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山河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浅书清都

作者:浅书清都  录入:07-02

  谁知昨晚风太大,羊棚的柱子被刮翻,等尤桓听到动静抹黑出门查看时,整个羊棚已经七零八落,破破烂烂的柱子躺了一地。
  羊没了。
  一只羊对他来说实在算得上贵重物件,更何况他的钱已经花光,若是羊就这么丢了,后面的日子又得怎么过?
  就这样,这么个不大点儿的小人,披着整个天空的星辰和风沙,咬着牙踏出家门,带着不找到羊就不回头的决心,毅然决然,脚步坚定。
  世间事若都能完满,人便也不会一直抱着期待不放手。
  倒霉总是比幸运来的早、跑得快、缠得紧。于是,幸运无论怎样紧握都容易逃走,苦难却不管多努力挣扎也摆脱不得。
  几个时辰后,他披着千里朝霞万顷日光,带着满身的尘土和疲惫,回到了破旧的屋子。
  他终究还是没有寻回自己的羊。
  走了近一夜,又累又困,他顾不得别的,喝下一大杯凉水便往床上倒去。
  困倦拖着他坠向黑暗,可饥饿却吊着不让他解脱。两头互相拉扯神经,他只觉得从太阳穴一直到胃都在疼,火烧一样。
  累到极致又无法安眠,他的脑子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起来,闪过无数人、无数事,走马灯一般,始终也没有着落,只是一直想,不受控制的想,像是在承受某种酷刑。
  或许过几天自己就要死了吧,他想。或许明天,或许后天,又或许等他这一觉睡下就再也起不来。
  他一想到死亡,心里就仿佛解脱一般,但同时又难以自持的生出愤怒和厌恶来。
  他恨透了死亡。但也并不热爱生存。
  世人都说人生最苦,莫过于生离死别。他却只是轻蔑一笑。
  对于他这种人来说,活下去才是最苦。
  可这种苦楚尚且还是人间的滋味,他并非颓唐退缩的人,更不屑于逃避。于是哪怕再苦,他也得活下去。
  脑中浑浑噩噩,他不知怎的就起了狠劲儿,咬着牙将眼睛撑开,耳中嗡嗡一阵过去后,接着便是敲门的声响。
  他警觉的看着门口。
  这个敲门声太过陌生,他拿不准该不该去开门。
  外头那人却很有耐心,一下又一下,不急不缓,不轻不重。当时他想,这人一定很有耐心。
  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小,不懂什么叫先礼后兵。
  他看着自己家岌岌可危的大门,最后还是打开。
  门口站着一个男人。他警惕的看着他,冷淡而又充满攻击性。
  虽然他比那个男人矮了一个头都不止。
  他没想到,这个不速之客竟然是阿姊的朋友。他更没有想到,他不远万里而来,却只带来了阿姊的死讯,和一个留给他的镯子。
  那个瞬间,他的怨恨充斥着整个胸膛,对阿姊,对自己,更是对眼前的男人。
  他宁愿阿姊为了一个大梁男人抛下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好好活着。这样,他也只会偶尔怨恨一下,然后就可以自顾自的活下去。
  总好过现在这样绝望。
  这个男人说阿姊托他来照顾自己。可是她走了这么多年,自己分明也活了下来。
  真要照顾,为什么当初要走?为什么不自己回来?
  将全身的刺都竖了起来,他甚至掀了油灯,只想让这个男人离开。
  然而这个男人却仿佛油盐不进,最后被闹得狠了也不走,只是态度冷了些。
  但他却敏锐的察觉到了危险。
  野兽般的本能让他张牙舞爪的气焰不自觉的收敛起来。
  “记得赔我盏油灯。”
  他记得自己当时这么说。
  男人带回来的不止油灯,还有食物。他的确饿得很了,脸面和骨气在饥饿前不值一提,他便也刻意忘记方才自己的不客气,拿起食物狼吞虎咽起来。
  这个男人彻底在他这里住下了。
  后来他也问过花晋,“你这么一个公子哥,当初怎么在我那个破地方待下去的?”
