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蔺就给自己塞了一张胡饼,再喝了一碗小米粥,这才慢悠悠晃去薛绍住的院子。
自他穿进书里后,最不习惯的就是身边一堆人服侍。那哪儿是服侍啊,一个个眼睛像是粘在他身上的一样,时刻准备着发现他的最新需求……
太没隐私了。
他就把人都赶出去了。陈氏宠他,说了他他不听后,也就由着他了。
士卒们忍着饿,一个个不自觉地往香味传来的地方走,却被伍长往帐篷里赶:“跑什么跑?!军营里面不能随便跑的,这点儿军纪你们不知道?!”
军营里为了防止谍者、混水摸鱼者、扰乱秩序者,对于军纪的规定是相当严的。比如不允许跨营区行走,而且士卒外出必须3-5人同行。军吏可以自行判断士卒的违规情况是否严重,严重的可就地处决。
有不服气地骂骂咧咧往回走:“咱们这些卖命的这会儿连饭都没得吃,哪个龟儿子居然在整好东西吃!娘的,吃也就吃吧,还弄得到处都是香味儿,这不是恶心人吗?”
“别骂了。能吃上好东西的,肯定不是咱们这种人能惹的。别嘴一张,啥话都敢往外倒。”
有个年纪小的小卒饿得眼圈都红了,躲在角落里抹眼泪。哭得同伍的人心烦意乱,指着他鼻子就骂:“嚎什么嚎?!给你阿娘嚎丧呢?!”
而刘承颐更是被铐上了镣铐,纵有一身功夫,也插翅难逃。
白天的时候还是贵公子,到了晚上就成了阶下囚。这么刺激的生活让薛蔺简直想一脚把刘承颐给踹死!
马车一路颠簸,终于停下来时,有人过来踢了车门,嘻嘻笑笑:“出来,大业俘虏们。”
不止是一个人在笑,薛蔺还听到了好多不同的笑声。等他从马车里出来,周围早已围了好几圈突厥人,都是清一色的编辫打扮,脸上也都浮现着看好戏的表情,对着他指指戳戳的,讲着他听不懂的叽哩咕噜的突厥话。
那个汉话不太流利的突厥人笑着问他:“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
那个会汉话的突厥人着实是个讨人厌的家伙,笑话了薛蔺是小白脸后,又拿刘承颐开涮:“说起来,这回多亏了你。要不是你的出入月要牌起了作用,我们的人还真没法儿混入郡守府。可惜刘雍的饮食都是由专人负责的,我们下了不毒。要不然,你在小白脸身上用过的方法,我们直接就能用到你父亲身上了。”
刘承颐自从有了死志之后,整个人就沉静得一如死水了。刚刚薛蔺寻死的时候,他也只是脸色骤然煞白,并未有任何阻拦的动作。
他早就想明白了,薛蔺为了萧玦肯定会想方设法求死。而他自己身为军神之子被俘,已然成为整个大业的耻辱。即使他能得活,双手恢复自由后的第一件事,他也一定会选择自裁。
然而这个突厥人的话刹时在他心里掀起滔天巨浪!他瞪视着那人,满脸的不敢置信。
那个突厥人更得意了:“有了你的月要牌,没有任何人对我们的人起疑。我们派了数十名最勇武的勇士,穿着你们大业的军服,以你的名义声称“将缴获的战败突厥部落的珠宝敬献父亲”,顺利拖着藏了人和武器的箱子进了郡守府。”
刘承颐带着些恶意,转头对薛蔺道:“你昨天不是说乌梅最是生津解暑吗?我今天特意让小厨房备了乌梅浆,让从人一直用冰镇着的。我现在就让人取过来。”
薛蔺吓到了,登时想起了昨日的“河东乾和葡萄与冰镇果汁之争”……
薛蔺转头去望萧玦,后者果然脸色不豫。
她手里还端着两盘菜,估计要不是怕被菜汁脏到手,那两个盘子已经死无全尸了……
求生欲让他赶紧拉住刘承颐召唤从人的手:“元晦兄,我昨天喝多了冰的东西,回去就开始拉肚子。我不能再喝了!”
但现在是在外头,他得给萧玦留点脸面。于是,他沉着脸去拉马缰,试图拽着绝尘的马头往回走。可他往左边拽,绝尘脑袋就往右边昂;他往右边拽,马脑袋就往左边昂。
反正就是不听使唤。
他正要使唤萧玦管好他的马儿,就听到周围有人兴奋地窃窃私语:
“是公主,是晋阳公主。她抱着的那个翩翩郎君是谁?”
