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朱判,为人如何,武功如何?”比起双方这些无聊至极的牛皮账,谢惭英显然对另一些事更感兴趣。
阿茗眼中似有恨恨之色,道:“此人心狠手辣,与血刀阎罗阎空相交甚厚,不过血刀阎罗自几年前似有金盆洗手之意,最近更是打算举家前往海上。朱判么,行事一如往常,无恶不作。但要说武功,在江湖上大约也只能算个二流角色。”
“比起沧浪四魔如何呢?”谢惭英不是很了解江湖上所谓一流二流的实力到底如何。根据他以往的战斗经验来看,打得过沧浪四魔的他还有点兴趣。
沧浪四魔浑然不知谢惭英已经把他们当做衡量武人实力的标准。
阿茗满脸嘲讽之意:“莫说四魔,单是其中两人便能叫他手忙脚乱。”
谢惭英顿时没了兴趣,一个个身手那么烂,却整天四处叫嚷蹦跶,就这样都能在江湖上混出点名头,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不过一想到若整个武林就这点水平,日后自己这个大恶人必定能让人闻风丧胆,谢惭英又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这时前厅一人高声叫道:“姓张的,我劝你识相些,否则你那白白胖胖的儿子就被扔进池塘里喂鱼了。”
“哎哟,我们赶紧出去!”阿茗大惊,“要是张老爷信以为真,真的束手待毙可就糟了。”
谢惭英心想,一群虾兵蟹将之间的小打小闹实在没意思,但自己倒可以趁此机会把两边的人痛揍一顿,叫他们以后都老实些,再替自己在江湖上好生宣扬一下恶名,倒也不错,反正他们武功不高,嗓门倒是个顶个的大。
于是阿茗在前领路,带着谢惭英往前厅去,人未进门,声音先至:“对一个两岁小儿下此狠手,阁下也不怕折了阳寿,死后堕入十八层地狱,受永世折磨。”
张家的人似乎认识她,纷纷让开道路。
前厅本已被围得水泄不通,这会儿有阿茗开路,谢惭英跟着走进去。张老爷正忧心如焚,闻声望来,一眼就瞧见谢惭英怀里的孩子,脸上大喜,迎上前几步:“阿茗姑娘,你真真是我的救命神仙!”
阿茗忙摆手道:“我可不敢擅居此功,救出小少爷的是这位宁公子,他也是我的恩人。”
张老爷对谢惭英连连拱手,伸手要来接孩子。谢惭英却扭身避过,他可不是为了救孩子才把他偷出来的,也不想当什么恩人。
张老爷动作一僵,不知他是何意。
这时朱判身旁有人又叫喊起来,指着谢惭英道:“就是这个人,昨晚把孩子抢去了,朱大哥可要替我们做主!”
听这委屈的语气,倒像是无辜之人平白受了别人欺辱似的。
谢小壮听不下去了,骂道:“抢人孩子还这么理直气壮,要不要脸啊!”
那人被噎得一愣,脸色涨红,憋了半天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言语,最后憋出一句:“你这个死胖子,关你屁事。”
谢小壮满脸震惊,继而看向谢惭英,嘴巴下撇,双眼含泪:“公子,他骂我……”
谢惭英眉心微蹙,道:“他骂你你就打回去,跟我哭有什么用?”
谢小壮一脸羞愧:“小的打不过他,怕给公子丢脸。”
谢惭英:“……”
方才那人见此情景得意大笑:“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娘们唧唧的。还有你,穿个大红衣服戴个面具装什么神?赶紧滚……”
一个“滚”字还没说完,众人只看见红影一闪,那人直直飞出大门去,滚出五丈远,不动了。
谢惭英翩翩然回到原地,似乎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张家小少爷只感觉自己跟着飞来飞去,觉得好玩,高兴地大笑,揪着谢惭英的衣服,嘴里却仍只喊:“娘!娘!”
谢惭英听得怒火更盛,把孩子塞进张老爷怀里,怒道:“有这几年扯皮的功夫,不如好好教教你儿子认人!”
张老爷也是十分尴尬,浑然忘了爱子在怀的欣喜,还沉浸在刚刚谢惭英瞬间把人踢出大门的震惊中。交代下人把孩子送去交给夫人,自己悄悄凑到阿茗身边,道:“这位公子是你朋友?可是前来相助的?”
阿茗其实也不大拿得准谢惭英愿不愿意帮忙,不过眼下是不帮也得帮了,因为其他人终于从刚才的惊讶之中回过神来,不知是谁发一声喊:“大家一起上!”