  花晋只说:“一开始是受人之托,后来看你脾气这么野,就想把你这个狼崽子管好,省的以后咬人。”
  这人最喜欢骂自己狼崽子,他气的要和花晋打架。
  其实他当年和花晋打过很多次架。说是打架,都是他单方面挑衅,再单方面被收拾。
  时间一长,他也算是看清了。打又打不过,赶也赶不走,他便也熄了心思。
  更何况,有了花晋之后,他就再也没挨过饿了。
  原本的小屋子修修补补,里头的家具则全都换了新,花晋时不时会出去一两天,回来后就会带来很多很多东西。吃的,用的。
  他不用自己出门赚钱,只用在家里读书练武。
  花晋教了他很多,认字,读书,习武。他聪明,学东西也快,加上汉话说的原本就好,学起来事半功倍。
  越学下去,他就越惊心。花晋似乎什么都会,他没有在花晋脸上看见过为难的表情。
  除了面对他时。
  不知不觉过了三年。
  他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过下去。直到现在,他也还是会想,若是当初他拼命阻拦花晋去龙关,用尽一切手段将两人留在家里,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在龙关的日子,按理说该是他这些年过的最好的时光。
  没有饥饿寒冷,也没有破败的屋顶和院落。有的只是丰富的三餐、精致的衣服、还有和善的人。
  很多年了,他没有被这么多人温柔的对待过。
  刚开始的戒备,到最后逐渐的软化。他一方面抵挡不了温暖的接近,同时却又满是戒心的看着每个人。
  他看着秋杪故意和他开一些善意的玩笑,看着唐烨严肃的面容在胡涟面前放松,看着胡涟温柔耐心的照顾着每个人,看着所有人并不因他胡人的身份而对他疏远。
  他马上就要融入进去了。再给他一些时间,他觉得他真的马上就能做到。
  但接着,他看着花晋与唐烨行色匆匆,看着遇到的每个士兵都对他们恭敬有加,看着花晋紧皱的眉头和压抑的唇角。
  他看着胡人大军压境,看着龙关里每个人绷紧的神经,看着昨日还会说笑的人今日就成了一抔黄土。他看着秋杪也开始忙碌,看着府内的灯火夜半还不熄灭,看着胡涟藏在平静之下的欲言又止和叹息。
  他不在乎其他的,他只想抓住这份温柔。他假装看不透,假装不在乎。他甚至愿意为了花晋等人挥刀对敌。
  他的同胞没有给过他温暖,而他以往痛恨的大梁却给了他前所未有的珍重。
  然而无论如何,他终归是胡人。他们愿意待他好,但也必须防备他。
  他明白的。就像他刚来龙关一般,他都明白。
  别人都没关系,他想。只要花晋还信着他,那就行了。
  他想了很久,花了好几天,偷偷摸摸做出了一大堆飞铙想给花晋一个惊喜。
  他想告诉花晋,他待自己这么好,又照顾了这些年,其实他心里很感激。就算是打仗,他也能帮上忙的,他不会犯倔、不会添乱、会老老实实不乱跑。
  他想告诉花晋,自己会听话,他们其实都不用防着他的。所以,也别皱着眉了好不好?
  他想说的那么多,最后却都没有说出口。
  胡涟的态度给他敲了一个狠狠的警钟。而后他看见花晋的眼神,几乎不受控制开口。
  “你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对不对?”
  他后来又说了很多伤人的话,花晋的脸色果然越来越差。他迎着花晋的眼神,看着他愤怒之中又带着了然的神情。
  于是他越发变本加厉,将仿佛自己与大梁不共戴天一般。他甚至忘记了花晋早就和他说过,和他阿姊在一起的大梁男子也已经不在世间,他狠狠的咒骂着,发狠说要找到这个人,要亲手杀了他。
  他做出一副恨透了所有大梁人的模样,果然让花晋失望透顶。他听那人问自己还有没有良心。
  心里如何想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是愤恨的瞪着花晋,紧紧咬着牙,仿佛这样便能守住自己的尊严和脸面。
  他为了自己那个不知原因的心思、已经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亲手将所有人推开。
  他说自己不需要他们。其实是他明白没有人需要他。与其让别人为难犹豫,不如直接亲自打碎吧。
  都散了。
  他才不稀罕。
  当夜他一个人收拾好包裹默默离开。原本以为没人知道,直到他被一群人堵了路无法脱身,花晋出现在眼前将自己救出,他才知道,原来花晋竟然一直跟着自己。
  仿佛咬破一颗青杏,先是酸涩,接着便生起一团甜。
  花晋一把抓住他,竟是要比下午那时还生气。他朝他发火,他却没有反驳。
