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名士出身的鲁州刺史,这字迹真是……
庞图拿着药方走到榻前,说:“我这就去令亲信熬药,放心,你死不得的。”
他说着,感觉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是一枚玉佩。
那玉佩已经碎的不成样子,不怎么完整,不过用金子重新修复过,隐约能看出来是一块玉佩。
一块不怎么值钱,却用金线修复过的残缺玉佩。
自然是华旉老先生送给林让的玉佩!
庞图捡起玉佩,说:“这怕是鲁州刺史方才落下的,我这就给他送出去。”
庞图正好要叫人去煎药,便嘱咐元皓说:“躺好了,你歇歇罢,别等药还没煎回来,你先去了老命。”
庞图说罢了,便掀开帐帘子走了出去。
林让故意把玉佩扔在地上,就是想要庞图追出来。
林让出了营帐,站在角落的地方,等了一会子,同时等待的还有魏满。
林让给魏满也安排了戏份,二人正等着鱼儿上钩。
“哗啦!”
帐帘子打起,魏满低声说:“来了。”
林让点头说:“按计划行事。”
庞图刚走出来,便在角落的地方看到了林让,林让站在一个帐子后面,只露出半面,对面似乎还有人,正在说话,但庞图一眼看不到那人。
一个低沉的嗓音说:“去给元皓看病了?”
那声音是魏满!
庞图一下子便辨识了出来,绝对是魏满无疑。
庞图听他们说起元皓,下意识没有过去,留了一个心眼儿,他哪知道,自己正努力钻进林让的圈套……
林让点头说:“去看过了。”
魏满说:“元皓如何?”
林让轻笑了一记,活脱脱奸臣典范,说:“无什么大碍,本就没有生病,都无需吃什么药。”
庞图心里一突,元皓没有生病?
刚才他那病怏怏的模样,连耳杯都拿不起来,还一直咳嗽,这是没有生病?
林让又说:“魏公您放心好了,元皓想要装病骗人,能是那庞图小儿能看出来的?再加上我及时出现,为元皓医病,必没有破绽,这计划谨慎的很。”
“好!”魏满说:“如今元皓‘病’得如此严重,明日必然不能启程。”
林让与魏满说着,两个人“志得意满”的便离开了。
庞图在暗中听着,心中“咯噔”一声,元皓是装病,而且与魏营中人串通一气,为的就是不想明日启程!
自己险些中了元皓的圈套!
庞图很聪明,他知道大事面前,要放下私人恩怨,因此才会去看望生病的元皓,哪知道元皓竟然包藏祸心,其实早已与魏满串通一气。
他本就看不惯元皓,如今林让和魏满抛出一个契机,庞图就更加看元皓不惯,觉得元皓果然是奸诈之人。
庞图心中冷笑一声,装,好啊,看你装到什么时候,只要一回到燕州,必然让主公治你的罪,砍你的头!
林让与魏满离开,回了盟主营帐,放下帐帘子,魏满这才说:“庞图必然全都听见了。”
林让淡淡的说:“好得很,已经送了庞图两份贽敬大礼,看他还不上钩儿么?”
魏满一笑,说:“林让,你可真够损的,这样的法子都想得出来?”
林让顺手拿起医典来,脸色不变,说:“元皓的确是个人才,但元皓此人刚直迂腐的很,恐怕不会轻易投降魏公,如今大战当前,最简单的法子,自然是让他们内斗,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不能怪让狠心了。”
魏满凑过来,亲了林让的鼻尖儿一下,说:“不,孤就喜欢你对旁人如此狠心,对孤如此心软的模样,继续保持,以兹鼓励。”
林让瞥斜了魏满一眼,擦了擦自己的鼻尖儿。
魏满说:“怎么?这样儿的鼓励不够么?难不成……嫌孤小气?”
林让表情一成不变,看起来冷淡,甚至冷酷极了,眼神却幽幽的注视着魏满,说:“魏公说呢?”
