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玦在郡守府大门前下马时,门口的几个卫兵抢着过来替他牵马,又先后对他和薛蔺行了军礼。
照理来说,他们无须向薛蔺这般没有职务的人行礼的。但自从新军粮之事,以及薛蔺搞的心理战术把突厥二十万人马给吓跑的事发生后,他就成了大业军人心目中的偶像。怎么个偶像法呢?大约是像三国里的诸葛孔明。
可这些军人背地里又喜欢称他为“薛菩萨”。他走到哪儿,都能听到大家的窃窃私语:“看,薛菩萨来了。是薛菩萨哦。”
激动程度不亚于现代人看到熊猫时的表现:“看,熊猫出来了。是熊猫哦。”
薛蔺:……
……
萧玦回凤阳阁的时候,薛蔺正在烹茶。茶盘旁摆着一碟特别精致的茶点。
她心绪不宁地坐到他面前,将一盏他才倒好的茶,牛饮入腹。
薛蔺失笑:“你这么个喝法,简直就是牛嚼牡丹,焚琴煮鹤。”
第48章:
这天教授的是基本防卫动作。骑兵们在马儿飞奔的情况下,要做到格档是分外不易的。不是指格档这个动作不容易,而是当他们回刀格档的时候,马儿已经疾驰到了远处,敌人早就脱离了他们的攻击范围。
所以如何在快速回防的情况下斩杀敌人,甚或是直接以攻为守,干掉对方,就成了这门课的首要学习目标。
像薛蔺这样没习过武的人,在正规打仗的时候,肯定是退到后方去的。他自己也清楚自己的斤两,不敢挤过去跟大家一起练,免得拖大家后月退。
到底是个男人,在外围看久了之后,他有些热血沸腾,就悄然跑到训练圈之外,自己拔-出月要刀开始练习横劈竖砍。
萧玦远远看到了他的动作,直接策马过来,一把夺下他的刀,不悦地道:“从来没练过刀的人,也不怕摆弄得不小心,把自己给伤到?”
萧玦浑身冰凉。她当然知道父亲为什么会暴跳如雷。
因为她母亲生的根本不是女儿,而是儿子。
因为她身上不仅有萧氏的血脉,还流着刘氏的血脉。
刘贵妃当日生产后,第一个通知的若是刘雍,那么今天的历史恐怕就完全不一样了。刘雍很可能会把襁褓中的她推上帝位。
所以,整整十个月被蒙在鼓里的皇帝,在知道一切后,才会如此暴怒……
萧玦心里咯噔一声。
薛蔺赶紧用力地搂住了他的肩,想把心底的力量传递给他。
刘雍嘿嘿笑了起来:“他骂我是疯子,他说这个女人根本不可能是我女儿。我问他,不是我女儿,那她是谁。”他脸现不屑,“那个懦夫,他根本不敢说我女儿是被他派的人杀了的事。反反复复只是在骂我,说这个女人长得这么像阿鸾,我该领回去自己享用才对。干嘛要领过来羞辱他?”
薛蔺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淦!这可真特么是个狠人。逼着义宁帝宠幸跟自己老爹长得超级像的女人,这特么怎么宠幸?!
“我拿着刀逼在他脖子上,我说,你当然是有选择的。要不然就死在这把刀下,要不然就乖乖行房。你看,我给了他像个男人一样去死的机会的。他不去。那我就心安理得了。”
要毁掉一个人,远比杀掉一个人更容易。他只要给少年下药,再把他跟一群男人关在一起,等事成之后,少年眼里的光芒必将黯淡。甚至他还可以在事后,叫上一位暗慕少年的伴读到事发现场,把罪责栽赃过去。
那不管是薛蔺,还是被栽赃的伴读都会有把柄落在他手里。不想被传丑闻的少年,就只能站到他这边,成为他的人。
然而他是那么可笑,最终竟只是轻飘飘地用薛府的四个轿夫来吓唬了少年一番。
还没能吓唬成功。
他嘴角扯起一抹自嘲的笑。
“嗯,不洗了。”他顺口答了一句,忽然觉得这声音……他噌地探头往屏风外望去。
寝间的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了,萧玦正斜倚在窗畔的桌案旁,手里提着酒壶,赫然就是刚刚那座酒楼里装河东乾和葡萄的那只壶。她眼神微醺,有些隐忍地望着他。
他愣了,这是……醉了?
恍惚想起红酒一类的酒,入口香甜,后劲却极霸道。赶紧缩回屏风后,慌乱地小声嚷嚷:“把窗户关上,不是跟你说要矜持吗?怎么大晚上,又跑我这边来了?被人看到怎么得了?”
