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有公子的想法,我们也不好左右他。”
“你这狗腿子!”奚邪抽出手来作势要抽他,只手刚伸到一半,忽然瞥见远处有一些晃动的影子。
“那是什么?”奚邪坐直身子推了推一旁的胡十九,“有些不对劲啊,快先停下!”
胡十九依言勒停了马车。二人盯着远处看了许久,才看出那是一列马队。马素素此时也推开车门往外瞧,隐隐约约瞧见四十多人簇拥在一起在荒原上策马狂奔。他们统一穿着白衣,头上扎白巾,队伍颇有气势。
“不好了!怕是马贼!”
马素素正看得出神呢,就听见奚邪忽然大喊了一声。她浑身一震,再定睛去瞧那些人影,果觉得来者不善。
“我们现在怎么办?”马素素下意识看向车里的人,可张子初却仍没有应她。
三个男人同时沉默,让马素素开始慌了。她一跺脚,提议道,“不然我们调头跑?”
“没用的,马车根本跑不过他们。加上这里四面荒芜,无处躲藏,对方要追上我们实在太容易了。”
“那……那……”
“这样,你跟公子快下车,我和胡十九去引开他们。”奚邪一咬牙,连忙拽下了车里的张子初。如今路鸥不在,胡十九又行事鲁莽少有变通,再加上张子初这副模样,能拿主意的就只有自己了。
“这包袱你们拿着,若我和胡十九回不来,你们就一路往古北口走,等到了天启堡自会有人接应。”奚邪将车里的食水银两丢给了二人,刚跃上马车去牵缰绳,却见张子初往前一扑,死死拽住了自己。
面容憔悴的书生缓缓抬起头来,盯着奚邪道,“你们不能去,太危险了。”
“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公子放心,我和胡十九好歹会武,当有能力自保。”奚邪想甩开他的手,对方却先一步用五指缠上了缰绳。
“让我去,你们带马姑娘先走。”
“公子你疯了吗?那可是马贼!他们中可没有女人,不会听你长篇大论地忽悠,上来就一刀先将你劈了!”
“公子,这回就听奚邪的吧。”马素素也上来劝他,可没想到向来理智决断的人儿这回似乎着了魔一般,怎么也不肯松手。
眼看着那些马贼越来越近,奚邪急了,“再这么下去,我们都得死在这儿!我和胡十九也就罢了,马姑娘却是无辜的。你难道还想让练娘子的悲剧再重演一遍吗?”
张子初闻言浑身一颤,无力地松开了五指。
“驾——”奚邪和胡十九趁机一声吆喝,迅速驾驶马车朝前冲去。
未免马贼发现他们,马素素赶紧拉着张子初伏倒在沙丘后。他俩眼瞧着那辆马车在冲出十丈远后一个急速左旋,偏离了原来的方向。那群马贼见状果然也跟着调转马头,紧朝马车追去。
直到马车与马贼渐行渐远,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小点。马素素惊惧交加尚未缓过神来,却听身旁之人发出了一声苦涩的轻嘲。
“呵……百无一用是书生。”
“公子……”
这是马素素第二次听他说这话了,只是这一次听起来更教人心疼。她转头看见他颤抖的肩膀,忍不住一把抱住了他。
什么羞耻什么矜持,她全不在乎了。如今在这荒漠里,他们只剩下了彼此的依靠。
☆、英雄难敌美人关
清平司主阁厢房里,一盘棋正杀到惊险处。
窗外桂香殆尽,落影寒蝉,转眼已是一副萧瑟秋景。张浚扯了扯肩上的披衫,重新将思绪拉回到面前的棋盘上,却见自己那可怜的白子不知不觉间又少了几枚。
他抬眼看向对面执黑子的人。那人不同于平日的迟钝与呆板,神情十分专注。他用双指捻住一枚棋子,缓缓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中落下,落下的一瞬间,那一双漆黑的眸子里闪烁出狡黠的光泽。
张浚光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又要输了。若算上眼下这盘,今日他总共输了十盘了。
只是,张浚从来不是肯轻易认输的人。
身着皂服的高大男人快速走进屋来,跪在了张浚面前。张浚没有抬眼看他,只是从自己的棋盒里摸出了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
“司丞。”
苍鹰冲他行完了礼,刚想上前俯耳,却见张浚摆了摆手,“有什么就直说吧,范司直也不是外人。”
“是。”苍鹰默默看了眼仍沉迷于棋盘的范晏兮,从怀里掏出了那枚刻着“杨家”字样的金饼,“属下办事不利,没能带回这金饼的主人。”
“怎么,人被魏青疏抢走了?”张浚见苍鹰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幽幽解释道,“你前脚刚离了开封,魏青疏后脚便悄悄跟上了你。以他的性格,这结果倒也在意料之中。”
“不过,属下倒是见到了金明池中,那个我们一直在寻的茶博士。”
“哦?”