魏满眼神登时“阴霾”了起来,说:“刺史的本事儿越发的见长,竟然三番四次的挑衅盟主的威严,何等奸臣,理应……就地正法。”
第二日一大早,元皓与庞图的队伍,按照计划启程,准备回归燕州。
魏满与林让送行到城门口,林让坐在辎车中,辎车一晃一晃的,林让整个人都迷迷瞪瞪,已经不知道睡了多少起儿,被晃醒了多少次。
魏满见林让瞌睡虫上头,笑着说:“乖,起了,睁睁眼睛,马上到城门口儿了,若是叫元皓庞图看到你这幅瞌睡模样,指不定嘲笑你呢。”
林让勉强睁开眼目,简直是一脸杀气的盯着魏满。
魏满才不惧怕,腆着脸说:“谁叫你昨日撩孤,将你就地正法都是轻的。”
林让送了魏满一双冷酷的白眼,辎车一停,便率先步下马车去。
“咳咳咳咳咳——”
“咳咳咳……”
“咳!”
元皓还在不停的咳嗽着,毕竟才一晚上,病情也没什么好转,高大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憔悴。
而庞图呢,一反常态,根本不似昨日里那般关心,还一脸不屑的目光。
魏满亲自走过来,无视了庞图,紧紧拉着元皓的手,十分亲切的说:“元先生,你与孤一见如故,若是日后得了空,一定常来看看,咱们走动走动,也好聊天解闷儿,是也不是?你我便不要拘这个礼儿了。”
魏满如此亲切,庞图越看越是不屑,心中冷笑的想着,自己险些着了元皓的道,这个元皓的城府心机也真是够深沉的,看你现在得意,等回了燕州,哼……
庞图如是想着,林让见他眼底有一些狠色,便知道计划得逞。
林让也走过去,递给元皓一个小瓶子,说:“我闻元先生总是瘫咳,想必十分难过,这里是一些止咳的药丸,若是咳嗽的厉害,便含一颗。”
这可不是止咳的药丸,里面还加了驱寒治疗的药材,保证元皓到燕州之前,药到病除,这样庞图在状告元皓之时,才能更加有力。
倒时候陈继若请人来给元皓诊脉,什么病也没有,元皓必然百口莫辩。
元皓不知情况,还接了林让的药丸,说:“多谢刺史。”
魏满说:“时辰不早了,孤也不多留你们,上路罢。”
他说到这里,还亲切的拥抱了一下元皓,在他耳边悄声低笑,说:“元先生,哪一日若你在燕州待不下去了,大可以回来,孤的魏营,随时恭候元先生大驾。”
元皓只是淡淡的说:“多谢魏公美意,可惜……不会有这一日了。”
魏满笑着说:“诶,凡事……都不要说满。”
“报——!!”
燕州,府署。
士兵快速冲进来,跪在府署大堂之内,说:“禀主公,谋主庞图与别驾元皓,回来了!”
“甚好!”
陈继欢心的站起身来,来到府署门口,果然看到车队辚辚而至,当真都回来了。
元皓与庞图下了马车,拱手拜见陈继。
陈继说:“二位来的正好儿,孤正要与各位将领相商,对抗魏满的对策,二位也随孤来罢。”
众人进入了府署议会大堂,全部落座下来,将领们正在讨论该如何对抗魏满。
一部分将领觉得,魏满的盟军阵势太大,不宜正面对抗,而且盟军虽然胜在数量上,却也有弊端,那便是多股力量,军心不齐,对于这样的盟军,只需要拖延战机,让他们再而衰三而竭,最后达到“躺赢”的目的,根本不需要正面交锋,耗尽他们的锐气便可以。
这也是元皓支持的战略。
而另外一部分将领认为,如今庞图带去了“三公”的檄文,盟军军心十分不稳,已经开始溃散,正是时机,应该迎头痛击,狠狠的给魏满一个颜色看看,让他知道这天下是谁在做主!
这两边扛上,正好庞图与元皓回来,各有各的支持者,也算是势均力敌。
陈继本就是个优柔寡断,有谋无断之人,这边也觉得好,那面也觉得妙,就想听听二位谋臣的意见。
元皓拱起手来,说:“主公,臣以为……”
他的话刚说到这里,庞图突然“呵——”的冷笑了一声,极为不客气的打断了元皓的话,说:“主公,元别驾一定以为,只要慢慢消磨盟军的志气,不需要出兵,便可以战胜盟军,对么?”