没听到有人回应,心想着不跟能喝醉酒的人计较,他又连忙把刚刚褪下的衣袍往身上套,打算自己过去关窗。
这么鼓舞人心的时刻,他想着那个人,竟然想得……身体都起变化了……
他有种深深的罪恶感。
萧玦回来的时候,是带着一身轻伤的。左臂被利刃擦伤了一处,后背也被弯弓削出长长的划痕。这些伤一看就知道敌人的武器挥舞得有多么嚣张,但都被萧玦灵活躲开了。所以即便是后背上看上去很吓人的伤,其实也只是伤到一点表皮罢了。
薛蔺看得眼眶都红了。
萧玦显然还沉浸在胜利的愉悦中,笑着安慰他:“我杀了好几百号人,才只受了这么点伤。不亏。”
他慢腾腾读着兵书,吃着早就单独给他做好的饭菜,心里琢磨着要是军-士们因为饿着月土子闹出什么乱子来,正好借机把薛蔺捉来打个三十军棍。动摇了军心,只罚这点军棍,就连萧玦都开不起腔。
正想着,萧玦已经掀起帐帘而入,看到他正在用膳,蹙眉拱手道:“大总管已经用上晚膳了,将士们却一直到现在还未吃上饭……”
刘雍大怒,筷子往桌上一摔,一根筷子甚至弹到了地面上:“都这个时辰了,伙头军还不做饭?!”
萧玦看他这模样,就知道他是在借机发难。直奔主题道:“我只想向大总管禀报一件事。薛二郎研制的新军粮极为便于携带,每位将士自己就可以携带数天乃至半个月的粮长途作战。”
说完,他拱了拱手:“就是这样。我去给将军们发粮了。”
我去!这特么哪儿是亲亲抱抱举高高,明明是举高高抱抱……薛蔺还没吐槽完,萧玦已经堵住了他的嘴。
萧玦qin够了,这才咬着他耳朵问:“做我的皇夫吧?”
薛蔺被他qin得头脑晕乎乎的,“嗯”了一声。等反应过来,惊道:“皇夫?你这是打算告诉天下人,你不打算要孩子了?”
义宁帝再是生不出来,人家后宫里也充满诚意地摆满了嫔妃。萧玦居然打算搞同忄生婚姻,要不要这么意识超前呐?!这种事放在这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时代,是能让人写讨伐檄文的大事吧!
萧玦用手指在他鼻尖上弹了一下:“想什么呢?你当皇夫,我当女帝。如是而已。”
薛从谦惊讶不已,他一向不喜欢自己这个不学无术的儿子。但没料到两个儿子的品性差别竟这般大,到头来文武双全那个性子阴鸷到想谋害嫡兄,而不学无术那个却肯以德报怨。
他眼圈湿润了,拉着儿子的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轻轻拍了拍薛蔺的手。
柳氏也震惊不已,心里着实松了口气。可看到薛从谦这副模样,又忍不住心寒。薛蔺他是在装啊,你怎么就看不明白?她捂住发疼的心口,却不得不口中称谢,冲着薛蔺倒头就拜……
……
薛蔺万分确定,薛绍的腿会折,十成十跟萧玦有关系。昨天刘承颐把那家伙从马下拖出来时,他只是抱着大腿哀嚎,腿还分明能动。
他嘴咧得大大的。
萧玦难得不自然地以手成拳,放到嘴边轻咳了几声。
两人随着人墙的移动,牵手走了一路。默默地感受着对方衣鞋的体温,心里满是柔情。
直到临近凌烟阁,两个才分开行动。
薛蔺一进阁门,何征就哈哈大笑地迎上前来:“厉害呀薛二兄,我都听说了,昨天你以新式煎茶法技惊四座,把整座茶楼都哄动了!他们还说,跟你同茶室的那群人原本是平阳长公主的追求者,一个个自诩风流文士。结果你小露一招,他们连那位公主都不理了,全部围着你团团转!”
薛蔺有点心烦,随意地道:“我不打小报告,又不是为了你们。我是不想公主跟刘公的儿子起冲突。走走走,你们的主子又不是我,杵在我面前干嘛?”
司筝难过得一逼,到底已经处了一阵了,说没感情肯定是假的。她伸手想去抱他大月退,想到主子的男人不能碰,又改为抱桌腿,可怜巴巴望着他:“司筝不走。司筝就要留在这里。郎君你别生气啊。”
萧卫讷讷道:“都怪我俩脑子不好用,先前平阳长公主为难郎君时,没想到去找主子求助。还请郎君责罚。”
薛蔺才不信他们是没想到。但转念一想,他们其实是对公主忠心一片,才会有这些反应,心里的气倒也消了些。
司筝又恰如其分地讨好道:“后来刘元晦来堵郎君你的时候,主子这么快就赶过来了,就是我俩去报信了!”她摇了摇桌子腿儿,巴巴地望着他,“郎君,我们这也算是将功折罪了,你说是不?”