啪嗒一声,范晏兮指尖一颤,黑子竟落偏了位置。张浚嘴角擒着一丝笑意,紧随其后补上一枚白子,瞬间扭转了棋盘上的局势。
“那人身手非凡,身旁还跟着一只十分厉害的鹰鹘,与当初建安军虞侯所述一致。虽说样貌仍与画像中的有些差异,但从身形五官来看,应该没错。”
苍鹰一皱眉头,又补了一句,“而且属下敢肯定,他就是之前耶律迟曾盯上过的人。”
“清平司中只有你与此人交过手,我相信你的判断。我会命画师重新根据你的描述修改此人的画像,务必尽快找到他。”
“是!另外……还有一个疑点。”
“嗯?”
“若是属下看的不错,我在陈留县找到的那个持有杨家金饼的少年,就是几月前在陈将军府前挟持朱琏朱娘子的人。”
苍鹰说出自己的这个推测后,却没有立刻得到张浚的回答。张浚置若罔闻地又拾起一枚白子落在了棋盘中,阻杀了对方一大片黑子。
“范司直,你输了。”
“惭愧。”范晏兮早已无心于棋局。
他们口中所说的茶博士,范晏兮是见过的。上次是他救回了重伤的张子初,所以范晏兮也在鹰鹘店里帮他躲过了张浚的追捕。可他们所说的另一个少年又是何人?持有杨家金饼……还在陈宁府前挟持太子妃?
陈宁,天武军,辽人……这几个词不停地在范晏兮脑海之中来回变换,使得他冷汗直冒。
“范司直?”
“啊?”范晏兮拉回了神智,却完全没听见刚刚张浚问了什么。
于是张浚只能再问一遍,“你与小魏将军怎么也共事过一段时日,总算有些情分。若我让你去捧日军中要人,你可有把握?”
范晏兮闻言禁不住浑身一颤,怯懦道,“司丞也晓得,小魏将军行事一贯有自己的风格……”
他岂止是没有把握,张浚这分明是送羊入虎口。上次那笔账,魏青疏还没找他算哩。
“未免魏将军刁难,不如让属下陪同范司直一道前往。”苍鹰甫一开口,就看见张浚两道凌厉的目光射向了自己。
“我还另有事要交代于你。”张浚将身子微微后仰,倚在榻墩上。
苍鹰听主子忽然止住了话头,便知接下来的话不是范晏兮能听的了。他赶紧冲那人使了个眼色,谁料对方双目迷离,直愣愣地坐在原处发呆。
“范司直?”苍鹰先小声唤了他一句,仍不见有反应。
“范司直!”苍鹰不自觉放大了声音,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嗯?”好在范晏兮终是缓缓转过了头来。
“您该下去准备了。”
“准备什么?”范晏兮歪着头问。
“准备去捧日军要人啊。”苍鹰在朝廷当了这么久的差,向来都是少言寡语,规行矩步,自问还从未如此失态过。可面前这呆书生实在太没有眼力劲了,若自己不出声提醒,他今日必定会得罪张浚。
范晏兮终于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拱手道,“那,下官告退。”
好不容易等范晏兮慢悠悠晃出了门去,苍鹰这才松了口气,“司丞真的觉得范晏兮能从魏青疏手中要来人?”
张浚低头拨弄着指甲,冷笑一声:“要对付魏青疏那种只凭喜好做事的莽夫,自然不能按常理出招。或许反而是范晏兮这种奇葩,才能在他那里起奇效,不是吗?”
“……”
张浚随即收起了脸上的戏谑,俯低身子冷冷道,“我要你帮我暗中盯紧范晏兮,他这几日,一定会去找张子初。”
景灵东宫,南门大街以东,乃朱娘子宅。
这是官家亲自做主,赏给朱琏在京城备嫁的宅子。虽说她如今已可随意出入皇太子宫,可毕竟还是未出阁的闺女,把这宅子赏予她,也表明了皇家对她的看重。
“娘子今日心情可还好?”
