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点点头。谢乔走到陆玦身边,道:“怀瑜哥哥,我们走罢。”
陆玦点点头,走时却轻轻拉了谢乔的腕,谢乔一怔,面上便化开一个柔软的笑,似冰雪消融。只是他未看到,陆玦在经过地上那人时,步子微微顿了下。
他们走过的一瞬那姑娘晃见了两人相连的手和那一瞬间谢乔面上的表情,她睁大了眼睛,随即微微笑开,便也转身走了。
街上的行人瞧着没有热闹可瞧,便也散了。只留那胖壮的乞丐躺在地上哀嚎着叫疼。他的脸比刚刚还要苍白,额上的冷汗豆大地冒出来——刚刚那人经过他时,不知做了什么,他现在一双腿疼得要死,比碎掉骨头的手腕还要疼。
但是并无人理他,他只能和他的家人一起迎接绝望。樱桃
……
陆玦一路都没放开谢乔的腕,谢乔见着这人微微向下抿起的唇线,便知道这人心情不好。至于理由,也好猜得很,大抵是因为那位姑娘刚刚那番话。
谢乔一笑,便道:“怀瑜哥哥,那些事我大多不记得了,也并不值得我记。你没有必要为此生气。”
陆玦步子一顿,却到底没有回答,只是拉着他继续往前走。他们融进人流里,仿佛要走到地久天长。
怎么可能不在意呢。陆玦想。谢乔的那些时光,是他永远无法参与的时光,任凭他怎么想,他也不可能对谢乔那时候的绝望感同身受——这让他无比不甘心。他不甘心无法参与谢乔的那些日子,更不甘心自己无法把那时候的谢乔从绝望里拉出来。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刚刚对那位姑娘的心情,那是嫉妒,他嫉妒那位姑娘知道谢乔的那些往事,也嫉妒她可以见到那时候的谢乔。
真的不甘心。这是他这一生,第一次不甘心。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或者后天,谢乔和顾望会到兖州,他们会来冀州,也是因为冀州的部分埋着后面事件的线,并不是单纯为了发糖~看文愉快呀~
第50章
买路上要用的东西本来就是借口,是以他们在镇上只是随随便便买了些什么。冬季北方的暮色来得分外早,等天边开始染了红,他们便开始往回赶。
回去军营的路上便经过了那片到处是枯枝败叶的树林。
“乔儿,我现下心情并不好。”走到树林中间,陆玦停了脚步,看着谢乔道。
谢乔一愣。
陆玦伸手抚上他的脸,道:“乔儿,还记得你幼时说过的话么?”
‘我会吹叶片,怀瑜哥哥难过时,我便吹与你听,可好?’
幼时的话仿佛在耳边回荡,谢乔觉得自己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自然什么都愿意为陆玦做。但是——谢乔环望四周,到处是枯枝败叶,北方的冬季里要找到常青的叶子太难了。
他正要说什么,就见陆玦将手伸到他面前。谢乔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只见陆玦洁白如玉的手心里放着一片绿叶。
“刚刚街上有人卖桔子树,我摘的。”陆玦道。
难得看到陆玦这般孩子气的举动,谢乔将那片叶子拿在手里,挑眉看向陆玦,面上浮出一个带着戏谑的笑:“你给人家留了多少银钱?”
陆玦被戳穿也没有不好意思,道:“十个铜板。”
谢乔忍不住哈哈笑出声,他难得敢上手捏捏陆玦的脸,道:“怀瑜哥哥,十个铜板换人家一片叶子,你亏了。”
陆玦由得他动作,他干脆抱臂倚在一棵枯树上,朝谢乔扬扬白皙的下巴,道:“十个铜板换小王爷一首曲子,是我赚了。吹罢。”
谢乔轻笑一声,便将那厚绿的桔子叶凑到唇边。
枯枝、败叶、夕阳。肃杀、荒芜、薄凉虚假的温暖。两个人就笼罩在冬季天地间奇异的苍白里。
那叶片的声音却如此真实而生气勃勃。
再也不用压抑什么,那清细的曲中便有浓烈的爱意溢出来。那声音便和谢乔此时紧紧看向他的眼神一起撞进陆玦的耳朵和眼睛。
陆玦听着看着,嘈杂不安的心便奇异地安静下来。可惜此处无箫也无琴,否则他便能和上谢乔的曲。
归巢的乌鸦飞过树林,终于带走了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
……
陆玦和谢乔回到军营时,军营里已经到处都竖起了火把。
“我明日便走。”谢乔看看不远处的火把终于道。
陆玦一愣,揉揉他的头,道:“这样也好。”
谢乔一笑,道:“就快要过年了,怀瑜哥哥,在冀州等我罢,我处理完兖州的事情,便来冀州同你一起过年。”现在看来冀州的事情年前是了不了的,陆玦新年在冀州,他自然也要在。
陆玦一挑眉,道:“好,我等着。”
“报!”
