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万万不可!”马素素尖叫着扑上去想阻止张子初,但跑到一半便发现,张子初根本就举不动宋白练那把斧头。
张子初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来,却还是被宋白练轻松地从自己手中夺回了斧头。她对他道,“你这双手是用来写字作画的,这种粗活儿,还是交由我来吧。”
张子初见她又抡起了大斧,怕她再作出什么自残之事,连忙双手齐上,拼命握住了她的斧柄。
可他的力气又怎能阻止宋白练。只见对方朝他咧嘴一笑,猛地抽出了斧头。
“若是因我而再让宋姑娘受皮肉之苦,张某便只能以死谢罪了!”
在张子初的惊呼声中,宋白练手腕一翻,将斧头调转了方向,哗啦朝自己头顶上削去。
青丝飘散,散了一地女儿愁。
“我宋白练在此断发为誓!若是张正道无法保全我七星寨,我必亲自斩下他的头颅,送入童贯军营。”
张子初颤抖着唇,却一个字也吐不出。他发现宋白练的目光仍然游走在地上的青丝里,迟迟不肯抽离。
或许,对于女儿家来说,那是比手臂更宝贵的东西。
“都满意了吗?”宋白练很快不再去看地上的青丝。她坚定地逡巡了一遍厅中的人,最后转到了诸葛瑾脸上,直到确定没有人再有意见了,才稍稍放松了一直绷紧的身子。
一旦放松下来才意识到,所有的力气早已渐渐抽离。
“宋姑娘!”
“大当家——”
失去了半截手臂的宋白练,终于昏了过去。
☆、媪相亲上山擒匪
下了月余的大雨终于停了。久违的阳光重新撒入山谷之中,空气里到处弥漫着泥土的清香。赤盘当空,万里无云,只有一道天虹自东南挂下,犹如彩龙横跨过整座山脉,昭示着这里或将有大事发生。
漫山的雨水还未退却,天一晴朗,人倒是先觉得热了起来。特别此时童贯身着一套精钢盔甲坐在马上,只能不停地用帕子去擦拭脸上的汗水。
李尧和周旭锋二人一左一右候在他身边,大气也不敢出一下。昨夜有人亲眼所见,康王赵构被山贼所掳,地点就在大野泽营地后方的西沙坡,童贯的眼皮子底下。更讽刺的是,那些山贼当真从那里取走了不多不少五万旦军粮,这摆明是在给他们难堪。
军粮一事已经让童贯颜面扫地,若是此下赵构再有个三长两短……李尧和周旭锋很清楚,余锐的下场就是他俩的前车之鉴。
思虑至此,不免兔死狐悲。
日头愈烈,众人在焦急与忐忑中,终于等来了攻山的命令。童贯可不是余锐那般蠢货,他知道山中关隘天成,路岖难行,所以特地让人去附近的村庄里强征来了几个熟悉山路的村民,由他们来带路上山。
童贯看了眼身旁两个裨将,二人心领神会,分别带着各自的人马从东西两个方向同时往那庞大的群山中行进了去。
李尧和周旭锋前脚刚走,童贯正要带着自己的人马向中道进发,却不料隐约瞧见前方山路上孤零零走下一个人来。
那人灰头土脸,穿着一身脏兮兮的锦袍,袖子和衣襟被撕破了好几处。可随着人影越来越近,童贯定睛一瞧,可不正是在西沙坡被掳走的康王赵构!
“王爷!”童贯心中一喜,即刻翻身下马迎了上去。
赵构见了他,也禁不住一抹眼泪,感慨道,“小王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大将军了!”
童贯见他身上有伤,赶紧将人扶到了自己马旁,让人递来了食物清水,“那些山贼对王爷做了什么?王爷是怎么逃出来的?”
赵构一边吃着干粮,喝着山泉,一边伤心,“我是趁他们喝醉酒才逃出来的,若不是运气好,怕是就死在这山里了!”
“王爷放心,有臣在,定不会让您再有所闪失了。”
童贯这头还在安慰赵构,那边就有心腹悄悄上前来问,“大将军,既然王爷无碍,我们还要继续攻山吗?”
童贯皱起了眉头。按理说,这些山贼如此嚣张,他是一定要给他们一些颜色瞧瞧的。可如今赵构已经平安归来,老天也给面子将雨停了,那五万军粮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要他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群小贼身上,童贯实在有些不乐意。
比起剿匪这般可有可无的微小功劳,他现在更着急的是带着燕云十六州的疆契赶紧回到京城,接受皇帝的封赏。
眼见对方神色犹豫,赵构很快明白了他的想法。于是他一把执起童贯的手,诚恳道,“那群山贼实在太可恨了,大将军可一定要替小王报仇啊!”