“太子都有月余没召见过娘子了,你说她心情能好嘛。”
小声交谈的女使刚从房门前经过,就听见里面传来了砸东西的声音。二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赶紧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文贤阁?又是文贤阁!从前也没见太子跑这么勤快。”朱琏一拂袖子,扫落了案几上的茶盏。
“最近官家盯太子盯得紧,或许……太子只是为了和丁力他们讨论山东河北的治灾事宜。”贴身的丫头默默地收拾起地上的碎片,却又听见自家娘子冷哼了一声。
“丁力?自从那位苏先生进了文贤阁后,还有丁力他们什么事儿?太子如今巴不得将那姓苏的接进宫里,时时绑在身边。说不定,二人早已同塌而眠了。”
“娘子!这话可胡说不得!”丫头被她的口无遮拦吓了一跳。
“我说错了吗?都说那苏墨笙长得一副空前绝后的好皮囊,我就不信殿下没动过一点儿心思。”朱琏见丫头这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就觉得来气,对着人踹出一脚,“滚开,别搁这儿碍我的眼。”
丫头嗫喏退下,换进来两个女使倒上浴汤,撒入香瓣,方便朱琏沐浴。
朱琏转入屏风后开始宽衣,却因为心情不佳胡乱解扯,连扯了三次都没把腰带扯开。
她气得大叫:“人呢,都死哪儿去了,还不进来伺候!”
可外头两个女使就跟没听见似的,唤半天也不见进来。朱琏气得发疯,披头散发转出屏风一瞧,两个女使已经一左一右瘫在了地上。
朱琏光脚上前两步,正要去推那二人,忽觉脖后一痒,有什么东西触碰到了自己。
她下意识地仰起脖子,先看见一缕倒垂的发丝,然后顺着发丝再往上,就看见了一个覆着鬼面的人脸。
朱琏感觉浑身的血液一下子被抽空了。她惊恐地盯着面具上所绘的青口獠牙,双脚如定在地上一般挪不动分毫。只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鬼面人陡然落地,一下子从身后勒住了她的脖子。
“不想死的话就别乱喊。”男人拔出匕首,在她眼前晃了晃。朱琏识趣地闭上嘴巴,乖乖点了点头。
“我只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就不伤你性命。”
朱琏又赶紧点了点头。
男人缓缓放开了她,只用匕首轻轻抵住她的脖子,“吕小凤的死,是不是与你有关?”
可惜朱琏此时背对着他,沈常乐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从她的背影看起来,这个女人倒比自己想象中来的镇定。
“你在说什么,我不太明白。”
“好,不明白我就说到你明白。两个月前你马车半路被劫,你被挟持至陈宁府前。当时挟持你的是一男一女,女的便叫吕小凤,你可记得?”
“哦,你说的是她啊。”朱琏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可分明是她挟持我在先,她的死也与我无关,你跑来质问我作甚。”
“看你这副样子似乎已经不记得她了,可她当年曾和你一同参加过太子府的秀选。”
朱琏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立刻答道,“呵……当年参加秀选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难道我个个都要记得?”
“哦?如果你不记得,为何要指使金吾卫趁乱杀人?别装了!那姓刘的金吾卫都已经招了!”
朱琏闻言面皮一变,一抹狠厉从脸上掠过,“别说我与她无冤无仇,就算是我杀了她又如何?那吕小凤本就是朝廷钦犯,漏网之鱼,竟还大胆以下犯上,挟持于我,根本死不足惜。”
“是啊,可怪就怪在你竟没有揭穿她的身份。按理说你只要说出她是谁,她也是断没有活路的,为何要选择暗中下手?”
沈常乐顿了一下,“除非……你有不得不隐瞒的理由,而这个理由只有让吕小凤悄悄死去,才能一并被掩埋。”
“呵,简直信口开河!”朱琏陡然拔尖了声音。
“是不是信口开河,你应该心知肚明。吕家勾结辽人犯下滔天大罪,你却欺瞒不报私下处刑,若说你没有私心,谁会信?啧,这事儿若传出去,你猜你这太子妃之位可还保得住?”
“……”面对沈常乐一连串的质问和威胁,朱琏沉默了。
“你到底与她有何深仇大恨,要下如此毒手?”沈常乐见她默认了,刚把匕首朝前递了两寸想再吓唬吓唬她,却不料对方倒是双肩一抖,率先啜泣了起来。
“是,是我杀了她,可我也是被逼无奈啊!求你了,你可千万别把这事儿告诉太子,就算我死,也不能连累朱家!”朱琏一回头,哭得是梨花带雨。她也不顾沈常乐手里还攥着匕首,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臂。
“你……你哭什么?快放手!” 沈常乐平生最怕应付女人,更怕应付会哭的女人。朱琏变脸的速度这般快,简直让他应接不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