刘承颐满脸惋惜,又道:“那确实不能再喝了。不过我家小厨房还做了两道小菜,不如拿出来大家尝尝?”
何征也一拍大腿,也对薛蔺道:“瞧瞧我这记性,我都忘了!今天元晦兄讲了你的事后,我就也让从人回去备点心,打算中午的时候拿出来佐酒,陪你唠嗑唠嗑。”
刘承颐备的是波棱菜和炙野菌,何征备的是单笼金乳酥和同心生结脯。这波棱菜也就是今天的菠菜,在现代不过是贱价菜,但在大业王朝却是甫通西域后,刚从天竺引进的新品种。
也就是说,人家是高奢菜。
高奢菜一拿出来,一堆人围着那盘菜赞叹,说什么“没想到今日竟能吃上一回波棱菜,我阿耶也就在政事堂吃到过一回,还是陛下赐食才吃到的”,也有说“外面酒楼我都问过了,根本没得卖”,还有说“咦,这菜竟有丝丝甜味,真是稀奇”的。
直到萧玦轻轻在他脑门上一弹,他才回过神来。一回头,眼泪又包起来了。
“我还以为,这回十有八-九又得死一块儿了。”他哭着说。不过死一块儿其实也不错,至少在死前还能再见一面。
萧玦又是惊讶又是好笑:“不是说相信我吗?”
“……都快死了,肯定得说点好听的。”他擦着眼泪瞪他。
萧玦用双手捧着他的脸,以拇指擦拭他的眼泪,柔声哄:“死什么死?我不会让你死的。再怎么也要试尽世间万法。实在不行,还能用我的命来换你的。”
薛蔺实在不明白,不过就是商量个年号出来,用得着花这么大功夫和力气吗?底下的人拟几个出来,萧玦看了,觉得哪个合适就圈哪个不就得了?
他决定溜去补瞌睡。
走到一半,他就听到风中隐隐约约传来号哭声,和喊冤声。
这可着实新鲜了,太极宫里竟然有人大声号哭喊冤,还没人制止。薛蔺转头问从人:“是谁在哭?”
从人支支吾吾,好半晌才挤出来四个字:“……是……太上皇。”
但回过神来,他就想扇自己巴掌:刘雍可是亲自下令腰斩萧玦的人!他要真是她的外祖父,这心肠得有多硬呐!
萧玦陡知身世,心神不宁了一瞬,突然就鼓起掌来:“刘公浸yin官场多年,连说话都跟别人不一样。我这会儿要是对陛下表现出一丁点不满,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太极殿吧?这招离间计使得高明,果真高明。”
刘雍蹙紧了眉:“你还记得你小时候,被皇帝挑唆,多次当着我的面骂我,说要杀了我吗?你如果不是我的外孙女,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所以,刘公现在是后悔当初没杀了我?”萧玦眼里毫无怯意。
“不。外公已经厌倦了萧氏的虚伪,也厌倦了日日提防坐在帝位上的人的迫害。所以……”刘雍望着萧玦的目光炯然有神,“这回,外公要推举流有我刘氏血脉的人当太女。”
等萧玦出去后,薛蔺就赶紧唤人进来了。
他精力恢复了许多,但说话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有点小。不过,侍候在殿外的宫女似乎早就被打过招呼,要留心注意殿内的需求。所以他一唤人,就有人进来了。
薛蔺立马叫她把萧川喊过来了。
看到萧川,他第一句话问的就是:“情况怎么样?没露馅儿吧?”
那露了馅儿,他这番痛苦就算白受了。
他并无军-衔,这批物资也是士-卒们看着他们从别处运来的,并没在大部-队后-勤-队-伍护送的辎重行列中。所以,他其实根本没有处置任何一个人的权利。
但他功夫摆在那里,又露了狠劲儿,现场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萧川这才朗声道:“这些物资是被你们天天痛骂的薛家二郎自掏月要包,买来给你们改善伙食的。等同军粮。等制作成熟食后,自然就会发给你们,抢什么抢?”
大多数人一听这话,眼里不自觉地就露出了渴望。但还是有人啐了一口,怪里怪气地道:“这么贵的精细粮,会分给我们?开什么玩笑呢?”
“就是。是给你们这些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儿吃的吧?嫌军-营里的伙食难吃,想自己开伙了?”
第49章:
去陈氏那里吃早饭时,那边除了下人,一个人都没在。甚至连陈氏贴身侍候的丫鬟婆子都没在。饭桌上倒是早备好了早餐,在旁侍候的小丫鬟过来转达了陈氏的话,说是他庶弟薛绍腿折了,叫他吃饱饭后过去看望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