便见十多个人朝谢惭英围拢来,朱判早看出他不好对付,但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自己总不能在江湖同道面前失了脸面,正好用不着单打独斗,趁着人多势众先把谢惭英解决了再说。
他一上来便是下死手,招招毫不留情,决意速战速决。谢惭英长剑出鞘,袍袖翻飞。围观众人便听得耳边惨呼连连,空中挥洒的一时分不清是那红色衣裳还是人的鲜血。
对方招招直指要害,完全打乱了谢惭英起先准备揍一顿完事儿的计划。一阵剑光乱闪之后,大厅寂然无声。
谢惭英一手持剑,红色身影挺立,半束的头发微微散乱在肩头。周边环绕着他的,只有地上的数具尸体。
朱判侧躺在地上,已没了呼吸,眼睛仍然张着,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死亡感到茫然。
张老爷、阿茗等人呆呆地望着屋子中央的剑客,眼前的一幕如同一处荒诞的戏剧,热热闹闹开场,却莫名其妙戛然而止,让人猝不及防。
地上的都是四年前参与那场追杀的人,剩下的人里都不过是被请来助阵的。如今看向谢惭英的眼神如同看见一尊真正的煞神,两股战战,不由得纷纷往后退去。
“想动手的,尽管上前来。”谢惭英的视线冷冷扫过一圈。
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达成默契,不约而同转身奔出,留下一个死寂而血腥的舞台。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随榜更,周一、周三更哈。
☆、萧断
谢小壮走上前去,道:“公子,我替你把剑擦干净。”
谢惭英垂首,见鲜血正顺着剑身向下淌落,便在谢小壮伸过手来时松开,任他走到一边细细揩剑。
张老爷呆立半晌,终于上前向谢惭英行了个大礼:“公子救了张某一家老小性命,张某何以为报!”
原本还把痛揍张老爷放在计划之中的谢惭英有点讪讪,不大好下手了。
谢小壮已经把剑擦拭干净,收入鞘中抱在怀里,对张老爷摆手道:“我们家公子最瞧不惯的就是这些自以为是、为非作歹的人,杀了他们也是为武林除害。”
谢惭英瞪了他一眼,谢小壮适时闭嘴。张老爷挥挥手,示意手下赶紧把那些尸体处理了。
谢惭英有点郁闷地走到一边坐下,似乎自己这个做恶人的计划总是不太顺利,原是要抢劫,却杀了丁胜救了阎家的人,一时兴起追杀那个老头,又让阿茗误会自己帮她报仇,偷了孩子来打算揍揍人痛快痛快的,怎么反而替别人料理了仇家。
谢小壮见他面色不虞,不敢上来触霉头,只好去跟阿茗搭话:“杀了这些人,不会给张老爷招来麻烦吧?”
阿茗宽慰他道:“这几个人都是亡命徒,本来武功平平,又无甚势力,不过多是聚在一起欺压良善,或是投靠在一些小门派下讨些好处。至于朱判,手下也不过是些小喽啰,成不了什么气候。”
谢小壮道:“姑娘年纪轻轻,对江湖之事倒十分了解。”
“呵呵呵,”阿茗有些不自然道,“我自小对江湖上的事感兴趣,常缠着长辈讲给我听。”
张老爷收拾完前厅,要设宴答谢谢惭英和谢小壮。谢惭英不喜这样的场合,正为计划脱离自己预料而烦躁,推脱两句便要离开。
张老爷有些惭愧,备了重礼相谢,送谢惭英二人出门时忍不住叹道:“其实家父也曾是一方豪杰,当年千面鬼屠为祸江湖之时,家父曾与几位英雄联手除害。只恨张某资质有限,未能继承家学,以致于今日叫人上门欺辱。”
谢惭英忽然问道:“这个千面鬼屠,很是厉害?”
张老爷好客重义,本因不能好好招待谢惭英以表感谢而失落,见谢惭英对此有兴趣,忙道:“公子年纪轻,想必是未曾听说过。这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啦。”
于是几人干脆在前院一张石桌旁坐下,下人上了茶水点心,张老爷便细细说给谢惭英听。
这千面鬼屠名叫萧断,乃是夺魄鸳鸯刀萧临、冯紫君夫妇之子。当年萧、冯夫妻二人在江湖上搅出一片腥风血雨,刀下亡魂几有数千。后来被彼时几位大侠合力绞杀,其独子萧断却逃得性命。
后来萧断长大成人,为报父母之仇,手段狠辣无情更甚,武林一时人心惶惶。数年后追风剑谭大侠等数人万里追杀,最后双方均不知所踪,三十年来再也没有音讯。江湖上猜测双方也许经过惨烈一战同归于尽,却不知丧命于何处。
谢惭英听得心驰神往,至恶至恶,便是像萧断这样的么?他想起自己在沧浪山后的大石上见过的那几句话,后面便是刻了个“萧”字,难道刻字的人就是萧断?
