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他出事了。”
曲青邪率先开口。
方尚清点头赞同,“但是不能声张。”
“没错,老头子定然有他的理由。”
两人将其余三个师弟叫来,果然大家都有所发觉。冉星辰体弱,突如其来的强烈的心慌让他脸色现在还有几分苍白,百骨知年岁最小,虽然不至于失了分寸,却慌乱地几乎要失去最基本的信息分析能力。而反应最大的是子车痕,那一双常年冰凉的手冷汗津津,心口一阵阵的疼终于在看到血池中人时达到了顶峰。
种种复杂的情绪让他的头脑乱成一团,心口的疼更是让他不得不被余千年和半夏搀住才能站稳。
是不是?是不是?
“小东西,你真是会挑时候,收留了一条好狗啊。”
“只是眼光不怎么样,明明是罕见的育蛊之体,竟然就这么活活的浪费了。”
“像他这样的体质,就应该待在浸泡着鲜血和草药的育蛊池里,让他的身体内长满虫卵,最后成为蛊王的养料。”
那夜,在南风馆,血牡丹渊临看见他的脸,是这样对师父说的。
他是“育蛊之体”。
那他的双胞胎弟弟应该也和他一样。
这体质,便是当年渊临灭他子车家上下百口人的理由。
所以当年,他掉下悬崖之后,阿喜有没有逃掉呢?
他这些年游遍山川江水,是寻药治生,有何尝不是在无意识地寻找。
所以,他是不是、是不是……他的弟弟?
子车痕迎着师兄弟关切担忧的目光,苦笑道:“我没事,我……”
话音未落,耳畔响起了震耳欲聋的一声,是金属相撞的声音,也是千年玄铁,被手生生砸开的声音。
众人愕然看去,就看见有人将血池中的人小心地抱在了怀里,那一池的蛊像是见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物纷纷四散而逃。
他身形单薄,未曾束剪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赤着双足,容颜逼人,面带寒霜。
他看着黑红袍,然后视线缓缓扫动,一字一顿。
“谁敢动他!”
第92章
他一只手抱住池中人,另一只手在其身上大穴连点,将疯狂向外流淌的血液止住。明明是淡然自若不紧不慢的动作,手却快到只能看见残影。末了,他抬头勾了勾唇角,一双眼睛中怒意恣肆,流淌着惊心动魄的光。
“滚下来!”
一股强劲的威压狠狠压下,年岁尚小的武林子弟不由得腿脚一软,险些失态。他身形一动,人在半空,一掌携千钧之力击向高台!
黑红袍没有料到,慌张应敌,轰隆一声巨响,整个人像钉子一样被钉了下去,高台塌陷,黑红袍一口鲜血喷出,腿软塌塌地扭成奇怪的形状,显然是废了。
师父?!!
几人看着来人齐齐一惊,哪怕是已经习惯了师父体态年龄的变化,也被突然长大的洛书吓了一跳。然而更为令人讶异的是,虽说知道自己师父绝不可能放手不管,但是这样温柔而亲昵的动作,绝不可能是对着一个陌生人能做出来的。
那……
方尚清将白胡子师父,小包子师父,和眼前的人重合在一起,看向洛书含着怒气的眼睛,灵光一闪,低声急急——
“这是咱们的小六!”
小六?
小六!
他们转头看去,越看心里便越是担心愤怒。
没错,若不是小六,师父还会为谁发这样大的火气。
六师弟刚刚的模样他们都看见了,而现在被师父抱着,哪怕师父用内力暂时封了他穴道,涌出的血却也将洛书的一身白衣染上的大片的红,像是雪地落红梅,极为刺目。那玄铁锁链不知道锁了他多久,手腕脚腕琵琶骨,几乎已经和血肉融为一体,触碰不得,连洛书都不敢动手,只怕将锁链一抽,自己徒儿身上就多了一个血洞。
这可是他们的同门!
谁敢动他?!
几人对视,具是从中看见了怒意。
他们都是被洛书捡回去的。
方尚清被父亲继母欺压,曲青邪之父将他看做与他母亲交换的筹码,冉星辰身处皇宫一片龃龉,子车痕逃命途中被亲生父母抛弃,百骨知遭师兄迫害。他们几个,谁也不是没有经过苦难的糖孩子,可是自他们上了崖,就像是被转了运势,哪怕有艰险,却绝不会重蹈覆辙。
但是小六不是。
他们如今看见小六,就像是看见了幼时的自己,原本出于同门情谊的怒意也夹杂上了共情的愤怒,越发激烈。
到底是谁,敢将他们的同门伤成这样!