元皓眯了眯眼目,说:“谋主所言正是微臣所想,盟军心杂,不足为惧,一旦盟军溃散,魏满的势力又怎么可能真正与主公对抗?这一战,本可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何还要大动干戈,劳民伤财,致使百姓积怨呢?主公之所以占据优势,便是因着善待百姓,主公切不可本末倒置,将数余年积攒的民心,溃于一旦!”
元皓说得铿锵有力,在理在情。
庞图却更是不屑,冷声说:“主公,在卑臣阐述速战速决的优势之前,卑臣想先禀明一件事情。”
陈继说:“哦?是什么事情?”
庞图便把元皓在魏营中“假装生病”,耽误行程的事情说了一遍。
陈继一听,勃然大怒,“嘭!!”的一声拍在案几上,说:“竟有此事?!”
庞图信誓旦旦的说:“元皓串通魏满,是卑臣亲耳听见,亲眼看见,绝不作假!卑臣起初以为,臣与元皓不过是意见相左,政见不和罢了,如今一看,想来并非如此,而是元皓早就……包藏祸心!”
元皓听了,先是吃惊,随即慢慢镇定下来。
陈继雷霆震怒,说:“元皓!你通敌反叛,可还有什么话好说!?”
元皓越发的镇定下来,拱起手,淡淡的说:“卑臣敢问谋主几个问题。”
庞图不屑的说:“你问!”
元皓说:“其一,卑臣通敌,谋主如何断定?”
庞图回答自如,说:“魏满待你犹如亲生兄弟,护你犹如亲身手足,送行之时依依不舍,怎么看也不像仇敌干系。”
元皓没有解释,继续说:“其二,卑臣装病,谋主如何断定?”
庞图仍然回答自如,说:“我亲耳听见,魏满与那刺史密谋,说你未病,只是想要拖延回归燕州的时机。”
庞图说到这里,眼眸不由晃动了一下,只觉哪里有些隐隐的不对劲儿。
庞图第三次拱手发问,说:“其三,卑臣与谋主共事余栽,谋主为何尽信敌军,而不信自己人?”
庞图听到他这般说,心中一震……
这不对劲的地方,豁然水落石出。
庞图回答的问题,都是魏满怎么怎么样,没有一个是元皓做的,无论是亲如手足兄弟,还是装病的事情,全都出自魏满。
若说这是陷害,也不过如此。
庞图一时间有些犹豫,他已经参破了魏满的诡计,但“刀”架在元皓的脖颈上,元皓平日里得罪的人可不只是庞图一个人,其余人等又怎么可能放过元皓?
瞬间有几个人站出来,说元皓通敌反叛,请求陈继将他问斩。
“主公!如今三公檄文已至,盟军军心不稳,正是溃散盟军的大好时机啊!”
“正是啊主公,元皓三番四次阻挠出兵,必然已经与魏满串通一气!”
“元皓投敌,请主公问斩元皓,以正军威!”
“问斩元皓!”
“问斩元皓!”
一时间府署之内喊声冲天,元皓长身而立在议会大堂之中,目光淡然,气定神闲,大有一种生而无惧之感。
陈继“嘭!”的一拍案几,说:“好你个元皓,魏满小儿点名令你去魏营的时候,孤便觉得不对劲儿了,如今证据便在眼前,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元皓淡淡的回答:“臣……无话可说。”
“好好好!”
陈继震怒非常,说:“来人!即刻问斩元皓!”
“且慢!”
陈继刚刚发令,哪知道庞图突然站出来,打断了陈继的命令,拱起手来,眼神有些慌乱。
陈继震惊的说:“庞图,你这是何意?为何阻挠于孤,元皓这个细作便是你揪出来的,孤要将他问斩,有何不可?”
庞图已经知晓自己中了圈套,但元皓偏偏是众矢之的,情势偏离了庞图的预料,如果元皓真的死了,可以说是正中魏满下怀,也圆了庞图多年来的念想。
只是……
只是庞图心中隐隐有些揪心,元皓带的是赤胆忠心,死的如此不明不白,倒成了自己的过失。
庞图支吾了一声,眼眸微动,说:“主公,元皓此人,到底是天下名士,早已名扬千里,如今主公突然问斩元皓,恐怕……会引起其他名士的恐慌,对主公不利。再者……这眼下正要对抗魏满小儿,正是用人之际,因此卑臣以为,不若将元皓暂且收押,打入监牢,等日后再做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