“是未来的驸马爷吧?没见晋阳公主跟哪个男人这么亲近过。”
好不容易发展到这一步,生怕自己又把他给逼回去了,萧玦另外找了个话题来讲:“这一仗我军十万人马,大败二十万突厥军队,以少胜多,完全够流芳百世了。”
他眼里毫不掩藏对心上人的欣赏与爱慕,目光专注而真诚,仿佛薛蔺是黑夜里最亮的那颗星子:“你那脑瓜子怎么就这么聪明呢?连这种计谋都想得出来。”
“我可真是……”他拉住他的手,在上面印下了一记wen,“捡到了一个宝。”
薛蔺吓了一跳,这特么不是西方的wen手礼吗?男人对女人做的那种。他心里怪怪的,但也说不上是排斥,只是有点吃惊萧玦会在无意中做出这个动作。顺便还琢磨了一件事:两个大男人怎么结婚呢?新婚之夜,他该不会叫我扮成女人吧?
神游太空,兜了一个大圈后,他才注意到萧玦在说:“这个伪装突厥人的法子还挺好用。我打算建一支骑兵队专门穿突厥人的衣服,学他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薛蔺把萧川告诉他的话全转述了一遍,分外小心地道:“萧川不止问过那个宝林,还秘密找了一些当年的粗使杂役问话。他们虽没看到现场,但都说那天在远处听到承香殿的方向传来不绝于耳的凄厉叫声。”
“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可能有心理问题?”他指了指脑袋。
人心都是肉长的。一个人到底对自己是真心,还是假意,其实自己是完全能感觉得出来的。
萧玦都对狗皇帝好到这种程度了,狗皇帝还各种不信任她。而且刘贵妃就是再不得宠,她生的女儿,他不管不问也就是了。他居然不顾她是刘雍的女儿,把人家四肢削了,眼睛挖了,连舌-头都割了!
这已经不属暴虐的范畴了,而是他脑子有恙啊!
盛唐之时,女性由于地位提升,已可从大宅院中光明正大地走上街道了。美女们或以帷帽遮脸,或华服浓妆毫无遮掩地骑马驰骋。而作为对礼教的变相尊重,当时更时兴的是女扮男装出行。
男人们并不会将女扮男装的女子,误认为是男子。但不论是谁,似乎都觉得高门贵女着男装在外面行走,是件容易让人接受的事。
薛蔺这会儿看到的萧玦,身上穿的正是男装。
翻领窄袖长袍被系在鞢带里,束紧了劲瘦的腰身。鞢带上垂着四条小带,悬挂着胡服鞢七事。她的妆容比平日还要素淡,仅在唇上点了一抹胭脂,一眼望去英气逼人。
腰间又佩了箭囊,手里再挽一副长弓,回眸间目光凛冽,似有迸石之能。活脱脱换了个人似的。
在萧玦抬头的时候,他迎上去qin了他一口。然后就装作若无其事地迈开了步子:“对了,你不是国库空虚吗?我又想到了一个开源节流的好法子……”
正说着,萧玦已经快步上前,在他鼻尖上轻轻弹了一记:“又往雪地里走。等会儿再湿了,可没有别的鞋袜给你换了。”一把将他打横抱起,这才笑着说,“继续往下说,有什么好法子。”
薛皇夫的脸红了红:“一对老夫了,还这么腻歪。”
萧玦诧异:“你这是没有新鲜感了?那要不……我今晚扮一扮西域舞姬?”
薛皇夫直接用右手撑开了他的脸。
……
不知过了多久,场景转换,他泪眼朦胧地看着刑台上身穿囚服,即将被腰斩的萧玦。
即使落到绝境,她那一身傲骨也依旧铮然。脸色淡漠,全然不把旁边寒光凛冽的铡刀放在眼里。
他举步踏上刑台。她终于注意到他了,这才首次有了失措的表情。她问他:“你怎么来了?”
又大声对监斩官员喝道:“那些事全是我背着他做的!你们把个无辜之人弄到刑场来干什么?!不怕薛公事后追究吗?!”
薛蔺:……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更羞耻了……
她站起身来,褪去最外层的紫色敷金彩轻容,问他:“我要沐浴了,你出了一身汗,要过来一起洗吗?”
萧玦一问,薛蔺立马怂得像只虾,弓着背缩到了被子里。
她又换了个邀请方式:“那你……要不要过来帮你亲亲的哥哥搓背?”
薛蔺吓得死死拽住不放。
然后……奇迹出现了,她居然没能挣得脱!
一个武学奇才居然挣不脱半点功夫都不会,身形还偏纤瘦的人的手。薛蔺心里暗喜,有门!
“你别气好不好?要不然我跪算盘珠子给你看?再要不然,我自罚把装满水的铜盆顶在头上?”他特别认真地道。
萧玦冷笑:“你今天拉刘承颐的手,不是拉得心花怒放的吗?还给我跪什么算盘珠子?”