看过洛书,心中已了然。
在场的人都不是傻的,看看洛书的反应,谁还不知道此种定然和这些人其脱不了干系!
洛书已经不再遮掩自己的功力,一身气势毫不保留地冲向高台,外放的内力如刀如刺,再次向着高台废墟刺去,哪怕黑红袍吞了蛊王生命暂时无忧,也被洛书生生逼出一口带着内脏碎片的血。
然而奇怪的是,黑红袍面对近乎碾压性的力量,他的的反应与其说是惊惧,不如说是愤怒。
甚至贪婪。
他的脸诡异地涨得通红,其上一道道深色的纹路,让人担心他的脸会不会在下一秒就爆裂开来。紧接着他用力地一挥手,就像是指挥着万军的大将军一样,那双要二零八八来诊断脱不了一个“粉碎性骨折”的腿,竟然支撑着他的身体站了起来,而一直没什么动作的黑袍子齐齐一动,站起身摘下了兜帽,将脸完全地露出。
一阵阵吸气声自雪教处传来。
黑红袍笑得猖狂。
“你们的师兄弟皆为我所控。而你们,也会尽数成为我血教的弟子。”
***
冉星辰练的是一双眼睛。
即使在此时,也能捕捉到自己新出炉的六师弟身上的特征。
比如那一身黑袍,即使在血水里泡地破碎,他也能看见其上纹绣的破败血佛莲。比如他腰腹间一处异样的凸起,既是隔着袍子,也能隐约辨认出葫芦的形状。
所以,自己的六师弟就是血蛊师?
那江湖上恶名招展的血蛊师就是自己的师弟?
这次的围剿对象就是自己的师弟?
小六现在这幅样子,别说是炼制人蛊,哪怕站起来都费力,怎么可能是传言中那个炼了数十个村庄的血蛊师?
那这些日子在外不正常的谣言是谁所传?他们有什么目的?
他们是想用谣言引导众人对师弟的印象?那又有什么好处呢?
冉星辰生于皇室,看问题不免就带上了几分阴谋论。他想着,便随之问了出来。
方尚清正看着师父与黑红袍对峙,被冉星辰冷不丁得一问,怔忪一瞬,面色愈发凝重,开口的却是曲青邪。
他依旧是懒洋洋的语气,带着无尽的嘲讽之意,“这不就是吗?名声被败坏了,自然有咱们这些除魔卫道的人来除魔。哪怕本身没有罪,顶着一个除魔卫道的名号,自然也理直气壮了。”
方尚清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最终却只是苦笑了一声。
百骨知摇头,“但是他们分明不是想借刀杀人。到更像是借着六师兄的名头干坏事,这样所有事情都可以脱干净干系。”
方尚清接口,“否则也不会在将六师弟囚禁之后再放出这种消息。”
冉星辰沉思片刻,“这样……像是要将六师弟的最后的价值压榨干净。”
“其实,这消息说不定就是故意放出去的。”曲青邪声音低沉,“比如引人来‘除魔卫道’,然后将这些人变为蛊料或者炼制成人蛊。如此,进入血巢的人尽数没了声息,血巢的凶名越传越远,再引来更多的人……”
曲青邪压低的声音褪去了邪气,反而带上了几分鬼气,听得几人周身一寒。
可是越想,这种可能便是越大。
若不是因为洛书,他们几个不一定会来。彼时内忧外患,明争暗斗,加上蛊虫鬼魅,说不定真的会尽数折在这里。
这样慢慢地壮大下去,有朝一日必定为祸江湖。
明明是夏日,几人却尽是出了一身冷汗。
方尚清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向着几人道:“武林盟必然要插手此事了。”
随之身形闪动,足尖连点,隐没不见。
曲青邪笑着抽出了自己的折扇在掌心拍了拍,笑得邪气。晃眼之间就融进了人群。
百影双手托起令牌,百骨知一伸手便抓在了手中,放在眼前看了看,说不出自己心里什么滋味地看了百影一眼,点头告别。
冉星辰随之向子车痕摇了摇手告别,转身之时,恍然间几道黑影闪过。
几人远去,子车痕立在原地,缓缓按住了自己的面具,沉默着没有了动作。余千年与半夏安静地立在他的身边。
片刻,子车痕慢慢地将手放了下来,声音嘶哑。
“将药箱拿来。”
***
这种新炼制的蛊能不能驱除?这些人还有没有救?
没有人能解答,连洛书与雪暮枝也无法下结论,于是这些被下了蛊的雪教弟子,就成了黑红袍最大的保命盾。
雪教弟子顾念同门情谊自然不忍下手,而那些别派的弟子却在雪教的保护下,更是不能下重手,一时之间全然落入了下风。
“妈了个巴子的!”
