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有破碎的绳索,极为坚韧的牛筋绳。这里显然不是用来囚禁蛊人的,被炼制成蛊的人,不需要用这种东西束缚。
洛书看看断口,显然是经过大力挣扎,挣扎到牛筋绳勒进肉里,沾上了点点血色。
很可能,那些失踪的侠客之前就是在这里。
那现在人呢?
洛书心头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有奇怪的一点,洛书一直记得,但是却无法解答。
——他们进来的这个地洞,究竟是怎么出现的?
洛书拍拍二零八八的手臂,二零八八将洛书放在地上,洛书蹲下身细细查看地面,这里原本是用平整的石头垒砌成的地面,如今地面有细碎的浮土与土块,还有不曾清理过的泥渣。
显然,这里来过外人。
可以确定了,之前失踪的侠客确实在这里。
红柚蹭上洛书的面颊,示意附近没有蛊。
没有蛊?
这里可是目前所见最大的地蛊,怎么会没有蛊?
联想到消失的侠客,洛书的眸色微暗。
除非,地蛊的人已经转移了。
地面上莫名出现的洞很奇怪,就像是有人专程为了让风涉找到七律一样。
他们带走了侠士,但是不怕这里的机关被发现。
说明他们笃定了风涉会将所有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七律身上,根本不会来看这些机关。
或者就算风涉来看也不怕,因为他们已经将不能被发现的事物转移走了。
这些机关对他们没有用?
如果当真没有用,为何要千方百计将他们逼入这片林子。
无法破坏这些机关?
这个确实麻烦,但也不是不能做到。
除非他们笃定了在一定的时间内这机关不可能被破坏。
而且……
也不能被隐门掌控。
但是木尽,洛书清楚得很,他虽然平时给人感觉傻乎乎的一小孩,在机关阵法的这一方面,绝对是万年罕见的天才,论天资,恐怕就连隐门的始祖来了都不一定能比得过他,加之他痴迷于此道,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这阵法难,但是对于木尽来说,却并不是不可完成的事情。
至少在洛书下来之前,木尽已经能分出精力与旁人对话了。
这是他即将要将阵法拼合的预兆。
算算时间,现在木尽应该已经将阵法彻底解出了。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洛书看着那一截断裂的牛筋绳,目光渐渐凝重起来。
“小八!咱们快点上去!他们动手了!”
***
木尽怔愣地看着眼前的人,眉眼依旧。
好像近两个月的时间他一直不曾离开,不曾经历一场生离死别,只是下了一次山,又回到了门派,嘴角含笑,眉眼微弯,似乎下一秒就要招呼着他过来。
【小师弟,你猜我带了什么东西给你?】
嗓子里好像梗了什么东西,鼻子像是被打了一拳,酸疼得厉害,半晌,他才哑着嗓子,声音有点哆嗦。
“大、大师兄?”
面前的人笑着点了点头。
“小尽,我回来了。”
木尽胡乱擦了一把脸,扑了过去,方尚清下意识地去拽他的衣领,怔了一下又缓缓放了下来。
木卓笑着展开双手去抱他,木尽像是一只投林的鸟儿。
然而就在木尽要碰到木卓的刹那,木卓猛地后退,又僵在了原地。
“小尽,你什么意思?”
这时众人才发现,木尽手里握着一把匕首,顶在木卓的腰腹之间,已经划破了衣襟。
木尽脸上还带着眼泪,眼睛依旧红得像只兔子,可是神情却冷静甚至带着些微的冷漠,好像眼眶里的眼泪不会落到他的脸上。
“大师兄?”
“你真的是我的大师兄吗?”
什么都是一样的。
样貌,语气,眼神,甚至是眉眼间的温柔,都是一样的。
可是有哪里不对。
分明有哪里不对啊。
木尽没有想到,从来都是极度严谨的他,会相信一种叫做感觉的、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不是大师兄。
相貌脾性与记忆,分明都是这个人。
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一样呢。
木卓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如同木偶嘴角被刻上的、完美的弧度。
“我怎么不是大师兄呢?你看我哪里不是呢?”
哪里不是呢?