他跟着萧玦组的骑兵队去了城外两里远的一处开阔地,骑上已经被萧玦教导得乖顺听话的绝尘马,就往前方慢悠悠往前走的萧玦驰逐而去。
绝尘这匹中二马性子古怪,但伴着萧玦一起长大,早就有了灵性。脚下步子似急实缓,在冲到萧玦身后时,它还特意再慢了一步。
可就是这样,薛蔺的手都跟萧玦的衣服擦着指尖而过……
绝尘打了个不耐烦的响鼻。而骑兵队副队长萧川更是放肆地爆笑出声,带着队员们一起笑。
萧川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大声嚷嚷:“驸马爷月要力不行呐。你这样会被公主嫌弃的。”
他攥了攥拳头,忍住想把她,不,是想把他暴揍一顿!这王八羔子居然装女人欺骗他纯洁的感情!
他一捋袖子想干架,可他那因愤怒而变得粗重的鼻息却先一步出卖了他。
萧玦不安地回过头望他:“你怎么了?”
萧玦的脸色因失血而浸染着不正常的白,似昆山玉雪。与背脊上狰狞血红的伤口形成了鲜明对比。让他一下子想起了他替他挡箭的那一刹。
那时,明明受利箭入体之苦的是萧玦,在他怀里的他却清晰感受到了那支箭穿云裂石的冲击力。
薛蔺愤怒地扔出一个字:“不!”自己暴躁完,又怕萧川会跟着暴躁,赶紧用手势示意其稍安勿躁。
刘承颐沉下脸色,低声以薛蔺才能听到的声音大小问了一句:“你当真以为萧玦是我阿耶的外孙?”
薛蔺浑身一僵,这话里的深意可不一般。
见自己的话成功镇住了对方,刘承颐这才微露得色地放开薛蔺的手臂:“我可以告诉你真相,但你也得知道,这种事是不宜在大庭广众之下提起的。”
他微抬下巴:“你意下如何?愿意跟我私下谈谈了?”
薛蔺好笑地伸出两手,不断往下压,示意大家平静点:“都来都来,你们都来。十万人的粮,要做出来还真得耗点人力。”
萧川讶异地看着他轻易把刺儿头们转化成了劳动力,还不忘在旁边问上一句:“怎么不把公主叫过来?”有公主在,你还去找别的将领干嘛?
薛蔺翻了个白眼,说了句场面话:“他在跟刘公他们开会研究战略问题。”
这些人本来就对萧玦和他不满,这会儿找萧玦过来,那现场不得更失控?
倒不如找个不相干的高级将领来压场子,再让士卒们亲眼看到这四十多车粮食的去向。让亲眼亲证力破谣言。
第50章:
萧玦歉意地望着他:“太医说,等你醒过来,只能喝点米粥。要不然,脾胃受不住。你先将就吃点,等你恢复精神了,我再给你做好吃的。”
薛蔺笑着微微点了点头。
宫女很快把粥端了过来。萧玦不愿假手于人,托着他的后颈,把人抱了起来。自己也坐到他身后,当了他的人-肉靠垫。又一手拿碗,一手拿勺,舀起米粥往他嘴里喂。
薛蔺一喂到香味,胃里立马翻江倒海地饿起来。那一绞一绞的疼,饿得人简直头昏眼花。他张嘴就把那勺粥吸溜进去了,结果吸太快,给呛着了。
吓得萧玦赶紧给他拍背顺气。
诈降!绝对是诈降!
突厥的阿史那可汗高兴得赶紧召开了军事会议,安排各部落准备好,等诈降的人在雁门之内搅起乱子,燃起狼烟,打开城门,就冲进城内打里面的人一个措手不及!
可计策定好了,一整天下来,雁门之内啥事儿都没发生。
不是今天,那肯定是明天。
阿史那可汗捺着性子继续等。
而萧玦火气上头,一看到他的红眼圈,生生又把即将脱口而出的难听话咽了回去。
但也仅此而已了。答应过她不喝别人野水的人,刚才居然跑过去跟野兄弟握手握得那么紧,还给野兄弟写了那么暧-昧的纸条。看那纸条的款式,就知道是在上课的时候扔的小纸团。
她逮到过好几次他给刘承颐扔纸团了,倒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写的是这种内容。
薛蔺深吸了几口气,把情绪压下去,对她道:“公主,你不能生我的气。你要是生气了,那就是中了刘元晦的奸计。你怎么能让他奸计得逞呢?”
突然被强换话题方向的萧玦:……
萧玦抽箭搭弓,再出一箭,果然太阳又被吐出来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