梅山五虎本就是使的重兵,大刀巨斧,对上细小如米粒的蛊虫,简直就像是张飞绣花。一时之间污言秽语连连。
然而此时也没有谁来呵斥他们,事实上每个人都想骂娘。现在手忙脚乱自顾不迭,地上的蛊大概是有了人操控的原因,被红柚压制的效果大减,又是密密麻麻的一层,之前活活吞了龙韬周灵的蛊还聚成一团没有散开,从间隙能隐约看见森森白骨,令人胆寒。
洛书有红柚护着,因而无蛊敢靠近。但是他怀里的阿筹似乎是尤为吸引这些蛊虫,以他为中心是一个大概半径为一尺的圆,其中是干净的,而外面则是虎视眈眈的蛊。
这就是育蛊之体?
对蛊有着天然的吸引力?
洛书皱着眉头沉思,手下不闲,一股内力游走阿筹的四经八脉,越是看下去,没有就皱地越紧。
阿筹的蛊呢?
有二零八八在身边,洛书当然知道阿筹是育蛊之体,因此阿筹可以将一些蛊安置在自己体内,这样不仅不会对自身有损伤,反而会加强与蛊的联系,炼制出的蛊指挥起来也更为得心应手。
往日里,被安置在体内的蛊大多是细小的高阶蛊,而像青灵之类的,就被养在蛊皿中。所以阿筹的体内应该有蛊的。
在离开之前就已经有了七只,一只雪岭,其余的六只也是能力仅在蛊王之下。这些年过去,哪怕没有多,也不应该少啊。
红柚摇了摇尾巴,洛书低头,看见在阿筹怀里有一处凸起,雪岭在里面。
里面也只有一只雪岭。
洛书猛然想起了青灵,它出现在了黑红袍的手里。
那么其余的蛊也是吗?
将雪岭安置在体内不应该更安全,又为什么要放在蛊皿中?
洛书心下烦躁疑惑,然而现在实在不是一个思考的好时机,他显然是已经被重点照顾,周身已经被围了五六人。他们面无表情,各自掏出武器向他袭来。
显然黑红袍已经看出来洛书对蛊自有应对之法,干脆就用人来牵制他。
可是这算盘打得却不太好。
毕竟在场的,对蛊全然免疫的,不仅仅是他自己。
洛书突然一笑,如春回大地,冰雪消融。
第93章
洛书的目光越过将他层层包裹的人,与二零八八对上了视线,接着一扬手,怀里的阿筹竟然被高高地抛了出去!
二零八八足不动,腿未迈,却在下一瞬刚好到了阿筹下落之处。洛书用力轻柔,二零八八配合默契,这一抛一扔之间不过瞬息,连一丝多余的震动也无。
只是阿筹的眼皮却突然动了动,气息急促起来,好像下一秒就要从昏迷中惊醒。二零八八无法,只好为他注射了一针昏睡剂。昏迷伤神,昏睡补神,这样也刚好让他养养精气。扫描他的身体,估计已经有许久没有睡过好觉了。
注射过昏睡剂的阿筹呼吸慢慢平稳了下来,只是依然紧紧护在腰腹之间,哪怕是睡着了,也极不安稳。洛书看着阿筹紧皱的眉头,心就像是被揉碎了,恨意愈发强烈,面上笑得却发明媚,就像是盛夏正午的阳光。
“我本来是想送你一刀,现在觉得有点不好。”洛书像是极为为难似的,笑容真诚又带着一点羞涩,“毕竟,滴水当报以涌泉嘛。你给我什么,我就还你什么,还要百倍千倍地还给你才是。”
“这里只有一池蛊,但是我要还,自然要百倍千倍还给你。但是在下囊中羞涩,蛊只有寥寥几只,只好劳烦你多等等,用时间来补偿。你说呢?”
围着的几名弟子已经开始向洛书放蛊,然而不论是用阴的还是明的,洛书都视而不见,因为所有的蛊还未接近他,就像是惊慌极了似的钻回了蛊皿。他只是自顾地看着黑红袍,似乎在认真地等着他的回答。
黑红袍面色难看,眼中的贪婪与垂涎却越发浓郁,哪怕是站在洛书不远处的韶斩都感觉到极为不适,就像是被一条黏糊糊臭烘烘的巨大舌头舔了一遍,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她不知道这人是谁,却莫名觉得熟悉与亲切,况且他还救下了……
韶斩开口喝道:“你再看过来,姑奶奶就把你一双招子挖出来踩水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