谢乔正要说什么,便见一个士兵大步跑过来。
陆玦心里一凛,眉头微皱,道:“何事?”
那士兵便道:“禀将军,探子来报,冀州边境发现匪患,比以往的规模都大!”
陆玦看一眼谢乔,谢乔便心有灵犀地点点头。
陆玦便朝那士兵一摆手,接着往一个方向大步走去。
谢乔就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说不担心是假的,自己的心上人去刀光剑影的地方用命和血厮杀——更何况这次匪患如此特别,他怎能不担心呢?
但是,他阻止不了陆玦。哪怕他占有了陆玦的全部,此时他也无法阻止陆玦,更没办法对陆玦说“你别去”三个字。说了,便是对陆玦的侮辱。
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他能做的,永远只是为他的将军披上战甲,把他送到那九死一生的地方,然后提心吊胆地等待他归来。
谢乔微叹了口气,他看了看北方夜晚深沉的天幕,还是走向一顶帐中:既决定明日启程,现下便该同顾望讲一声。
谢乔刚走到顾望的帐前,便见凌道远身着战甲风风火火从帐里冲出来,面上带着火气。出了帐一见谢乔,他愣了下便冷哼一声而去,结果走几步又折回来,用一种掺着同情、相当复杂的眼神看向谢乔,他肘肘谢乔,嘴角一抽,道:“你能同顾望相处一月,你可真他奶奶的是个人才。”
说罢便扬长而去了。
谢乔:“……”
谢乔嘴角一抽:能让一向看自己不爽的凌道远同自己说那些话,顾大人才他奶奶的是个人才。
谢乔进了帐,便见顾望正端端正正坐在榻上,他看向谢乔:“小王爷来何事?”
谢乔道:“明日我们便启程吧。”
顾望一愣,便平平板板点点头。
谢乔对刚刚的事情实在好奇,便问道:“顾大人你这几日,与凌道远有何过节么?”
顾望那双清亮的丹凤眼里有流光划过,却还是瘫着一张脸,面上无任何表情,他平平板板道:“我和他相处甚好,关系不错。”
谢乔嘴角一抽:“你确定?”
顾望点点头,语气坚定:“自然确定。我能感觉得到,他对我甚有好感。”
谢乔:“……”
谢乔无意管别人的闲事,自然也不会问太多。他知会了顾望第二日启程,便回了陆玦的大帐。
此时陆玦正在军营中调动人马,他在帐中便能听到外头人马急速走动的声音。很快,外面便安静下来。“踏踏”的马蹄声越来越远。
陆玦走了。
谢乔坐在榻边,抬眼看看帐顶:他既走了,今晚他挂念他便不会睡得着,还不如就这样等他一夜也好。
冬日长夜漫漫。临近破晓,谢乔披着外衣,以手撑额正在假寐。清晨的第一道光线投入大帐,谢乔蓦然睁开双眼:一夜了,陆玦他们,也该回来了。
谢乔这样想着,帐外便传来一阵嘈杂,脚步声和马蹄声交错响起。谢乔瞳孔一缩,便连忙起了身,披着外衣走向帐外。
谢乔掀开大帐里帐门,便见身着战甲的士兵们牵着战马来来往往,他们面上大都还残留着血迹和战意,又新添了疲惫。谢乔观察出他们面上的喜色,便终于把心彻底放到肚子里:看样子陆玦无事,并且一切顺利。
他肩上还披着外衣,也来不及穿上便大步往外走,想寻到陆玦。
刚走几步,一阵格外明显的嘈杂声便传入耳中,那声音里脚步声、说话声和重物落地的声音混在一起,谢乔眉头微皱,便往发出那声音的方向走去。
拐过一个大帐,谢乔便找到了那地方。只见地上横着一人,被绑得结结实实的,那人虽穿了大盛的衣裳,面部特征却与大盛人有所不同,陆玦就站在那人旁边,另一边是凌道远。
“卑鄙!你们大盛人真卑鄙!真恶心!”那人被绑了扔地上也不消停,嘴里骂骂咧咧的,口音奇怪。他在地上用力挣扎着,面上憋得通红,连青筋都爆出来,绑在他身上的绳子都被绷得紧紧的。
凌道远使劲踹他一脚,道:“你他妈再骂老子把你胳膊卸下来你信不?”