木尽想起洛书曾啃着糖瓜,坐在他身旁和他闲聊,他对蛊人有些好奇,那些蛊人就像是精致的木偶,其中的蛊就是发条。
【你这么说呢,也没错吧。】
【不过这比喻,总觉得……】
【我知道很恶心啦!那种东西怎么能和机关术相比。】
【好~想你也想不出不和机关沾边的比喻。】
【这蛊人呢,是人蛊寄生到人的大脑里面,平时感觉你就是你自己,但是当关键时候,你会失去意识,等到清醒,甚至不会有这一段记忆。】
【这……】
【是不是很吓人?平时身边最亲近不过的人,毫无预兆地要了你的命。更可怕的是,他回过神来会痛哭流涕,甚至会为了为你报仇,为了找到那个“真凶”而不顾一切。】
【而他杀你的时候,所作所为,神情举止与平时无异。】
【就好像被当做至交的这个人,之前的做所全是伪装,他是从心底想杀了你的。】
【哀大莫过于心死。】
心死……
木尽将匕首缓缓往前推,木卓没有躲避,依旧淡淡地笑着。
木尽之前经常嘲笑洛书,是不是有感而发两句,酸溜溜的,感性得要命,此时他却勾起了嘴角,笑着自嘲,眼泪又流了下来。
哪里不一样?
因为大师兄看向他的目光,分明是没有心的。
之前从未发现过,今日一对比才惊觉,大师兄看向他的时候,眼睛是亮晶晶的,他被包裹在他的目光里,好像浑身都是洋洋的温暖。
他以前睡在山神庙里的时候,被虫子钻过耳朵,也被老鼠咬过脚趾,导致他直到拜入隐门也胆子不大,怕一切小的活物。每次见到,只能哆哆嗦嗦带着哭腔,下意识地叫出大师兄,木卓就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将这些小东西扔出房门。
山神庙是冷的,但是大师兄是暖的。
【别怕啊,小尽。】
木尽握着匕首的手稳稳,他抬起头来,看向木卓。
“大师兄,别怕,我会救你的。”
声音温暖,仿若当年,有人整夜整夜地陪在他身边,在他惊醒的时候,声音微哑而温柔。
【别怕啊,小尽。】
***
“小八,那个七律有问题!”
若不是被世界法则所限制,二零八八现在已经飞起来了。
他怀里的洛书面如寒冰,带着一股子冷意和懊恼,不安地将手中的糖棍咬得粉碎,直接吞进肚中。
“他们料定了七律出现,风涉会不顾一切地将七律救出来,不会有心神考虑别的,不会考虑七律出现得是不是合理。”
“若是不出我所料,风涉下来的时候应当正好看到七律被剥皮的场景,风涉显然已经完全没有理智了。”
“风涉本就对七律绝对信任,加之看到那一幕,更是一点警惕心都升不起来。”
“如果这个时候,七律若对风涉出手,风涉必死无疑。”
二零八八安抚地拍拍洛书的头顶,“七律是假的?还是说是人蛊?”
“可能性一半一半,就算七律是假的,看风涉的样子也没法分辨出来,如果是人蛊,就更万无一失了。”
“以施己教的疯狂程度,有人甘愿被折磨成那个样子,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如今这个不知是真是假的七律,应当在阿痕阿筹那里……”
第312章
木卓看着木尽,他身体一动不动,看着木尽的笑容一如往昔,好像腰间的匕首不曾存在。
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木卓依旧在笑着看着木尽,“小尽,说什么胡话。”
方尚清走过木卓身旁,去向被称作阵眼的那棵树,木卓也没有回头。
他像阻止开玩笑的小孩似的,去捉木尽的手,“别闹,这件衣服可是新的,从你这个月的月钱里扣。”
木尽将他的手挥开。
木卓苦笑着叹了口气,“小师弟,你在怀疑什么?”
木尽冷漠而执拗地看着他。
方尚清走到了那棵树旁,绕了几圈,实在看不出哪里有异样,他回想起方才木尽要按的地方,将手缓缓放上去。
就在将要碰到的刹那,木卓突然道:“我劝盟主最好不要碰。”
方尚清测过身,手没有移开,看向背对着他的木卓。
“为什么?”
“你碰得,我就碰不得?”
