影子与踪迹的信鸽,扑棱棱飞向远方。
一根漆黑的羽毛在鸟翅拍打间掉落下来,从空中飘飘扬扬落到一处房顶,羽毛触及青瓦的声音几不可闻,却也有人将这声音收入耳中。
“看来富商和史家两方私兵已经乱起来了……”苏寂闲低声道,仿佛在自言自语,“接下来还要把守城军拖下水。”
下方半跪着的一人道:“主子,史思明传给史朝义的信已经送出,属下拦截不下,请赐罪!”
“我说过不准有消息送出范阳城,是不是我太久没罚人,你们都松懈了?”
“请主子赐罪!”
“事后再说。”苏寂闲摆摆手把他赶走,却没有因为史思明成功送出消息而有什么焦虑的情绪,“消息送出了也无妨,郭曜可不是吃素的……看来史思明虽然宠爱小儿子,但是危机当头,最为倚重的,还是手握兵权的长子啊,你觉得呢,史朝信?”
大堂角落里一个被捆成虫蛹的人死死盯着他,恨不得目光化作实质的刀,一刀一刀剜去他的血肉。
戌时末,商会和史家两方私兵的战况越来越激烈,本就积怨已久,此时打起来完全无法停下,范阳守军也不得不派出大量人马介入这场斗殴,一时间城中多处防线出现空窗。
城楼之上,一个守军笔直站着,忽然感觉城墙附近似乎有什么爬过,立刻将手按在剑柄上,探出头去查看。
“哧!!”一枚短箭从他的下颌直直穿过头颅,鲜红和乳白的液体喷溅而出,守军脸上仍是警惕的表情,身体从城墙上轰然坠下。
一条一条的攀墙勾爪索勾住城墙,许多灵活的身影抓着绳索爬上了城楼,不闻杀声,却在短短的时间里,城墙控制权易主。
紧闭的城门缓缓打开,如同一张凶兽张开了巨大的口,露出尖利獠牙。
一个出恭回来的小兵看着打开的城门目瞪口呆,目光冷不丁对上一双冷漠的眼睛,登时反应过来,转身狂奔呼叫。
“来人啊!!!速……啊!!”
箭矢从后背捅进小兵的心脏,射来的力道将他整个人都撞倒在地,他口中涌着血沫,手臂努力向前伸着,手指在地面上抓出染血的抓痕。
“来……人……啊……”
亥时初,在范阳城外潜伏了数日的苏太傅麾下精锐攻破城墙!
黑夜里,骑兵马蹄声如雷,狂风一般席卷了整个范阳城,城中消息网全面瘫痪,范阳城已是案上鱼肉。
挤在城南的巷口的三方兵马还在窝里哄,被突然攻城的骑兵打了个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组织起反抗,便已经有大批的人被杀死。
厮杀的声音惊起夜莺,在私宅里久等家将却总不见人的史思明坐立不安,突然听见门被砰一声撞开,赶紧大步上前。
“主子!主子不好了!!”一个衣衫凌乱的中年男子跌跌撞撞跑了进来,满面惊慌,“唐军已经破城了!!”
“你说什么?!!”史思明几乎不敢置信,“范阳城……被破了?!”
“对!城内私兵不知为何突然内战,范阳守军正在镇压,城门防御空窗,唐军便趁机破城了!”男子一把抓住史思明的袖子,“快!主子随属下走,再耽搁下去您就走不出范阳了!您去云州和大公子汇合,总有机会拿回范阳的!”
“也好……”
“这是要去哪儿?”一个少年扶着门框,轻声问道。
“信儿?”史思明上前握住少年的胳膊,“范阳如今危机重重,不得不离开,去和你大哥汇……”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震惊地看着面前的小儿子。
少年的一只手此时正抓着一把匕首,匕首的柄部握在他手里,而刀身却是完全插入史思明的腰侧。
“你……你不是信儿……”
“现在才发现,似乎有点晚了呢。”轻轻的笑声传出,“史朝信”松开手在他肩上一推,史思明便重重倒在地上。
房里烛火耀眼,光影在旋转,史思明脑海里有无数画面飞快闪现,最后定格在史朝信被树枝完全压到的瞬间。
这是范阳城最乱的一晚。
妫川王府巨变,城中三方兵马内讧斗殴,消息网全线崩溃,唐军趁夜破城。
整个范阳城都被腥臭的血笼罩,青石地面上流淌的鲜血还没凝固,便有新的血液重新漫过,范阳城的地面被血洗了一次又一次。
平头百姓们缩在家中瑟瑟发抖,屋外便是惨烈的厮杀,时不时便有一蓬冒着热气的血洒在窗门,把窗纸染红。
这场杀伐持续了整整一个晚上,当天际跳出一线鱼肚白时,杀声才开始慢慢减弱。
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燃烧殆尽,烛泪斑驳,屋内很是昏暗。
苏寂闲端坐在昏暗的大堂里,腿上伏着一只呼呼大睡的黑色狐狸。
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漂亮的薄唇也没了血色,而他的目光却始终沉静,如水,如镜。
一抹淡金的晨曦穿过云层,穿过薄雾,穿过树梢,直直射入大门,温柔洒落在他的脸上,白皙精致的脸庞仿佛镀上一层金光。
他抬起一只手,手掌翻动覆下,像是反掌镇压下什么东西,轻而柔地笑了笑。
“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范阳城拿下了!接下来我要加快剧情步伐了!马格叽今天打战场被怼好惨……
☆、第六十章