思及此,他有些紧张地问:“这个萧断,是不是也喜欢戴面具?”
张老爷连连点头:“正是,他最喜戴一个鬼头面具,所以才得了一个‘千面鬼屠’的名号。”
刚说完,张老爷注意到那个“也”字,再看看谢惭英脸上的银色面具,心下一惊,却不敢在面上表露出来,道:“不过这也不算什么,行走江湖之人,有很多人都不爱以真面目示人。譬如公子这般,英雄侠义,自然是萧断那等人不可比的。”
谢惭英面上一沉,正要开口,谢小壮抢先说道:“哈哈哈,英雄侠义不敢当,我们家公子啊,不过随心而为,做他觉得该做的事。但是我确实相信,公子日后必有大作为,自不是萧断能比的。”
听了这话,谢惭英勉强还能接受,哼了一声,就又不大理睬张老爷了。
张老爷默默在心里擦一把汗,这个宁公子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难以捉摸。
回到客栈,谢小壮出去吩咐伙计准备了一桌的饭菜,端进谢惭英房里时,发现他站在窗前发呆。
“公子,吃饭了。”谢小壮喊了一声。
谢惭英放佛没听到,自顾说道:“我今天又杀人了,要是师兄知道……”
想到宁拂衣,谢惭英感觉一股酸涩在心脏里横冲直撞,却找不到口子发泄出来。往日在山里时,虽然师兄一走就是几个月,可自己总还有些盼头,知道他一定会回来。如今自己孤身一人,也许师兄被师父拘着,不许再与自己有牵连,也许这辈子也再见不到他一面。
因此不过短短几天,积压的思念比往日更加汹涌,因为无处安放,在身体里搅得整个人躁动不安。
“公子?”谢小壮见他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又喊了一声。
谢惭英丧气地叹了口气,一脚踢断了窗下的木桌桌脚,桌上摆着的一个白瓷花瓶滑落下来,稀里哗啦摔得粉碎。
谢小壮:“……”
这又是怎么了。
好容易坐下来,看着谢惭英开始吃饭,谢小壮提着的一颗心微微放下,吸溜着一碗鸡汤。
“你知道宁拂衣吗?”谢惭英突然问。他想师兄常常出山,在江湖上行走,凭他的实力足以家喻户晓。
谢小壮一口汤吸进气管里,在猛烈的咳嗽中从鼻子里喷了出来,一桌菜就此壮烈牺牲。
谢惭英挑起一边眉毛,却并不生气,反而是兴奋和期待。这个反应说明,谢小壮一定听说过师兄的名号。
喝了两口茶总算把鼻子里的鸡汤味儿压下去之后,谢小壮抚着胸脯,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突然问起他了?”
“你果然知道他,快告诉我!”谢惭英一双眼睛亮若繁星,似乎仅仅“宁拂衣”三个字就能给他的身体注入无限的生机。
谢小壮被那样的眼神看得心底微动,斟酌着词句道:“我……我是听说了一些关于他的传闻,不过这个人行踪隐秘不定,从来没有人见到过他的样子。”
谢惭英还兴致勃勃地等着谢小壮讲述一番师兄如何惩恶扬善、惩奸除恶,成为人人交口称赞的大英雄的事迹,却见他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再次端起了鸡汤。
“没了?”谢惭英难以置信。
“没了。”谢小壮一只手摊开,道,“这个人行事太低调,除了这么个名字,关于他的事谁也不了解。”
“岂有此理!”谢惭英怒而拍桌,整张桌子轰隆一声,随之牺牲。
谢小壮端着抢救出来的半晚鸡汤,惶恐道:“有……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谢惭英气得站起来来回走动,“那些什么阎罗煞神,大魔小狗的,一个个名号听起来唬人,实际上都是些不堪一击的废物。师兄这样的实力,就算是做武林盟主也绰绰有余,怎么能籍籍无名呢?”
谢小壮想说做武林盟主恐怕还有待商榷,而且宁拂衣倒是也有个名号,但他不敢说,只好附和着谢惭英道:“世事就是如此,叫唤得最厉害的从来不是实力最强的。不管是当今武林盟主还是三大世家,虽然实力雄厚,却从来不会四处生事。”
谢惭英哼了一声,道:“也是,师兄从不把这些虚名放在心上。”
“就是就是。”谢小壮连连点头。
谢惭英走到窗边,仰头望着青色的天幕,喃喃道:“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谢小壮端着鸡汤僵住,也呆呆地盯着谢惭英。红色的衣裳和发带在夜风中飞扬,没了白日里凌人的锋芒,此刻的谢惭英只像个思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