木尽抬头看向木卓,见他如同刻画一般上扬的嘴角变了弧度。
“因为,盟主和它们不是一类啊。”
木尽心头猛跳。
就在他话音刚落之时,方尚清猛地后退一步,那棵树突然渗出了点点血珠,如同不期而遇的一场大雨,整个林子响起了沙沙的声音。
木尽向后跳去,木卓猛地伸向他手止在了半空,又缓缓放下。
他的声音飘散在空气里。
“啊……”
“可惜。”
那只手掌正中一点鲜红,正是一只蛊立起半身。
在这一刹那,雪岭发出一声鸣叫,正在为七律受伤手臂包扎的子车痕看向子车筹肩头的雪岭,雪岭和红柚平日发出的声音人耳所不能听,这是他第一次听见雪岭的叫声。
“怎么会?!”
子车筹脸色大变。
子车痕还来不及问些什么,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迫近,他只来得及向后一仰,看见原本昏迷不醒的七律突然睁开了眼睛,面无表情地脸上,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不知何时抬起了刚刚被包扎的那只手,就在被层层包裹的手指上,缠绕着根根丝线,这丝柔可绕指,刚可穿心,上面带着蓝幽幽的光,一看便是下了剧毒。
丝线将他的手指勒紧,纱布上又渗出了点点血色,然而子车痕此时已经顾不得许多,他在转瞬之间吸气仰面而倒,那该死的丝线却像是长了眼睛似的拐了个弯紧追不舍。
子车痕方才在为七律医治,离得实在是太近,近到没有反应的时间,三枚银针射出,却因为匆匆之间无法灌注内力而被弹射,未曾撼动丝线的轨迹丝毫。
“哥!”
子车痕只听一声巨响,接着就是骨骼断裂的声音,那丝线被大力甩开,子车痕瞳孔一缩,脸颊与手掌同时传来一阵痒麻之感。他连忙起身,竟看见子车筹一手成刀劈向七律手臂,那条手臂软软下垂,显然已经筋骨尽断,而另一只手竟然将那一把丝握在掌心成一束,锋利的丝将手掌割破,血水顺着手臂流下,将素白的广袖晕染。
子车痕心脏狂跳,一把将子车筹的手掌拍开,丝线滑落,七律又陷入了昏迷,仿佛方才在一切都是错觉,只有子车筹手掌的伤势显示着这并不是幻觉。
从子车筹手掌中流出的血液竟然不是红色,而是诡异的蓝紫色,散发着一股子清香,子车痕头脑发晕,抬眼一看才发现,弟弟面颊上还有一道伤口,许是被方才甩开的丝线划到,不过短短几息之间,半边面颊竟然已经全部肿了起来,子车筹却仿若未绝,焦急地看着子车痕,“哥哥,你有没有事?他有没有伤到你?!”
子车痕来不及说话,反手抽出匕首将子车筹衣襟划开,就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内,手臂竟然已经全都变成了蓝紫色!
子车筹看见自己的手臂也吓了一跳,转念便想到大概是方才丝线上的毒。
江湖中最简单的常识。
越是烈的毒,被伤时越是不会感觉到难受。
烈到了极致,甚至会让人感觉心情愉悦,根本不会发现自己的伤口。
子车痕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动作可以这么快。
他布条重重地扎在子车筹的小臂上,然后一刀划开他的手臂,黑蓝色的血涌了出来。
子车痕的手一直在抖。
子车筹看着子车痕,心中转过千百种情绪,轻轻唤了一声。
“哥哥。”
子车痕用力按了一把他的头顶,“别说话。”
子车筹拉住子车痕的袖子,摇了摇头,“哥哥,手臂上的毒就算能止住,还有脸上的呢。”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完全没有感觉,他看不见自己的样子,只知道脸颊已经高高肿起,就像个发面馒头。
“没事啦……”
子车筹像幼时一样扑进哥哥怀里,这个动作他早就想做了,可是到底已经是大人了,这样孩子气,哥哥又该操心了。
“我很开心。”
很温柔很温柔的哥哥,安静的哥哥,自小就让着他的哥哥,会操心很多的哥哥。
阿欢脸上的胎记又不是他自己想要的,那些孩子凭什么说他是妖怪,分明他们才更像妖怪。
不像子车欢,子车喜自小身体就比哥哥好,像小老虎一样,将那群孩子打地求饶,自己带着一身伤回家,却笑得傻乎乎的,也不觉得疼。
说好了要保护哥哥的。
可是子车喜被一群孩子按着打的时候,是子车欢一把扑上去,把子车喜护在怀里,在床上足足养了三个月,子车喜只受了皮肉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