那人狠狠瞪着凌道远,眼里是戾气和杀意。毫不意外,凌道远受不得激,便毫不客气地又往那人身上补了两脚。陆玦在旁边也没有阻止的意思。
谢乔一笑,便负着手往那边走去。陆玦见了他,面上便下意识浮出一个笑,脸上虽有疲惫,漆黑的眼珠却在还带着暗意的清晨里闪闪发光。
他走到陆玦身边站定,看着躺在地上那人挑挑眉,正要问什么,就见地上那人突然停止了挣扎,他昂着脖颈,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谢乔,谢乔和陆玦的互动自然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你……你……”他向着谢乔拼命挪动着身子,突然破口大骂:“你他妈真是个不要脸的贱货!刚从大王床上下来你就爬上大盛将军的床了么!你这个肮脏下贱的小白脸!大王早就该听我的杀了你!”
谢乔眸子危险地一眯,心里却升腾起一丝疑惑。
“靠!”听着这人骂人的话,凌道远气得火冒三丈,他正要动作,便见陆玦面无表情地大步上前,狠狠揪起那人,上手干净利落地卸了那人下巴,又抬起腿往那人腹部猛然一曲,那人疼得脸色发白,下巴又被卸了,便再也说不出话。只是带着恨意狠狠盯着谢乔,嘴里“啊啊啊”地叫着什么。
凌道远见着陆玦的动作便咽了口唾沫:这还是他第一次见陆玦这么狠……
“这里是我大盛的军营,”陆玦揪着那人的前领,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最好识趣点。不管你在北凉是何身份,现在不过是个俘虏罢了。”他危险地眯起眸子:“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一扫凌晨时分的些许昏暗,那人越过陆玦的肩膀,对上谢乔冰冷的眼神,此时阳光凑巧照到了谢乔面上,谢乔的脸便清晰可见。那人看到谢乔的脸,突然一愣,连恨意都卸了不少,只是瞳孔紧缩,面上有清清楚楚的不可置信。
谢乔看着那人便眉头微皱,此时他的心里升腾起一股不灭的疑惑。还有不祥的预感。
陆玦教训完人便将那人扔到地上,皱着眉吩咐道:“把他压下去,严加看管。”
“是!”
说罢凌道远便拖着那人下去了,那人被越拖越远,眼神却从未从谢乔面上移开。陆玦面上冷意更甚,谢乔却瞧着那人,讳莫如深地眯了眯眸子。
作者有话要说: 伏笔都埋完啦,所以下一章小谢和顾大人出发去兖州~
比心~
第51章
太阳升到正空中,谢乔便和顾望上路了。
陆玦并未出营相送,谢乔却难得脸上沾了些笑意。顾望骑在马上在一旁看谢乔的脸实在看得稀罕,便难得多问了句:“小王爷,你……”
谢乔看过来。
顾望便面无表情接上后面的话:“——的嘴怎么破了?”明明昨晚见到的时候还好好的,此时谢乔的嘴角却豁了个口子。
谢乔潇潇洒洒扯着马缰一挑眉,道:“我心肝咬的。”
于是顾望便疑惑地皱了眉,整段路上都去考虑谢乔在冀州哪里来的相好这件事了,谢乔倒难得落了个自在。
冀州和兖州本来就接壤,此处离兖州更是极近,是以他们骑快马赶了一整天的路,便到了兖州。
到兖州时正是半夜,谢乔有些一言难尽地看向顾望,生怕他说出现下就去查案这样的话。结果让谢乔咋舌的是,他还未提,顾望便主动牵了马往一家客栈走去。
谢乔抽着眉毛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便见顾望看过来,声音还是那样平平板板:“临走时陆大人跟我说,查案时劳逸结合效率会更高。”说罢便将马交给打着哈欠迎出来的店小二,接着进了客栈。
谢乔:“……”
陆玦大抵是心疼他才会对顾望说那些话,他自然受用得很。但他实在想不明白,顾望这般性格的人怎地就那般听陆玦的话。按理说顾望在大理寺,陆玦是武将,常年在军营,他们基本上没什么来往的机会……正这样想着,谢乔突然想起那位老大夫,和金陵城里一水爱慕陆玦的姑娘,他抽抽嘴角,便也不觉得奇怪了。
陆玦可真是全金陵城人们心尖尖上的月亮,谢乔将马也交给店小二,边往客栈走边这样想着。进了楼上的房间,他一打开窗子便有素白的月色翩然入户,谢乔抬眼看着天上那轮皎洁耀眼的月亮一笑:现在这轮月亮,是他的,是只属于他的。这是他这一世最幸运的事情。
如此,他更要澄清玉宇,扫清大盛的阴霾。这一世,他救了他嫂嫂,他救了厉鸣悲,他便更不会要他兄长和陆玦死。这一世,他们都在,他要大盛变成比上一世还要灿烂辉煌的太平盛世。