“王爷此话怎讲?”
“他们不但将我关在山寨柴房之中,不给吃不给喝,还大言不惭地说,就算他们再下山抢一次军粮,朝廷禁军也奈何不了他们!”赵构故作气愤地一捶拳。
“腌臜小贼,不知天高地厚。”童贯也跟着冷哼一声,却仍未当真动怒。
“我也明白王爷的委屈。可朝廷禁军到底不能滥用,还得获得圣上和枢密院批准。之前为救王爷,我是不得已先斩后奏,如今只为上山剿匪,恐怕……”
还没等童贯说完,赵构又打断了他,“小王还听说,以往那些山贼时常会去滋扰周围村庄。村民们本以为将军屯兵在此,那些山贼定不敢再乱来,个个欢欣鼓舞,却不料还没开心几日,倒被山贼变本加厉地给抢了。将军可知道,这是为何?”
“为何?”
“那些山贼说,将军一介阉人,只懂得欺软怕硬,捡现成的。等他们把村里的东西抢光了,留几个空村子给将军,将军也笑呵呵照接不误。”赵构的这句话简直犹如一把尖锥戳到了童贯的致命处,他看到童贯顿时双目冒火,气得双颊直颤。
燕云是怎么得来的,赵构心知肚明。他也知道童贯好大喜功,最受不得旁人抹煞他的功劳。这般讽刺,不怕他会忍得住不攻山。
果然,童贯在气得怒发冲冠之后,冲着身后将士大喊,“随我上山!我要亲自将那七星寨夷为平地!里头的山贼,一个不留!”
赵构得逞了。他看着这漫山遍野的军队,心中开始兴奋起来。张子初啊张子初,我倒要看看你这次能用什么办法化解危机。
新布的房间内,尚挂着龙凤喜帐。
宋白练此时坐在榻上,任由马素素将她那一头杂乱无章的短发修剪整齐,再编为小辫束在脑后。宋白练本就长得和清秀扯不上边儿,此下长发没了,方正的脸上更多了些男人的刚毅。
张子初跪在她身侧,替她在伤口处细细涂抹着药膏。他知道对方必定疼痛难忍,但宋白练始终咬紧牙根,脸上尽量保持着平静。
“对不起……”张子初捧着那少了半截的臂膀,这才发现她的皮肉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粗糙得根本不像是年轻女子所有。
此时除了愧疚和自责,他心中还多了几分怜惜。
“不关你的事。”宋白练冲他摆了摆手,偷瞄了几眼那因为低头而尤显长密的睫毛,“你不是已经下山去了吗?为什么又要回来?”
张子初细心打好了最后一个结,才缓缓抬起头来,“大祸因我而起,岂能一走了之?”
宋白练怔怔地看着对方清亮温润的眸子,忽然捏住鼻尖大喊一声,“快快快!快把头转过去,别他娘的盯着我看!”
“……宋姑娘?”
“老娘可没她那么好的定力!”宋白练伸手指向了马素素,“你若再用美色来勾引我,我可真不会放过你了!”
马素素刚对宋白练生出些好感来,被她这么一挤兑,气得一跺脚,“宋姐姐,你又在胡说八道了!”
“怎么?你敢说你不喜欢他?”
“我……”
“我什么我,你再这般扭扭捏捏的,他迟早给旁人抢了去。”
张子初见她还有心情去揶揄马素素,笑着摇了摇头。马素素被她说得面红耳赤,一扭头跑出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了宋白练和张子初二人。沉默过后,张子初刚想起身教她好好休息,却听对方重重叹了口气。
“你真有办法对付童贯的二十万大军?”
迎着宋白练担忧的目光,张子初神色泰然地张了口,“听说过狡兔三窟吗?”
“狡兔三窟?”