  脸上挂着不高兴的表情,但心里究竟怎么想,只有他自己清楚。
  花晋不由分说,将他抓回龙关。他像是被拔了牙的小狼崽被关回屋里,直到战后才被放出来。
  憋了这么久,就算是兔子都得有脾气,更何况他本就不安分。于是又跑了几次,但却总是被花晋捉住。
  后来花晋总是嘲笑他的逃跑技术。可花晋不知道,他每次逃走前,都要故意留下一些疏漏,又或者是只走一会儿便开始四处闲逛,总不离开太远。
  为什么要逃走呢?只不过是因为,自己若是不跑,就好像显得很喜欢和他在一起似的。
  小孩子的别扭任性,以往没有地方发泄,如今却尽数给了花晋。
  现在他也常常会笑话当时的自己,明明是一眼就能看穿的心思,却偏偏以为自己藏得多好,平白让花晋看了无数笑话。
  再后来,他们一路去了王都,知道了一些应该知道的事。终于,年幼时的躲藏、父母的消失、阿姊的离去,一切都有了顺理成章的缘由,只是都瞒着他罢了。
  他恨错了人,也怨错了人。幸运的是,花晋还在他身边。
  他看着容妃在他面前变得冰凉时,心里忽的一空,仿佛有什么一下脱离了自己的身体。
  当初撕心裂肺,如今也都成了过眼云烟。
  那年的战事一结束,花晋与他就踏上了旅程。
  先是直奔归云山,而后一路向西,向南,转北,往东。四年时间,几乎走遍整个大梁。
  直到最后,他还是没有找到关于赫连素的一丝片缕。
  但他已经不在乎了。西北有个说法,死去的人如果埋在山上,就会变成飞翔的鹰;如果沉入水底,就会化作灵巧的鱼。
  他想,他姐姐或许早已经变成一只矫健的鹰飞走了。
  她这一生短暂流离,并不美好,没什么值得怀念的。早早地,彻彻底底的忘记,去开启新的人生,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的脾气转变的迅速而彻底,过去的尖锐尽数收敛,似乎某个瞬间一下子成长起来。
  花晋自始至终都陪着他。
  还会陪他多久?他不知道,也不会去问。
  去留随意,有一刻便过一刻。
  但他心里隐约有一个答案,未曾付诸于口,却让他格外安心。
  他靠在窗边出神,不知不觉就陷入回忆,待到反应过来,就见身边站着一人,也朝着他看得方向望去。
  大梁往东靠着海的城镇,每年下雪的日子是很少的,纵使下了,也不过是悠悠几片,不成气候。
  今年的第一场雪是在夜里,现下已经全然不见,只有阳光柔柔的撒到地上,空气吸进肺里,潮湿且冰冷。
  他看着地上的水迹,沉默了许久,开口道:“我想走了。”
  花晋看向他,半晌道:“好。听说今年的雪比往年大了些。”
  他静静的看着花晋,又见花晋挪开眼神,状似不经意道:“我托人为你做了身大氅。”
  “嗯?”他有些惊讶。
  花晋清了清嗓子,偏过头:“你不是想要吗?”
  他想起来了。
  当初花晋送了两件给花樊,他记得自己好像有些……吃醋?
  他笑了,眼中带着光,促狭的看向花晋:“我都忘了——你还记得?”
  花晋这时却不躲了,视线与他相接:“等衣服到了,我们就走。”
  “你知道我想去哪儿?”他故意问。
  花晋抬手将他被风吹乱的头发拨到耳后。
  “带你回家。”他听花晋说。

  阕之杉

  觉得,他可能天生和胡樾——以及胡樾四周一圈人犯冲。
  不然为什么他明明受了重伤还要每天受气?
  他躺在马车里无数次思索这个问题,想来想去也无解,只把自己气的头顶冒烟。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他刚下归云山没多久,路过一片山头,好死不死的遇着了一伙土匪。
  土匪他倒是不怕,只是这群人不仅要劫他的财,还顺便劫了人家姑娘的色,抢了一个水灵灵的女子去做压寨夫人。
  这阕之杉可就不能忍了。于是,原本能全身而退,为了这个姑娘,他硬是和那群人硬碰硬的拼了一把,勉强将人救了出来。
  这个过程中自然是受了伤,只是伤的并不重,只要修养一段时间就行了。
  他带着那女子逃到镇上,那女子自称无依无靠,在此地举目无亲,当真凄凄惨惨,说到动情处时更是梨花带雨泪落成河。
  阕之杉甩拖不得,又不能真的放任不管,最后只好在客栈给她开了间房,让其暂且住下。
  这么一来一往的天色渐晚,阕之杉便也不再折腾,想着干脆留在此地落脚,明日再做打算,便也在同一家客栈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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