夜色退去,天光破开阴霾。
持续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杀声终于完全消匿,唐军各自安排好后续工作,打扫战场的清理尸体,搜寻的到处去搜人,通知消息的去妫川王府找太傅大人。
“范阳城所有参与抵抗的士兵都已剿灭,俘虏一千二百五十三人,我方七十二人轻伤,无重伤,无死亡。”
坐在屋外花亭里的苏寂闲一边听着属下的汇报,一边低头看地图,“苍术你带人处理范阳城,今晚之前我要把范阳完全掌控。”
“是。”
“秦艽,你带一队人出城,在这条路上埋伏。”修长手指点了点地图,“史思明还有旧部在附近,这几天会来救主,把他们引到西边的山坳里,困三天。”
“是。”
“青蒿,你去处理俘虏的事情,别让他们给我作妖。”
“是。啊主子,”青蒿凑过去送上一碗肉粥,“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苏寂闲接过来两三口喝完,擦擦唇上米汤,转身走出大门,离开妫川王府。
很快王府里便变得安静,史思明的家眷都被关在地牢里,留在王府中把守的人并不多。
苏寂闲和他麾下的几个人离开不久,王府暗处闪过一道人影。
那人熟门熟路地摸到内院花园,藏在草丛中等两个唐军走过后,确认了周围没人出现,才飞快一跳,窜到一间房间旁,把窗户推开一条缝,钻了进去。
这个房间布置特别简单,没有什么摆设,博古架上就放着几本书和竹简,一眼扫过去便能把整个房间看的清清楚楚。
那人小心翼翼跑进内室,轻手轻脚摸到书桌边,把桌上青铜灯的灯罩取下,又拔下蜡烛,把烛台上固定蜡烛的铁刺往旁边一按。
右边一面墙无声滑开,露出一个漆黑的密道入口。
他把灯罩重新安放好,匆匆往密道入口走。
“嗖——”破空声骤然响起,凌厉恶风吹乱头发,刮得脸庞都隐隐作痛。
那人立即身影倒卷,一把剑从他鼻尖前刷地飞过,笃一声插在墙上。
“等了你这么久,终于肯出来了啊。”
冷漠的声音从暗处传出,嗓音有些沙哑低沉,华丽得如同天神夜宴里低哑的靡靡钟鼓音,听在耳中,撞入心里,让人莫名的有些心惊胆战,又忍不住想要沉醉。
角落暗影里,走出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穿着简单的侍卫服饰,却丝毫无损他从骨子里透出的优雅意味,长发如瀑,眉眼狭长,虽说很是冷漠,但也依然能看出锋芒毕露的艳色。
“性子是够谨慎的,如果没让你看到我出门,恐怕今天等一天都等不到你来吧。”
另一道声音也传了过来,与前一道不同,听起来更为年少,轻柔得如同拂面的夜风,又或是充斥在林间的晨雾,清,稳,凉,懒,带着让人怦然心动的雅致。
面对莫雨时尚且轻慢的男人在看到苏寂闲时,脸色才变得难看起来,顶着苏寂闲目光青幽幽,“苏家的人?”
“我是苏寂闲,如今的苏家家主。”苏寂闲走过来曼声道,“苏家二十年前曾驱逐过一个炼尸傀的旁系弟子,那个人是你吧,苏日旸?”
“是又如何?”他冷笑,“你旁边的人身上有我下的毒血咒术,看起来,是汉王四大家将之一的后人啊。你想要解开他的咒术?那可得看我乐意不乐意!”
“我来这里找你可不是为了让你解开咒术,这东西我又不是不会解。”苏寂闲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智障,“只不过你身上有解开咒术必需之物,所以我只好亲自来……”
他微微一笑,身影往前迅速冲刺,右手抬起在身侧划出一道弧,指尖凝起的珠玉光泽一瞬间灿如星辰,携着坠星之势,雷厉风行而去。
“借你的心头血一用!”
苏日旸骇然暴退,抓起椅子狠力砸了过去,沉重的红木高背椅在空中被苏寂闲的指尖轻轻一点,当即“啪”一声四分五裂!
“天陨手!”苏日旸尖叫,“你竟练了家族禁术!!”
“叫什么叫?声音很好听吗?你当初也曾偷偷练过天陨手,别以为我不知道。”苏寂闲手指一捺,指尖在虚空中光芒一闪,响起一声爆鸣,一条手指头大小的黑色双头蛇凭空出现,嘶嘶叫着被他一指头爆了七寸,掉在地上化作黑灰,“何况现在苏家就剩我一个人,我是苏家之主,我练天陨手根本不算犯禁!”
苏日旸武力平平,但手段却是很诡异,在屋里连滚带爬到处躲避苏寂闲的攻击,周围无形无色的毒物层出不穷,若不是苏寂闲总能准确判断出毒物的方位,一指抹杀,恐怕莫雨也会在苏日旸手上栽个跟头。
被示意不许加入战局的莫雨只能退到一旁观战,并不是很担心,只安静地看着苏寂闲的双手变幻,揣摩一下天陨手的其中奥妙。
很快,地上便积了薄薄的一层黑灰,苏日旸被苏寂闲像猫戏老鼠一般恶劣戏弄,没有下杀手,同时也不准他逃到屋外或者密道里,困在方寸之间逃脱不得。
“砰!!”苏日旸重重撞在书架上,疲倦到了极点的身体再也无力挪动半步,一道黑影当头笼罩,抬起头时苏寂闲带着手套的手已经近在眼前,指尖闪着点点珠光,恍若刀尖上锋芒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