“兔有三窟尚且狐寻不得,何况我们有七个。”
童贯决定先攻打天枢寨,因为赵构认得去天枢寨的路。
果然,在小王爷的亲自指引下,大军只用了半天的光景就翻越了两个山头,穿梭过四个峡谷,来到直通天枢寨的天明阶。天明阶修于山势较为平坦的双驼峰右峰,为山中白石所造。阶梯只有两人余宽,长数十里,因其面东,日出时分可先受曙光之眷,顾曰天明。
童贯怕敌人会在此窄阶处设有埋伏,便先分了五千人马绕道从山后合围。等了约莫一个时辰,估算着接应的队伍差不多到了,才又命令一万先锋自正门破入。
可惜,这般谨小慎微却扑了个空。负责进攻的将领很快回报,说寨子里一个山贼也没有。
正在半山腰支起帐篷吃茶解暑的童贯和赵构同时微微一怔。在命人侦勘过四周确实并无埋伏之后,童贯先命人将赵构送下山去,最终亲自来到了这个山贼的大本营中。
地势宽敞的山顶上,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土房竹屋依照山势毫无规则地排列着。其中住房百来十间,有通铺有独屋,当中夹杂着菜地,酒窖,厨房,茅厕,和普通大户人家并无差别。
若要说最惹人瞩目的,便是寨子当中一间宽约百步的硕大厅堂。堂上挂有竹匾,上书“义薄云天”四字,当中主座宽敞如榻,铺有整块虎皮,左右十张太师椅,中设茶案。童贯在里头坐上片刻,便发觉此厅位置极妙,乾坤相佐,南北通承,天然凉风席席,比他营中的大帐不知舒服了多少倍。
童贯咂了咂舌,想到这山里的贼寇都比自己这些日子过的快活,心中甚为不悦。
“大将军,没有找到山贼的踪影。”过了会儿,下头如实来报。
“军粮呢?”
“……也没有,只有少量的粮食蔬菜。”
童贯坐在那张首领榻上闭目养神。过了片刻,他睁开眼睛,对着手下人吩咐,“去告诉李尧他们,给我一个一个山头去搜,把整片山翻过来也要找到这群恶贼。”
“是!”
李尧对着眼前似乎望不到尽头的山路,痛苦地抽了抽眼角。他已经连续行军两个多时辰了,任由将士们平日里将身子练得壮如龙虎,此时也禁不住双股打颤,腿脚酸软。
“将军,要不要休息片刻?”
“你当我不想休息吗?!若是教山上那群狗贼跑了,罪责你来担?”李尧一想到余锐人头落地的场面便心中发怵,只能咬咬牙继续往上爬。
他的探子已经探明,七星寨中的天权寨就在这座山头上,若他再快些,便能率先拿下这群山贼。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爬快点儿!”李尧一路催促着将士们,恨不得拿起皮鞭,将他们通通赶上山去。
于是半个时辰后,在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的情况下,李尧的部队终于登上了天权寨。但寨子里除了一些锅碗瓢盆,桌椅器具,什么也没留下,更别说是山贼了。
李尧郁闷地一屁股坐在门前的憩棚下,大口灌着凉水。整副盔甲套在身上宛若一个蒸笼,将他蒸得头昏眼花。李尧刚摘下头盔想凉快凉快,却是一摸面前的桌子,发现上头还残留了一小块酒迹。
“山贼还没走远!快追!”李尧兔子似的弹起身来,带着将士们又急匆匆往山下冲去。刚冲出寨门,果不其然见右边密林里一动,几个猴子般的身影瞬间窜了出来。
“追!快追!”李尧心急火燎地喊着。然后他便看见他的将士们东倒西歪,连滚带爬,如同狗熊追耗子,对方的毛也摸不到一根儿。
这其实也怪不得他们。翻山越岭几乎已经耗尽了他们的全部精力,这会儿还没休息又要入林抓贼,哪里还跑得过那些把山林当戏场的贼寇。
于是,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逃得无踪无迹。
比起李尧的激进,周旭锋的风格明显要沉稳缓和得多。
面对着眼前这座高耸入云的笔直山峰,周旭锋将手下部曲分成了数队,让他们从各个方向将整座山围住,然后同时往上攀。
只要是能上山的地方,都有周旭锋的兵马。
他们攀爬的速度很慢,却队形整齐,排布有序。随着军队的行进,整座山峰远望就犹如被一张大网网住,一圈一圈延伸成密不透风的兵墙。
比起攻其不备,周旭锋更喜欢稳中求胜。只要保证山上的人逃不下来,那就不用在乎围攻的速度。他手下共带了三万精兵,要合围这样一个锥形山脉,易如反掌。
当地人说,这座山叫玉衡山,山顶上自然是玉衡寨。因为此山高耸入云,四面峭壁,上头的寨子也是七星寨中最难登的一个。
难登不代表登不上。在周旭锋稳扎稳打的战略下,他的部曲终于在天黑之前尽数上到了玉衡寨。
空荡荡的山寨中,只留下一抹似血残阳。将士们傻眼了,他们明明已经围住了所有下山的路,这群山贼怎么还能凭空消失了?何况在半山腰的时候,周旭锋分明还看见了寨子上有人朝下眺望。
于是他命人仔仔细细在里面搜查了一圈,很快发现了当中蹊跷。
原来在玉衡寨里,藏着一个十分隐蔽的密道。密道连接着洞穴直穿过山壁到达北面的分水岭,使人在神不知鬼不觉地情况下便能借道下山,逃匿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